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里啊……”谭颖想了想,“好像只有梁par进去过。”

钱恒抿着嘴唇,谭颖走后,他径自去调取了君恒门口的监控录像,根据谭颖说的时间,他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成瑶谭颖等一行人一起出去午饭后,办公室里就没人了,直到十分钟后梁依然行色匆匆进了君恒,片刻后又再次匆匆离开。

钱恒一点也没打算委婉,他进了梁依然办公室:“成瑶那个丢了原件的案子,你解释一下。”

梁依然愣了愣,随即抬头,脸色愕然:“什么解释?她那个案子,是我指导不利,没多注意她的心态变化,应该再叮嘱她认真点,所以我已经自己把当事人的律师费退还了。”

“这个案子我翻了卷宗,她办的没问题,结果上丢不丢借条,都无差别,我作为合伙人,反对这种纵容客户撒泼的行为,认为不应该退还律师费。你作为带教律师,团队员工遭遇这种事,更恰当的做法应该是更强势地维护员工,而不是息事宁人。”

梁依然有些尴尬,语气也有些委屈:“可那个当事人你没看见,太缠人了,特别烦,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到处骂人……”

钱恒的表情很平静,也很冷:“梁依然,你是个合伙人,团队成员出了事,对外本来就应该合伙人来扛。抗完了对内再来清算责任,这个道理,需要我再教你吗?”

梁依然还没顾上难堪,钱恒的声音便再一次响了起来:“她丢的那张原件,是不是你拿的?”

钱恒的神色很冷,梁依然下意识有些慌乱,她立刻否认道:“怎么会?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钱恒,我知道你喜欢成瑶,但你为了她一点公正不讲,就来冤枉质疑我,有点过了吧?”

钱恒没表态,只是把手机翻拍的那段监控放到了梁依然面前:“我排查了时间,成瑶自上一次还见到借条原件到发现借条失踪,就只有这几个小时的空隙,她的办公桌边平时也都有人,唯一有作案时间的就是她和其他人中午出去午饭的间隙。”

钱恒盯向了梁依然:“她年纪小,还有点愣头愣脑,但我不傻。那段时间只有你出入办公室了。”

梁依然抿紧了嘴唇:“这个案子是成瑶独立办的,我没有插手过,甚至连她的应诉材料都没见过,没碰过一下。”她表情镇定,然而一颗心却是止不住下沉。

钱恒为人并不热络,然而也从不会这样咄咄逼人。梁依然没想到,他会为了成瑶做到这一步,她以为自己不论如何地位都比成瑶高,她是已经战败退缩的前女友,而自己是如今为君恒创收的新晋合伙人,就算和自己没有进一步发展,未来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和合作伙伴,哪至于为了这么点事弄到对峙的地步?何况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都已经过去了,追查有什么意义?

“可能我处理方式上是有不妥,下次一定注意。”梁依然服了软,笑了笑,“但现在也处理完结案了,没必要再花心思折腾了。你也别对我多心,成瑶刚到我团队下,可能和我的工作风格不太一样,但我怎么可能把借条原件拿走?”

“成瑶的事,每一件都值得我花心思。她是从我的团队调去你那里的,是我相信了你的专业能力促成了这个调动,我对她在你的团队里遭遇的事,应该负责。”钱恒的表情严肃,他盯向梁依然,“我最后问你一次,是不是你拿的原件?”

“我没有。”梁依然也恼了,她气钱恒的不解风情,气钱恒的固执,也气钱恒的不忘旧情,她第一次,有些失了态,“钱恒,我知道你分手了不开心,但你不能把怒气发泄在我身上,成瑶辞职了,她自己办案子办的有差池,在君恒待不下去了,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她能力的问题!”梁依然面色潮红委屈,“你也是个资深律师了,说什么都要讲证据,你要有什么需要我配合去验证的,我都配合,我自证清白!”

这话下去,钱恒果然没再说话。梁依然松了口气,她刚想找个新话题缓和下气氛,却听钱恒再一次开了口——

“你连碰都没碰过那份应诉材料是吗?”

梁依然不疑有他:“是。”

“你愿意配合自证清白?”

