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行人摸黑到了镇上,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医馆还没开门,只能守在外面等,好不容易等医馆开了门,找大夫来看伤。

老大夫摸了摸杜廉的腿骨,皱眉道:“你们真是瞎胡闹,腿都伤成这样了,怎么拖这么久,还折腾错了位。若是骨头没错位,老朽还能医治一二,保他日后跟寻常人一样,就是日后刮风下雨阴天腿会疼。可如今都这样了,瘸是肯定的,以后还能不能走都是问题。”

杜寡妇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

*

二房家还是第二天才知道头天发生的事的。

知道后心情有些微妙,他们自然想到三房两口子这次为何会如此殷勤的原因所在。

梅氏有些担心,还上门叮嘱乔氏怕杜寡妇会闹上门,哪知连着过去多日,杜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碍于心虚,乔氏使着卢明山出去打听,三房两口子这才知道杜家之后发生的事。

如今外面人快把杜寡妇母子俩笑死了,笑杜寡妇作,如今把儿子作残了,还把自己作瘫了。

那日杜寡妇醒来之后,人就出毛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受了刺激,半边身子不能动。她心里恨极了卢家人,可惜也得她能动啊。

杜廉残了,杜寡妇瘫了,这下杜家天都塌了,还幸好有个杜鹃儿,要不然两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听到这消息,卢明山心里爽快极了,回家跟乔氏说了这事。乔氏本来心里还有些不安的,可听说杜廉的腿是杜寡妇延误了时机才残的,而杜寡妇也是因为自己误事害了儿子,人一时受了刺激,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也打消了这种心思。

杜寡妇瘫在炕上,半边脸不受控制地歪斜着,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一道透明的口涎顺着嘴丫子,淌了下来。

她只有半边身子能动,就用那仅有的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炕:“都、见、呃逆个素啊吐,卡其探、探、逆够……”

她十分困难,连着叫了好几遍,杜鹃儿才一脸黑色地走了进来。

“你操心我哥作甚,他好的很!”

杜鹃儿如今都快爆炸了,成日里洗衣做饭,还要侍候两个瘫在炕上不能动的人,每天忙得连轴转,还要挨骂。她娘如今虽话说不利索了,可还是能说,就是说的不清楚,但听得次数多了,她也能听懂话里的意思。

她将一碗清得见底的棒子粥放在炕沿上,伸手去扶杜寡妇,将她扶靠在枕头上,就端起粥要喂她吃饭。

哪知碗刚端起来,就被人打落了,杜寡妇用仅能动的那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扇了过来。她其实是想扇杜鹃儿脸的,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卡其探、探、逆够……”

她想让杜鹃儿去看看杜廉,自打从镇上回来后,杜廉住的那屋里就安静得像坟墓一样。每日杜寡妇好不容易睡着,总会在梦里梦见儿子死了,都是自寻短见死的,吊死、撞墙死、自己把自己饿死。她看不到,心里又慌,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让杜鹃儿去看杜廉。

“我才从我哥屋里出来!”杜鹃儿耐着性子道,“你能不能别折腾了,家里已经没多少粮食了,再折腾下去,咱们就要饿肚子了。”

杜寡妇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杜鹃儿不用认真听,就知道她娘这是又在骂她。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她真是受够了!

*

杜鹃儿跑了。

还是一个从杜家门前路过的村民,见杜廉摔倒在自家屋门前,才知道这事。

如今杜家两个人都不能动,唯一能动的跑了,杜家无钱无粮无地,这下两个人可真是没了着落。

杜廉爹这边的没有兄弟,稍微关系近一点的亲戚都被杜寡妇得罪光了,杜寡妇娘家的人也几乎没什么人跟她来往。村里人都想着这母子俩恐怕要死在家里的,哪知这当头儿竟有一个人主动回来了。

此人正是卢桂丽。

也是杜鹃儿心肠没坏透,临跑之前去了一趟卢家,也不知她和卢桂丽说了什么。第二天卢桂丽就拖着刚刚才好的跛腿回来了。

卢桂丽的腿伤得并不重,不过在家养了一个多月,就能下地走路了。跛得也不厉害,若不认真看,并不能看出来。

“那小姑真回去了?她到底图啥?”

