*****

成瑶把庭前证据交换的消息告诉了林凤娟,两人便各自赶往法院。

说来很巧,她们和卢建邓明,几乎是同时到达庭前会议室的。

邓明穿着一身修身窄腰的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往后,经典的大背头梳得一丝不苟,身上讲究地喷着男用香水,成瑶只随便扫了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公文包、皮带上晃眼的名牌Logo。

成瑶心里对他憎恶,越看越觉得对方不像个律师,反而更像个穿着名牌高仿的传销骗子。只是心里再痛恨,成瑶也知道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谨记着钱恒的每一句话,绝对不会重蹈覆辙,让自己的私人情绪影响到当事人的案件。想要打赢这场官司,首先应当摒弃自己的立场,站在当事人的角度。

成瑶这边非常平静专业,邓明的反应却强烈多了。他显然十分意外在这里遇见成瑶,愣了愣,只是很快,邓明也回归到了工作状态。

见双方当事人与律师都就位了,孟法官按照流程开始了庭前证据交换:“林凤娟诉卢建确认亲子关系、抚养纠纷一案,由审判员孟冬梅主持庭前证据交换,书记员沈素担任记录,双方当事人是否申请回避……”

林凤娟和卢建都没有申请回避。

孟法官就此案中的一些基本事实进行了明确,同时,她也针对成瑶提交的证据材料向邓明一方进行了阐述分析:“林凤娟和她的律师整理了非常详细的证据链,在这份证据链的基础上,林凤娟一方拥有足以推断卢建与涵涵可能存在亲子关系的证据链,如果卢建你和你的律师没有相反的证据,却还坚决不同意做亲子鉴定的,那么一旦立案走诉讼流程,法院可以按照法律规定作出处理,推定请求确认亲子关系的林凤娟一方主张成立,而不配合法院进行亲子鉴定的你方,则需要承担败诉的法律后果。”

邓明脸色沉静,丝毫不见慌乱,他扫了一眼成瑶,势在必得地笑了笑,然后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孟法官,这是我们提交的证据,也希望借由这次证据交换,让对方当事人知道我们的态度。”邓明顿了顿,才铿锵有力道,“我的当事人卢建,早就经医院诊断,是无精症患者,并且是无法治愈的无睾症。”邓明看了一眼成瑶,“卢先生很不幸,出生时就罹患先天性无睾症,这是从出生至今的全套病例以及历年体检的结果。”

成瑶知道邓明既然主动申请了庭前证据交换,那自然是手中有可以抗辩的证据,只是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颠覆性的证据!

从孟法官的手中,她接过了邓明提交的证据。这些证据,从签字的时间看,确实跨度久远,而那些医疗证明文件的纸张,也泛着黄,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而历年体检记录,也都分门别类归档的非常仔细。为了方便查看,邓明在相关病例证明处都用记号笔高亮标了起来,一目了然。

卢建竟然没有睾-丸?那就绝对不存在能成活的精子了!那孩子不管怎样,自然不可能是他的!邓明这份证据一出,即便卢建拒绝亲子鉴定,也能排除亲子关系!

林凤娟自然也看到了这份证据,她当场就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求救般地看向成瑶,“这不可能!那晚上我清清楚楚见到,他明明有!他很健康!怎么会变成什么先天性无睾症?!”

邓明丝毫不理会林凤娟的叫嚷,他看了一眼成瑶:“你们自然可以在真实性上进行质疑,但我们提交的都是最真实的证据,不怕任何鉴定。”他自信而张扬道,“反而是林小姐,应该好好思考下,现在还有什么办法来污蔑和讹诈我的当事人?”邓明推了推眼镜,“不是你演技好或者叫的大声,就是真相的。”

而就在此时,成瑶根本来不及阻止,就见林凤娟突然起来,歇斯底里地撕毁了手中卢建的医疗和体检记录。

她面色潮红而愤怒:“这是假的!这份证据一定是假的!卢建,你真不要脸,你是个健全男人,那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忘记了?你还说你最喜欢我摸你那里,只要一摸就有感觉了,结果现在和我说什么先天性没有睾-丸?你在开什么玩笑?!还是你为了不认涵涵,给自己直接阉割了?”林凤娟赤红着眼睛,“你可真是无耻!我怎么当初就听了你的花言巧语!”

