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成天一笑:“那还有命在啊。”

“是的,他的命贵不可言,老天爷哪敢轻易收了去。我告诉你,他不仅身份尊贵,现在又立下不世之功,廖三公子,我劝你还是就此放手,不然,要是让他知道你竟然强掳民女——”

“你别吓唬我!”廖成天哂笑,“就你那穷乡僻壤,能有那样的贵人?大不了在西疆立点小功劳,弄个把总当当到头了。”

文瑾微微撇嘴:“你知道怀津府的沈家不?你知道当年的沈家大小姐,嫁给了谁?你知道她的儿子,今年多大,姓什么叫什么,在哪里读的书?”

廖成天心里微微一沉,这些他可是清楚的,虽然在梁中省,他爹官职最高,可要说谁家最尊贵,还数沈家无疑,沈老头死去十多年了,他的影响,却并没有消散,就是爹爹来到梁中省任职,也还到怀津府沈家祖坟,拜祭了沈相爷一番。

廖成天沮丧地低下头,他怎么就这么命背呢?谁不好遇到,竟然会碰上沈家的人?

不,比沈家的人更尊贵的——宗室子弟!能够来梁中省的,也就这么一位啊,多少万人中的一个,竟然会让他碰上?

廖成天忽然眉毛一挑:“哪有这么巧,会让你遇到他?”

“信不信由你,反正丑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别怪我没打招呼。”

廖成天见文瑾这么淡定,又有些犹豫。文瑾趁机加一把柴:“沈家那位表少爷,就在怀津府入云书院读书,还冒了沈姓,考了秀才,并且和我哥哥钱文翰相交莫逆,还在我家住过好几回。不说别的,就冲着和我哥哥朋友一场,他也定然要为我出气!”

...

第一百五十章 明湖泛舟

文瑾当然不能让廖成天有一丝的侥幸,她的一番话,廖成天毫不犹豫就相信了,这最好,省得他把自己伤害了,才派人去调查,文瑾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廖成天敢动粗,她豁出去也要把他废了,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当“男”人。

“他可以不要我,但绝对不允许你抢在前面。想必你也能理解,不管什么,可以自己扔了,但却绝不能让别人抢了…”

廖成天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左性的人,当然把全天下的人都想成这样。

何况,那些贵人,哪个不是这样的呢?

“廖公子,我看,你还是放了我,咱路归路,桥归桥,你别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告你的状,如何?”

廖成天心乱如麻,他明知该放手,心里却是在舍不得,皱眉坐着,一动不动,停了一会儿,廖成天咧嘴笑了:“谁又知道,你在这里呢?”

文瑾恨不能抓住他暴揍一顿,她耐心尽失,一把揪住廖成天的一领,饶是廖成天比她高一头,也被她扯离了椅子,双脚狼狈地在地上拖行:“你是猪啊,当这天下人都和你一样笨?我为何去年匆匆跑回山阳,嗯?是谁派了媒人跑我家提亲,让我给你做妾的?明湖城知道我是女人的,就这么几个,我想,钱公子只要找不到我,肯定会让你们一个一个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可以不要理由,不问事实,他只想出气!”

吼完了,文瑾又阴阴的来了一句:“明白不你?钱公子哪怕为了出一口心里的闷气,也能要了你的命!”

被人喷了一脸口水,廖成天又羞又气,熊熊怒火也烧掉了理智,他好容易双脚站稳,便猛地往后一挣。

“撕拉”一声,廖成天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

“你,你,我明天死,今天也要弄了你!”廖成天失去了理智,猛然往前扑来,文瑾轻巧闪过,随手来了个四两拨千斤,廖成天就一头朝地上栽去,磕得一脸是血。

被廖成天赶出去的丫鬟急忙跑进来,七手八脚想把主子扶起来,廖成天起码一米八的个子,也不是那么好搀扶的,他自己爬起来或许更省事,结果,被这些人一扶,反而更麻烦。

“滚!滚开!”廖成天起来,推开众人,他脸蹭破了,衣服也破了,浑身上下都是土,别提有多狼狈。

“哈哈哈——,廖成天,你这是何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我钱文瑾,今天就陪你练一练,想欺负我,没那么容易!”文瑾不仅要在心理上压住廖成天,更要在气势上,令廖成天屈服。

