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琪你要乖啊,不然你爸爸就躲在美国不回来了。”

“不可以!”琪琪嘟着嘴不高兴了。

这时,蒋凤麟拿了一只玩偶在那边逗她,小孩子注意力不集中,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连翘也松开手,女儿就跑到了蒋凤麟身边,刚才一直沉着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笑容,还特意看了连翘一眼。

连翘没好气地瞪了瞪他,他什么也没说就抱着女儿出了房间。

这场眉眼之间的官司,只能意会不可言传。

大概是怕连翘尴尬,等听到门开合的声音后,贺骏驰才问:“他对你们好吗?”

“还行,我和他也就那样了。”连翘望着他消瘦的脸庞,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眼睛有些模糊。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很好,你也可以放心。”贺骏驰弯起嘴角笑,“医生说我不能对电脑太长时间,我以后给琪琪写信吧,科技的东西有时候还不及老方式好。”

“好,一定要保持联系。”

半夜时分。

张伯他们不在这里住,老宅就显得宽敞安静了许多,过年的喧嚣早已沉寂。

琪琪已经熟睡,蒋凤麟怕她翻身会掉下床,还请了木匠在床边雕了动物图案的木栏杆。

连翘从房间里走出来,半掩着门,走道昏暗的灯光下,依稀看出她的眼睛有些肿。

“怎么又哭了?”

连翘忽然怔住,她回头看过去,蒋凤麟倚在另一侧,好像站在那里很久了,手里还拿着一本彩页的童话故事书。

“怎么不进来?在生气?”连翘抿了抿唇。

“我以为你们睡了。”蒋凤麟平静地说,“我是想生气,因为你为另一个人伤心难过,可是后来想想,我好像没有资格生气。不过要是你为我伤心难过,我也不愿意,很矛盾吧。”

角色已经换了过来,从前是连翘妥协、退让,现在变成了蒋凤麟。

连翘手里的纸已经揉作一团,指尖微颤。

她用额头抵着墙,冰凉的触感可以冷静她的思绪,她有些艰难地开口:“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很好骗?”

“翘翘?”

“我见过他病发的样子,只要见过一次的人,都不可能忘记。我又怎么能以为,他做了手术就会安然无恙,他在美国并不会好过,只是不想让我再为他操心,想我卸下包袱,想成全我和你。”她想起在书房见到的那个匣子,想起贺骏驰在机场那儿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想说的话大概永远不会说出来。

“正如我当初想成全你一样。”

原来是因为相似,所以彼此相投吗?

“我不能让琪琪忘记这个爸爸,我也不能忘记,蒋凤麟,你要怎么办?我和你能怎么办?”

连翘的负罪感太重,她在自己和蒋凤麟之间划了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好像只有他们分开了,只要她不幸福,才能对得起所有人。

蒋凤麟认真地低喃:“我可以怎么办?我只能陪着你。”

一直,永远。

过完年春天就来了,绿枝满树,百花缤纷,老宅门前的老树都抽出了新芽。

琪琪和布丁在树底下玩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布丁还用嘴去舔它,被张伯见到了赶紧捡起来,布丁不满地摇了摇尾巴。琪琪就一直跟着张伯,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那只褐色花纹的小鸟。

“爷爷,小鸟怎么了?”

“这是麻雀,它受伤了找不到家了。”

“我给它呼呼可以吗?”琪琪说着就踮起脚要给麻雀吹气,“我可以和它一起睡。”

张伯笑了,摸摸她的头:“可是它会想妈妈的。”张伯眼睛不够使,就让保姆阿姨给麻雀伤了的地方涂了药,先用笼子养着。

琪琪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会先去看麻雀逗它玩,等知道它要被放走了,还闷闷不乐。

蒋凤麟知道以后就跟琪琪说:“咱们给小麻雀做个房子,以后它可以带妈妈回来住,好不好?”

小丫头这才高兴了。

连翘以为蒋凤麟是去外面买现成的鸟巢,没想到他居然找了工具,真的准备自己做,还专门画了图纸,她才想起来他原先就是会这个的。

刨木板、钉钉子、上油漆,叮叮当当的声音在老宅回响了几天,小鸟巢的颜色还是琪琪选的,那天连翘从店里回来,就看到一大一小在草坪上打滚,琪琪身上的衣服都是星星点点的油漆,蒋凤麟也一样,连脸上都有白的红的颜色。琪琪整个就坐在他的身上,脏兮兮的手就往蒋凤麟的脸上抓,他也不恼,任女儿捉弄,只是一味地笑着。

“琪琪!”连翘板着脸喊了一声。

小美琪身板一缩,两只作怪的小手赶紧地背放在身后,见连翘走过来,她下意识就往蒋凤麟怀里钻。

连翘本来想把她抱过来的,结果小丫头不肯,抓着蒋凤麟的衣服,脑袋晃来晃去:“不要妈妈!妈妈好凶,我要爸爸……”小孩子学习模仿能力强,上了幼儿园以后,琪琪学说话的速度更快了,经常蹦出一些新词语。

她这么一说,连翘和蒋凤麟都愣住了,还是蒋凤麟先反应过来,见连翘看着他,他举着还自由的手苦笑:“我发誓,不是我教的……”

从那天起,他就没再提出过登记的事,也没再勉强琪琪叫自己爸爸。

“怎么弄得全身都是,油漆很难洗的。”连翘只是皱着眉说了这么一句。

蒋凤麟心漏了一拍,然后隐隐欢喜,她这是……不生气?

