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只是一门之隔,门内的钱恒声音却淡淡的,丝毫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致的模样,“我是不婚主义,也是丁克,不会结婚的。”

门内,梁依然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一扫此前的灰败,望向钱恒。

门外,成瑶扶着移门,脸都黑了。

没想到这作妖的不是梁依然,是钱恒自己。

成瑶一张脸上又火又辣,昨天自己刚在梁依然面前胡诌了钱恒跪求自己结婚的版本,结果今晚就惨遭钱恒本人强势辟谣打脸。

这他妈的……

又有别人的声音响起——

“你这样,你的小女朋友知道吗?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啊,钱恒,光和人家谈恋爱不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人家能接受?”

“她知道,我一直是这个原则。”钱恒的声音很轻又很重地钻进了成瑶的耳朵里,她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梁依然得逞的嘴脸。

“我没有隐瞒过,她既然知道还答应和我交往,当然是接受了我这个原则的。”钱恒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傲,“我钱恒怎么可能用欺骗的方式来找人谈恋爱?你是不是对我的人格魅力有什么误解?”

……

这之后他们聊了点什么,成瑶一概听不进去了,既有失望,又有难堪。

慌乱间,梁依然却正好从包厢内走出,迎面撞上了门口的成瑶。

此刻梁依然的脸上果然是灿烂开朗,她看了一眼成瑶的表情,很快明白了一切,她笑笑看向成瑶,语气淡然,却字字诛心:“年轻真好呀,总是爱做梦。”

*****

后半场聚会,成瑶心不在焉,只是心里充斥着巨大的杂乱情绪,忐忑、难堪、失落、无所适从和茫然。

成瑶并不是不知道钱恒号称自己不婚且丁克,但心理上,她并没有当真。毕竟和自己在一起前,钱恒还有乱七八糟一堆龟毛的择偶标准和原则,自己几乎没有哪点符合,但钱恒还是选择了自己。她没想到他仍会坚持不婚和丁克。

不过如今,不管他是什么原则,也就算他不知情,今晚这脸把自己打的,可真是肿的不能看了!

回去的路上,只剩下她和钱恒的时候,成瑶终于没忍住。

她状若自然地引出了话题:“你说很多情侣,恋爱到一定阶段,自然而然就想永远在一起,彼此共度余生,所以才结婚吧。”

“那是他们脑子不清醒。”钱恒不疑有他,嗤之以鼻道,“结婚没什么好的,百害而无一利。”

成瑶佯装随意道:“总觉得一段感情,始于爱情,日渐成熟,终于婚姻。你看所有童话故事的结尾,不都是公主和王子最终也是相爱着结婚,快乐地住在城堡里吗?”

钱恒冷哼一声:“你都说了是童话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这话没听过?一段感情,只会始于爱情,死于婚姻。”

成瑶忍着心里的情绪,赌气般道:“你现在这么说,未来说不定会求着我和你结婚呢。”

“不会。”钱恒抿了抿唇,语气果断,“这一点原则,我不会改变。”他看向成瑶,“你放心吧,我不会逼着你和我结婚的,更不会要你生孩子。”

我放心?!我放什么心?成瑶内心简直想要咆哮,你不想结婚生孩子,我才不放心!小孩子那么可爱,为什么不要生?!你不想结婚,老子还幻想有人跪地求婚来一场盛大婚礼呢?!

成瑶忍着内心的窝火,努力平静道:“未来还长着呢,你也不要说这么笃定呀。等你跪下求我结婚的时候,希望你也能这么嘴硬。”

结果钱恒一点求生欲也没有:“你还年轻,等你像我一样再多做几年家事案件,看透了婚姻的本质,看多了男女最终撕逼的丑态,你就不会对婚姻有任何期待了。”他理所当然道,“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一旦进入婚姻,男女之间那种吸引力都被契约给束缚死了。何况只要相爱,有没有结婚证,根本无所谓。生孩子就更是找死了,两人世界不好吗,有了小孩这种麻烦的生物,连事业都没法好好发展,人生更是没有自由可言,都不能再单纯的为自己而活,一毫无意义,完全找死。”

说完,他好奇地看了成瑶一眼,略带惊疑道:“你不是也赞同我不婚和丁克的原则吗?怎么了?难道你想和我结婚?真的想和我生孩子?”

成瑶忍着内心的火,倔强道:“我没有!”