“没错。”

“那做一个指纹检测吧。”钱恒表情淡然,“既然没碰过,案卷材料上应该没有你的指纹。我认识一个做这方面检测的朋友,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一起去一下。”

梁依然不可置信地看向钱恒:“你为了她要做到这种地步?把我直接当成犯罪嫌疑人?钱恒,不论结果怎样,你和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就撕破脸皮了,以后都没法好好保持合作同事关系?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一时之间,委屈、嫉妒、不甘、恼怒席卷了梁依然,她的心里愤恨而阴郁:“是不是成瑶和你说什么了?她对我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

钱恒抿了抿唇:“她不是这种人。”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在你心里就这么完美?钱恒,你才认识了她多久,一年都没有?可我们认识多久了?从大学到现在,整整八年,难道这八年就抵不上她几个月?!”梁依然盯着钱恒,自加入君恒以来的委屈和酸涩全都倾泻了出来,“何况你现在断定的原件丢失时间,根本是建立在成瑶一面之词上的,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骗了你?她最后一次见到原件根本不是那个时间,发现原件丢失也不是那个时间,她可能真的自己弄丢了原件,怕被责骂才下意识推脱责任?”

就在梁依然以为这一切说动了钱恒之际,却听钱恒顿了顿,极轻极浅道:“你是我八年同学不假,但她是我的女人,做男人最基本的原则,关键时刻要相信自己的女人。”他盯向梁依然,“我相信成瑶,无条件相信她。”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个导-火-索,彻底点燃了梁依然心中的炸-药。她终于没法维持那平静的表面,彻底情绪失控了。

“对,是我做的!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她的声音尖锐,表情难掩嫉恨,“她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心心念念,你们都分手了,你还处处维护她?就因为年轻漂亮?钱恒,没想到你也这么肤浅!你也不过就喜欢这种人!只喜欢新鲜的感觉!人家有心机地勾引你,你就真的上当了……”

“是我追她的。梁依然,对她放尊重点。”

“你们都分手了!钱恒!分了!她哪里好了?!你倒是说啊!”

“她哪里好我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对你解释,她也不需要你喜欢。我喜欢她就够了。”

梁依然几乎要落泪:“钱恒,你的心是死的吗?你知不知道我……”

“我不想知道。”钱恒却毫无感情地打断了她,“梁依然,既然你也承认自己抽走了原件,虽然案子结果没影响,但你这样的行为毫无职业道德可言,尤其作为君恒一员,对自己手下律师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根本不符合一个合伙人的言行标准。”

“你自己辞职吧。”

梁依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你自己辞职,向客户道歉说明真相,归还借条原件,我会通过群邮件通报处理这件事。”

这个时候,梁依然也冷静了下来,她冷笑道:“钱恒,我反口不承认,你一点证据也没有,你也没办法强制逼迫我去做指纹鉴定……”

“我录音了。”钱恒的声音冷冷的,“自刚才进办公室开始,所有的对话,我都录音了。”

梁依然面色惨淡:“你从来没相信过我,你已经预设了我就是犯罪嫌疑人。”她看向钱恒,“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内部通告一出,我在A市法律圈,都会名誉扫地,这会摧毁我的职业生涯!”

“一个律师的一生里办案出过瑕疵不会摧毁她的职业生涯。冥顽不灵固执不改才会。”钱恒看了梁依然一眼,“道歉、消除影响,好好改正,再也不重犯。梁依然,你还有未来很长的职业道路,好好想想。”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连续结了几个案子, 成瑶才得了空,和休完年假的谭颖约了吃饭。

这一晚,谭颖倒是带来了几个劲爆消息。

“就很突然的,梁par辞职了!才入伙了君恒没多久啊,也没什么征兆, 就突然辞职了,本来我们还不知道怎么了, 结果昨天所里合伙人联合发了通告,通报了梁依然离职的缘由,我们才发现原来你上次那个证据,是她弄丢的,彻查出来后, 钱par让她自己引咎辞职了。”

成瑶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怎么还会扯到那件事?还会彻查?不是过去了一阵吗?”

谭颖翻了个白眼:“算了吧,你的事在钱par眼里没小事, 他为给你正名查证了挺久的。因为出了这个通告,一个女par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而且还让手下团队的助理律师背锅,反正现在梁依然的名声, 在A市法律圈是没法混了,我听说她所以只能离开A市,去B市发展了。这女人可真够虚伪的,连我当初都以为她是个不错的人。现在所里对她的风评真是一塌糊涂了, 太下作了, 我们都觉得她就是嫉妒钱par喜欢你……”

成瑶心里不是没有感慨, 以前的她确实想着早晚有一天,能在大众面前戳穿梁依然伪善的嘴脸就好了,然而如今得知梁依然自作自受的消息,她的内心也并没有剧烈的舒坦感。

自从加入金砖慢慢用一个个案子证明自己以后,她才发现,一个人足够强大了,是根本不会在意外界的看法的。人生在世,永远做不到不让任何人误解,然而这种时候,与其追着那些误解自己的人去辟谣去解释去澄清,还不如好好做自己,用成绩说话,用行动打脸。

谭颖转了转眼睛:“说实在的,你和钱par到底怎么了?就这么分手了?还能复合吗?”

