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驴肉干很耐储存,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那里。”

郑在新犹豫着道:“你们这里有驿站不?有的话,就可以试一试了。”

“县城有,我们这里有收到西疆信件,还有那里的将士,寄回家的饷银。”

郑在新笑了一下,脸色又忧虑了下来。

文瑾也想到了,有人能把给自己的信劫走,肯定也能把去那边的信也劫走。

“我们这边有个在西疆的,好几次写信都提到了世子,不如写信给他,让他转交。”

“此人可靠吗?”

“可靠,和世子关系还很好呢。”

“这就好,呵呵。”郑在新高兴起来,见信已送到,文瑾的难题也解决了,他便提出告辞。

“郑大哥,若京城那边不是非回不可,你不如就在这边住下来吧。”

郑在新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便颓然低下头:“我还是回去吧。”

“是怕给我添麻烦吗?”

郑在新忍不住暗赞一声,难怪世子能和你兄妹交好,真是冰雪聪明,但他自有他做人的原则,该走还是走吧。

“郑大哥你暂且住下,你这腿可以装个义肢,练习熟了,不用拐杖也可以走,别说骑驴,说不定还能骑马呢。”

“真的?”郑在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从双脚没了,他便心如死灰,若不是农庄没人盯着自己,而爹爹弟弟不敢有任何异动,娘也不会让他走这一趟。一路上,他不知多少次从驴背上跌下来,摔得全身青紫,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

“请让我试一试,要不了多久的。”

郑在新实在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点头答应,此刻,他更加佩服主子的眼光,所交的朋友,果然是肝胆相照、侠肝义胆。

文瑾让翟氏在外院收拾一间房屋给郑在新住,又派了个叫黎林的下人伺候他,这才回了内院,让石榴去给郑在新准备衣服,文瑾关了房门,屋里清静下来,文瑾坐在炕上,背靠暖墙,抱着装满信笺的包袱,忍不住泪流满面,那颗僵死之心,又扑通扑通地欢跳着,活了过来。

到了此刻,她才知道自己对失去钱隽这个事情有多难过,有多伤心。为了伪装,她不断暗示自己不在乎他,麻痹自己说,和他就像天上地下一般遥远,是毫无可能在一起的,此刻,奔流的泪水说明了一切,嘴巴哄不过心去,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这一年来,她拼命赚钱,令自己忙碌不堪,原来都是在掩盖一个事实——她想他,想得要死。

文瑾也顾不得看信,就这样让自己哭了个够,直到听到石榴小心翼翼地推门。大概害怕主子睡了,石榴没敢出声,又轻手轻脚走了,文瑾这才下炕,给脸盆里倒了热水,好好敷了眼睛,这才开了门,坐在窗口看信。

因为全都要经过文翰转交,钱隽心里没有亲热的言语,只写他自己在战场的情况,前几封信都很长,写战况的惨烈,鞑子步步紧逼,这边不得不左支右绌,疲于应付。

文瑾看得很慢,钱隽的第二封和第三封信,都十分潦草,能够感觉他在向自己倾诉,似乎想通过这个,减轻心里压力,这两封信,虽然也都是以取得胜利为结尾,但前线的困境,并没有打破。

第四封信,字迹一下子工整起来,很详细地写了一场大战的过程,西疆将士,齐心协力,终于打了一场大的歼灭战,鞑子受了重创,不得不退缩二百里,元帅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让部队休整,后方的粮草也送了上来,钱隽的情绪,不再那么焦躁。

文瑾放下信,她的内心,竟然真的能够体会到钱隽的为难,钱隽是皇室的人,写信的语气,便不是定位自己是元帅帐下的一个谋士,或者是一个将军,而是他就是元帅,他就是西疆战线,保卫国土,抵御外敌的重任,似乎就压在他的肩头。

