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言想了想,还是跟裴蓓说了,把李岩兵的票安排在她们一起。

看电影时去得迟,踏进放映厅时已经熄了灯,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她摸着黑找了好一会儿座位,才听见裴蓓压得极低的声音:“我在这里,子言,你又迟到!”

子言有些尴尬的坐下来,裴蓓递过来一把瓜子,“吃不吃?”她接过来磕了一粒,又顺手往右手边一递:“李岩兵,吃瓜子。”

那人一动没动。

子言奇怪地瞟了他一眼,“啊!”身体轻轻一颤,一把瓜子筛糠一样掉了一地。

这个坐在她右手边的人,一双眼睛即使在黑暗的电影院里依然可以熠熠发光,令她轻易就可以分辨出,这绝对不是李岩兵。

韶华不为少年留(1)她有些糊涂,歪着头,揉一揉眼睛,再看一眼:没错,就是他。

“你,你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林尧不耐烦地挑了挑眉,似乎不愿意回答这么没营养的问题,老半天才慢吞吞地回答:“当然是李岩兵跟我换了座位!”

这句话问得真傻,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原本一股脑涌上来的质问,都被对方这一句回答干脆利落地堵住了口,卡在喉咙里,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她想拂袖而去,又舍不得放弃看电影的机会,于是张口结舌,给愣住了。

林尧泰然自若地欣赏着她的窘迫,整张脸像个不真实的幻象,在影院的光影里一明一灭,轮廓分明,呈现出奇异的光采。

“还有瓜子没有?”他轻笑了一声。

子言僵住了,半天都回答不上来,她的手臂还保持着伸展的姿势,手掌摊开,手心里赫然还躺着几粒瓜子。

林尧见她不答,微微探身过来,看样子是真想从她手里拈几粒瓜子。

子言的脸色开始发青,先前一直盘旋在心里的念头抑制不住的翻腾上来,要出其不意给他难堪,现在正是时候!

不待他伸手过来,她便倏地缩回手臂站起来,差点把裴蓓手里的瓜子都撞翻,前后七排座位的观众几乎都听见了她刻意放大的声音:“小蓓,跟我换座位,不然就不是我朋友!”

裴蓓拽住她的胳膊,忙忙的说:“你先坐下来嘛,换就换好了,生这么大气干嘛?”

“咚”的一声,林尧猛然起身,座位反弹回去发出巨响,他毫无礼貌的一把拽过旁边的男生,将他强按在自己座位上,很干脆利落的就调换了位置。

子言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她的心脏已经扭曲煎熬成了一团,为了顾全颜面,脸上却还在保持着僵硬的笑容。时间流淌得如此缓慢,这种折磨也就变得格外绵长。

她深吸一口气,隔着隔壁男生的脑袋,只能看得到林尧的半侧脸,流动的神采已经荡然无存,他双眉微蹙,目光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坐姿异常端正,几乎一动不动。

看来也不比她好过多少呢,这样激动的负气过后,到底是谁赢了谁?这样就算是扳回一局了么?子言微微叹气,无力地用胳膊撑住脑袋:这是什么破电影啊,真是难看到了极点!

李岩兵足足赔了一个礼拜的小心,才换来沈子言爱答不理的待遇,他赔了不少小心,花了很长时间才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沈子言,这不怨我,是林尧主动跟我换的票。”

“你死人啊,他要换你就换,就这样把我们出卖了?”

“可是,拿人手短…啊,我什么也没说。”李岩兵头上顿时挨了其重无比的一个爆栗。

她早就知道,李岩兵这人靠不住!

影院事件后,林尧的态度好像越发恶劣起来了,每次见到她,都是以倾斜三十度角的目光斜斜地瞥她一眼,更令人恼火的是,林尧开始变得无所不在,只要有她在的地方,他都会离奇的冒出来,每一次仿佛都能与她不期而遇,每一次遇见都能令子言心里窝火,怄上半天。

“我刚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啊?”回家路上,子言不满地摇一摇好友的胳膊,裴蓓今天的表现很不对劲,有点心神恍惚的样子。

裴蓓的脸浅浅染了一层绯色,摇摇头说:“他怎么朝这个方向回家啊?”