想不到自己堂堂督抚公子,竟然会栽这么大个跟头,廖成天刚开始还想扑着想打文瑾,被两个胆大的丫头拦腰抱住了:“公子息怒,公子息怒,你怎么和一个乡野泼妇打架啊。”

廖成天喘了几口气,心头渐渐清明,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文瑾:“悍妇!泼妇!你当你多稀罕啊,我懒得理你!”

几个丫鬟涌过来,拉着廖成天去隔壁的里间,梳洗更衣。

文瑾微微松口气,一抬头,看到一张她日思夜想了脸庞,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急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嘴里还嘀咕:“怎么可能嘛,从西疆回来,得小半年呢。”

钱隽刚才看到文瑾发飙了,没想到,平日里笑眯眯活泼可爱的俏佳人,竟然还有这么彪悍的时候,他都看得呆住了,现在见她又这么娇弱无依、令人怜惜,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把她轻轻挽在怀里:“你个傻瓜,我不会骑马啊,骑快马!”

文瑾抬头又看了一眼,确定无误,是钱隽,她又伸手,摸摸眼前这幅结实的胸膛,也是实实在在、有血有肉,这才:“呜呜——”哭出声来,“你可回来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一句话让钱隽的心,软成一汪水,他轻轻拍着文瑾的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文翰骑马的水平比钱隽差多了,自然落在后面,这时候才跑进来,看到石启旺低头缩在一边,似乎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还很奇怪呢。

等他看清钱隽挽着文瑾的肩头,温言安慰,文瑾趴在他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愣住了,呆呆站着,好半天脑子里才冒出一个念头:“合着,都知道文瑾是女子,就我一个是傻瓜。”

“咳咳咳!”钱文翰气愤地大声咳嗽,钱隽依依不舍地放开文瑾,回头恨恨地瞪了一眼。

“你个坏蛋,我,我,你是不是看上我妹子了,才有意接近我的?”文翰佯装气恨地瞪着钱隽。

“是啊,哪有怎样?”钱隽掩饰着内疚和激动,转过身往文翰跟前走,“你把我媳妇弄丢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两人伸手,互相打了对方一拳,就紧紧抱在一起。

“你个坏小子,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一声,知道我多担心吗?这还不算,你还两年才给我寄信,让我担心死了。”文翰抱着钱隽是手,在他背上捶打,钱隽的心酸涩不已,入云书院孤寂的日子,若没有好友陪伴,他都不知道如何坚持下来…

待情绪平定,钱隽扭头,对文瑾招招手:“过来,我们走啦!”

看到文翰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满,又有些关切的眼神,文瑾反而有些忸怩起来,红着脸,低下头,小步小步地挪过去。

“瞧她,还害羞了。”钱隽说完,就为自己失态羞涩不已,不过,他刚才和文翰拥抱时激动而发红的脸颊,此刻也看不出情绪。他忍不住移开视线,心里对文瑾充满了好奇,这个小女人,到底有多么善变,刚才殴打廖三公子时,暴怒如狮子,伏在自己胸前痛哭时,又娇弱得像一只小白兔,平日里一身男装,是那样的落落大方,此刻却娇羞不胜,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见惯了文瑾明眸皓齿意气风发的飒爽英姿,忽然看到眼前这样怯怯生娇的小女儿情态,钱隽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文翰看到钱隽这个样子,哪有平日里故意做出的纨绔又骄傲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撇,嘲笑他英雄气短。

钱隽感觉到了好友的嘲讽,禁不住有些脸红,他掩饰地辩解道:“你不知道她多行,竟然把廖三打倒在地!”