外面天气又冷了起来,卢娇月坐在炕上和梅氏说话,点点坐在一旁玩自己的小瓷娃娃。这瓷娃娃还是当年梅庄毅送给外甥女的东西,如今正好拿出来给点点玩。

听到娘在说话,她抬头用大眼睛看了娘和外婆一眼,又埋头去玩,时不时拿着白白嫩嫩的指尖去戳那瓷娃娃的小身子。

“谁知道呢,我听你三婶说,你奶奶哭得不得了,拉着她不让去,可她硬是非要去。明明是个火坑,还要往里头跳,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小姑在想什么。”梅氏唏嘘道。

卢桂丽在想什么,卢娇月也不懂,其实大家都不懂。都那样待她了,还是那么死心塌地。

也许,这就是爱?

卢娇月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如今都这样了,那他们怎么过日子?”一个瘫了,一个腿废了,还有一个半跛,却又是个柔弱的女子。若是杜家有点儿家底还好,怎么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可杜家家无恒产,连地都没有一亩,难道一家三口去喝西北风?

梅氏脸色十分怪异,道:“你奶把自己的粮食给你小姑送去了,我听你三婶说,胡氏闹得厉害。”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房和三房两家给崔氏的奉养,是按村里一贯规矩来的。

一般都是给粮食,手头宽裕点儿的再给些钱,供老人日常花销。当初卢明海和卢明山商量了下,两家每年给崔氏一石米和一两银子,过年的时候再给做一身衣裳。

一石粮食是一百二十斤,一共两百多斤粮食加二两银子,足够崔氏在乡下这种地方过得很滋润了。不过因为崔氏和大房住在一起,大房又没个营生,只靠卢明川一个人在外面卖苦力赚钱,卢广仁倒是也去,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崔氏还要把自己的粮食贴进去才够一家人吃,还只能干稀搀着吃才够。

卢桂丽回娘家后,本就花了崔氏不少钱,又在家里白吃白喝,胡氏早就不愿意了。如今崔氏拿粮食去贴卢桂丽,她不闹腾才怪。

“那点儿粮食够?”当初提要奉养是年中,所以二房和三房两家也就给了半年的钱粮,也就是说只有一百多斤粮食,这些粮食崔氏一个老婆子吃上半年是没有问题,可别忘了杜家那边可是三口人。

“所以你奶昨天去你三婶家,提出想预支明年的钱粮。”

好吧,这下卢娇月总算知道为啥她娘会突然跟她提这事了,管三房要钱粮,二房自然也跑不了。

至于崔氏为什么没来二房,卢娇月猜大抵也是不好意思,她奶虽有些糊涂还有些偏心,到底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肠。不过是子女多了,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做父母的总是疼爱那个比较弱的。

她小姑当初在家的时候,她奶偏着她小姑,她小姑嫁了,她奶就偏着大伯。大概是觉得大伯家以后给她养老,也是因为三个儿子中,也就她大伯是个没啥本事的。

“那三婶给了没?”

梅氏摇了摇头,“你三婶来跟我商量,问我咋办。”

能咋办?不给,看崔氏可怜,当娘的可怜兮兮上门要粮食,当儿子能说出不给的话?真不给,村里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人。可给的话,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合则还要帮着养杜家人?

梅氏直犯愁。别看卢明海和崔氏母子俩有隔阂,到底卢老汉已经没了,如今就丢下崔氏一个人孤苦伶仃,卢明海还是心软的。包括卢明山也是,要不当初商量给奉养的时候,明明两家一家给几十斤粮食也就够,两人却直接凑了整数给一石,还另外给了银子。甚至明知道崔氏肯定会拿去贴大房家,既然她愿意这么干,大家也就当做不知道。

说再难听点儿,她还能活多少年,就当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都已是为人父母了,能理解当父母的心情,当父母的都想儿女们个个都好,难免会‘劫富济贫’或者偏帮,偏偏小的们又各自成家了,矛盾也由此而生。

可,能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这也是为何二房和三房为何会和老两口渐行渐远的原因所在。

“不过就是百十斤粮食,娘你就给吧。咱家现在又不缺这点儿,我爹天天在外面忙活为家里挣钱,何必让他心里不好想,成日里就惦着这点儿事。至于我奶是拿去作甚,跟咱们无关,咱们不去想就成了。”

还有一句话卢娇月没说,那就是胡氏能让崔氏拿粮食去贴女儿?大房那边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恐怕那边又得闹腾。

“成,你说的对,反正咱家就只给这点儿,多了也没有,她愿意怎么糟践那是她的事。”梅氏长出一口气说道,经过女儿这一番点拨,她也算是想通了。其实认真说来,除了一开始杜家在卢娇月身上打过主意外,二房和杜家那边还真没什么矛盾。不过梅氏素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才会不待见那杜家人,再加上出了卢娇杏那事,梅氏向着三房,自然更是厌恶。

“对了,进子啥时候回来,能赶上小不点儿过周岁吗?”梅氏问道。小不点儿是点点的小名,也是二房两口子对外孙女的爱称。

卢娇月不确定道:“应该能吧。”

周进走的时候说过,会赶在点点满周岁的时候回来,可在外面的事,又怎么说得准。

周进走的时候,点点才不到八个月,眼见都快一岁了。

他走了四个月。

思念如潮涌般扑来,将卢娇月淹没。

你咋还不回来?