林凤娟的情绪完全失控了,压根没顾上这是在法院,她当场站起来,拿出手机里涵涵的照片,颤抖着便想递给卢建看:“这是孩子的满月照,你就看一眼!你自己看看,这孩子是不是有三分像你?你再看看他脸上那神态,是不是活脱脱就是和你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还狡辩,说自己没法生孩子!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你还是人吗?!”林凤娟提及孩子,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涵涵这么漂亮可爱,可因为先天性心脏病,还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命悬一线,而你这个亲生父亲不仅不认孩子不给抚养费,连去看也没看一眼!孩子要没了,你就不怕他化成厉鬼来缠着你吗?!”

然而照片还没递到卢建面前,便被邓明拦截了下来,他随手看了一眼,就冷酷地把手机丢回了桌上,相比林凤娟的情绪激烈,邓明理智而冰冷:“林小姐,请你冷静点。你撕毁了我方当事人提供的证据原件,根据《民事诉讼法》,这属于毁灭重要证据,妨碍法院审理案件的行为,我相信孟法官会给出处罚,而作为确认亲子关系一案中认定事实的关联证据,这些医疗证明和体检记录被撕毁无法辨认的话,法院判决时可是由撕毁证据的一方承担不利的法律后果的。”

对于这样的发展,成瑶也完全始料未及,邓明的话说的一点没错,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林凤娟尚在哺乳期,恐怕她将面临罚款的处罚,而更为尴尬的是,因为她的冲动,很可能将面临败诉的风险。

邓明这个人,虽然平日里一脸仁义道德慈眉善目的假象,然而真的涉及当自己当事人的利益,整个气势都非常咄咄逼人,林凤娟被他的气场镇住,也开始不安起来,她冷静了下来,开始求救地看向成瑶。

孟法官显然对这场闹剧般的庭前证据交换也非常头痛,她关照了书记员几句,因为要赶着另一个案子的开庭,让书记员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如实记录后,才结束了这场庭前证据交换。

临走时,倒是邓明叫住了她:“对了孟法官,上次听说你女儿想要矫正牙齿的,我前几天孩子去了个新加坡私立牙科诊所,觉得服务态度很好,矫正也做得非常专业,回头我把信息发你。”

孟法官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点头道了谢,才匆匆离去。

成瑶对这一插曲并未在意,却不知道原来邓明的每一个行为,都不是没意义的,在林凤娟眼里,这就是另一种解读了。

“那个邓律师,和孟法官很熟吧。”等所有人都走了,林凤娟沉默了片刻,才终于脸色惨白地开了口,“都互相讨论小孩的情况了,肯定交情很深,我们这个案子,这法官肯定会偏向他们吧。”林凤娟绝望而愤慨道,“果然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钱有权的人,就能请得起好律师,就能有人脉,现代社会,哪儿不讲关系啊?!法院也一样黑!都是朝中有人好办事!”

“不是的,你应该相信法院和法官。”面对如此突变的案情,虽然成瑶有些错愕,但也很快恢复了冷静,她看了林凤娟一眼,“私下认识是一回事,但我相信法官的职业素养,如果我们最终能找到反败为胜的证据,法官并不会因为私人关系就判决对方胜诉。”

说到这个,林凤娟更愤慨和无助了:“成律师,我向你发誓,卢建绝对不是无精症患者,更不可能是先天性无睾症。”这个时候了,林凤娟也顾不上含蓄和害羞了,“我看的非常清楚,他是个非常非常正常的男人,他的医疗记录肯定是伪造的!”

如果是别的律师,成瑶或许不会怀疑,然而对方是邓明的话,那指使当事人伪造证据,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目前的困境首先是,卢建的证据原件大部分已被林凤娟撕毁,虽然靠着拼贴有些能勉强复原,但这样复原的东西,恐怕不一定符合鉴定真伪的原件要求;再次,邓明不可能算到林凤娟当场发难撕毁证据,那他胆敢拿出这份原件,恐怕已经在造假源头上都打点好一切了,就算真的送去鉴定,也鉴定不出什么来。而这个案子,也没法像董山案一样做亲权鉴定,因为卢建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做鉴定,他们才不想因为这个先天有病的孩子耽误家族联姻。案件至此,陷入了僵局。

“我留意到了,这些医疗诊断和体检,全部来自同一家私立医院,很可能这间医院帮忙参与了造假,这条线索我会盯着的。”成瑶安慰了林凤娟几句,“你不要急,假的东西真不了,总会露马脚。”

林凤娟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希望成律师一定要为我和孩子讨回公道!”

