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全国高中数学联赛的获奖名单终于出来了。

附中一直都是竞赛强校,往年北京地区的省队名单里,附中的学生占据了其中的三分之二也是常有的。

但像今年这样,全北京地区的前三名,有两个都在高一的国际班,却是见所未见。

因为被扣掉的那四分,乔皙理所当然地没有拿到第一,而是屈居第三。

至于前两名,是并列的满分第一,一个是江若桐,另一个则是高三的一个学姐。

连老师都觉得稀奇,毕竟能入选省队的女生历年来也就很偶尔的一两个。

今年却一下子出了三个,还整整齐齐是前三名,实在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老师当即便调侃起来:“咱们这届竞赛是阴盛阳衰啊,男生们要加把劲了。”

乔皙微微皱起眉来,心里听着有些不舒服。

坐在前排的江若桐直接站了起来,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很强硬——

“老师,二十个人里只有三个女生,这就是您所谓的‘阴盛阳衰’吗?三个女生就让你们害怕成这样了?”

课堂上的气氛一时间凝滞,原本正各自干着自己事情的众人也纷纷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围观着。

被学生这样质问,老师的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今年进省队的男生本来就少了,前三名也都是女生,这不是阴盛阳衰吗?好了好了,我们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

江若桐打断他,冷静反问道:“比赛规定上有哪一条写了,省队名额就应该是男生的?”

老师一时间哑口无言。

江若桐继续道:“但您看好的那些男生的确让您失望了……他们考不到第一,只要有我在,他们就考不到第一。”

江若桐平时性格温和,哪怕这温和只是表面上的。

但再温和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傲气所在吧……

乔皙想,数学天赋,大概就是江若桐的傲气了。

也许正因为奥数是江若桐不容侵犯的权威领地,所以她对于乔皙的默默赶超,一直都十分警惕。

如果说暑假在集训班的时候,江若桐还会因为粗心而犯一些低级错误,那么现在的江若桐,因为有了一个假想敌,而变得空前的强大。

乔皙自以为学得不错,但代数和立体几何上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可江若桐不一样,平面几何、代数、立体几何、解析几何……每一个部分都是她的强项。

同学们都说现在的江若桐,有0.8明,已经足有资格再开创一个新的计量单位了。

乔皙看着教室前排站起来的女生,忍不住想,她的实力……也的确配得上这份傲气。

大概是被江若桐这番霸气的言论所震惊,短短几秒的静默过后,班上女生纷纷给江若桐鼓起掌来。

就连一部分男生,因为看到老师被怼,也重重地鼓起掌来。

乔皙也默默地在心底为她叫了声好。

从小到大,她也很讨厌很多老师对男生的无条件偏袒。

每每她考了第一,老师夸她的词不外乎是“稳”、“细心”、“踏实”之类的。

而对那些成绩中上的男生,老师的评价却总是“聪明却贪玩”。

似乎她的第一只是靠没日没夜的死读书得来的,而那些男生,只要一认真学习,便能迅速将她赶超下去。

虽然不喜欢江若桐这个人,但这一刻,乔皙突然很佩服她。

她也讨厌老师的这种说法,但却没有勇气像她一样,当场站出来和老师公然对抗。

中午吃饭的时候,乔皙又想起这件事,便忍不住问明屹:“大表哥,你会觉得女生学理科更笨吗?”

不知她为何发出这样的疑问,明屹直截了当:“笨蛋不分性别。”

……这话简直扫射倒了一大片。

不过,乔皙心里还是有几分窃喜的,因为就大表哥目前的表现来看,他虽然是钢铁直男,但所幸并没有直男癌。

“关心别人干什么?”明屹看她一眼,“让你看的书你看完了吗?”

乔皙有些心虚:“……快要看完了。”

时至今日,明屹终于发现,哭气包的运气……似乎有些太好了。

之前一次,暑假时奥数集训班的最后那次测验,她考了第三名;这一次全国联赛,她的排名在整个北京地区也是第三。

但这并不代表乔皙的水平真的在前三。

因为明屹发现,她还是有知识盲区,比如代数就是她的弱项。

如果考试考到了她的盲区,她可能一分都得不了。

而这也是乔皙运气好的地方,两次考试,几十道题目,居然都准确地避开了乔皙的知识盲区,简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乔皙却忍不住要为自己辩驳一二:“我这种不是应该叫大赛型选手吗?”

