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瑾是女孩,个子显得比同龄男孩小多了,柳知县还当她才十岁呢,便自动脑补文瑾只是偶尔翻出了一本书或一篇文章,功劳都是文翰的。

柳知县微笑着对文翰道:“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远见卓识,真是不错,要好好读书。”

“是!”文翰激动不已。

文瑾端上一盘腐竹炒腊肉,又端上一盘咸鸭蛋,一盘凉拌荠菜,然后端上米饭来。

韦成岚恭敬地请柳知县用饭:“乡野人家,粗茶淡饭,还请大老爷不要嫌弃。”柳知县看看桌上的菜:“不错,已经很不错了,若是津河两岸的百姓,家家都能临时凑出这样一桌菜肴,我就高枕无忧了。”

第六十八章 奔头

吃过饭,柳知县很认真地在村外转了转,仔细询问韦成岚弃耕之后,生活问题如何解决,还详细问了挖塘用了多少工,他一共借了多少钱,最后,皱着眉头走了。

虽然韦家湾这种自救方法很好,但一年多两年地里没产出,还要借债雇工挖塘修渠,韦成岚背后有人支持,别的人家呢?津河两岸的人家,这几年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原来富裕的人家,也都坐吃山空,哪里还能拿出二百多两银子呢?有这样的人家,早就在别的地方买了房子和地,落户了。

钱文瀚策论里描述的好办法,实施起来却如此艰难,怎不叫柳全汉发愁呢?

文瑾第二天送文翰去县城,葛氏给了一床夹被,免得再去买,还拾了一篮子咸鸭蛋,让文翰送给王举人。文翰和文瑾到了县城,还得了先生一个微笑,文瑾告别兄长,去外面的旅店住宿。

街面上异常萧条,文瑾好奇地向小二打听了一下,原来前一阵县城里的要饭的太多,甚至还有人小偷小摸,商家和居民不胜烦忧,不得不关门闭户,尽量不出门。

“客官,这些人为了争夺县城外那座破庙,还打起来了呢,你在我店里尽管放心,尽量不要出去。”小二好心地道。

“谢谢!”

文瑾明白柳知县为何愁眉不展了,虽然这个时候山上草木发芽,县城里这些人,都是懒汉,可前一阵青黄不接,要饭的人大多数还真的是无可奈何了呀。若是这样发展下去,知县大人这三年任期,别说能有个好评语,说不定因为不能安靖地方,头顶的乌纱都戴不住了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饥饿令人不得不铤而走险。

第二天,文瑾都不敢太早赶路,看看行人多了,才往家走。

山阳县的困局,不是那么好解开的,尤其是没出事之前,朝廷不会拨粮赈济,如何变出那么多粮食、安置那么多人口?还真是个难题呢。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文瑾简单给韦氏讲了韦家湾的变化,韦氏听了很高兴,幸好出嫁的女人,娘家人不来接,是不能自己跑回去的。也幸好韦氏是个好女人,没有动不动就回娘家看看的习惯,不然还真是麻烦。

第二天,王大山忽然来了,送了一条野猪腿。今年他捕猎的野物明显减少了。

“唉,山上的人比往年多,连野兔都搬家去了后山。”他是个厚道的人,叹口气继续道,“河沿来的人太多了,镇上的人,都很烦他们。”

“以前也没这么多人呀。”

“是啊,河沿的地说不行就不行了,今年种下的庄稼,苗都细细弱弱的,明年恐怕更严重呢,没办法,明天我要去后山了。这只野猪,就是在后山套的。”

文瑾也叹气,他俩虽然不为衣食烦忧,可看到身边的不安宁,内心也焦虑。

瓦盆里的猕猴桃苗儿长到了三寸高,已经显得十分的拥挤,茎杆都有些细,文瑾想把它们移栽到大田,可又怕栽不活,干脆连瓦盆一起埋进土里。

植物的根很有力的,再长一长,瓦盆会被撑破,那时候,她再把这些苗儿分开。

大塘那边种下的荷花开了,小鸭子一群一群地孵出来,养到长出小翅膀,纷纷下了池塘,苏同德和王氏,一点也没嫌弃自己的工作量增大,反而为东家离不开自己欣喜,安定的生活,和足够的营养,让他们有些苍白消瘦的脸颊都丰满红润起来。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稻子长到了两尺高,野草已经没法再长出来,地里除了车水,没有多少事儿,苏铁镰闲了,见文瑾有时跟着大山出去,他也想跟着。