钱恒揉了揉成瑶的头,愉悦道:“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和我特别合拍。我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喜欢错人。”

“……”

“何况设身处地想想,和我结婚没有任何好处,离婚不仅真的一分钱也分不到,还得倒赔我钱的。”钱恒自我感觉良好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有谁家事官司能打得赢我?”

“……”

“生了孩子更惨,我爸妈喜欢小孩,为了防止他们和我烦,一旦离婚,那小孩的抚养权肯定是要争的,应该也没人争得过我。”钱恒露齿一笑,“所以不结婚不生孩子最简单,谈一场永不分手的恋爱就好了。”

钱恒还在讲着,这个宇宙级直男癌根本没有注意到成瑶细微的情绪变化和她的咬牙切齿。

这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卖力宣扬和自己结婚生孩子会有多惨的男人?

这种人竟然都能脱单,肯定是自己瞎了!

成瑶只觉得自己脸上又热又冷,梁依然那个嘲讽得意的笑让她如鲠在喉,而钱恒笃定的回答又让她心烦意乱。

她沉默着走了一段,最终还是没忍住——

“你是不是把婚姻预设的太差了?”成瑶抿了抿唇,“还没结婚就想着以后离婚了怎么处理纠纷,所以说要不婚主义,可也有很多婚姻白头到老相互陪伴的啊。”

“我们是律师,律师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谨慎思考,分析利弊,有风险思维,应该想好一旦面临最差的困境能如何处理把损失降到最小。婚姻是种责任,责任就意味着束缚和制约,两个人在一起长久的生活,不过是因为爱所以愿意主动去磨掉自己的棱角,压制自己的天性,收起自己尖锐的一面,把自己拗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去彼此适应、磨合。可人是独立的个体,为了别人去限制自己,就像是亲手去砍掉自己的翅膀一样,爱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的牺牲伟大,可柴米油盐早晚会耗尽这种爱意,那时候,就是不甘和怨恨了。”

钱恒的声音很冷静,他看了成瑶一眼:“我不希望我们变成这样,为了婚姻失去自我。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没有必要为了彼此去牺牲以适应一尘不变无味的婚姻生活。”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只是成瑶却很快找到了漏洞:“难道恋爱就不用彼此磨合吗?”

钱恒微微一笑:“至少不结婚,那我们的感情不会掺杂任何别的因素,不会因为家长里短而吵架,不会疲于应付孩子而忙碌,也不会有婚姻里那些兜兜转转,只会有纯粹的爱情,还有自由。”

“婚姻虽然听起来很麻烦,但法律保护婚姻关系,保护婚姻财产。因为没结婚,李梦婷财产分割上就非常被动,而蒋文秀就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

“我们都是家事律师,不存在会像李梦婷那样不警醒保护自己的情况。”

“但你不是没人打得赢吗?我就算保护自己,也保护不过你吧。”成瑶垂下视线,“何况如果我们现在谈恋爱谈了好几年,后面发现不适合,要分道扬镳,那时候你三十多岁的男人继续一枝花,我三十多岁别说结婚,可能合适的恋爱对象都找不到了。”

钱恒皱了皱眉:“我们怎么会分手?”

“不是你说的,我们律师,思维要缜密到考虑到最差的情况?”成瑶这次是打算正面刚到底了,她理智地分析道,“所以我们来做一下恋爱期间可能涉及到的财产分割方案吧,这样等过几年我们要分手了,就按照这个分割方案来处理就好了,这就和婚前协议一个性质,省的到时候感情破裂了还要有纠纷。”

“另外,就像我说的,女生二十岁到三十岁这十年青春比男人这十年值钱,一旦分手,是不是你应该对我有所表示有些精神补偿?毕竟因为不婚,女生的风险更大一些,你们男人任何时候改变主意想结婚了,就算四十岁了,只要条件好,找个二十多的接盘都没问题,女的就不行了。”

钱恒的表情不太好看:“我国法律不支持这种精神赔偿。”

成瑶笑笑:“我知道,我想好了,我们换个形式就行了,写成借款。可以设定一笔金额,参照欧美婚前协议里离婚时抚养费那块,在一起越久,分手的话这笔借款金额就写的越大。毕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分手时我作为女性,成本就越高,获得更多的补偿也合情合理。”

成瑶说的头头是道,钱恒的脸却是越来越黑,然而成瑶一点不在乎。

“恋爱期间财务独立,应该不会有别的纠纷。那下面我们理一下丁克的问题。”成瑶条理清晰道,“丁克和不婚,女性面临的风险其实也大同小异。婚姻和生孩子这种涉及人身关系的事,就算现在我们一起签协议说坚定不婚和丁克,否则违约者赔款,这么做也是违法的。那万一以后我们要分手,或者你改变主意,怎么的我的风险也很大。”