成瑶吃了块牛肉,赶紧转移了话题:“这肉不错,你来一块。”

“行行行,不说钱par,还是聊所里的八卦,你知道吗?王璐和李明磊竟然要结婚了!两人终于不地下情了,这次公开了,已经去拍婚纱照了!现在成天在所里晒恩爱喂我们吃狗粮!”

成瑶看着谭颖手机里王璐李明磊的婚纱照,一时之间既祝福又有些复杂的羡慕。明明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那个男人。

“对了,忘了说啊,李萌也刚递了辞职信。她上礼拜刚被她的带教律师约谈了,说她每天准时上下班,从不肯加班,一点当律师的自觉也没有,做事没主动性,还以为自己在国企呢,心态没调整过来,案子也办的按部就班,一点积极性没有。她带教律师委婉说了,觉得她不适合当律师。”

谭颖的脸上有些解气:“真是活该,自己不努力,老嫉妒别人,她当时你走了,背后可没讲你坏话,可惜有什么用?技不如人不想着长进,现在被劝退了,自作自受!”谭颖说到这里,瞥了瞥嘴,“之前背后嚼舌根那几个实习生,我也留意了下,实习生考核的时候一个也没留下来,都是业务能力不合格。也不意外,认真的人哪有那时间天天在茶水间八卦?”

两个人许久没见,又聊了好些,才尽兴而归。

*****

只是刚告别了谭颖,最近忙到失联的秦沁竟然也给成瑶打来了电话。

“喂,瑶瑶,我有个案源。”

“是我老板。她家里出了点事,可能得打个遗产官司了。”

成瑶听到有案子,飞快地进入了工作状态:“怎么回事?”

“就我老板,你知道吧,陈林丽,我现在这公关公司就是她和老公章凯一手创办的,她是公司挂名的董事,负责管理人事和行政。”

“她家里老人出事了?”

“没。”秦沁有些感慨,“飞来横祸,她老公和儿子出事了。几个月前她们一家三口去土耳其度假,坐了个热气球,结果热气球降落时出了事故,他们三个都被甩了出去,虽然马上送去了医院,但她老公和孩子没救过来。”

成瑶愣了愣,秦沁的老板她也略有耳闻,身材苗条,听说很漂亮,虽然家境贫寒,但上学和工作都上进极了。章凯的父亲开个小厂,不算巨富,但心地善良爱做慈善,曾经是陈林丽的资助人,逢年过节会统一邀请被资助的贫困学生来家里吃个团圆饭,结果没想到一来二去,陈林丽竟然和章凯看对了眼,自此谈起恋爱来。虽然家境身份相距甚远,这两人竟然最终修成正果,结了婚,有了个儿子章然。

虽然章凯家境优渥,但章凯选择了自己创业,一手创立了凯丽文化,在公关业内是数一数二的黑马。不仅在公关营销咨询领域颇有建树,章凯眼光狠准稳,利用公司盈余投资了房地产、能源和互联网各个行业,如今直接成立了凯丽控股,身家估值已经近百亿。

“她家里情况是这样的,她爸妈早早就没了,她公公前几年也去了,她老公是独生子,所以一家人,现在只剩下了她和她婆婆黄苒。”秦沁叹了口气,“她婆婆历来和她不和,以前她和她老公谈恋爱时,她婆婆就没少插手,现在儿子孙子都没了,见了她和见了仇人似的,来我们公司都闹了两趟,说她克夫,命里带衰,才害死了儿子孙子。”

“现在她婆婆死咬着她不放,为了遗产要争个你死我活,你知道的,她平时对我很照顾,我也想帮帮忙。之前她也请了很多知名律师,但对接下来,都觉得不行,一连换了好几茬,上个礼拜一审,判决好像对她不太友好。她准备二审上诉换律师,但没找着好的,我把你以前经手的那些案子一说,她还挺有兴趣的,你要没问题就和她见面聊聊。”

成瑶是作为独立执业律师进入金砖的,已经没有带教律师,因此也没有人会分案源给她,想要发展,拓展案源的压力就在自己头上,面对秦沁的好意,她感谢后立刻趁热打铁和陈林丽约了见面。