第80章 第八十章

成瑶从见到邓明回君恒后, 就一直忧心忡忡, 按照她对邓明的理解,即便伪造了证据, 他还会做别的小动作, 因为没有真才实学, 但又有几分小聪明, 因此他十分擅长利用歪门邪道走捷径。为了维护他所谓的不败神话,以维持他高标准的律师收费, 邓明绝对还会做点什么小伎俩, 来确保卢建的案子万无一失。

只是成瑶没想到邓明可以这么卑劣。

庭前证据交换结束没多久,一个A市本地营销大V就爆料了一则所谓的匿名群众投稿——

“吃瓜:现代版潘金莲,给丈夫戴绿帽, 婚内生下私生子却因私生活混乱不知生父是谁。”

这则爆料下,是并未打码的林凤娟照片,同时,还配了很多林凤娟与不同男性举止亲密的抓拍。

很快,就有“热心”的群众, 在八卦评论里毫无节操地曝光了林凤娟的住址、联系电话,以及涵涵的照片, 并恶毒评论, 到底涵涵这小孩,更像照片里哪个男人。

而比起这些尚且用字文明的回复, 有些回复就可谓不堪入目了。

“哇, 这女的这么骚啊, 要不让我也玩一下,哥保证爽到她。”

“千人枕万人骑的荡-妇一个!”

“这小妹长得还行啊,欲-望这么强,要这么多男人的话,要不直接出来卖啊,既满足了自己,还能赚她儿子的医疗费呢。”

……

营销大V的帖子写的很有煽动性,是以林凤娟前夫友人的口吻进行的投稿,字里行间充满了愤慨,写的十分有代入感,一时之间,渲染的群情激愤,阅读量和转发量都剧增。

成瑶知道邓明最喜利用舆论带节奏,试图给当事人压力,给主审法官进行舆论施压,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没长进。

白星萌的事后,成瑶遇到这样的舆论发酵事件,早就不慌乱了,她淡定地截图取证以便进行名誉侵权诉讼。

只是她没想到,没多久前还握着她的手要求她为自己讨回公道,还孩子一个名分的林凤娟,两个小时后就改变了主意。

接到林凤娟的电话时,成瑶第一反应就是安慰:“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发律师函……”

“成律师,这个官司,我不想打了。麻烦你帮我撤诉吧!”

成瑶十分意外:“怎么了?”

“打不赢的。”林凤娟的声音哽咽,“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拼不过卢建这样有权有势的,网上那些爆料,你也看到了吧?自那些爆料以后,就有人跑到我家门口,有刷油漆的,还有送花圈挽联的,甚至还有泼粪的……”

林凤娟痛苦道:“我是做错了事,但我对不起的人,只有阿民一个,我没有对不起那些网友,凭什么他们这样对我?网上那些我和不同男人的照片,也根本不是真的,都是PS造假的。我这辈子的男人,除了阿民,就只有卢建了。我要是真的和那爆料里说的那样,我林凤娟今天就出门被车撞死!”

任何人,第一次遭遇网上那样的辱骂,恐怕都会如林凤娟一般愤怒和害怕,想向全世界解释自己的无辜。

成瑶想起自己白星萌案件时如出一辙的手足无措,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你不要怕,我相信你。网上这些东西,恐怕也是卢建的律师搞的鬼。”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电话那端的林凤娟却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成律师,谢谢你能为我说这句话,那这个案子,我更不能牵连拖累你,我们撤诉吧,我们拼不过卢建他们的势力的。”

成瑶愣了愣,警觉了起来:“牵连?”

