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凤麟,你瞧,其实你心里记着的一直是三年前的我。你不知道吧,现在我已经不怕黑了,至于我的恐惧症也早就治好了,在琪琪出生以后我就去做了心理治疗。”

幽闭恐惧症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们却是因此而相识的。

蒋凤麟一怔,这他还真的不知道,怪不得刚才见到她的时候她还那么冷静,他担心的都没有发生,她和孩子都安然无恙。

当年他们也咨询过医生治疗这种恐惧症的方法,因为她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治疗的过程不会太愉快,他陪着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还曾经昏厥过去,他舍不得她再吃苦就放弃了。

因为他觉得他能护她一辈子。

蒋凤麟身体动了动,想挪到她跟前说话,他不喜欢他们隔这么远的距离来说话,好像陌生人一样。

他还没开口,就听见连翘又接着说:“以前几次治疗都没能坚持下去,总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离开了你,我反而咬牙挺了过来。”

就好像她以为自己离开他会死,可是她终究还是熬过来了。

第33章 内疚

连翘的幽闭恐惧症是由于小时候的不愉快经历造成的心理疾病,中西药治疗也只是治标,主要还是心理疗法,这是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这其中又分系统脱敏法和暴露疗法,前者缓和,但是花费的时间长,后者激进,见效快。

在有蒋凤麟在的时候,连翘却连最循序渐进的阶梯脱敏都熬不过去,可是后来她再次治疗选的却是最迅速的暴露疗法。

因为有一回她带琪琪去医院体检,再一次经历了被困在电梯里,这次没有蒋凤麟帮她,虽然只是短暂停了一分钟,她却汗湿了一身,她更没忘了,她还带着孩子。

她决心要把这个坏毛病治好,她不能依赖谁一辈子,什么都要靠自己的。

医生把她带到安静的地方,让她闭上眼睛,周围一切都是黑暗的,然后上锁……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反锁在衣柜里,外面的人在吵架,从白天到黑夜,妈妈在哭,她也在衣柜里哭,她好害怕一个人……

“好了,不要再说了。”蒋凤麟低低吼了一声。

他是亲眼见过连翘在治疗中受不住昏阙过去的样子,非常让人心疼,可她现在却平静地告诉他,她都好了,再没有他陪伴的时候,她去治好了。

过程一定很痛苦,而他不在。

在半暗半明中,蒋凤麟见到连翘的拳头攥得紧紧的,他想伸手去抻开安抚她,被她抬手挡开了。

“越是害怕,越要接受,我记得当时医生是这么说的。”她顺势挽了下自己的头发,若无其事地说着,仿佛她不是当事人,“就跟你和我一样,当时我害怕离开你,真的,可是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我才能继续活下去,治病和离开你,我都做到了。”她竟然还对他笑了笑。

以前她做对做好了什么事向他邀功,就是这样的表情,想得到他的鼓励、奖赏,他通常会夸夸她给她一个吻。

显然他们都想起了这段过往。

因为蒋凤麟听见连翘问:“虽然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不过我可以要求一个奖励吧?”

蒋凤麟也笑:“可以,除了让我离开,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两人再一次无话可谈了。

连翘想在沙发上睡毕竟容易着凉,就起身过去想抱琪琪进房间。蒋凤麟比她更快一步,轻声说:“我来抱,你拿灯照着。”

蒋凤麟脚步很轻,抬头问:“她房间在哪里?”

连翘抿抿唇,一言不发地往卧室走去,蒋凤麟失笑了一下,抬步跟着她走,琪琪还小,到现在还是跟她一起睡的。

蒋凤麟像珍宝似的轻轻把女儿放下,又仔细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说:“你瞧这孩子,连睡觉的姿势都跟你一样。”只不过抬眼就见到挂在墙上的她们母女俩和贺骏驰的合照,让他的表情又沉了沉。

连翘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请他离开,却听到他问:“翘翘,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和孩子的照片?我都不知道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看一下可以吗?”说着还打了两个喷嚏,他赶紧捂着嘴,担心把孩子吵醒了。

蒋凤麟的语气很委婉,要求也不算不过分,连翘念在他大冷天的半夜怕她们有事跑来送灯,也没多说话,直接就去抽屉拿了两大本相册出来。

“这么少?”拿着沉甸甸的两本相册,蒋凤麟还觉得不够,皱着眉问,“拍这么少啊?”

“就冲洗了一部分平时拿来看看的,骏驰做了一个亲子软件,有关琪琪的东西都存进去了。”连翘想了想,把IPAD也递给了他,“在这儿,你想看就看吧。”

一再听见贺骏驰的名字让蒋凤麟心里膈应,可是又舍不得不看,于是把相册和IPAD都拿着不放了。他就这么盘坐在琪琪房间的地毯上,两三米开外的身后是他的女儿,他则借着微弱的灯光翻看着她们的照片。

当看到琪琪的百日照时,他的拇指一直在母女俩灿烂的笑容上来回摩挲,表情怔怔的,甚至没有看连翘。

“你怀孕的时候,没有拍?”蒋凤麟这么问,他想看知道她怀孕是什么样子的。

连翘知道现在很多准妈妈都喜欢在怀孕的时候拍一些艺术照留念,可是她没有。

只见她摇摇头:“没有拍,那时候吃不下睡不着,又整天水肿的样子,自己都不想看,还拍什么照片?”