*****

陈林丽把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地点是家环境清幽的茶馆。

成瑶先到,没过多久,陈林丽也准时出现。

一时之间痛失所爱,还是两个,把她整个人都打击的有些摇摇欲坠,本来就不大的骨架看着更瘦小了,仿佛冷风一吹,陈林丽就能被吹倒,然而给成瑶深刻印象的是陈林丽的脸,她非常非常漂亮,是那种让人看了一眼难以忘怀的美,只是美则美矣,此刻仍掩不住苍白脸色和充满血丝的眼。

“成律师,您好,我想秦沁已经向您介绍过我了。”陈林丽说起话来十分温柔,如水一般,“我这个案子情况是……”

“您和您婆婆目前争议最大的遗产是凯丽控股的股权。您不希望凯丽控股分割,希望以房产、现金等其余资产形式分配给您婆婆,而您全权掌握凯丽控股;但您婆婆却希望分割到股权。”成瑶抿了抿唇,努力不用刺激对方的语气道,“而目前庭审争议的部分恐怕是关于您先生和儿子的死亡时间。”

陈林丽有些讶异:“成律师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是遗产纠纷,一审并不允许旁听。”

“你们这个案子虽然不公开审理,但您婆婆黄苒女士接受过一些媒体的采访,我找来做了些功课。”成瑶有些抱歉,“至于庭审争议的部分,我找了土耳其方面对这个事故的英文报道,得知对您先生和儿子的死亡时间,土耳其卡帕多奇亚当地处理的有瑕疵,因此导致死亡顺序上有争议。”

陈林丽虚弱地笑笑:“成律师没必要去查那些报道,我可以告诉你第一手的案情消息。”

“我知道同时失去您深爱的两个人非常痛苦,我想尽可能让您减少回忆这件事的细节,所以我先做了功课,如非必要,我会尽量减少向您索要非相关的案件细节,只有几个关键问题,您回答我就可以了。”

这一次,陈林丽是真的意外了,她脸上的表情交杂着悲恸和动容,她看向成瑶:“我只要凯丽,其余都可以不要。你能帮我争取到吗?”

“我会竭尽所能。”

陈林丽点了点头:“这个案子,我想请你来代理。”她看了成瑶一眼,“我婆婆的律师,是钱恒。”

成瑶顿了顿。

陈林丽看了她一眼:“一审时候,我找了我所有能找到的知名律师,两名资深律师作为代理上庭律师,其余聘为智囊团,一共八个人,中间我不满意还换过四个,我婆婆只请了钱恒一个人。但是一审判决不理想。我请的那么多人,都抵不住钱恒一个。”

成瑶咬紧了嘴唇。

“人太多了,我发现反而是反效果,每个律师的办案思路不一样,大家都很资深,固执己见,还不如只交给一个律师。”

“您这个案子,为什么想到了我?“

陈林丽垂下了目光:“在接洽你之前,我找过别的律师。因为钱恒的名字,我去法律圈里打听过了,除了他外,我还听说邓明律师也非常专业,他一听案件标的额果然很有兴趣,但一听说对手是钱恒,就推说自己档期排不过来拒绝了。”

“后来我听说了你。”陈林丽顿了顿,“我不想骗你我找你的初衷,因为他们说你是钱恒的前女友,他很喜欢你。”

“陈女士,很抱歉,我只能以我的专业能力为客户服务,永远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妄图绕过法律去影响对方律师或案件结果。”成瑶不卑不亢,“您如果看中了我的身份,那请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开始确实有小心思,希望以你的身份,能影响到钱恒,影响到这个案子的结果。但看到你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很抱歉之前对你有那样冒犯的想法。”

陈林丽坚定道:“我现在还是想请你做我的律师。我意外得知你是秦沁的朋友,秦沁也给我看了你办过的案子,你很有韧劲也很有能力。另外你以前在钱恒手下工作,比其余律师更了解他的风格和他的思维模式,知己知彼,我想只有请你或许我还有一丝胜算。”

*****

最终,成瑶在陈林丽的恳请下接下了案子,拿到了一审卷宗和案件相关材料。她猜的没错,一审案件的争议焦点果然是章凯章然父子的死亡顺序。

因为不存在遗嘱,所以父亲和孩子之间死亡顺序不同,造成的遗产法定继承也会完全不同。法定第一顺位继承人分别是配偶、子女和父母。那么如果是章凯先死亡,婚内共同财产中属于章凯的那一份,将平均分配给陈林丽、黄苒,还有当时尚存活的章然。这之后章然死亡,章然的所有遗产,都将由陈林丽继承。但如果章然先死亡,那么他的遗产,平均分配给的是陈林丽和章凯,此后章凯死亡,章凯的所有财产,再继续平均分配。