“好,走吧!”文瑾也愿意带他去,蕨菜芽儿炒菜炖汤都很好吃,就是采摘起来很麻烦,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呢。

大山带着他们,走的是以前没去过的山峰,这里似乎被雷电烧过,好多新树苗,还有腐烂的老树根,文瑾和铁镰,采到很多蘑菇,还有地衣、木耳。

“铁镰,明天你去打扫饲养场,让你娘帮我包包子,我想吃地衣包子了。”两家人吃一顿的包子,包起来会很费时间的,文瑾不得不请援军。

“好!”铁镰并不知道文瑾的打算里有他家的份儿,依然回答地十分豪爽,相处时间长了,苏家人爽朗又知趣,文瑾很喜欢他们。

回家的路上,文瑾拿出一丛蘑菇:“瞧,大山伯,这是什么菇?竟然跟树一样,还分叉呢?”文瑾虽然不认识,但这种纯白的蘑菇,是无毒的,她倒不担心这个。

王大山皱眉:“咦,好像谁给我说过这个,怎么想不起来了。”

回到家,天还没黑,文瑾把地衣泡水清洗,留下明天吃的,其余摊在放在竹架上的帘子上去晾干,下回想吃,再用水发开就行。

听说文瑾想吃包子,韦氏晚上睡觉时,发了酵头,第二天清晨起来,再发面就行了。

文瑾则负责准备馅料,天热,她想吃素的,便把从史家拿来的豆腐切小块,在油锅里煎成微黄色,上山采的蕨菜芽儿,洗净切碎,再加上清洗干净的地衣,王氏送来一碗鸭蛋液,文瑾炒了后剁碎,再加上粉条,拌上盐和调料,看面发好了,和王氏两人在案板上揉好,三个女人说说笑笑开始包包子。

“他王婶,你闻着,香不香?”韦氏问。

“香,很香!”王氏由衷称赞。

“嘻嘻,你不知道,我们家人一看文瑾下厨房,都欢喜的不行,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学的,做啥像啥,我做了半辈子饭,也没她摆弄的好吃。”

王氏本来还在诧异文瑾包包子又快又好,听韦氏这样夸赞,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小东家就是聪明,做啥像啥,地里活儿一把罩,会养鸭育苗,竟然连厨房都会,要是还能绣花儿,这世上就没你不会的了。”

“呵呵,我就是不会绣花儿,那针小的,拿手里好别扭。”

“哈哈哈…”三个人都笑。

王氏很诧异东家竟然蒸这么多包子,但嘴里却不敢说什么,辰时一刻,包子进了锅,王氏主动烧火,韦氏烧了一大锅稀饭,文瑾跑出去把蘑菇和地衣,晾晒到院子中间,又去看了她的猕猴桃苗儿,等回到家,一院子香喷喷的包子味儿,王氏正手脚麻利地擦抹木笼和灶台,准备揭锅。

厨房里专用的竹笸箩洗净,白生生香喷喷的包子,从锅里取了出来。王氏装了满满一笸箩,拿了给王氏:“她王婶,端回去家吧,尝尝文瑾的手艺。”

“这怎么行?”王氏惊住了。

“有什么不行?再说,也不是什么好的呀,地衣和蕨菜,满山都是呢。”

王氏还是惴惴的样子,韦氏一再让她端着,她才红着脸接过去。

韦氏又拿了一个小铁锅,舀出一锅稀饭,跟在王氏后面,送到她家。

王氏很有眼力地拿出几个包子,舀了一大碗稀饭,送给史大爷,小峰出去买豆腐,史大爷一个人在家呢,有几个包子一碗稀饭,早饭就好了。

韦氏笑了笑,她还打算再跑一趟呢。这王氏不贪婪,很知足。

史大爷还准备炒豆腐,见有热腾腾的包子,喜笑颜开,他知道王氏送过来,就是成心给的,便也不客气,爽快地接了在手。

“东家给的。”

“啊?那我可有口福了,文瑾厨艺好。”

王氏一听,知道这是常吃的,心里不那么纠结了,只是在后面干活,更加勤快自觉。

韦氏拿着空锅和笸箩回去,苏同德和王大爷拿着包子,蹲在房门口聊天:“史大叔,你跟钱家几年了?”