钱恒一张脸上风雨欲来:“我不喜欢小孩,我不会改变主意。”

“话不能说太满,等你老了,变慈祥了,可能就喜欢小孩子了,而且老了嘛,人生可能就靠新生命注入活力了。”成瑶气死人不偿命道,“我们继续啊,男人的生育期比女人可长多了,过个七年八年的,你想生孩子了,那我可能已经高龄产妇不孕不育了,这时候你肯定又会和我分手,出去找个年轻女孩生孩子,我呢,就只能凄风苦雨里一个人坚强了,等老了也没老伴也没孩子养老,没准闹出那种‘独居老人死去多日无人发现’的社会新闻。太惨了,所以这一点上,你也应该对我有所表示和保障,分手的时候你说怎么整?”

“……”

钱恒脸色不太好看,但语气却很镇定,他望向成瑶的眼睛:“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成瑶噎了噎。

钱恒移开了视线:“本来想说,除非你要求分手,但想了想,就是你要求也不行。”

“我不会分手,你要想和我分手去找别人,我只能你找一个破坏一个,让你没办法最后只能回来了。”钱恒看着成瑶,眼神能杀人,“反正我们对不结婚不生孩子这个原则没有分歧。别乱想了,走吧。”

什么没有分歧?这才是最大的分歧好吗?

成瑶简直有些无语,钱恒是智障吗?敢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潜台词?难道必须自己亲口说出“我想结婚我想生孩子”这种话才能听得懂?

从这个角度来说,钱恒确实不应该生孩子。他这种愚蠢却还自我感觉良好的直男染色体基因,确实没有传播下去的必要了。让他就地灭绝吧!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生完气过后, 成瑶也终于平心静气地想了想,她和钱恒面对如此大的分歧,却没能在交往一开始再确认沟通, 可以说都有责任。钱恒自我感觉良好地觉得既然成瑶同意了交往,那自然接受了不婚和丁克;而成瑶则下意识认为,当初是钱恒追了自己,当然应该是他认可自己的原则才对。

如今,面对这原则性的矛盾, 成瑶十分迷茫。

好在现实没给她机会多想这些事, 眼下她面对更直观的困境。

如今她尚在梁依然的团队,而梁依然对自己都已经明晃晃亮刀了。只是这种时候直接去和钱恒告状?成瑶一点不想。她一点不屑于以女朋友的身份影响作为君恒合伙人的钱恒, 这不专业, 并且完全没有独立女性的格调。

更何况, 就算真去告状, 也没什么可说的, 说梁依然让自己坐冷板凳吗?在不了解团队成员能力的情况下,不贸然让对方参与核心事务,只先做辅助性工作试手,这几乎放到任何职场,作为老板, 都做得不算错。梁依然表面功夫做得又足够好,在君恒众人面前, 她可是刚正不阿维护成瑶的女par, 对待其余员工, 也是既亲切又温和,但关键时刻能力强,工作突出,长得还好看,一下子便在君恒里人气很旺。如果真要对峙,那对比之下,和老板谈恋爱的小律师成瑶,恐怕反而没有梁依然信服力大。

“职场上,谁不遇到点风浪?谁没遇到两个贱人?成瑶,不要慌,就是干!”

秦沁对自己的鼓励而犹在耳边,成瑶握了握拳,心里充满了斗志。

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工作状态终于让梁依然良心发现了,在新的工作日里,她终于给成瑶安排了案子。

“就是个离婚案,标的额不算大,五百万左右,成瑶你来负责,先试试手。”梁依然把材料给成瑶的时候非常公事公办,毫无私底下对她的敌意,她看了成瑶一眼,“之前让你做辅助性工作,一来是为了了解你的性格和能力,二来想磨炼下你的心性,三来也算是为你好,如果你一来我的团队,就有大案独立操办,我怕不能服众,大家私底下还是觉得我因为知道你和钱恒的关系,所以对你有所照顾。”梁依然的语气很坦然,“这是个小案子,但一切也都是从小开始的。”

一番话说得实在滴水不漏,连成瑶都要怀疑自己之前是否神经过分敏感,错怪了梁依然。

只是当她拿着案子材料回了办公桌翻开来一看,那颗反省自己的心,就差不多歇了。

这个案子,确实如梁依然所说,标的额不大,案情也简单,当事人双方都非富非贵,但和简单也完全沾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有些复杂。