简言之,如果章然先死,那么陈林丽分到的遗产就少,如果章凯先死,陈林丽能分到的遗产就多。而实践操作里,一旦父亲孩子同时死亡,那么推定父亲先死。

只是在陈林丽这个案子里,一审判决中,认定的事实是孩子先死,因此导致黄苒所得的遗产份额增多,光是房产和现金也不够填补她应得的份额,分割凯利的股份不可避免。

成瑶细细看了材料,才发现难怪死亡时间上有争议,因为章凯和章然被甩出热气球后,并没有当场死亡,两人的死亡发生在送医途中,当时兵荒马乱,两人分别在不同的救护车上,说实话确实没人密切关注具体死亡时间。土耳其方面认定孩子先死仅仅是因为孩子被甩出去更远,于是天然地认定体弱的孩子受伤更重因此直接推定了先行死亡,出具的死亡证明上便也是如此。

如果能证明章凯先去世,那结果就完全不同,很大概率上陈林丽可以保全凯丽的股权。

好在离二审还有充足的时间,成瑶花时间仔细整理着陈林丽和章凯的婚后财产清单,只是精力到底有些不济。为了做好这个案子,很多其余新接的案子,她便找顾北青搭档一起合作。

只是这天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开完庭出来,成瑶便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射线。她下意识回头,果不其然,在法院大厅拐角处站着的,不是钱恒是谁?

他穿着西装,极其冷淡也极其英俊,就那样一脸疏离难以取悦地站着,他冷冷地扫过成瑶和她身边的顾北青,便转过了头,他的身边是这中级法院的副院长,正拉着他说着什么。

顾北青正好有客户的电话,便走远了,只剩成瑶往门口走,她离钱恒越发近了,也终于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钱恒啊,我有个侄女,今年法学院刚毕业,对律所工作还挺好奇的,正好要找工作了,有些迷茫,对你还挺崇拜的,你看这几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成瑶下意识抬头看了钱恒一眼,她的心里混杂着惊讶、紧张和失落。

钱恒很优秀,像他这样的男人单身,想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趋之若鹜,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知道这个事实是一回事,直接撞上这个场景,却实在不好受。

他如今单身,面对的又是法院副院长的橄榄枝,恐怕说什么也至少应和下来吧。

“王院长,我最近可能没什么时间。”

王院长脾气挺好:“那要不等过段日子?反正也不急。你最近忙什么案子呢?”

“没忙案子。”钱恒的声音冷淡镇定,“忙着处理女朋友留下的烂摊子。”

王院长果然惊了:“你不是单身吗?”

“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前女友,分手了。”

“怎么分的手啊?”

钱恒抬眸冷冷地看了成瑶一眼:“她跟人跑了。”

王院长这下完全不想撮合自己侄女和钱恒了,满脸同情地拍了拍钱恒的肩膀:“年轻人,想开点……”

成瑶简直目瞪口呆,莫名其妙竟然就被扣了这么一口锅下来。

王院长接了个电话,和钱恒打了个招呼便走了。今天开庭的人不多,偌大一个法院大厅,就只剩下成瑶和钱恒了。

“什么叫我和人跑了?”成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分手后见人品,有你这样扭曲事实的吗?”

“我最近都没怎么睡好。”钱恒的脸还是冷冷的,他看了成瑶一眼,便垂下了视线,“你倒是睡得着吃得下。”

虽然语气平静,然而这说的内容,完全是控诉了。不过也是这时,成瑶才发现,钱恒漂亮的眼睛下面,是一圈淡淡的青黑色阴影,衬着他白皙的面容,更有些触目惊心。

“从来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钱恒冷笑了声,阴阳怪气道,“这话倒是说的没错。”

这下轮到成瑶生气了:“别说的分手是我的错一样,你怎么不和王院长说,你耍流氓谈恋爱不结婚啊?”