廖成天就躲在窗户后面偷看,听到这话,又羞又气,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唯恐钱隽一怒,把他揪出去痛打一顿。

不要说钱隽和皇上在西疆并肩作战,现在圣眷隆裕,如日中天,就仁亲王世子这一个头衔,都能把他廖成天压成肉饼。

他现在,毫不怀疑钱文瑾说得都是真的,钱隽那身气派,一看就不是凡人。

廖成天被钱隽震撼,连嫉妒心都生不起来,他控制不住双手瑟瑟地发抖,只祈祷外面的人赶紧离开。

钱隽满心都是文瑾,哪里还有心情找廖三晦气,文翰只在走的时候,回头望这边看了一眼,廖三看到警告的神色,心中一阵紧张,等院子里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怕了一个小小举人,忍不住又羞又恼,这也是廖成天明知故犯,干坏事心虚所致吧。

钱隽和文翰骑马走在前面,文瑾坐着轿子跟在后面,一行人回到文翰租住的小院。

文翰安排人给路府报了平安信,这才进了书房。

“饿不饿?去我的饭店吃饭吧。”文瑾提议。

钱隽小小惊慌一场,这会儿看佳人就在眼前,心情特别好,他开玩笑道:“呵呵,你觉得我是个吃货吗?”

文瑾白了他一眼:“走过去就该到午时了,难不成我们连一顿饭也不肯招待?”

被所爱的人抢白也是一种享受,钱隽笑得十分开怀。

嫣然虽然人很好,做饭的水平却不怎样,文翰自然希望老婆不要露丑。本来他想雇一个老妈子打理家务,嫣然不同意,她想亲自下厨房,洗手做汤羹,以此表达对丈夫的爱意,文翰很感动,平时不管嫣然做的饭和文瑾的差距有多大,都是没口的赞扬,令嫣然对厨房诸事,十分上心,刚才见男人来了朋友,她已经命小平出去买菜去了。

文翰却担心钱隽不小心说出难听话来,让媳妇伤心,自然希望嫣然的厨艺水平,还是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钱隽理解错了,还当文翰是想展示文瑾的能耐呢,自然欣然前往。

饭店外表虽然很朴素,除了高大、轩敞,没什么稀奇,走进饭店,雪白的墙面上,悬挂着饭店的招牌菜品宣传画,这是文翰请善丹青同窗所画,意境远比文瑾后世见到的印刷图片要高雅得多。

走到二楼雅间,和一楼的感觉又是不同,墙上悬挂的,已经不是宣传画了,房间的角落,还摆放着绿植,高低俯仰,参差有致,令人顿时心旷神怡。

钱隽忍不住暗暗赞叹,觉得文瑾特别善于藏拙,这套房子,显然建得不够精致,可她这么一收拾,饭店虽然不高档,却高雅,就是有钱的主儿来了,也不会觉得掉价。

“吃什么呢?你来点菜。”

菜谱是高档丝绵纸做成,很精致的手绘本,用清漆刷过,让人拿着,觉得洁净舒服。

钱隽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招待客人的,整个巨荣朝,饭店里都是靠小二报菜名,进行点菜的。

“这个,香辣小龙虾、糖醋鱼、溜肥肠、鲜荷鱼头豆腐汤,都是招牌菜,回头客最多。”文翰给钱隽介绍道。

“那就上吧。”钱隽一笑,在西疆,天寒地冻,辣子和烧酒,是他的最爱,现在,口味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拿着菜谱翻了一遍,又点了三鲜羊肉锅、青菜猪苓菇、香辣掌中宝、香辣鸭胗,文翰添了腊驴肉、五香熏蹄、红烧鸡翅。

文瑾一看,几乎都是荤菜,便添了几个素菜,山菇炖豆腐、凉拌莲菜、木耳芹菜炒豆干、黄花菜拌粉丝等。

老板请客,上菜自然迅捷,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几个人十分尽兴。

吃完饭,小二撤了桌,送上茶点,钱隽满意地长出口气:“文瑾,你这饭店搬到京城,生意都不会错了,味道很好呢。”