文瑾看累了,不,是她的心,为钱隽担忧,沉重的看不下去了。

此刻的西疆战场,却比文瑾所看的信件描述的情况好了许多,一连写了十个月的信,一封回信也没有,钱隽结合自己听到的消息,不得不把信放在身边,不再发出去。

经过一年多的连番战斗,鞑子终于退到了戈壁的对面,巨荣的军队没有向导,没法走过前面的沙漠,不得不停下追击的脚步,时间一天天过去,这边的将士,都着急起来。西疆战事不断,难就难在这片隔壁,鞑子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打击,只要这边一撤军,那边就会立刻越过隔壁,对这边造成威胁。

“钱隽,钱隽——”

敢这么喊他的,只有石振宗,其他人,要么叫他世子,要么叫将军。

钱隽嘴角勾了一下,也只有石振宗,能让他放下沉重的心事,暂时解脱一下。

“钱隽,看,这是什么?”石振宗手里,是个大大的布包。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钱隽微微一笑,石振宗就爱咋咋呼呼。

“文瑾寄来的,肉干,哈哈——”

笑声没停,就被钱隽劈手夺过了包裹:“她给我的!”

“谁说的?给我的,我弟弟说,她给我的。”石振宗想夺回来,却被钱隽一只手挡住了,“停,停,你肯定写信说,在这里碰上我了,对不?文瑾给我发的信,都让人半道劫走了,她没办法,只好通过你给我了。”

“不是这样的。”石振宗气得跳起来。

“那她为何以前不给你写信呢?并且,这次也只有肉干,没有信,对不?”

石振宗见钱隽料事如神,不由得傻了:“你怎么知道?”

“她怕你误会,又知道你在我身边,家里邮寄的东西,都少不了我的份儿,才会这么处理的。”

石振宗被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一下子蔫吧了。

包裹已经打开过,绳子系的是活结,钱隽把包裹放在简易的行军桌上,解开包袱,又打开厚厚的油纸,拈起一块肉干,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其实,钱隽心思,比刚才还难受,他刚才的推测全是胡说的,心里却不断地想:石振宗对文瑾也有那个意思,她不会是因为自己一走杳无音讯,等不下去了,接受了石振宗的心意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头,钱隽的心就抑制不住地抽疼起来,像是其中漏了一个大洞,他对文瑾的信心,还有满身的力量,刹那间都从那大洞里漏了出去,钱隽似乎连端正地坐姿,都没法维持。

“哎,你怎么就这么吃啊,我弟弟来信说,文瑾让咱再用开水煮一煮,不然,太咸了,也太干了。”石振宗已经恢复过来,又大喊大叫起来。

“你懂什么?要的就是文瑾做的这原汁原味。”钱隽强撑着,讥讽石振宗。

“松林驿站不是换了人吗?你有没再写信试试?”石振宗看出钱隽眼神里的落寞,忍不住关心地道。

“那个妖婆,难道只在松林驿站安排人了吗?”

石振宗觉得自己在钱隽面前的表现,就一个字“笨”。

“振宗,这段时间也是我忙糊涂了,你的信既然能寄到,我的也应该可以的。”

石振宗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哎哟,就是啊,把你的信夹在我的信里,不就可以给文瑾了吗?”

钱隽心里暗暗祈祷了一句:“文瑾,你千万要等我,你答应的,等我五年!”说完,咬了咬牙,对石振宗一摆手,“走啦,咱俩出去转转。”

“报——”通信兵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钱将军,元帅有请!”

钱隽迅速穿上大棉袄,然后再加上羊皮袍子,大毛皮帽,这才往外走,石振宗也把手里提着的皮袍、皮帽套上,紧跟在后,眯着眼钻进风雪里。

八个亲兵,迅速排开,围绕在他俩身边。

“见过父帅!见过太子!”元帅大帐并不远,钱隽一进去,便对着站在地图前的两人跪下行礼!

“免礼!”太子钱旻闇着急地对钱隽招手,“快过来看看,昨天抓到的那个人醒了,他说他是十年前,跟随礼部左侍郎柴大人出使西域的随从,这次冒死跑过两军阵,是为了给咱们带路的。”

“柴大人?柴宇坤柴大人?”钱隽问。

钱睢阳奇怪地看儿子一眼:“那时候你还小啊,怎么会记得?”