“三年了。要不是钱家,我这老命说不定早没了。”

“啊?”苏同德惊讶地瞪大眼。

史大爷便把当年自己受伤,孙子又小的事情讲了一遍。

苏同德感动之余,感慨了一句:“我终于时来运转,碰上贵人了,咱辛苦些不要紧,关键这日子,有奔头啊。”

“可不是嘛,我做梦都没想到,小峰能订婚娶媳妇,我们史家,不光能安安宁宁过下去,眼看着还一天比一天兴旺呢。”

自打这以后,苏同德干活更加卖力,文瑾买的十只母羊,陆续都怀了胎。

“苏大叔,你费心了,这样吧,我也不亏待你,羊群每产一个羊羔,就奖励你一百文钱。”

“这怎么行,那本是我该做的。”

“给你就收着,你用心,我也要有心。”

苏同德已经知道,这位东家二少爷,别看人小,说话算话,比东家老爷还抵事儿,心里特别高兴,一有空闲,便赶着羊到山前吃鲜草,加上文瑾配的一些蚯蚓和虫子粉饲料,几只母羊长得都特别壮实。终于有莲子开始成熟,文瑾划着独木舟,在傍晚时分,小心翼翼地采摘第一茬莲蓬,虽然只有一小筐,她也特别的欣喜,这是希望啊,明年、后年,这方面的收入就会越来越多,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钱先贵在县衙混了半年,慢慢熟悉了,再加上花钱打点,请同僚吃喝送礼,终于打开了局面。

...

第六十九章 诬陷

春天,抓了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邻居和亲戚都少不了受些牵累,他们趁机索要保金,刑房的几个人,每人都小有进账。钱先贵终于明白,良民也能找个法子下套,让他们受受苦出点血。夏天来了,麦子成熟,大多数劳力都去打短工挣钱糊口,山阳终于安定下来,刑房的人一时没了事儿,钱先贵的心,却扑腾起来了——捕头竟然破了一桩积年老案子,抓住了个惯偷,可这个惯偷的家里,却并没什么钱,也找不到赃物,贼人不赌也没其他毛病,没道理把钱都花了,可县太爷审了两次,还动刑了,也没有收获。所有衙门的人,都猜想这个惯偷把赃物藏了起来,把他的亲戚家都搜了,什么都没发现。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柳全汉都有些犹豫了,怀疑捕头弄错了,那些个旧案,不是这个贼做的。他最后一次动大刑,若贼还不招,他就要放弃了。

捕头打听到,贼特别爱小儿子,柳全汉把那九岁小孩弄到公堂,让贼看着,烧红了烙铁,老贼果然软了下来,承认了那些案子,却说赃物都花掉了,柳全汉不信,继续审问,贼老实交代说,在去年冬天,转移到了县东了。

农历的七月末,天气已经不是那么热浪灼人,稻田的颜色开始转黄,今年风调雨顺,山窝村西,一片丰收景象,全村的人都眼巴巴盯着地里,只等十来天,便开镰收割。

没人不感谢钱家,钱先诚赚足了脸面,每天出门进门,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就在这天午时,村里来了几个差役找里正汪起,朱笔红票一亮,报出要拘捕的人名,把汪家人吓得脸色发白。

“老程,钱先诚绝对不可能窝赃的,他家的日子,可是我们眼看着一天天过起来的。”汪起拍胸脯保证说。

“汪哥,这个不是你我能做主的,钱先诚是清白还是窝主,由县太爷来断定,兄弟这一趟,是一定要把人带走的。”

汪起听了,知道多说无益,只得无可奈何把人带到了村西头。

钱家门前,站了一大片观看的人群,有人心里暗暗嘀咕:没想到这钱先诚是这么发家的。

还有人说什么也不相信,钱先诚会犯法,虽然他们不知道,差役来抓人,到底为什么。

衙役在家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尤其是后院,让汪起带人,彻底扒开,却什么也没发现。最后,领头的老程给钱先诚说:“汪里正虽然一力担保你是清白的,可这事儿不是兄弟能拿主意的,你还是跟着走一回吧。”

钱先诚唬得脸色苍白,走路脚下都不稳了,被四个衙役推搡着,往县城而去。

韦氏昏倒在地,汪陈氏帮着搀扶到屋里。

文瑾上山了,午饭后才回到家,一听此事,心急如焚。

“文瑾,你别太着急,你汪叔已经去县衙帮着打听了。”汪陈氏安慰着,“你大伯好歹在衙门公干,不会不帮一把的。”

“汪婶,我大伯不是什么好人。”文瑾心想,说不定就是大伯搞的鬼,他不就是在刑房吗?