子言顺着裴蓓的视线向对面扫过去,距她俩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男生几乎跟她俩走成了一条平行线,不是林尧是谁?——只是,这条马路跟他回家的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他怎么会朝这个方向回家?

子言只疑惑了一瞬便转移了注意力,因为那个人此刻正平静的目视前方,步子迈得很从容,仿佛对面的两个同学是空气,没有打招呼的必要,根本就可以视而不见。

“有种人,走路两眼向天看,好像自己有多了不起似的!”子言将嗓门提高,唯恐对方听不见。这段时间以来,只要一看见林尧,她的警觉心就直接提升到最高级别,好似一只好斗的公鸡,浑身的羽毛都直竖起来。

裴蓓无奈摇摇头,立刻转移话题:“算了算了,人家又没惹你。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哦,就是螳螂新娘在新婚之夜会把螳螂新郎给吃掉。”子言甩掉刚才的不快,回到了她原来的话题。

“什么?”裴蓓两眼瞪得溜圆,几乎尖叫起来,“你在哪儿看的这么可怕的事?”

“《百科大全》!”她略有几分得意。

“那新娘为什么要吃掉新郎啊?”

“这个,大概是本能吧…”子言脑子里忽然闪电般浮现出一个念头,来不及细想已经脱口而出:“我要是螳螂,也和对面那个讨厌鬼结婚,然后再一口一口把他吃掉!”

轻风簌簌吹起她的马尾巴和刘海,同时把裴蓓一张充满惊异的脸无限放大在她面前。

真傻,她都说了些什么?一瞬间,尴尬羞窘得几乎失语,满脸通红,转瞬又由红变青,由青变紫。因为她忽然发现,对面的林尧,她刚刚那段惊人言论的对象,设想谋杀的男主角本人,也吃惊地停住了脚步,看起来受惊不小,几乎趔趄了一下的狼狈样子。

自己真是傻到了家,这么愚蠢的话怎么会不经大脑就从嘴里冒出来!她想解释,结果越解释越糟糕,甚至开始有点语无伦次:“小蓓,我不是想要和他结婚,啊呸,我讨厌他还来不及。我只是,只是打个比方…”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越来越低。

最后忘了是怎样回的家,一路上眼前都在晃动着林尧那神情奇特、由白变红的脸,她悲哀地想,今天真是糟透了,竟然在那个人面前丢了这样大的脸!这个耻辱,恐怕以后很难再有机会洗刷掉了。

辗转反复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整天,子言都满怀忐忑,心神不宁。

“嘿,沈子言,发什么呆,黄老师刚才说这礼拜学校组织毕业班去省城公园玩儿,你到底听到没有?”李岩兵用力敲着她的桌子,试图把眼前这个人的魂收回来。

“知道了,”她没精打采看了李岩兵一眼,突然心念一转:“对了,你听见有人议论我了吗?”

李岩兵莫名其妙的搔搔头,“议论你什么?没听说啊?”以打听消息和掰八卦出名的小李子都没听说,子言心里骤然一宽。

裴蓓是绝对靠得住的,可是林尧怎么会放过这么好奚落嘲笑自己的良机?她百思不得其解,微微侧头,不由自主望向左侧斜30度角那张熟悉、刺眼的课桌。

韶华不为少年留(2)课桌的主人今天依旧衣衫雪白,一张唇红齿白的面庞平静无波,他端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收拾着书本,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哪怕最平常的动作,他做起来的气派也显得跟别人不一样。

也许是感觉到了子言的目光,林尧漫不经心地朝她扫了一眼。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一触,子言莫名感觉自己浑身如同过电般一抖,同时清晰看见林尧的长睫毛也在同时一颤,眼神流转间,一圈涟漪的细波渐渐在眼眸深处扩散开来。

两人都很不自然收回各自眼光,子言为自己居然毫不羞耻的盯着那个人看了这么久,还看得这么清楚感到痛心疾首,偏偏又无法抒解这种情绪,只得一扭头拍着李岩兵的肩膀大声说:“到时候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和风暖吹,碧天如洗,阳光洒在车窗外每一排疾驰后退的树木上,绿叶晕染着粉金的光泽,一簇簇的迎风招展着,像快乐的时光在未来延展,教人心也一鼓一鼓像被吹足了气的气球,飘摇着直上蓝天。

子言和裴蓓头挨头亲密的挤坐在车厢的一排,分享着彼此携带的水果零食,在这样快乐的时候,裴蓓提及的这个名字无疑大煞了风景,“子言,你觉得林尧…”

子言的眉头分明的皱了起来:“不要跟我提这个人!”