“我在山阳的好朋,他叔叔就是跟了柴玉坤大人走的。”

“这么巧?”太子挑了挑眉,被迫西征,他本来一肚子气,没想到却清楚地看到了叔父仁亲王父子为了巨荣朝,出生入死忠心报国的一颗赤诚之心,他也清楚地看到了父皇身边奸佞当道,对忠肝义胆、一心报国的王叔处处掣肘、不断地谗言陷害。

西疆战线,差点因为那些小人暗下绊子而毁于一旦。

“我那个朋友也刚好姓钱,他叔父叫钱先聪,是柴大人做学正时取的举人。”

“钱先聪?”太子和钱睢阳都愣了,他俩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刚才那人,就是叫钱先聪啊。”

钱隽也愣了,难不成在这里,碰上了老丈人?哈哈,只要他点头,文瑾就嫁定自己了。

太子猛然惊醒,大声下令:“来人,传军医,让他们不惜代价,救活昨天抓到的那个——”他说不出奸细二字。

“在哪个帐篷?我去!”钱隽大声道。

钱睢阳对儿子一摆手:“快去,让他们用最好的药。”

钱隽看到钱先聪时,心里别提多难过了,他眼前这个男人,瘦骨嶙峋,一脸沧桑,比钱先诚看着大了十多岁,若不知道他才四十岁,钱隽都以为他有六十了。

军医见世子亲自督阵,赶紧打起精神,仔细给钱先诚把了脉搏:“世子,他身体没有大碍,就是饿的,再加上受了凉,昨天已经吃过药,早晨汗也发出来了,这会儿身上已经不烧了,只需要好好调养就行。”

“元帅指示,要用最好的药!”

“是!”

钱隽接连下令,很快就在自己的帐篷边上,搭起了一个小帐篷,命人把钱先聪移了过来,他带着亲兵,日夜轮换着照料。

太子和元帅以为钱隽着急战事,钱先聪若能带路,趁鞑子没防备,奇袭成功,西疆战事的僵局就会打破,这场战争,说不定就能结束了。

钱睢阳,都来了西疆快十年了,他从一个英武不凡的中年美大叔,被西北风吹成了皮肤黝黑一脸皱纹的半老头。

太子更着急回京,父皇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并且,脑子也越来越糊涂,宫里那个贱人,一心想要她儿子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职位,现在还不知道在玩弄什么手段呢。

在钱隽的精心照料下,钱先聪的身体一天天好转,这些年,他饥寒交迫,身体亏损太过,这一病,竟然躺了半个月,现在刚刚能行走,就亟不可待地要上前线:“世子,我能行了,你给元帅说说,赶紧发兵吧,我知道鞑子的布防,抄小道能兜到他们的营房后面,咱们两边夹击,一定能大获全胜的。”

这话钱先聪不是第一次说了,太子和钱睢阳也很着急,但他们担心要在沙漠走十天,钱先聪的身体会坚持不下来,他要是半道倒下,这仗可没法打了哇。

“钱先生,你先别急,军医说,你起码还得养十天。”

“十天?我都养了半个月了,万一鞑子变了阵,可就麻烦了。”

钱隽感动不已,他也没想到,钱家三兄弟,竟然差别这么大,钱先贵就是个恶棍,钱先诚迂腐无能,但却是个至诚君子,钱先聪不仅学识渊博,还有胆有识,尤其是一颗精忠报国之心,令人感动万分。

为了让钱先聪安心休养,钱隽和他说起了闲话:“钱先生,令侄钱文翰,你还记得不?”

“文翰?记得,记得,小子很聪明,哈哈,那时候我常抱他,臭小子,好几回尿我一身呢。”

“他已经是秀才了,说不定,现在都中举了。”

“真的?他都这么大了。”想起往事,钱先聪的情绪十分激动,眼里泪花闪烁,一别十年,想必自己的孩子也大了。

钱先聪试探地问:“那你认识文瑾不?”

“认识!”钱隽忍不住露出笑容,“令爱也是个大姑娘了,她可聪明了,也很漂亮。”

“令爱?文瑾是个男孩啊。”钱先聪皱起了眉头,他的记性不会这么差吧,儿子什么时候变成女儿了?