明屹毫不留情地给她泼了盆冷水:“你现在的水平,进国家队很悬。”

国家队并非一次考试定生死,而是通过长时间的高强度密集训练来检测学生的真实水平。

换句话说,要是乔皙的运气一直这么好下去,以至于错估了自己的真正水平,放到国家集训队里,恐怕活不过第三天。

乔皙低头使劲扒饭,不想搭理明屹。

道理她都懂,可大表哥就不能鼓励她一下吗?

***

今年中国数学会举办的CMO冬令营的举办地点是杭州学军中学。

包括乔皙在内的二十名北京队队员,一早便收到了主办方的邀请函。

而像明屹这种前一年的国家队成员,无需参加考试,只要他还感兴趣,主办方便会为他预留一个旁听名额,从冬令营到集训阶段都可以全程参与。

因为冬令营的举办时间是一月中旬,正好撞上附中期末考试的时间,冬令营这边结束后,附中也刚好放假了,所以乔皙的打算是,参加完冬令营的考试便直接回西京看奶奶。

当时菀菀听到便觉得很不可思议:“你不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生平第一次,明屹生出和蠢妹妹一样的疑问。

祝心音当时就打了菀菀一下,“皙皙也有自己的家人。”

“这样吗?”菀菀很伤心,“我还以为新的一年可以从抱着小乔姐姐睡觉开始。”

是啊,他也以为是这样。

生平第二次,明屹生出了和蠢妹妹一样的伤心。

第38章 Chapter 38

Chapter 38

CMO冬令营的行程一共五天, 第一天全体营员在指定酒店下榻, 并至主办方处报报道,晚上各个地方的领队汇集在一起开会,讨论考试的题目。

第二天是简单的开营仪式, 开营仪式过后便是为考生预留的备考时间。

第三天和第四天才是整个冬令营的重头戏。

连续两天从上午八点到十二点半,整整四个半小时的考试,解答三道题、这两天共六道题的考试成绩,最终便会作为冬令营的排名依据, 选出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六十人大名单。

冬令营的时间十分紧凑,第五天便是离营仪式, 不出几天便会公布考试成绩。

乔皙拍着小胸脯:“好紧张啊。”

韩书言看着她, 温和笑道:“平常心,发挥出自己平时的实力就好。”

话音未落, 一旁便传来一个声音:“韩同学。”

韩书言转过头, 看见明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过道处,此刻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韩书言隐约猜到了明屹的来意, 知道他多半又是要来和自己换座位的。

可票是领队买的,他和乔皙的座位恰好就是连号。

他完全有正当理由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因此当即韩书言便抢在明屹之前率先开口道:“明师兄, 我和乔皙正在讨论问题。”

明屹皱了皱眉, “和她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 明屹又举起一只手捂着胸口, 说:“我晕车……你这个座位空间比较开阔, 我和你换一下。”

韩书言愣了愣, 没想到明师兄居然这样无耻,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拒绝。

这大半个车厢都是此次北京队的领队老师和队员,领队老师见明屹站在这儿久了,也走了过来,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老师,是这样。”这会儿倒是先前一直没吭声的乔皙站起身来,她简单解释道,“明师兄的身体比较虚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会晕车,我们和他换一下座位就好了。”

乔皙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令周围几排的同学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这一处,纷纷七嘴八舌道——

“我这里有晕车药和清凉油,明师兄给你给你!”

“车厢里好像是有点闷哦,我也觉得有点晕。”

“哎呀那你和明师兄一样,都需要多锻炼了,不能整天看书搞得身体那么虚。”

明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韩书言是个厚道人,看见明师兄的虚弱突然被广而告之,而且对方的脸色愈发不好了,一时间他自己先觉得抱歉起来。

他拿起书包,刚准备离开,一旁的乔皙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韩书言愣了愣。

乔皙同样拿起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座位,“你坐我的座位吧,我和明师兄换。”

说着便提起书包,往车厢后方走去。

剩下的两个男人,被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好几秒过去,还是韩书言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明师兄,你想坐靠窗还是靠过道?”

没曾想到此举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屹没好气地开口道:“随便!”

明明自己当初带着狗东西,两天的长途大巴都坐了下来,可现在,五个小时的高铁路程,却叫明屹觉得难捱极了。

他坐直了身子,刚想要转头观察一下坐在车厢后面的哭气包,却没想到一转头便对上了韩书言的脸。

四目相对,两人的脸庞离得很近,呼吸可闻……两人不约而同地迅速将脸转了回去。

明屹心里简直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难道哭气包又生他的气了吗?