裴蓓摇一摇头,“你干嘛这样讨厌他?”

子言扭过头去假装看窗外风景,淡淡回了一句,“不为什么。”

“其实,”裴蓓白瓷般细腻的肤色漾出一丝浅红,欲言又止,“他这人蛮好相处的…”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要帮他说话?”子言仍然绷着脸。

裴蓓两手一摊:“你以为我是李岩兵啊,墙头草两边倒。”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用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我就是觉得他为人其实挺大方的,不像你,一点小事记仇到现在!”

子言隐隐觉得心脏有些闷痛,“我小气?我记仇?他那人,好像生下来就不会用正眼看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子言,都快毕业了,不别扭了行吗?林尧昨天还让孟春天邀咱俩上他家去搞个毕业聚会呢!”

“我才不去呢,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眼啊?”心里却像被什么柔软的触须悄悄挠了那么一下。

“不行!”裴蓓急了,一下抓起她的手,神情少有的认真,“同学几年,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的?人家都主动和解了,你要还是这样,那就真的是心胸狭窄了——可是我知道,子言,你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我都已经答应孟春天了。”裴蓓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她,眼神里的涵义意味深长,“如果你真要不去,那我只好也不去了…”

“别,别,我考虑考虑吧。”裴蓓使出这招杀手锏,子言立刻就觉得一个头变做两个大。

省城公园的花花草草和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晃得人有些眼花,好容易等到黄老师宣布完纪律和集合时间,一声“解散”还没说完,哗的一声,一群人早已迫不及待的一哄而散。

裴蓓指着不远的地方,“升降飞机最好玩,上次跟我爸来玩过。可惜人太多,要排队。”

“我去排队,到时候叫你。”子言贴心地替裴蓓将书包拎到自己手上。

裴蓓点点头:“那我去买酸梅粉。”

升降飞机前果然人头攒动,子言有点百无聊赖,她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刘老师端着相机走了过来,眼见得镜头就要有扫向自己这边的趋势,她将身体不自然的一侧,冷不防就瞥见了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林尧都是人群中的光源点,想要忽略他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阳光再灿然再灼亮,即使辉映得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也不可能将他变作灰白。

凭心而论,换了子言自己当老师,大概也会喜欢林尧这种学生,永远干净整齐的着装,清爽怡人的气质,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拂面般清朗与柔和。只是,这微笑从来吝啬于在她面前绽放。

子言几乎是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眼风扫了一眼林尧。他跟往常一样,穿一件雪白干净的衬衫,手臂搭了件浅蓝的运动外套,面容被阳光照得有点泛红,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正对着升降飞机前排长龙的队伍皱眉。

“林尧,我这儿有位子,到这儿来吧!”子言身后一个叫吴珍的女生忽然尖叫起来,拼命朝他热情地挥手。

对这样的过份热情,林尧显然已经见惯不惯,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窘,他略微瞥了一眼吴珍,轻点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立刻轻咳一声,抬脚就走。

子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笑声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分贝就更显得微不足道。然而林尧忽然就停住了脚步,蓦然一回头,正撞上子言来不及转移的视线。

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碧绿森郁,正是春末夏初时节,一朵朵纯白的槐花掩映在青翠深绿中,随风拂来隐隐淡香,他的眼神清冽柔和,嘴角上翘,额角的鬓发被风微微拂动,极好的诠释了玉树临风这个成语。

头顶有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日光白亮刺目,几乎无所不在,周围的景物却仿佛被渲染成黑白胶片,惟独林尧的面目有绚丽的光影交错,忽然就有种空气稀薄的错觉,子言极不自然地转过脸去,躲避他的注目。

“那个聚会我还是不去了吧。”回程的车上,她撑着脑袋,神情恹恹。

裴蓓皱着眉,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表情,又不放心的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夕阳已快下山,靠窗的位置灌进来的风带了一点凉意,那一刻,忽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