钱隽呆住,心说,她明明是女子啊,不然,怎么会答应等自己五年呢?

“是不是当年,怕你知道是个女儿,文瑾她娘瞒哄了你?”钱隽试探道。

“怎么可能?洗三的时候我在家,再说,我还给他换尿布来着,哪里可以哄了我?”

两人面对着,谁也想不通到底怎回事。

“不会长到半截,变成女孩了吧?”钱隽说完,自己都觉得荒诞,但他认识的钱文瑾,的的确确女扮男装。

想到钱先聪的妻子已经改嫁,沈隽怀疑那个女人为了钱财,把钱先聪的儿子和人交换了,她为了掩盖,不得不逼着文瑾女扮男装。

一定是这样的,难怪文翰说,文瑾的娘对她非打即骂,从无半分爱怜,文瑾就不是钱先聪的女儿。

那,她到底是谁家的呢?

罢了,不管她的父母是谁,她都是她,都是他钱隽喜爱的女子。想通了这个,钱隽便不再纠结,而是劝慰钱先聪:“等战事一了,咱们一起回去问问,不就明白了?”“好!”钱先聪离开家乡近十年,现在,最期望的就是打赢这一仗,洗雪自己所受的耻辱,为死去的恩师和同伴报仇!钱隽根据钱先聪所讲,画出了详细的戈壁地图,还和帅帐的几个谋士,把突袭计划研究了好几遍,确认无误,这才建议父亲和太子,准备最后一战。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危机重重

“太子殿下,父帅这一仗,务必全歼鞑子主力,这样,他们在十年内都不会有能力再和我们作战了。”

“最好能杀了粘罕,让性格懦弱的穆德即位,我们就能赢得二十年的安宁日子。”

钱隽摇头:“这恐怕不行,钱先聪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我们不能让他再出使西域吧?可朝廷里,现在没有熟悉这边事务的文臣了。”

太子低下头,更恨那个把持朝政的奸贼,若不是他拉帮结派、排除异己,堂堂巨荣朝,如何能陷入后继无人的困境之中?

做好了最后的准备,太子和钱睢阳,送钱隽带的先锋军出发,大军随后,沿着他们行走的路线跟进。

谁都知道,这一仗很关键,也特别难打,光这几天沙漠行军,都危机重重。

冬季,西北风最是厉害,能把小山一样的沙丘,搬移位置。虽然钱先聪一再表示,最近几天,不会出现大风,但他们依然很担忧。

钱先聪跟随恩师,来到西域,半路上却被鞑子所俘,恩师柴玉坤年纪大了,很快就被折磨致死,其他同伴,有人变节,去了鞑子王庭,做了官员,多数和他一样,被当做奴隶,赏赐给了鞑子贵族,钱先聪靠着坚强毅力,才活了下来,近几年,他因为认字,能写会算,在鞑子的右贤王手下,做了贩卖牛羊的管事,这片沙漠,他每年都要穿行无数次,这才能在鞑子重兵把守的情况下,横穿过来。

虽然钱隽不止一次听钱先聪说起,但他依然对大军穿过广袤的沙漠,忧心不已,一路上,他对钱先聪照顾有加,也对属下军士约束极严,一旦掉队,很有可能被沙漠吞噬,再无生还的可能。

或许,这份担忧能传染,或者说,心灵相通的人能互相感应,就在钱隽出发的这天晚上,文瑾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境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她坐着一个小舢板,无论如何拼命划桨,也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她划呀划呀,累得筋疲力尽,却忽然看到,钱隽就在自己的对面和她一起划桨,他还笑着说:“马上就到了,你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港口,有高高的灯塔…”