两人结婚才三年,然而此前同居了已有十多年,涉及到需要分割的财产各式各样,光是清单用A4纸打印出来都有十几页,线索繁多。

十多年的共同生活,本来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何痕迹,都带有对方的味道了,如今想要分割,确实是头绪一如乱麻,作为代理律师,也是稍有差池恐怕就会出错。

然而面对梁依然对自己埋的这个地雷,成瑶却并没有胆怯。钱恒因为那个涉外婚姻案,再次出国了,自己也正好全身心投入到手头的案子里。

为了这个案子,成瑶几乎卯足了劲,她想让梁依然看看自己的能力,想告诉她,自己并非依附着钱恒的菟丝花。

成瑶代理的是女方吴婕,对方是个五十多岁的老阿姨,为了整理财产清单,成瑶约谈了对方几次,发现对方是个极其难缠的人。锱铢必较,市侩精明,爱贪小便宜,对于分割前夫的财产这件事,她几乎抱着病态的执着,一分一厘也不能少。

“小成律师啊,车库里一台报废了一年多的旧电视机,你这张清单上忘了列进去啊,这旧电视机如今卖掉也有个几百块呢,怎么能便宜了老东西?必须要分!”

“还有阳台上的那些花,你也要列进去,有几盆兰花还是死老东西在国际兰花博览节买的,可贵着呢,他要是想拿兰花,就得折价分给我现金!”

……

成瑶原本不理解这也都共同生活这么久了,男方也没有出轨,怎么还闹离婚?如今一见自己这当事人,她就什么事都明白了。

太斤斤计较了!刁钻,只要找着机会,就贪小便宜。和这样的人生活,确实很累,共同生活时,碍于并非合法妻子,吴婕恐怕还有所收敛,婚后吴婕恐怕就放飞自我了……吴婕的丈夫提出离婚,成瑶也算有些理解了。

成瑶找对方在楼下咖啡厅约谈了三次,知道了成瑶买单,吴婕就一点没客气,不仅点了堂吃,还点了一杯外带,小吃也点了一堆,一边和成瑶聊,一边吃完了三明治、曲奇和布丁,这架势,成瑶毫不怀疑,对方想来是特意没吃饭空着肚子过来的……

“小成律师啊,你说你们这律师费,可有点贵啊,能不能再便宜点?你看我这家庭条件你也知道的,和死老东西离了婚,最大的财产也就一套小房子了,剩下七七八八也没多少现金,以后连养老估计都吃力,你们这些做律师的年轻人啊,光靠一张嘴皮子就能赚大钱,就能不能通融下,给我的律师费再减免下呢?”

“吴阿姨,律师收费实行的是政府指导和市场调节双管齐下的收费标准,根据不同案件,都有一个区间,不会虚高,但也至少要让我们律师能覆盖成本吧。我给您的收费,已经是按照A市律师收费标准离婚案件里面最低的来收了。”成瑶笑笑,“您看起来律师只是动一个嘴皮子,但您看,您不请随便的谁去动这个嘴皮子,而请律师,说明这嘴皮子也得有专业的积累。何况要是我给您收费特别低,您才应该警惕,因为太低的价格,只能说明律师提供的专业服务和水准,可能都低于正常标准,成本付出的少,实力差,自然才会收费低,可这样,最后吃亏的还是您自己。”

吴婕对收费软磨硬泡了几次,又是牢骚又是唠叨,一会儿哭穷自己,一会儿恭维成瑶的,可惜最终都被成瑶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这是成瑶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当事人,她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应付吴婕。好在最终,财产清单全部理清,应诉书也都搞定,难以取悦的吴婕也被安抚好,就等着几天后开庭了。

*****

成瑶因为吴婕案子的顺利推进正充满了斗志,看着这一切的梁依然却越发烦躁。她承认自己在接这个案子时就存了私心。五百万标的额的案子,难缠又斤斤计较的当事人,繁复的财产清单,光是这三点,对于不缺案源的君恒来说,都可以直接pass,然而梁依然接了下来,并且分给了成瑶。

她是故意的。她想看着成瑶面对这样市井的当事人,被纠缠到崩溃失态;面对这样繁杂的财产名目,整理时出差错;面对只有五百万标的额的案子,心理落差太大意难平而气愤……

她几乎冷眼等着成瑶出错踩雷,然后把自己逼进难堪的境地。

只是没有,这一切都没有,成瑶没有抱怨没有告状没有任何的一切,她如一个不知嫌隙的好员工一样轻易接受了自己的案子分配,认认真真踏踏实实,全力以赴。

梁依然站在成瑶的办公桌前,拿起她整理好的吴婕案的应诉材料和证据材料清单,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