*

就如同卢娇月所猜测,大房确实因为崔氏补贴卢桂丽的事,闹腾了几次。

不过崔氏有些许多老人的通病,即不想得罪儿子儿媳妇,又想帮着小女儿。也因此她并没有大张旗鼓摆明了就是要拿粮食去贴卢桂丽,而是愁眉苦脸向大房两口子一通诉说小女儿的艰难,不管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瞅着两人不在了,就偷偷拿些粮食给卢桂丽送去。

这事儿也就小胡氏亲眼看见过,不过小胡氏现在变了许多,寻常的时候沉默得厉害,每日只管着自己和小妞妞的吃喝拉撒,旁的事儿一概不过问。也因此她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和胡氏长舌。

胡氏是自己发现的,她早就防着这一出,于是就在粮食缸里做了记号。所以崔氏一动粮食,她就发现了。

婆媳两人爆发一场争吵,主要是胡氏吵,崔氏只是坐在那里抹眼泪。

待胡氏发泄完,崔氏就又开始哭小女儿可怜。哭完吵完,日子照样过,扭头趁胡氏不注意,崔氏依旧偷偷往小女儿那边送粮食。

她也不敢多送,每次就送一小袋子,几斤的样子,也就够杜家人吃上三五天,维持一个饿不死的地步。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胡氏的段数显然是崔氏对付不了的,崔氏每次去送粮,回来都会被胡氏发现。

然后继续吵,另一个还是继续哭。这事儿卢明川是不搀和的,在他来看胡氏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就送了几斤粮食,至于这么吵他娘?为此,他还骂了胡氏两顿。

胡氏心里那个气啊,所以说男人就是粗心,想问题也简单。看着每次几斤少,但架不住日积月累啊,家里本就不宽裕,估计去年吃糠咽菜的日子,男人又忘记了吧。而且她也洞悉了崔氏的心思,越发觉得不能惯着她。

也因此当崔氏又一次偷偷往杜家送粮食,胡氏彻底爆发了,不依不饶硬是要崔氏答应以后再不干这事。

崔氏是个温和性子,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主见,眼见大儿媳妇寸步不让,她也硬气了起来。说这些粮食是自己两个儿子奉养自己的,说起来是大房给自己养老,可她一颗粮食没吃大房的不说,还日日补贴家里。她自己的粮食自己有权利做主,凭啥胡氏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些话将胡氏堵得一口气儿接不上,回去心口疼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了些。不过她也是个强势的,当初崔氏的粮食是直接放在灶房里敞开吃的,并不是崔氏自己收着,她直接拿了一把大锁,去将灶房里放粮食的柜子锁上了,这钥匙就只有她一个人有,也就是说除了她谁也打不开,崔氏自然不能再偷拿粮食。

崔氏被气得不轻,站在院子里骂了胡氏好几场,可惜胡氏并不接她茬,就当她是放屁。

所以说崔氏段数不如胡氏高,也是被儿媳妇摸清了不是个太胡搅蛮缠的性子,若是换成陈婆子那样的婆婆,估计早去村里骂大街去了,胡氏最后还是要服软的。不过崔氏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在屋里想了一日,扭头就去找三儿子预支明年的钱粮了。

这次她打定主意,以后粮食就锁在自己柜子里,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免得受大儿媳妇的钳制。

梅氏把卢娇月点拨她的话,跟乔氏说了一遍。

乔氏想想也是,卢明山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例如人懒(不爱干地里活),喜欢灌马尿,马尿喝多了就不是他了,恨不得跳到房顶上去。但他不爱干活,可在外面捞钱的本事个顶个儿,若是没有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在一旁衬着,卢明山在大溪村里赚钱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

他虽爱喝酒,但喝多了就是话多,却从来不像村里有些汉子那样,喝醉了就拿媳妇撒气。且他赚钱都从来不乱糟践,都是拿回来让乔氏攒着,所以跟村里这么多妇人们比,乔氏的日子算得上是过得很滋润的。

男人待自己好,女人就容易心软。想想男人就这么一个亲娘,又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索性就由着他吧。免得因为这事两口子起了隔阂,因小失大。