早上醒来,文瑾还清晰地记得这个画面,钱隽一如她见到的那样,英俊不凡,风流倜傥。

“看来,我是太想他了。”文瑾摸摸枕头下面的书信,心情立刻就充满了甜蜜。

吃过早饭,文瑾把石榴支出去照顾郑在新,她又把钱隽的信拿出来,三张四张地叠加起来,对着初升的晨光。

“文瑾,我想你!”文瑾不知道这是用什么写在纸上的,只有对着阳光,才能看得到,钱隽是个谨慎到完美的人,每页信纸,只写一两个字,要好几封信叠加,才能看出来。

若不是文瑾爱他,翻来覆去地看这些信,这个秘密,就永远只有钱隽知道了。

文瑾也是早晨天气太冷,吃过早饭,又钻进被窝,拿着来信出神时,偶然发现的。当时,她的心刹那间便融化了,激动的泪水,打湿了枕巾。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虽然相隔万里,他们的情意却紧紧相连。

活了两世,文瑾还没对那个男子如此动心,她再也没法给自己设置后路,只想奋不顾身扑进这份甜蜜里,哪怕是焚毁自己烈焰,她也要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去拥抱爱情。

“公子,你画的义肢,铁匠铺子打出来了。”石榴在外面汇报。

文瑾收起信笺,放进枕边的小皮箱,然后才把石榴叫进来:“我不是让去修改吗?”

“改好了。”

说话间,石榴手里提着东西走进来:“镇上的铁匠师傅说,这一回,他们确实全用最好的钢材,保准又轻又结实,弹力也大。”

文瑾拿在手里,仔细检查,果然是按自己给的尺寸做的,和皮肤接触的地方,也打磨地圆润光滑。

“把这个给郑在新。”

“是!”

“让人搀扶他练习,若是没法走,总是摔,告诉我一声,说不定还要修改呢。”

“哦——”石榴笑眯眯转身就走,郑在新毕竟是京城长大的,他嘴里的新鲜事儿,把石榴迷得晕头转向,小姑娘现在最喜欢文瑾派她去找郑在新了。

文瑾给郑在新安排的仆人黎林,干农活有些笨,蒋春对其很不满意,但照顾人却是好手,又耐心,又殷勤,郑在新不管怎样烦躁,他都笑脸相迎,有空闲,不是帮着打扫,就是给郑在新按摩,外院的几个女人,都给文瑾感慨:差点看走了眼。

从这天起,黎林每天扶着郑在新,在外院练习走路,郑在新特别高兴,走的时间越来越多。这天,黎林小心翼翼地找文瑾:“郑大爷的腿磨出血泡了,我让他歇两天,他不肯。”

文瑾笑了一下,说到:“你把假肢磨得他出血泡的地方,用沙石打磨打磨,他没了‘脚’,还能走吗?”

“咦?对呀!”黎林一拍脑袋,跑了出去。

郑在新腿上磨的血泡下去,他不敢那么拼了,等腿上磨出茧子,总算不怎么疼痛,行动上,也寻找到了正确的走路姿势,不再摔跤,便要带着黎林,帮文瑾干活。

黎林又来找文瑾告状。

“你让郑大爷过来,我找他有事。”

郑在新来得很快,他又能走路了,简直兴奋地忘了形:“钱公子,他们在外面积粪,我也会干。”

“这个你就别费心了,我有件重要的事儿,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干呢。”

郑在新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郑大哥,你知道我在省城开铺子,但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和大户人家交往的礼仪,以及交往方式,都有些摸不清。”

“这个好办,我教…”他不敢说我教你,想一下,改成了“我来教你的仆人。”

“好,郑大哥,我还有个饭店,里面跑堂的,招待贵人时也不到位,每月,都有人挨巴掌,我的人我心疼啊,不是他们做的不好,是我没教好——”

“好好,都包在我身上。”郑在新觉得自己总算有点用处,不再是个废人,情绪特别高涨。

“郑大哥,这就送你去省城,我还要回山窝二伯家住几天,哥哥都不在家,二伯和二伯母很寂寞。”

“应该的,应该的。”

文瑾的假肢,还是有缺陷,郑在新想要走快点,就得拄杖,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热情,郑在新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废人,还能为世子爷喜欢的女人出一份力,他不知有多高兴。