林凤娟没有回答,她略微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总之,这个案子就算卢建伪造了医疗证明和体检记录,只要他有关系让医院的人帮忙搞定这些伪造的东西,那这些单子我们就算去查,表面上也是真的。虽然我知道卢建肯定没问题,但我们也不能强制要他在法官面前脱裤子啊。我们赢不了的,成律师,我和你都没有卢建和他的律师那么有背景有手腕有人脉……”

成瑶试图劝说林凤娟,然而她在电话里虽显然有所保留,但态度很坚决——她要撤诉,要放弃起诉,并且声称这不仅是基于现实的考虑,为了自己好,也是为了成瑶好。

“成律师,我这个案子你反正也拿不到什么钱,真的,你别接了,用这个时间接别的更重要更有钱的案子吧,我不会怨你,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

一个案子发展到这个地步,最明智的办法自然是顺水推舟撤诉。毕竟首先这只是个法律援助案件,再次这个案子撞上邓明,且以目前的证据又都偏向对方当事人,明眼人看着这都是个99%要输掉的案子,接了不仅没什么成就感,恐怕还会很挫败。

只是成瑶不愿意。

电话里说不通,成瑶准备直接去见林凤娟一次。

*****

林凤娟的家在一个人流杂乱的城中村里,那逼仄的棚户房,一间挨着一间,把中间通行的路挤压成很窄的一条,而路上则因为两侧居民随意倾倒的污水而变得潮湿脏污。

成瑶本来以为林凤娟家会很难找,然而她沿着这条路走了十分钟,就一眼认出了她家。

一排小棚户房,只有一家的门口还泼着鲜红的油漆。

“荡-妇”、“婊-子”、“贱-人”……诸如此类的辱骂画满了林凤娟的屋子外,周边自然有看热闹的邻居在指指点点,而林凤娟,就在这些指点里沉默地清理着污物。

她的头发没有扎起来,没有生气的垂在脸颊两侧,等成瑶走近,才发现她头发遮掩下的伤痕。

她的脸上布满了红肿,一只眼睛完全被打得连睁都睁不开,鼻子上还沾着未干涸的血迹,颧骨高高肿起,见了成瑶,她有些意外:“成律……”结果刚开口,林凤娟似乎牵扯到什么伤口,疼得抽起气来。

成瑶紧抿着嘴唇:“这是谁打的?阿民找人打的?”

林凤娟忍着眼泪摇了摇头:“不是的。阿民一直很好,他自始至终都很好。就算知道我做了这种事,他也只是一句重话没说,只是对我就和对陌生人一样,然后和我平静地提了离婚。”

林凤娟想起曾经唾手可得却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幸福,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打我的人,都说是看不过替阿民出气的朋友或者网民,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阿民授意的,那爆料帖,也不可能是阿民的朋友发的,他不是这种人,他的朋友也不是。即便我做了这种事,他也只是和我恩断义绝,不会落井下石的。”

“这些人不仅打我,我爸妈出来想帮我,结果他们连我六十多岁的爸妈也没放过,我妈气的晕倒了,我爸刚跟着120救护车送她去医院了。”

成瑶没想到针对林凤娟的攻击竟然从网络延伸到了现实,她语气严肃道:“这里有监控吗?我去调取……”

林凤娟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的,你看我们这里这个环境,根本没有监控,而且有了监控也没用,我们告不赢的,成律师,我知道他们不是阿民找来的。”林凤娟看了眼写满辱骂话语的屋门,“网上的帖子,还有这些,我其实清楚,是卢建找来的人。因为他们打砸完,都说了一句话,‘自己贱还想着讹钱’,如果只是一波人这么说,还不说明什么,但每一波都最后这么说,就不是巧合了……”

虽然林凤娟婚内出轨确实有错,但卢建这种明知对方已婚却仍和对方发生关系的男小三,也并不无罪,如今为了甩脱林凤娟,在邓明的“点拨”下想出如此卑劣的证据造假加人肉、恐吓殴打的下三滥策略,就很无耻了。

“林小姐,你放心,你这个案子,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竭尽我所能。”

面对成瑶的坚定,林凤娟却摇了摇头:“没用的成律师,卢建家里关系很硬,他这次死活不会承认涵涵的。”林凤娟抿了抿嘴唇,“我听其余同学说,因为他和他未婚妻马上就要结婚了,两家是商业联姻,涉及的利益很大,他们两家都不会让这种事出差池。”

“那个邓律师,我也网上查了,是很牛的律师。”林凤娟沉默了片刻,才脸色惨白而认命道,“我看说他打官司很厉害,几乎没有输的,而且是名校毕业的,经验也很多,何况和法官还是老熟人……”

林凤娟这些话,她自己说的时候没意识到,实则细细想想,对成瑶来说是一种冒犯,虽然没有明说,但内心里,她恐怕并不认可成瑶的资历。

然而成瑶并没有动气,她只是看向林凤娟:“所以你直接就放弃吗?你对不起的人是阿民和他们家,你没有对不起卢建,也没有对不起任何别的旁观者,你凭什么要受这种待遇?”