所以第二天卢明山就去大房家,和崔氏说给她钱粮的事,不光只有三房给,二房也给。

崔氏坐在那里哭了好一会儿,抹着眼泪直道以前都是她和老头子糊涂了。事实证明,曾经在她嘴里都是白眼狼的两个儿子,还有两个总是挑唆儿子和家里不合的两个媳妇,都比她总是护着的儿子媳妇强。

可哭归哭,后悔归后悔,可这并不妨碍其他别的事情。就好比崔氏现在虽然感叹两个儿子好,这并不妨碍她哭完以后,拿着两个儿子给的粮食去补贴女儿。即使这种行为会让两个儿子感到很厌恶。

且让她现在来选跟谁过,她还是会选择卢明川。一是卢明川是大儿子,老人都有大儿养老惯有的心思,二来也是崔氏不放心大儿子一家,都这样了,没她看着怎么成。再说了她现在也明白自己还能帮着些大儿子,如果真跟二房或者三房了,少了一家的奉养,大儿子一家日子不是过得更苦。

在崔氏心里,她并不是只顾女儿不顾儿子的人。

只可惜现实会让她失望了,因为世事无两全,哪能鱼和熊掌都可兼得,可以预料接下来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顺心。

为了不引起矛盾,崔氏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二房三房那里要来的粮食,她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卢桂丽,一份拿回家。给卢桂丽的那一份,连家门都没有进,就被她送过去了。

现如今卢桂丽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侍候两个病人,且两个都不能动弹的,光日里侍候两人吃喝拉撒,就够她受的。

崔氏到杜家的时候,卢桂丽刚从杜寡妇房里出来。

她模样有些狼藉,蓬头垢面的,衣裳上还被泼了一身棒子粥。

杜寡妇恨卢桂丽,若是没有她,儿子不会残废,若是没有她,儿子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考上秀才了。很多人出了什么事,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迁怒在他人身上。

也许这样会让自己好过点儿,但谁知道呢?

一见女儿这样,崔氏就哭上了。

“你说说你这样到底是为了啥,人家不感激你呢,恨不得杀了你。”

卢桂丽垂着头,没有做声。换成以前她早就哭上了,也不知是被生活磨砺得麻木了,还是怎么,她竟然没哭。

等崔氏哭完,她才小声道:“娘,我就算离开这里,家里也容不下我了,不如就这么过着吧。能过一日算一日,不能过了,大家就一起死。”

这话让崔氏更加伤心了,想去打女儿又下不去手,想去反驳她的话,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

哭了一会儿,她才抹抹眼泪道:“我给你送了些粮食过来,你紧着些吃,别胡乱糟践了,这是我从你二哥和三哥家要来的。你大嫂怨我贴你,可我总不能看着你这么着,对了这还有点银子,你收着,若是粮食接不上了,就花钱去买点儿。”

卢桂丽紧紧攥着崔氏塞过来的银角子,抖着嘴唇道:“娘,那你咋办?大嫂肯定又要跟你闹。”

崔氏故作轻松一笑:“她跟我闹什么?我是她婆婆,再说了你大哥家现在日子难过,我在家里也能帮着他们一些,真把我闹烦了,我就去老三家过。”

至于为什么不去更有钱的老二家,崔氏一直觉得当初家里厚着脸皮把分给老二的地要回来了,老二就对老两口没啥责任了。当初要不是想着补贴老大,她可能根本不会要二房家给的钱粮。如今又多了个卢桂丽,她更不会提这茬了,就当她对不起老二,愧对了良心。

崔氏絮絮叨叨对卢桂丽说了很多话,又问她杜廉现在对她咋样,还教她若是杜寡妇还是这么折腾,就让她少上她屋里来,她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卢桂丽一直默默听着,也不做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又帮着女儿干了些琐碎活儿,崔氏才准备回家。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家去了,娘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卢桂丽点点头,送走了崔氏,才转身看着空洞仿若无底深渊的西屋。

那里住着打从她回来,就没出声说过一句话的杜廉。

*

很快就到了点点满周岁这一日。

周进一直没见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大办,就准备接娘家和几家亲戚在家里吃一顿得了。

到了这一日,二房一家、梅家一家还有三房以及卢大伯和卢三叔家里都来人了。席面是卢娇月托自己爹在镇上酒楼里叫的,家里人手不够,总不能让亲戚来吃饭还自己吃自己做。而且人也不多,叫上三桌席面也就够了。