她不是不愿意接受林尧示好的善意,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和林尧有什么真正的过节,两人掐架较劲冷脸斗嘴了两年,似乎一直都是她略处在下风,也许是这点让自己一向好强的颜面有些挂不住,所以潜意识里不太情愿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而已。

周末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沿着荷塘的堤岸,学校宿舍区的老师陆续开出了许多菜地,绿生生的蔬菜叶子,与荷塘里团团的荷叶相映成趣,轻风拂过,好像熟人在频频热络地打招呼,倒也显得十分好看。

子言手里拄着一把竹子扎成的大笤帚,半蹲在台阶上看一尾一尾活波的小鱼在水草里钻来钻去,渐渐看出了神。

昨天刚下过一场雨,荷塘的水已经涨到了堤岸的边沿,台阶湿滑,仿佛粘了些青苔,子言看了半晌,才想起还要打扫卫生,她刚想站起来,脚下就一滑。

好在她反应灵敏,借助笤帚的力量把身体往后一撑,立刻就稳住了阵脚。只是一条左腿早已踏进水里,裤子湿嗒嗒吸附在腿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裤管一直往下流,流过小腿,流过脚踝,又痒又凉,一直淌进新皮鞋里,脚下很快滴滴答答积了一滩水。

她条件反射一样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每回她狼狈的场合,注定都会有林尧出现,几乎百试不爽。

这回果然也不例外,四周除了一个低年级的小男生蹲在地上玩弹珠,就只有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看样子刚打完球准备回教室取书包。

她驻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林尧径直走到眼前。

韶华不为少年留(3)一双修长的手突兀地摊开在她面前,指节圆润,手指的形状也十分好看,跟他眉目一般清晰深刻的手纹笔直蔓延在白皙的掌心里,子言莫名其妙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把扫帚给我,我替你值日。你回家换衣服去吧,要着凉的。”林尧说的很平静,仿佛和她从没有过丝毫芥蒂般自然。

头一次感觉他的声音也这样清朗悦耳,两人相距这样近,他脸上还带着微笑,愈发令子言窘迫起来,此时此刻自尊清高统统抛掷脑后,解决困境要紧,她几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匆匆道了谢,迅速把笤帚往他手里一塞。

与此同时,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回头,那个玩弹珠的小孩为了去拣滚到水里的玻璃球,竟然失足滑进了荷塘,一双小手在水面乱扑腾,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一浮一沉,眼看就要没顶。

还没等子言尖叫出来,林尧已经倒提着笤帚一个健步冲到了台阶上,右手伸得笔直,把笤帚的长柄尽量向河面递过去,一边大声喊:“不要怕,快抓住这个!”

子言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刚刚在台阶上滑了一跤,而林尧正好就站在那个位置!这个时候去找老师显然已经来不及,顾不得多想,她毫不犹豫上前拽住了林尧的手,同时用右脚紧紧抵住他的左脚,好让他把身体尽量倾向水面。

借了她的力,林尧成功把笤帚递到了小孩的脑袋附近,那孩子挥舞着双手乱抓一气,幸运地一把抓住了笤帚柄,然后被林尧慢慢地被拽近了岸边,最后连拖带扯的抱上了岸。

子言的右手绷得快要抽筋,随着骤然松弛的力道,她一直在哆嗦的双腿便顺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林尧俯下身来,微微有些气喘,“沈子言,你没事吧?”

她的右手还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一股温热真实的暖流从他手心清晰传递到她手心,手心像握了块烙铁一般发烫,子言忙不迭地抽出手来,重重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照顾那受了惊吓湿淋淋像只落汤鸡的小孩,那孩子坐在一边抽抽搭搭的哭着,浑身不停打着颤,林尧不假思索脱下外套替他披上,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

心里一动,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与自己同班了两年的人:他的衣裤完全湿透,额上的汗珠闪着细密的光泽,有点狼狈,却忽然间觉得他远比平时俊秀夺目。

如果不是今天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自己大概永远都发现不了他的这一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孩子身边渐渐拥满了闻讯赶来的老师和学生,林尧默默起身,用眼神向她示意,子言勉强露出笑容,随着他站了起来,挤出人群。

两人慢慢走向教室,不短的一段路途,谁也没有先说话。斗了几年的气,眼下骤然和缓,如同绷了多时的弓弦,忽然松弛,一时间彼此都有些不适应。

良久,林尧终于开口,“听说,你不去参加聚会?”