“林小姐,你之前电话里,劝我去做别的赚钱的案子,但是对我而言,不管是公益性质的法律援助案件,还是标的额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案件,只要我接了,那么这些案子对我而言就一样重要,你的利益对我而说,就是最高利益。”成瑶目光沉静,“你现在放弃了,你觉得是放弃了自己的权利,那你想过涵涵吗?涵涵理应得到他生父的抚养费,也理应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知道自己年纪比你还小,经验也确实不如邓明,我和孟法官也不熟,也绝对不会用邓明那样下三滥的手段达到目的。”成瑶挺直了背脊,抬着头,“但我相信法律,相信法律最终并不会站在伪造证据恐吓威胁的一方。”

林凤娟有些迟疑:“成律师,我也不想直接撤诉,我也想试试,可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不仅是我,连你,可能也会遭到这种所谓的‘正义之士’的打击报复……”

“我会安排你和你父母暂时住到安保条件足够好的酒店去,至于我自己,我有分寸,会保护好自己的。”

“可……”

“宾馆的费用我会付,你不用担心。”成瑶笑了笑,想起钱恒,“我们君恒,针对法律援助案件,有所内补贴。”

林凤娟几乎热泪盈眶:“太……太谢谢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君恒的钱恒律师吧。这个所内补贴,都是他提出来的。”

“钱恒律师?”林凤娟迟疑道,“我查邓明律师时也看到了他的信息,他不是号称……”林凤娟自知失语,立刻改口道,“他不是只做超级大案,还会支持法律援助案件?”

“恩。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成瑶的眼睛明亮,语气笃定,“作为律师,永远不应该允诺客户一定能赢,但请你相信我,我会竭尽所能,努力为你赢下这个案子。”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非完人,都可能犯错。林凤娟婚内出轨生下了私生子,她确实做错了事,从她前夫及前夫家人的角度而言,她是罪无可恕的恶人,但其余人都没有资格道德审判她,更不能动用私刑。

林凤娟虽然不是个好妻子,但成瑶看过她看着涵涵照片时的模样,她的脸色还是带了凄苦和无助,但那双眼睛里的疼爱和坚毅,让成瑶相信,如果涵涵能有足够的钱顺利做完心脏手术,林凤娟绝对会竭尽自己的一切,再苦再累,拼了命也要保护好孩子长大。

相比有权有势有邓明助纣为虐的卢建,需要独自抚养涵涵长大的林凤娟,就是需要法律援助和保护的弱势群体。

成瑶的心中坚定而果断,法律制定时只能从最大程度来平衡各种法益,努力做到最大程度的公平,然而在现实里,每个人受教育程度、收入情况的不同,直接导致了法律资源的不平衡。

卢建这种人,可以请最好的律师,而林凤娟,只有自己提供的法律援助。

钱恒认可法律这种最大程度的公平,他足够成熟,因此知道任何制度,都有它的不足,能保护最大程度公平的法律,在实践中自然做不到绝对的公平。他认可并且没有想过改变这一点。

成瑶原来对于这一点,带了点懵懂,和钱恒经历了一个个案件后,她下意识便觉得钱恒的观点都是对的,只是总觉得还有些什么疑惑萦绕在自己心间。

而也是直到这一刻,成瑶突然想明白了。

她想做那个退潮后在沙滩上捡起一条条小鱼扔回海里的小男孩。

天真,傻气,力量单薄到完全无法和大环境抗衡,然而每条小鱼在乎。

她可能年轻,可能冲动,可能过分热血,可能还情绪化。她理解法律资源的不公平,也无力改变,然而她并不准备简单接受这套规则,她想要竭尽所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出改变,给予更多的林凤娟这样的法律救济。

对于自己,这或许只是自己未来执业人生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案子,但对于林凤娟,可能将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这个案子,她一定要做到最好。

*****

只是成瑶虽然心里下定了决心,但这种事,并非光有态度就能成功。安顿好林凤娟一家后,成瑶对这个案子仍旧没有突破的头绪。

倒是谭颖给自己打来了电话:“成瑶啊,案子怎么样了?庭前证据交换顺利吗?”