也是卢娇月心中有些小愤慨,让你还不回来,我就和女儿在家使劲花你银子。若是在外面的周进,知道媳妇这点儿小心思,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他在外面赚钱不就是给媳妇女儿花的,难道还给别人花不成?这妇人家心眼就是小。

按下不提,周家堂屋的正中央位置,用两张大方桌并成了一个长方形台子,上面铺了一层大红色的绸子,其上摆了许多小玩意儿,大多都是女娃子喜欢的。

有梳有镜,有珠花簪子,还有些针线香囊什么的,卢广义还亲手用木头给外甥女做了一把木头的小锅铲,这是代表灶上活计好,以后可以为夫家洗手作羹汤。

因为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见识比乡下妇人要广博不少,还在上面摆了琴谱、棋子、和毛笔。她希望以后女儿能像有些大家闺秀一样,也能擅琴棋,懂书画。虽然这对乡下人来说,似乎是虚套,但抓周这种事,本就是父母长辈们对小娃儿的一种期许,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想望,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值得鼓励的。

卢广智也来凑热闹,拿出了一本论语放在桌上。

自此这抓周的东西也算是凑齐了。

点点一身大红色绣福字的小棉袄和小棉裤,脖子上带着一块儿银锁片,脚上蹬着虎头鞋。她坐在桌子上,看看外婆又看看娘。

“娘。”她稚声稚气地叫了一声,指了指面前这些小玩意,目露疑惑之意地望着卢娇月。

点点说话早,十个月的时候就会叫娘了。不光会叫娘,还会叫婆、公、舅、草。这些对应着二房一家子,还有程婆子和小草。二房两口子经常抱她,几个舅舅经常抱她飞高高,小草也经常和她一起玩儿,所以她一个都没落下。

就是还不会叫舅母,这让桂丫心情很是黯淡,不过谁叫点点现在只会说一个字呢,两个字的她说不来。

卢娇月对女儿做了个手势,“点点,喜欢什么,自己去拿。”

点点眨巴了下大眼睛,去望了望桌上的东西。

提到眼睛,就不得不说一件事了。自打点点三四个月后长开了,就能看出她长得像周进两口子中的谁。不管是从白白嫩嫩的皮肤,还是精致的五官,点点和卢娇月都有七八成像。唯独一点儿,她眼睛不像卢娇月。但也不像周进,而是结合了两口子的优点长的。

卢娇月是杏眼,大而水灵,周进则眼轮廓修长,眼尾微微有些上挑,是一双正宗的丹凤眼。这种眼形也就周进五官轮廓立体,鼻梁又高,才显得还算能看,若是搁在一个鞋拔子脸上或者圆脸上,就成眯缝眼了。

卢娇月曾不止一次笑他眼睛小,说他一笑眼睛都眯缝了,怪不得以前他见着外人都不笑,原来是在遮丑啊。这自然是两口子之前的笑闹,夫妻之间的情趣,不足与外人道也。

回到正题,点点的眼睛取了卢娇月的大而圆的优点,却在眼角收尾时,斜着往上挑起。只凭这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每个人见到点点后,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以后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

其实人家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人家娘就是大美人,只不过女儿得到的夸赞比当娘的更多。连梅氏都说卢娇月小时候没点点好看,可把这当娘的给郁闷的。

不过这郁闷也不过是一小会儿,谁都希望自己孩子比自己更好更幸福啊,所以再碰到有人夸奖自己女儿,卢娇月都是一副遮盖不住得意的模样,与当爹的如同一辙。

小美人点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就撑起小手想站起来。她现在已经能让大人扶着,或者扶着板凳走两步,可惜因为穿得太厚,她撅了几下小屁股都没站起来,只能气馁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懊恼的感叹。

不过小点点才不会气馁呢,撑起小手就往前爬了起来,爬得又快又稳。到了近前,她一屁股坐下来,左右瞅了瞅,又望了望前面,才去看卢娇月。

她啊了两声,又去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那意思是在跟卢娇月说,都是给我的吗。

见到这一幕,三房和卢大伯卢三叔家的人都说这小女娃聪明,才多大点儿就这么懂事了。

“只能拿一样。”见女儿似乎有些不愿,做娘的心软了,“那拿两个吧。”

跟娘成功讨价还价完的点点十分高兴,小手举起来哦哦了两声,就要俯身就拿。就在这当头,挡在门上的棉帘子被掀开,一股寒气从外面卷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哎哟我的小乖乖,舅爷爷再给你添一样。”

此人穿了一身厚厚的裘皮,裹得像个熊似的,正是梅庄毅。

他从怀里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来,放下后众人才看清楚竟然是一把金子打的小算盘。

“老三!进子!”

“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