可是前两天哭气包就不搭理他了,他看哭气包的心情不好,所以特意忍住了没再招她。

现在两天过去了,哭气包难道还在生气吗?

可问题是,哭气包到底在生什么气?

讲讲道理,哭气包要回家过年,他都还没来得及生气呢!

***

乔皙坐到了明屹的座位上,旁边是这次北京代表队的另两个女生之一——那个和江若桐并列满分第一的高三学姐,卢阳。

她的性子很冷淡,以前在学校里就总是独来独往,大家向来都觉得她十分高冷,并不是太敢接近。

乔皙自然也是如此。

怕打扰到正在看书的学姐,她静悄悄地在明屹的座位上坐下,没敢吭声。

她突然有些理解领队老师安排座位的苦心了。

大概只有大表哥的气场能够和卢学姐匹敌了吧,这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才不会被彼此冻死吧。

倒是卢阳,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她一眼。

乔皙赶紧露出一个笑容来,又没话找话道:“学姐看的是什么书啊?”

其实好学生之间大多都爱藏私,尤其是像竞赛队里这种有直接竞争关系的同学。

放在往常,乔皙都会很注意不去问别人看的什么书。

不过这会儿她看卢阳手里拿着的书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看起来并不是竞赛书,而是小说,所以才找了这个话题。

卢阳愣了愣,然后将书的封皮摊开给她看。

黑底封上是一个女人的半身黑白照,上书几个大字——

《源泉》,安·兰德。

见她脸上露出疑惑的申请,卢阳简单解释道:“个人主义对集体主义的抗辩。”

“哦。”乔皙假装听懂,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以为大表哥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已经够令人震惊了,但起码那本书她还认识作者。

卢学姐在看的这本书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她连作者都没听过。

不过……说到大表哥,她就忍不住生起气来。

从家里出发之前,祝阿姨帮他们俩收拾行李。

这时节北京已经下过了好几场大雪,菀菀却在这当口病倒了。

天一下雪,家里的两只狗,尤其是雪橇三傻之一的斑比,快活极了,家里的人看都看不住,一会儿没盯着它就带着球球去雪地里去打滚了。

菀菀的玩心也重,没穿雪地靴就跟着两只狗狗在雪地里玩了一个下午,结果晚上回去就病倒了。

祝心音被气得不轻,勒令她好好养病,要是还敢瞎造,就即刻将两条狗送人。

当然,没病倒的乔皙她同样放心不下。

又因为乔皙要去杭州参加冬令营,祝心音又给她买了全新的羽绒服和羊绒衫,再附赠两条厚厚的秋裤。

到底还是小姑娘爱漂亮的年纪,乔皙的内心是崩溃:“阿姨,只穿一条不行吗?我在家也是穿一条的。”

“那怎么行?”祝心音立刻否决了她的提议,“我听人家说南方的冬天比我们这里还要冷,又没暖气。你是去考试的,不多穿点冻着了可怎么办?乖啊,两条秋裤都要穿!”

乔皙反抗不得,只得乖乖将两条秋裤都穿上。

当时菀菀撑着病体还特意出来看了一眼,看完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小乔姐姐你变大象腿了!”

乔皙有些羞恼,还没说话,旁边又传来一声“噗嗤”,她转头一看,不是明屹又是谁?

当然,菀菀事后就立即向她道了歉:“其实也不大象啦……还不是因为你之前的腿太细,所以搞得反差那么大!对不起嘛好不好?”

乔皙知道菀菀的性子,本来也没怪她。

可至于另一个人,她却是生气极了。

她心里记着仇,吃晚饭的时候小和尚同她说话,她便没搭理他。

可谁知道小和尚比她还要更记仇,她不过只是没搭理他一次而已,可接下来的两天里,小和尚都没再和她说话。

更过分的是,此次去杭州,因为只有五天的行程,大多数同学都只是背了个背包或是拎了个小行李箱。

只有乔皙,因为要回家过年的关系,带了个二十八寸的大行李箱,里面装得满满当当,搬动起来费劲极了。

偏偏要上车时大表哥人还不知道去哪儿了,车站的自动扶梯又坏了,要不是韩书言帮忙,她一个人肯定是提不动的。

大表哥真是大猪蹄子!

***

当然,大猪蹄子对哭气包的想法一无所知。

临出发前,菀菀给了他一罐红糖姜茶,让他记得盯着小乔姐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