汪陈氏似乎猜到文瑾的心事,反驳道:“你二伯若是犯事,大伯也得跟着吃挂落,你放心,这个时候,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汪叔若是先找我大伯,说不定还会坏事儿。”

汪大婶愣住了,想起男人和公公说的话,便换了说辞:“你汪大爷和汪叔一起去县城了,他们还认识别的人,不会依靠你大伯的。”

“我也想去县城。”文瑾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孩子,韦氏还躺在炕上起不来呢,她也不敢就这么走了,只能先和大人商量。

“文瑾,你还是先等大爷他们传回信息再说吧,你去能找谁呢?”

文瑾也犯了难。

韦氏躺在炕上默默流泪,午饭都吃不下去,看到文瑾,只是哭,文瑾无奈,只好温言劝慰:“二伯母,肯定是有人捣鬼,贼是县西的人,怎么会知道二伯呢?还说赃物藏在育秧床里,这是来过家里的人才能说出来的。二伯就没有带过外人来的。”

“可贼人一口咬定,你二伯如何辩驳得清?”

“二伯母,我想去看看,跟二伯上公堂,为他辩护。”

“你怎么行?你还小啊。”

“二伯母,你要相信我。”

韦氏泪流不止,她哪里敢让侄子去赴险境?

忽然,外面传来“嘡嘡嘡”的铜锣声,夹杂着人群纷乱的叫嚷:“报——,钱秀才讳名文瑾,院试高中!”

沙窝村几十年都没出过一个秀才了,听到叫嚷,村里人都惊讶地跑出来。

钱家这叫什么事儿?福祸相连,把人都砸晕了。

文瑾懵懵地走到门口,看见一群人拥着钱文瀚走过来。

汪陈氏扶着脸色苍白,双眼如烂桃的韦氏来到门口,震惊地嘴里都能塞进鸡蛋,她俩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

文瑾当机立断,拿出一吊钱给隔壁的魏荣和:“大叔,帮我二伯母在家接待报子,这是赏钱,我和哥哥立刻去城里见知县大人。”

秀才见官不跪,魏荣和也知道这个,便催促道:“放心交给大叔,你俩快去。”

文翰还糊涂着呢,就被文瑾拽着,上了驴车,报子都莫名其妙,但被村人热情涌入钱家院子,韦氏打起精神,拿出吃喝招待,报子也不追问了。

路上,文翰听了文瑾的话,惊得呆了还几分钟才清醒:“是不是大伯搞鬼?”竟然和文瑾想在一处。

不知道在哪里走岔了路,一路竟然也没追上钱先诚他们,到了县城,天色已经黑尽,两人在县衙前街找了家客栈,交钱把驴车先托付了,文翰则借了笔墨纸砚,简单写了个辩书,和文瑾急匆匆去了县衙的角门递了帖子,求见县太爷。门子接了文瑾给的好处费,才一副好心的告诉他们:“老爷已经歇了,不见外客,你俩明天早上来吧。”文瑾和文翰愣了一下:“明天大早,老爷不是要升堂?我们几时来呢?”

第七十章 公堂

“哦,是我疏忽,你俩下午申时末再来。”

文翰急得都快哭了:“我父亲被人冤枉,说不定明早就要过堂,还请大叔帮忙通传一声。”

“不行的,两位小哥,不要让我为难,这么晚,老爷肯定不会见人的。”

文瑾气得只想骂娘,这家伙真坏,收了钱不办事儿。

文翰可怜兮兮地拿出辩书:“求大叔把这个递进去吧。”

“你怎么这么烦呢,赶紧走了。”那门子有些想翻脸。

文瑾忽然心思一动:“大叔,我哥哥可是今年知县老爷亲点的县试榜首,你把这辩书送进去,说不定大老爷还会夸你有眼力,是个好人。”

门子愣了,惊讶地道:“真的?”