没有料到他竟然会提起这件事,子言露出赧然的表情,“我…跟孟春天不熟。”

“是跟我不熟吧?”林尧毫不客气截断她的话语,唇边浮现她熟悉的讪笑。

她一时语塞,恰好走到了教室门口,藉着收拾书包作掩护,才平稳了语气,“再说你家我也不认识…”

他似乎早已预料,轻笑一声,“那改在李岩兵家,你还去不去?”

迎着他的目光,子言脱口而出:“去就去,谁怕谁!”

林尧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微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好看,子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过去的疙瘩还纠结在心里没有完全解开,这样近似亲昵交谈的感觉已经开始令她觉得有些不适应。

仿佛察觉到了她的退缩,林尧似乎有些黯然,长睫毛微垂下来,在眼廓下投下一层半月型的阴影,“那好,到时见。”

聚会当天早晨阴云覆盖,不算是个好天气,刚吃过早饭,天空就开始飘起细密柔软的雨丝。

公园东门赤色琉璃飞檐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李岩兵,另一个是林尧,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的短袖衬衣,这样清爽悦目的颜色衬得他越发像竿修长的翠竹,配着身后碧青的天色,实在叫人移不开视线。

李岩兵兴高采烈跑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沈子言,你终于来了。”

林尧只向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心里又涌起那种熟悉的别扭感觉,索性把头一扭,只拉住李岩兵问:“小蓓呢?”

“孟春天送她去我家了,郑苹苹还没来,还得等她。”

林尧忽然插话进来,“李岩兵,你在这儿等郑苹苹,我陪沈子言上你家去,免得孟春天他们等急了。”

李岩兵抓抓头,点头说好。

“走吧。”他很自然的转头示意子言。

雨好像渐渐停了,阳光藏在厚厚的云层里,漏出一点隐隐的金边,每株绿树的叶梢上都凝聚着晶莹剔透的露水,在翠绿深处闪烁不定。

和一个男生这样并肩而行,对子言而言还是第一次,她莫名有些紧张,林尧不说话,她也咬着唇不开口。

“你今天又迟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走了几步,他终于说。

转移话题一向是子言拿手的本领,每当无话可说的时候,她都会立刻顾左右而言它,“你手里提了什么?”

林尧从善如流的回答,“送你们的毕业礼物。”

子言有些愕然,“我什么也没买。”

他淡淡一笑,好像漫不经心的回答:“你人来了就行。”

忽然觉得今天的林尧和过去那个她熟悉的、经常和她斗气、能够轻易挑衅得她暴跳如雷的林尧完全是两个人,这样客气、礼貌、温和的他,令人感觉分外陌生。

她略带诧异地看他一眼。

第一次这样这样近距离观察他的相貌:眉深秀长,秀直的鼻梁下,是弧线分明的嘴唇,上唇略翘,饱满如樱桃,最吸引人的就是他的眼睛:平静时清澈见底,微笑时熠熠生辉,黯然时漆黑如墨,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聚焦在他的瞳仁深处。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白皙的脸颊隐隐泛出一抹粉色,“听说了吗,今年升学会按区域划分中学。”

她吃了一惊,“是吗?”

子言在心里默默分析这个消息背后的意义,她家住在东区,林尧家住在西区,这将意味着今后他们不可能再在同一个中学读书了——按地域,林尧会划分在省重点光华中学;而自己,大概会被分到那所新成立才三年,口碑和师资力量都严重匮乏的东区中学吧?

“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成绩将来考光华的高中部肯定是没问题的。”他迟疑了一下,眉头略微皱了一皱,“只是,那应该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她勉强笑了笑,“三年以后的事谁说的准!以前也没见你对我这么高的评价啊?”

“我一直觉得你很优秀。”他的回答坦然而诚恳。

这是他第一次用“优秀”这个词来评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