“我来抱她去洗澡吧?”

蒋凤麟刚要说话,发现衣服被扯了一下,低眉看到女儿正巴巴地瞅着自己,小模样可爱极了,他莞尔一笑,把孩子抱着站了起来,推着连翘走到树底下,指着父女俩的劳动成果给她看:“瞧见没?我们下午就做好了,颜色是琪琪选的,这丫头好像很喜欢画画。”说着就很得意,“漂亮吧,咱们的孩子就是聪明。”

这是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

连翘抬头看到树桠上挂着的小鸟房子,人字顶是红色的,下面配了白墙,还有个放鸟食的兜子涂了蓝色,是挺别致的。

其实他们没有刻意引导孩子喜欢什么,或者要做什么,不过幼儿园的老师说,琪琪喜欢拿画笔,虽然现在只是画的简单的线条,可是有兴趣是好事。

现在贺骏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信,还会寄一些孩子的玩具回来,多数都是问琪琪的事,连翘就把琪琪画的简笔画涂的色板卡都寄给他,他写的信就收在一个铁盒子里。

她在认真地教琪琪她有两个爸爸,教她要感恩,要珍惜。

有时候她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爸爸,女儿有两个爸爸,也应该满足了。

第45章 昔日

连翘敲门进去的时候,蒋凤麟正拿着单反对着桌上的两块小画板照相,连翘就把手里的托盘放在茶几,然后走了过去,一看就知道是琪琪今天晚上的涂鸦,不过就算连翘这个妈妈也看不懂她画的是什么,充其量只是歪歪扭扭的色彩线条,跟被猫抓乱的毛线差不多。

可是蒋凤麟就像在拍大师作品似的,不停地摁快门。

连翘无奈地摇摇头:“阿姨说你有点咳,煮了水梨川贝汤,你趁热喝吧。”

这样蒋凤麟才肯停下动作,把画板和相机放好。他近来也开始学写亲子日记,把和女儿相处的一些小事都记下来,偶尔还能拿出来回味,日记软件的设计者就是贺骏驰。蒋凤麟自己带过教过孩子以后,就能明白连翘的心情,知道她的不容易,而对于贺骏驰这个男人,他以前是嫉妒他,现在更多了几分佩服。

蒋凤麟勺子都不用,拿起碗吹了吹,直接仰头就把一大碗的汤水给灌下去,还呛了几声,然后笑眯眯地说:“你看,琪琪说她画的这个是我来着。”

然后连翘就顺着他修长的指尖看去,原来她刚才看的那一团乱毛线画的是蒋凤麟啊?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蒋凤麟却笑得十分满足,最近这段日子真的是他这几年过得最舒心的了,有连翘、有女儿,每天回来都能听见她们的声音,简直是以前不敢想的事。

连翘收回目光,眼睛看着空了的白瓷碗说:“我准备回一趟老家。”

刚才舅舅给她打了电话,提醒她快到清明节了,记得去拜祭她妈妈。

蒋凤麟怔了怔,没问原因就说:“那我陪你回去。”

“不要。”连翘很快就摇头,解释说,“你还要带琪琪,张伯年纪大了,不能总让他老人家操心。”

“你连琪琪都不带去吗?”蒋凤麟一开始还被拒绝还有些不是滋味,可现在是想不通,“回去做什么?”

“清明。每年都要回去的。”以前都是贺骏驰陪她回去,琪琪太小,不好跟去就交给他妈妈带。

可是今年……她妈妈应该不会想见到蒋凤麟,她有时候想,她妈可能连自己都不想见,这么不听话的女儿。

本来好好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蒋凤麟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看到连翘的样子,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夜,蒋凤麟辗转难眠,被温情压下去的不安又有了蔓延的趋势,第二天他去跟连翘说:“我想跟你一起回去,翘翘。”

连翘愕然地看着他,一直摇头:“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妈她怎么走的……”

“正因为知道是我的错,所以我才更要去。”他觉得,就算连翘妈妈不愿意原谅他,可他也应该要去解释,去道歉,去忏悔。

他想把连翘的心结打开,他不能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压抑里。

可就算他这么说,连翘还是不同意,她只给自己订了一张火车票。

可是等出发那天上了车,发现蒋凤麟早就坐在了她隔壁的位置,她出门的时候他不是还没起床?