“是的,我哥哥叫钱文瀚,今天刚从省府回到家,他已经中了秀才了,虽然名次不显,可哥哥也才十五岁,假以时日,必定光华万丈,前途无量。”

门子的眼神明显变了,略犹豫一下,便让他俩稍等,拿着辩书送了进去,大概过了一刻钟,出来让他俩进去。

柳全汉早上审出窝赃的人,心里也有几分怀疑,这个钱先诚,好像就是钱先聪的兄长,有个今年参加考试的儿子,他怎么会窝赃呢?虽然心里怀疑,可贼汉说得有模有样,竟然连屋子后面有育秧床都知道,又让他不得不信,他去韦成岚家里私访,和文翰聊到了育秧的事儿,知道钱家有育秧床,只是不知道在后院。

可贼却知道,他不得不相信啊。现在接到文翰的辩书,上面虽然没什么实际内容,他还是决定见一见。

院试发榜,省里自然会行文地方,通告结果,柳全汉此刻,还没接到公文,还不知道文翰中了呢。此刻帖子上写了“学生”二字,知道他榜上有名,柳全汉很高兴,认为自己是慧眼识才。可想到钱先诚是清白的还好说,若真的身陷泥潭,这么好的孩子,就毁了,他又一阵遗憾。

在王举人那里学习半年,文翰一举一动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见了柳全汉时,礼仪方面完美无缺。

“大人,学生此来,是因为父亲的事情,他一生谨小慎微,与人为善,仗义疏财,绝不可能为贼窝赃。”

柳全汉还是个比较善良的,他沉思了一下说道:“你父亲还未押解到,具体,还得问过才知。我相信你说的,你父亲不贪财,可贼说是他胆小怕事,被逼着做的。”

这还真把文翰和文瑾难住了,钱先诚的确胆小。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文瑾只觉得特别压抑,呼吸都有些困难,过了一会儿,文翰再次开口:“家父虽然有些胆小怕事,可他为人很有气节,绝不会受人威胁,做下这样腌臜的事情。”

柳全汉依然有些疑虑。

文瑾帮二伯辩白:“大老爷,我家的育苗床是三年前春天砌的,今天差役命人扒开,应该能看出来,里面根本就没有新印迹,贼人不可能把握那么好,只要时间说得不对,便能发现他是诬陷。”

“讲仔细些!”柳全汉来了精神。

文瑾把炕的原理说了一遍,然后道:“育秧时,要烧柴暖炕,里面早就熏黑了,若是后面改变,扒开便能见分晓,颜色不一样的。我家育苗床只用了一年,后面再也没动过,就算我二伯为了掩藏,再烧一把火,哪里和烧了一半个月的一样呢?”

“唔,这说得是,可你家育苗床并没发现贼赃,若是贼子说没记清,后来又换了地方呢?”

文翰张张嘴,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文瑾大眼忽闪忽闪的,猛然就有了办法:“大老爷,小人有个建议,不知可不可行?”

柳全汉听完文瑾的话,高兴地双掌一拍:“着啊,好个妙计!钱秀才聪明过人,你这弟弟也是个人才。”他想了想,说道:“按说明天不审理这桩案子,看在你俩孝心拳拳的份上,下午未时中,我还是升一次堂,若能证明你父亲清白,他也少受些委屈!”

“谢大老爷!”

文翰本可以不跪,此刻也和文瑾一起磕头,真心感谢柳全汉肯通融。

柳全汉还真的是个清官,他第二天下午,准时升堂。贼人和钱先诚一起被带上公堂,钱文瀚作为儿子,上堂为父亲辩护,也跟在其身后。

贼人听说自己诬陷的人,儿子竟然刚刚中了秀才,脸色十分难看。

柳全汉让贼人详细讲述,赃物于何时埋藏何处。

“前年冬天,就是冬至前的那一晚,后半夜还下了好大的雪,我和他——”,贼一本正经指指钱先诚,“把东西抬到他家后院,就是在育秧床后面,他在那里掏出一个洞,把东西塞了进去。”

“东西有多大?掏得洞有多大?育秧床有多高?”柳全汉问。

“天色很黑,看不清楚,只记得四四方方一个长土台子。东西最大的,也就是个铜香炉,小的是银钱,都不大。”贼说。

“你如何认识钱先诚?”

“在王举人家做事时认识的,他在那里抄书,我做打扫粗活。”

文翰忽然气愤地指着贼:“我爹房间的砚台,是不是你用破的偷换了?害得他忙了一冬天,一文钱也没拿到!”