作为一个仅有如此短工作经历的新手律师,成瑶做的真的非常优秀,虽然吴婕的案子并不难,然而应诉书的格式、证据清单的详尽,甚至材料整理的工整,这些细节上都能看出一个律师的用功程度和专业性。成瑶几乎在每一个细节上都非常完美。她清晰地列出了吴婕和她丈夫的婚前财产和婚后共同财产名目,细致到连梁依然都有些汗颜。

以前对成瑶有所偏见时,觉得她是毫无能力只靠傍上钱恒走捷径的心机少女,根本配不上钱恒,可如今知道了她确实有能力让钱恒刮目相看,梁依然心里不仅没有情绪缓和,反而更压抑嫉恨了。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专业,公是公,私是私,不应该在工作中对成瑶带入情绪,但是她忍不住。而梁依然发现,这种敌意,随着时间的推移,竟然越来越浓厚了,她的心里像住着一只充满恶意随时准备攻击的黑猫,尤其当她看到吴婕案的应诉材料时,这种抵触和恶意达到了巅峰。

而当今早接到钱恒电话,沟通完事务所里常规工作外,他竟然又一次非常仔细认真地向自己道了谢。

“谢谢你帮我照顾成瑶。”

字典里从没有“谢谢”两个字的钱恒,因为成瑶,近来已经频繁对自己道谢了。

这一刻,梁依然完全失去了理智。成瑶不能简简单单就完美地解决这个案子。她不能这样轻而易举就靠这个案子得到众人的肯定。她更不能顺顺当当和钱恒继续在一起……

此时此刻,她的理智完全被扭曲的嫉妒和不甘遮盖了,她仔细翻看了吴婕案的证据,四下无人,梁依然天人交战了很久,最终迅雷不及掩耳般从证据原件里抽走了一张纸……

反正这个案子,成瑶打成什么样都没关系,只要自己最后救场,客户仍旧能得到如常、对自己有利的判决。就算过程曲折点,但并不影响客户利益,也不影响最终结果。

*****

钱恒新接的这个涉外婚姻案比想象的更复杂,他去洛杉矶已经又待了快一周,也已经一周没见到成瑶了。两个人如今只能视频联络。

即便横亘着对未来巨大的分歧,但人的感情从不受理智桎梏,只是听到钱恒的声音,成瑶的内心就雀跃而悸动。

她没去过洛杉矶,一个劲好奇地问这问那,钱恒语气温柔,因为时差的原因,明明这时已经是美国西海岸的凌晨,而他也因为繁重的工作加班了好几晚,此刻却还是极尽耐心地为成瑶讲着。

“黄昏的时候终于有点空,我去了威尼斯海滩,海很漂亮,天很蓝,这是加州都很著名的海滩。”讲到这里,钱恒顿了顿,过了片刻,成瑶才再次听到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

“但是我却觉得没有B市的海滩好。”

成瑶一边看着网上威尼斯海滩的图片,一边抗议:“怎么可能,威尼斯海滩漂亮多了!你实话实说就好了,我又不会嫉妒你心里不平衡!”

钱恒声音淡定自然,视频镜头里他微微垂下了头:“因为你不在威尼斯海滩。”

成瑶愣了愣,就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钱恒和她又聊了些别的,自然而然地问起了工作:“到了梁依然团队以后有什么不适应的吗?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帮你沟通下吗?”

成瑶忍住了内心的委屈,状若自然道:“没有。”她不想谈及工作,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我这个案子有点复杂,本来还要十天才能回国。”钱恒眼神温柔,“但我会压缩休息时间,一周后就回来。”

成瑶有些不好意思:“你悠着点,别过劳,十天就十天,我又不是三天都等不及。”

“是我等不及。”

……

挂了电话,成瑶耳朵还有些烫。

对于钱恒,她有种饮鸩止渴的情难自禁。明知道彼此对于未来有分歧,明知道这种重大人生理念的冲突早晚会爆-雷,明知道有些矛盾不是不去想就会消失,明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和钱恒总会因为婚姻和未来争吵不和,明知道此刻最理智的做法应当是保持距离,给予彼此空间冷静,好好思考在这矛盾之中是否还尚能调和,自己是否能妥协接受钱恒的不婚和丁克,但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靠近这个男人。