成瑶简单和谭颖说了几句,结果刚挂了她的电话,包锐的电话又来了。

“成瑶啊,听说你这个案子遇上邓明了,他这家伙口碑很差啊,我看网上果然开始带节奏给当事人施压,妄图用舆论压垮你的当事人,另外影响审判了,你办这个案子,有没有困难啊?”

如果只是谭颖的电话,成瑶还没觉得什么,那包锐这个电话后,成瑶算是反应过来了。

挂完包锐的电话,成瑶径自给钱恒打了过去。

“不是说好了这个案子让我完全独立办的吗?”

钱恒虽然声音不自然,然而却极力否认道:“我不是放你独立了吗?你看你这个案子到现在我问过吗?”

“对,你没过问,因为你找谭颖和包锐来问了。”

“……”

顿了片刻,钱恒才有些头痛般地轻笑了一声:“这两个没用的家伙,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没,没,他们守口如瓶,谁也没告发你。”成瑶生怕钱恒对谭颖包锐进行加班报复,立刻解释道,“是我自己发现的。”

“嗯?”

“因为平时我们从来办案都是各自独立,不会过问对方的案子。”

“好,那让他们今晚加班吧。”

成瑶:???

钱恒淡定冷静道:“作为团队里的老人,对新人太没有团队爱了,都不会嘘寒问暖一下。”

“……”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包锐谭颖,我已经仁至义尽,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总之,这个案子,我自己来办就可以。”

钱恒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既然交代了几句其余工作的事,结果绕来绕去,话题又回到了成瑶的法律援助案。

“这个案子,我听说对方律师是邓明,他办案不靠专业,而是靠旁门左道,你应该是知道的,如果你……”钱恒显然意识到自己又关注上这个案子了,只要突兀的刹车,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尾音里带了点努力掩盖的羞赧,“对不起,平时我不是这样的。按照我的收费费率,我不会讲这么多话。”钱恒顿了顿,“只是我有点忍不住。”

虽然人并不在眼前,然而成瑶仿佛都能想到钱恒拿着手机,一本正经讲着电话却耳朵微红的模样。

光是想想就觉得还挺可爱的。想调-戏。

“我知道,我不怕他,我一定会打赢他。”

钱恒又恢复到了一贯的冷艳高贵状态,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羞赧只是成瑶的错觉,他告诫道:“不要以正常律师的角度去揣测邓明,对付他不是光有自信的态度就能赢。别又乱喝什么‘我是个有良心正义的小律师,所以只要拼命就能扳倒业界大拿’这种鸡汤。”

成瑶笑:“我才不喝这种配方的鸡汤,我喝的是‘我是钱par的女朋友,所以我一定能赢’这款鸡汤。”成瑶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怎么听起来有点像‘我是大哥的女人’这种感觉?”

“……”

钱恒的声音有些头痛也有些无奈:“成瑶,你一天到晚脑子都在想什么?”

成瑶平时插科打诨惯了,几乎想也不想就顺口道:“想你呀。”

钱恒本来还想说什么,然而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别人喊他的声音,他捂住话筒说了什么,才回头低低对成瑶说了声抱歉。

“工作上有点事,晚点聊。”

*****

只是成瑶没想到,当晚她就见到了钱恒。

当她下班的时候,刚走到写字楼下,熟悉的黑色宾利就缓缓驶向了成瑶。车窗缓缓移下。

“上车。”

“包锐不是说要两三天才能回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钱恒抿了抿唇,淡然道:“我的效率,一天就办完了。”他轻飘飘地瞥了成瑶一眼,“而且不是你说想我。”钱恒转过脸,“既然你都这么想我了,不回来怕你想出病来。不是有相思病么。”

成瑶噎了噎,她想,下次还是不要随口调戏钱恒了,因为这效果最终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而正当成瑶准备打开车门坐进车里之时,却被包锐的声音打断了。

“哎?成瑶?我正好找你,上次你给我整理的陈隽案的证据清单放在哪里了?有电子档吗?发我一份。”

成瑶点了点头:“行,我回头发你。”

包锐点了点头,随即才意识到这是钱恒的车,他好奇地看向成瑶:“你和钱par……”

成瑶赶紧抢白解释道:“我回家正好顺路,蹭个车!”

“这样啊,你家和我方向也顺路啊,那我也一起蹭个车吧。”包锐喜滋滋地说完,就拉开了车门,大剌剌地坐进了宾利,他毫无眼色地对驾驶位上的钱恒道,“谢谢钱p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