贼不屑地撇撇嘴:“那是管事王希岭干的,一个破砚台,我还不稀罕。”

柳全汉一拍惊堂木:“言归正传,王三,你说赃物藏在育秧床,怎么没找到?”

王三非常震惊,眼睛大大地瞪着钱先诚:“你,你,你把东**哪里了?”

钱先诚气得:“我不认识你!”

“钱先诚,我就是见你老实,才把东**你家的,没想到你人面兽心,竟然敢私吞,我,我,我若不死,定和你没完。”

钱先诚气得:“大老爷我冤枉,我不认识他。”

柳全汉指着钱先诚问王三:“你到底认识他不?”

“认识,他是林津镇的钱先诚,后来搬家到山窝村。”

柳全汉一副准备结案的样子,又说了一遍:“你看好,这人是不是钱先诚?”

那贼对着看了又看,十分笃定地说:“是的,就是他!”

一个差役走上前,柳全汉问:“此人也叫钱先诚,你有没有弄错了?”

那贼看了看,见差役的两手粗糙,全是茧子,肤色虽然白皙,但皮肤干燥,显然是常晒太阳的,根本就是一个农人假扮的差役,便磕头道:“此人,我不认识!”

“大胆狂徒,竟敢诬陷良民,不动大刑,谅你不招!”柳全汉一拍惊堂木,“此人才是山窝村的钱先诚,可见你是一派胡言!”

王三惊得眼睛忽然瞪得溜圆,他以为自己的谎言天衣无缝,没想到这么快就露了馅。

衙门口围观看审的百姓也忍不住议论起来,纷纷称赞知县乃少有的奇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后面的审问,和钱家人没了关系,柳全汉让他们一家退了出来,包括“假钱先诚”——西王村铺子掌柜梁满仓,他昨天来县城办货,今天早上被衙役请来做临时演员。

衙役先见了钱文翰,早上在街上找人,就和钱先诚不那么像,只是斯文、白净而已,不然,贼王三还不狡辩说他没看清?

钱先诚带着儿子和侄子,就在县衙门口,给梁满仓磕头行礼:“谢谢你!”

“别别,快起来!”梁满仓闪身避开这个大礼,笑嘻嘻地说道,“起来呀,若没这事,我怎知世上还有这样的恶人。”

钱先诚唏嘘:“若不是青天大人还我清白,这辈子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他问清梁满仓家所在,诚恳地道,“不日定去西王村,拜谢梁兄大恩!”

“我哪有什么恩情与你,你是托了县太爷的福。”

“那个大恩,我自然也会报答!”

梁满仓笑嘻嘻和他们告别,他还要办了货,赶回家呢。

天色已晚,钱先诚昨晚又在狱中吃了苦,走路都有些蹒跚,三个人只好去客栈住宿,文瑾开了两个房间,一副好人模样给文翰说:“哥哥帮二伯洗濯洗濯,也陪他说说话。”

钱先诚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时候已经困顿不堪,根本没心思考虑文瑾为何不要个三人房间,文翰的心思却在其他地方,也没有异议。

天气尚热,小二提来热水,文翰帮父亲擦洗,又帮着捶腿,钱先诚很快睡着,他却睁着眼看着房间的顶棚发呆。

今天让人假冒钱先诚的计谋,是文瑾出的,他由衷为弟弟高兴,却对自己将来忧心起来,这次顺利通过院试,他并没有在欣喜之际,忘乎所以。再过半个多月就是乡试,文翰本可以去碰碰运气,可他发现,自己非但没能考上廪生,甚至差三名就是附生,既是秀才中的第三等,这样的成绩,乡试肯定没有希望。他府试的名次就不太好,可府试到院试,还有三个月的学习时间,他自认好好学习,一定还能提高,可院试到乡试,却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他来回往返都差不多消耗掉了,根本没法再跟着王举人学习、提高。

...

第七十一章 致谢

文翰放弃乡试回家,还真对了,不然,文瑾如何能见到柳知县?爹爹又如何能顺利得救?

这个念头,文瑾并没多想,他现在满脑子是:救爹爹的主意,是文瑾出的,我为何没想到呢?将来,我若是当了官儿,难道跟柳知县一样,只能等别人出主意吗?若这一回没有碰上文瑾这样聪明的,他会不会把爹爹屈打成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