钱恒看了成瑶一眼:“我没耍流氓,耍流氓的是你。”他侧开了头,“睡完了就跑,说分就分,现在还和别的男人搭档了利索地抢案源。”

成瑶笑了,她挑了挑眉,挑衅地看向钱恒:“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要想学得会,先跟师傅睡。睡完师傅,就抢饭碗,挺合理的。”她今天是打定主意气死钱恒,“现在不努力发展事业赚钱,以后年纪大了,想结婚的时候,怎么能养得起年轻的肉体?”

钱恒的脸色难看,他死死盯着成瑶:“成瑶,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完?”

“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的未来和你没关系,你也二十八岁高龄了,快步入中老年了,平时要养生点,心平气和,气伤肝啊。”

“成瑶!”钱恒那镇定自若的表情终于彻底龟裂了,他拽住了成瑶的手,把她拉到了跟前,“对你而言,结婚是不是就那样重要?”

成瑶也回望向钱恒:“是的。结婚不是目的,不是一恋爱就必须结婚,但如果水到渠成,结婚对我来说就是日常生活里一件正常发展的事。我没法和你谈一段看不到未来和终点的恋爱。”

她说完,想要甩开钱恒的手,钱恒却没有让她如愿,他握得更紧了一些:“再给我点时间。”

“再给我点时间”,这样的话,听起来仿佛充满了希望,然而正因为带了模糊的希望,成瑶才更加不敢停留,有些事,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她几乎是强硬地甩开了钱恒:“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见到我,不用手下留情。”

钱恒最近一直在思考着婚姻的本质和意义,努力想要找到一条能和成瑶继续走下去的路,刚听到成瑶的话,他一开始光顾着气,压根没理解成瑶说的“不用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在陈林丽黄苒遗产继承纠纷的二审上诉材料上看到了成瑶的名字。

她是对方的律师。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钱恒知道不应该, 手机在手里拿了放,放了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拨通了成瑶的电话。

成瑶迷迷糊糊之际接了电话:“喂?”她刚看着案卷, 不知不觉就趴着睡着了。

电话里的钱恒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低沉性感, 带了点责备:“你又趴着睡着了?下次别趴着睡,容易感冒。”

他说完,似乎才意识到不妥。两个人沉默了片刻,成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什么事?”

“你接了陈林丽的案子?”

“恩。”

“不要做这个案子。”

“为什么?”

“成瑶,这个案子比你想的麻烦, 陈林丽的情况二审也很难翻盘,你对上我更是没有胜算, 这个案子,你做,必然败诉。标的额不小,你的当事人一审几乎把A市所有知名家事律师全都换了个遍, 对凯丽的股权是势在必得,都到了偏执的地步,难搞的很,你要输了二审, 她不会让你好过的。”钱恒的声音四平八稳, 只是语气的末梢里, 还是流露出了点情绪,“你跳槽到金砖,需要稳固自己的口碑名声,我知道你想快点做出业绩,但这个案子不适合,你必输无疑,输掉了只会影响你未来履历。想成为知名律师也不能一步登天,不妨先从简单点的案子做起,稳扎稳打。”说到这里,钱恒顿了顿,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我这里正好有些适合你的案源,我精力有限,何况也不做那么小标的额的,正好对接给你……”

“钱恒。”成瑶却是很平静,“我们分手了。你的案子,留给你自己所里的律师就行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成瑶才再一次听到了钱恒的声音:“你不要这些案子没关系,但陈林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黄苒和我说过她是怎么步步心机把章凯弄到手的,当时章凯本来还有个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就这么生生被她撬了,挺有本事的,先怀孕,章凯家比较传统,就这么登堂入室了。”

“钱恒,你说过不要相信当事人的话,黄苒和陈林丽之间婆媳关系一直紧张,现在在其中调和的章凯和章然都不在了,她能对陈林丽有什么好话?”

“这当然是黄苒的一面之词,但我只是提醒你,陈林丽之所以找你当代理律师,也是有目的的。”

钱恒的话说的很含蓄,但成瑶几乎立刻听懂了:“你指的是她想利用我是你前女友的这层身份是吧?”她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傻,她人也挺坦荡,直接和我交代了这层想法,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和你有过什么就妄图私下求情。”

钱恒的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你不会。”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我都已经跳槽出君恒了,钱par难道你手长到别的律所的业务都要管?”

“但你不用私下求情,也照样可以影响我。”

“我……”钱恒的这一句话,突然像在成瑶的心上打了一拳,她像是突然卡壳了,只无措地抓着手机,完全不记得自己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你执意要接这个案子的话,我不能阻止你。”钱恒顿了很久,才道,“那就对我差一点。”他停了停,才继续道,“不然你当事人的目的就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