蒋凤麟抬起眼,看了她很久,很久,然后内疚地说:“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你不用这样,是我选择的路,没有怪过任何人。”

“生孩子很痛吧?”

连翘一怔,看着他在读自己存的妈咪日记,想了想才说:“很痛,不过等她出生后,会发现所有的都是值得的,不管是辛苦还是痛苦。”

他每看一页,连翘就给他说着是什么时候拍的,都在哪里拍的,贺骏驰的身影时不时地出现,而最该出现的他,却还不知道她们的存在。

蒋凤麟一阵怅然,这一刻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他不得不承认,他非常嫉妒贺骏驰。

软件还放了好些和孩子有关的视频,蒋凤麟没敢再看下去。

他忽然回过头,拉了连翘的手认真地说:“翘翘,我们结婚吧。”他握着她的手,强而有力,这是个有能力又有魅力的男人,他能给你一切你想象不到的惊喜,只要他愿意,他会让你觉得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幸福的人。

她曾经那样贪眷他带来的温柔。

“三年半以前,你这样跟我说的话,哪怕是没有戒指,没有婚礼,没有一切,我只怕都欣喜若狂,不顾一切地答应你。”连翘像看笑话似的看了看他,又低眸看看他们交握的手,上面她和贺骏驰的“婚戒”已经摘了,可是还有淡淡的痕迹。她笑出了眼泪,“可你没有,你只送给我一条项链,你想把戒指戴到另一个女人手里。”

蒋凤麟不肯松手。

“如果你无所谓,愿意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逼问我,我也没别的办法,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你。”这一次连翘终于挣开了他,“只是实在没有意思。”

连翘觉得他们不能再待在一起,便出了客厅,她打电话去问物业大概什么时候能通电,对方回复说正在抢修,应该很快就能修好。

客厅黑漆漆的,连翘就一个人坐在外面,蒋凤麟和女儿在卧室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客厅的大灯亮了,一直发呆的连翘猛然清醒过来,关了大灯,开了小灯,转而轻手轻脚进了卧室,想告诉蒋凤麟来电了,他应该走了。

没想到蒋凤麟趴在琪琪的床边睡着了,琪琪的小手还抓着他的大拇指,地上是还打开的相册和没关的IPAD,父女两人都睡得正酣。

连翘叹了口气,随手把毯子搁在了蒋凤麟身上。

因为担心贺骏驰的手术结果,又因为蒋凤麟来了,连翘几乎一夜没睡。

跟平常的每一个早晨一样,天蒙蒙亮就去楼下买了豆浆、油条和小笼包回来,自己又慢火熬上了粥。

她在厨房做小菜的时候,听到了琪琪的哭声,下意识就喊:“骏驰,你去看一下,琪琪醒了!”刚喊完她自己就愣神了。

没多久就看见黑着脸的蒋凤麟抱着琪琪出现在眼前。

琪琪本来还闹别扭哭着不要蒋凤麟抱,一见了连翘就更加蹦跶,扭着胖胖的小身板要扑到连翘身上,眼睛还红肿惺忪着,嘴边不停地喊:“妈妈,我要妈妈……”

连翘不敢看蒋凤麟的眼睛,伸手把琪琪接过来,亲了她一口,安抚道:“是不是肚子饿了?妈妈带你洗脸刷牙,再吃小笼包好不好?”

琪琪揉着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搂着妈妈的脖子去了卫生间,母女俩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蒋凤麟这个大活人。

蒋凤麟忍了很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忍功渐涨。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捋了把脸,抬头看见还在冒白烟的锅,闻着粥的味道,还有外头餐桌摆好的碗筷,这种温馨的早晨,自连翘离开后,再也没有过了。

他又觉得忍一忍能怎么样呢?若能让连翘回心转意,他哪怕被拒绝一百次也无所谓,能在一百零一次求得原谅他就满足了。

很多人都说蒋凤麟的脾气不好,可连翘从前一直没这样觉得,不过早上看过他默不作声的黑脸以后,心里多少还是忐忑的,早饭时除了琪琪乱抓乱喊的声音,两个大人基本都是不说话的。

一直到他们吃饱,美国那边都还没来消息。

蒋凤麟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连翘的心也跟着悬起来,她以为是他在美国那边的医生朋友带来了消息。

只见蒋凤麟接起来,眉头越皱越紧,只是点头,敲了敲桌子,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连翘的身体一直在发抖,蒋凤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试图稳住她的情绪:“你怎么了?”