大概这就是爱吧,明知道危险,却还是放纵自己沉溺。

*****

好在生活不止有爱情,更有其余事需要人去奋斗。

周二这天,下午便是吴婕离婚财产分割案的开庭。只是本来胜券在握的成瑶,此刻却被一个突变打得措手不及。

吴婕的丈夫在婚前因为装修,曾问吴婕借过十万块,锱铢必较的吴婕自然让他写了借条,而这部分款项,因为是婚前借款,因此两人虽然后来结为夫妇,但如今离婚的话,吴婕要求丈夫归还这部分婚前借款,也完全合法。

原本配合着借条原件、银行转账流水,非常直截了当就能证明事实,可是如今,成瑶在开庭前最后整理翻阅应诉材料时,才发现那张至关重要的借条原件,竟然不翼而飞了!

“怎么可能,这份材料我就没带出过事务所,上午翻起还是完整的,怎么说没就没了。”

成瑶和谭颖紧张地翻遍了桌子底下、抽屉里、桌面文件里,甚至连垃圾桶都去掏了,可还是见不到那张借条的身影。

成瑶又去调取了律所门口的录像,这半天里,也并没有可疑的人进过律所,可借条哪去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开庭,成瑶完全被这个突发事件打到措手不及。

虽然在应诉时成瑶已经将借条的复印件一式两份分别提供给了原告和法院,但是一旦没有证据原件,对方完全可以以无原件核对为由,号称复印件不真实,至于流水转账,也可以号称并非是借款而形成的金钱往来,那到时候这笔婚前借款,极有可能得不到法律支持。

可惜老天像要和成瑶作对似的,直到开庭,她还是没找到那张借条原件。

往婚姻庭走的路上,成瑶的心里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她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手足无措之外,是惶恐、不安和羞愧,脑海里也接连闪过各种念头。

不论借条是怎么没的,没了就是没了,现在想别的已经没有意义,首当其冲是怎么解决。

吴婕把这张借条的原件给到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要求自己签署任何书面的证据原件交接文件,因此就算吴婕号称曾经给过自己这张借条,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自己完全可以以没收到为由,把责任撇清。

以吴婕这种锱铢必较的性格,要是知道证据不翼而飞,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自己一旦承认弄丢证据,她会怎么闹几乎可以想象。

人在危急的时刻,总是会倾向自保,只是……

只是成瑶不想做为了自保而侵害客户利益的人,即便将要面对难看的后果,甚至她未必能收场,她还是决定向吴婕坦白,承认自己的错误。

在君恒,安保一向很好,进出也都要登记,因此大家习惯性都将诉讼文件放在办公桌面上,一来办公桌抽屉里已经堆满了各种案件材料,没空间了;二来近期要办的案子,放在桌上比较方便寻找。因此成瑶也如其余同事一般,把吴婕案子的资料就放在桌上。

成瑶如今仍旧不明白借条怎么没了,她似乎是没有错的,然而仔细想来,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如果她能在离开座位时就把案子的材料锁起来,就不会出现这种事了。其余同事都丢在桌上显然并不是脱罪的理由,毕竟大家都做的事,未必就正确。做律师这一行,再谨慎再细致都不为过。

虽然很惨痛,但这也是实践给成瑶上的又一课了。

*****

临近开庭,吴婕自然对此不能接受,几乎用市井大妈所掌握的最粗俗的语言把成瑶骂了个遍,成瑶对此,除了认真道歉外,一概不反驳。

“事情就是这样,很抱歉弄丢了证据原件。”成瑶的态度十分诚恳,“吴阿姨,请您先别发火。首先,即便没有原件,我也会争取这十万,而且一旦这个官司因为我弄丢了借条,这十万块没能获得支持,那我个人赔偿您这十万,绝对不会让您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有任何损失。这是我草拟好的承诺函,我已经签字了,请您过目。”

“我真是没见过你这种律师,聪明面孔笨肚肠,长得好看不中用,都是什么玩意儿,毛没长齐就出来骗钱了,做律师可真是门槛低!别说专业能力,竟然连我给你的借条这么重要的证据都弄丢了,脑子里面是糊了屎?”

吴婕非常生气,态度也十足恶劣:“你都把证据丢了,还指望那死老东西承认这笔借款?还‘我也会争取这十万’,你用什么争取?用你糊了屎的脑子吗?”

吴婕还有些骂骂咧咧的,但成瑶的承诺书总算安抚住了她的情绪,在成瑶的保证和不断道歉下,她总算收拾好了情绪,和成瑶一起上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