蒋凤麟晃了晃车钥匙:“我本来想开车的,后来觉得偶尔坐一坐火车还不错。”

连翘气得想转身走人,被蒋凤麟眼疾手快地拉住:“上哪儿去?假期人多,别被挤着了。”连翘想挣开他的手,反而被他拉到了位置上。

“不要生气。”蒋凤麟放软了声音,握着她的手也没放开。

对面坐的是一对老夫妻,一直笑眯眯地看他们俩,看得连翘不好意思,也不想成为别人的关注点,就没再动了。

她只是压低声音说:“你明知道我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跟来?”

蒋凤麟往她的手里放了瓶矿泉水,声音极温柔:“因为我必须来,而且,我也不放心你。”

连翘垂下眼眸,哽着嗓子说:“我有什么值得你不放心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过那样一个三年。”蒋凤麟微微用力握着她,“那对我来说与地狱无异,我怕你丢了。”那双平静的黑眸里,藏着情感的暗涌。

尽管知道在大庭广众下,在逼仄的车厢里他不会有过分的动作,可是连翘依然紧张得要命,这段日子他隐忍克制,都叫她忘了他本来就是如此狂放自傲的人。

从上海到滨海小城路程不长,不过他们乘的那趟车只是到市里的火车站,连翘下了车就想往老家赶,蒋凤麟却不让她走。

“现在都几点了?你再坐车回去,不得半夜才到啊?什么事都听你的,这次就听我一回,先吃了饭,明天一早再去也一样。”

市里到县城的大巴每两小时一趟,现在是下午五点多,等坐了车再熬两个多小时到那里,真就如蒋凤麟所说的是深夜了。

执拗对上了执拗,蒋凤麟只能使出非常手段,他把连翘的东西都拿了,她就只能跟着他走。

两人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们在这里相识、恋爱、分离,是承载了他们感情之重的地方。

连翘每走过一条街、见到一块路牌,路过一家店铺……她都能依稀记得当初她挽着蒋凤麟的手经过这里的情景。

原以为自己都忘了的东西,原来都保存得好好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回来过几次,都没有在此留过一天的原因,人们常说的“触景伤情”是有道理的。

三年多过去了,他们都变了,可是这里还是老样子。

蒋凤麟轻车熟路地带她去了平日里他们常去的一家私房菜馆,连翘以前最喜欢吃那里的一道招牌菜葱香鱼,自己在家可做不出那样的味道的。

他们要了一个雅座,蒋凤麟跟倒茶的服务员说:“让你们老板娘过来点菜吧。”

年轻的服务员轻快地应了声,没多久老板娘就出现了,拿着菜谱笑容满面的招呼着:“想吃清淡的还是口味重的?啊,我记得你们!”

蒋凤麟也笑:“您好记性。”

“好几年没来我这儿了吧?”

蒋凤麟看了连翘一眼,依然笑着说:“所以一回来就赶紧来捧场了,老板娘还记得我们的口味吗?”

“哟,倒是考起我来着,我想想,葱香鱼肯定是要的,还有宫保鸡丁……”

私房菜馆做的就是熟客生意,所以当家的记性都很好,对蒋凤麟他们这一对从前的常客的菜单也能回忆个七七八八,她还要推销酒水,连翘赶紧打住。

“不要喝酒。”她皱着眉说。

蒋凤麟笑看着她:“好,听你的,不喝酒。”

老板娘识相地去厨房下单,留下两个人独处。

“我明天一早赶车,没时间照顾酒鬼。”连翘欲盖弥彰地解释,“你别想岔了,我不是关心你。”

“我知道。”蒋凤麟抿抿唇,可是眉眼还是弯弯的,至于他口中知道的是什么,他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第一道菜吃的就是葱香鱼,大大的一条鱼考得外酥里嫩,末了淋上一瓢滚烫香浓的葱香汁,飘香四溢。

连翘眉眼微动,她的确很久没吃过这道菜了。

蒋凤麟动筷子夹了没有鱼刺的那部分,沾了沾汤汁送到连翘碗里:“趁着热乎,试试味道。”说着也给自己夹了一筷子。

其他菜也陆陆续续上齐了,两人慢慢悠悠地吃着,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许久,连翘才听到蒋凤麟说:“老板娘不知道我之前来过一次,就在你突然离开我以后。我来这里点了同样的菜,可是已经吃不出同样的味道了。”不是对的人,做什么事都不对。

连翘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默默地给他盛了碗汤。

蒋凤麟已经饱了,可还是捧碗把那碗汤喝完了。

还有一件事让连翘没有想到,他们曾经住过的公寓竟然还在,她以为依蒋凤麟的性格,可能早就不住了。

可当她再踏进这个熟悉的地方时,她知道自己想错了,这里还跟以前一模一样,而且明显有人定期打扫,一切井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