“是不是情况不好了?”他那种表情,任谁都要担心的。

蒋凤麟一听,才知道她在为贺骏驰焦急,还全身都绷直了,心里早就被刺得麻木,语气不算好,不过还是说:“不是美国来的电话,是公司的事。”

助理小刘打来说,赵秋明那家伙来了上海,又开始搞小动作了,余季陶怕有什么万一,让小刘提醒他多关注。

“哦。”连翘表情一松,整个人垮坐下来,“你有要紧的事情就去忙吧,电路也通了,这里没事。”

“没事?你看你一惊一乍的,别连带地吓到了琪琪。”

被蒋凤麟一说,连翘低眉去看看女儿,果真见到琪琪紧紧抓着她的衣角,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孩子懂什么呢?

连翘无法反驳蒋凤麟的话。

可是她紧张的情绪一直消停不下去,在等消息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请上天保佑,贺骏驰的手术一定要成功,一定平安回来。

蒋凤麟见劝说无用,就自己哄着琪琪去一边玩,不想孩子被连翘影响到。

等连翘反应过来,贺骏驰已经拿了七彩纸给琪琪叠了好多小动物了,琪琪一直高兴地拍手,看样子非常喜欢。

“你怎么懂这个?”连翘忍不住问。

“我……”蒋凤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答说他自从知道琪琪是他的女儿以后,买了很多育儿的书回去看?回答说他上网搜集了很多两三岁小女孩喜欢的小玩意?还是回答说连他已婚的下属他都旁敲侧击地问过一遍带小孩的事?

他做着盲羊补牢的美梦,连翘却总认为于事无补,也就不必要强调了。

正好这时换连翘的手机响了。

号码是零开头的,连翘的心一凛,定了定神才接起了电话。

“连小姐吗?我是唐婉瑜。”连翘没想到会听到唐婉瑜的声音,她身边还隐隐有哭声。

连翘的手僵硬地握住手机,屏着呼吸说:“你好,唐小姐。”

“阿姨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我替她打电话给你,唔,刚才骏驰的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很成功,你可以放心了。”不出蒋凤麟所料的,唐婉瑜回美国以后就去了贺骏驰所在的医院。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连翘也顾不得别的,接着追问。

“这个不好说,还要再观察,快的话六七个小时就能醒,只要一有新的消息,我马上联系你。”毕竟是律师,唐婉瑜表现很镇定,做事也很有条理,“我之前一直在这边工作,对这里很熟悉,我可以帮忙照顾阿姨。”后面这句解释其实没有必要,可她还是说出了口。

“唐小姐,真的谢谢你了,我还要带孩子,不方便马上过去。”

“不用谢。”此时唐婉瑜犹豫了一下,“你们的事我也知道,我还当贺骏驰是朋友,就是朋友关心一下……瞧我说什么呢?这些都不要紧,还是等他清醒了再说吧,我想先带阿姨回去洗漱一下,就先跟你说到这里了。”

等挂了电话,连翘的表情还是怔怔的。

蒋凤麟放开琪琪的小手让她自己玩,然后走过去在连翘面前晃了晃关心问:“你没事吧?谁又打来说什么了?”

连翘突然惊呼了一下,抱着他忘形地跳了起来:“手术成功了,手术成功了!”兴奋雀跃的声音快要把天花板顶穿了。

而蒋凤麟则是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懵住了,双手却毫不犹豫地回抱着她。

第34章 父女

连翘没想到自己忘形之下会做出这番举动,更没想到的是心里依然有所触动,身体是有记忆的,她曾经跟这个男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也曾经因为她伤痕累累。

她想起了刚才唐婉瑜说的“还是朋友”那句话,她也曾经对蒋凤麟说过类似的话,可是他并没有赞同,他说,若两个人再见亦是朋友,要么没爱过,要么不再爱了,所以我和你永远不可能做朋友。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女儿。

连翘推开了两步,正无所适从,恰好琪琪跑过来,一手抓着一张粉色的纸,一手抓着蒋凤麟的裤腿,抬头说:“叔叔,我还要兔子。”

蒋凤麟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先看了一眼连翘,又和孩子平视着,微笑着问:“琪琪,你喜欢叔叔吗?”

这是他们近来最频繁的对话。

琪琪偏头想了想,很快就回答:“喜欢啊!”

“为什么喜欢?”蒋凤麟点点她的小鼻子,认真地问。

琪琪嘟着嘴:“叔叔会叠小兔子。”妈妈告诉她,她就是小兔子变的。

“那以后叔叔来当琪琪的爸爸,好吗?”

蒋凤麟问出这句的时候,连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抢走孩子似的,要伸手把琪琪抢回来:“你要做什么?我都已经不阻止你见她了,你还要怎么样?她还这么小……”

蒋凤麟却不让步,抱着孩子不撒手,大人说话的声音飙高,孩子似乎感觉到不对,“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扭着拍着抱着自己的这个人:“爸爸,我要爸爸……”

她的爸爸不会这么大声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