文瑾给孙冬平写了封信,派了家里两个下人,连同郑在新,一起送去省城,自己则带着石榴,让石启旺护送回了山窝。

韦氏和钱先诚,情绪都很不正常。

“二伯,二伯母,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哥来信了。”钱先诚说着,从卧室里拿出厚厚一个大信封,文瑾接过来,亟不可待翻阅起来。

文翰这半年,可以说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现在,走出了困局,才肯给家里细说。

文瑾这半年,没少为文翰哥和路家表叔担忧,中江是水患重灾区,天寒地冻,百姓若是没吃没穿,少不了会铤而走险,她相信路灿和文翰不会做贪官,绝对会把朝廷的救济粮,一颗不剩的发给百姓,但,哥哥和表叔是好官,别人难道也是好的吗?别说是这个黑暗的封建社会,她穿来之前的文明社会,还有大把的贪官污吏呢。

若路灿手里没有粮、库里没钱,拿什么救济百姓?

官逼民反,首当其冲的,还是官儿,暴怒的百姓,有时候根本不管清官赃官,只管杀了泄愤,更何况每有灾情,有民变,总少不了有那么一两个有野心的家伙,以为是他们的机会来了,要改朝换代,而他们,就是顺应天意的“真龙天子”。

路灿和文翰,肯定不会同流合污,这样的话,他们就更危险了。

文瑾越是清楚这些,越是担心不已,这段时间,再加上对钱隽的思念和担心,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巴尖的可以当锥子了。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古人诚不我欺,平安家书,岂止万金能换来?

钱先诚告诉文瑾:“你二伯母看到这信,哭得一塌糊涂,眼睛肿了两天都下不去。”

韦氏白了男人一眼:“还说我呢,你不也是眼睛红得和兔子一般。”

两人似乎觉得在小辈面前斗嘴,有**份,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文瑾却捧着信,看得泪水涟涟。

路灿和文翰到达中江,原来的知府已经被淹死了。

粮库没有一粒粮,银库没有一文钱,账面上,却是银满仓粮满囤,路灿都傻眼了,这拿什么救济百姓?

原知府已死,同知病危,连和他们交接的人都没有,路灿只好请当地士绅来做见证,连夜写了折子,让人速速上报朝廷。

皇上这个时候才给户部下令,急调钱粮给中江府。

路灿在府衙急得直转圈儿,若是坐等朝廷的钱粮,中江还不饿殍遍地?老百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怎么办?

他和文翰、以及师爷张明吉面面相觑。

最后,文翰咬咬牙:“借吧,向大户人家先借一些,等朝廷粮食来了,再奉还。”

中江是个富裕的地方,有几个大户人家,良田数万亩,院墙修得和城墙差不多,宅基地都比地面高四、五尺,家里随时囤积数万斤,甚至十万斤都有,洪灾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但这借粮之路,却分外艰难,路灿一家一家去拜访,有人根本就不给面子,一粒粮食也不出,有人好歹出了几千斤,让他在州府、县城设粥棚。

十五家大户,出了六万斤粮食,把文翰气得,直骂这些人为富不仁。

路灿也是怒火中烧,这么点儿粮,还不够灾民一天吃的。

随着对中江的了解,他们竟然发现,这场水灾,不是天灾,竟然是一场**。

朝廷给了大笔银子修河堤,路灿和文翰却找不到修建的堤坝在哪儿。

老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廷让他们修防护堤的事儿。

“你们没有服劳役?”

“服了,也筑了堤坝,把江水引上来,淹滩涂造田,那里盐碱太重,江水冲过,地就能种了。”

官府留下的账册,路灿和文翰看到,去年围湖造田多达五万多亩,却只收到不足三万两银子的卖地款。只因为这些地,当时都是荒田,根本就不值钱,那些豪绅拿到地契,知府这才调了大量民夫,筑坝围水,利用江水冲走盐碱。

朝廷出钱,百姓出力,好过了买地的豪绅。

文翰和路灿闻之心惊,若把实情报给朝廷,牵扯的官员不下十个。

中江这些豪绅,对子弟教育十分重视,他们集家族之力,供养有天分的男孩读书,中了进士走上仕途,这些官员又利用手里的权利反哺家族,逼迫当地官府为他们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