“那是,也不看看,我这妹子多能干。”文翰已经从文瑾是女子的震惊里走出来,虽然一肚子疑问,不知道弟弟如何变成了妹妹,但这些年和文瑾相互扶持,就算眼前这位,不是堂弟,他依然当文瑾是亲人。

钱隽不高兴文翰打岔,他真的希望文瑾能自动说出跟他去京城,虽然明知道这是不可能。

文翰和文瑾陪着钱隽在明湖玩了一下午,第二天,他就去了书院,请假太多,先生不会批准的,他一贯是个乖乖牌,只能遗憾地让文瑾替他以尽地主之谊。

钱隽巴不得和文瑾单独在一起,他借口京城的湖泊没有明湖大,没有明湖水清,第二天还要文瑾陪他去,两人租了一艘带遮阳苇席棚的小舟,享受初夏湖面上凉爽的微风。

文瑾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钱隽不得不等待,他算着时间,钱先聪该到了。

皇上对钱先聪的安排,颇费了一番心思,许一高官,这位的知识和能力,是完全可以胜任的,但官场经验极度欠缺,说不定他还没坐稳官位,暗算和捉弄就接踵而至,最后,给了他一个礼部侍郎的官衔,付二品的级别,却安排他跟着福王编书。

钱先聪在西域流浪十年,虽然是毫无自由的囚徒,但却因为识字,会记账算计,被迫为鞑靼王室的驼队做事,颠沛流离,走过那边十多个国家和部族,甚至还学会了鞑靼、回纥等族的语言。谁能比他编写这方面的书籍更权威?

皇上当时很得意自己的部署,还在钱隽跟前,小小炫耀了一下,钱隽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钱先聪若是认下文瑾,他的女儿,和自己这个亲王世子身份完全般配,再加上钱先聪人品好,又才华横溢,这次在西疆,立下大功,皇上和自己父王都十分欣赏,他让父亲派人到钱府求亲,应该不成问题。

退一步来说,就算刘彩琴捣乱,父亲不肯玉成,他还有一步棋可走。

钱隽为新皇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而仁亲王又拒绝接受厚赏,让皇上觉得欠了王叔一家的大人情,皇上现在,对钱隽所提要求,百依百顺。

钱隽趁机要了皇上的口——他看上了哪个女子,只要对方没有婚约在身,皇上就为他下旨赐婚。

钱隽还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钱先聪不肯认文瑾为女儿怎么办。

宗室有个蓝葳郡主,郡马就是明湖城人,但郡主刚刚怀孕,郡马就急病而死,蓝葳特别伤心,强撑着诞下孩儿,就有些疯癫,几年后越发厉害,蓝郡主府不得不大门紧闭,不和外面来往。

谁也不知道,蓝葳的女儿,在九岁时,也得了急病死了。蓝葳更加疯癫,不许伺候的人带走女儿安葬,那些伺候的下人,也不敢把事情说出来,唯恐被责怪没有尽到责任。

这事情还是郑在新发现的,蓝郡主府有一棵杏树,乃是明湖城特产,杏子成熟,是青白色的,又大又甜,还没有筋绺。明湖城温暖湿润,京城却干燥寒冷,不少的贵介人家引种,都没有成功。

反正明湖城距离京城也没多远,蓝郡主府的这棵杏树,虽然稀罕,却并不多金贵。

钱隽十二岁时,已经有了无法无天的恶少苗头,那天在宗学,被先生训斥一通,他愤而离席,跑在外面闲逛,郑在新想逗主子开心,便让钱隽在外把风,他从狗洞钻进蓝郡主府,想偷点杏子。

毕竟,摘下闷十来天才成熟的杏子,和在树上养到成熟,已经软糯的口感,还是要差很多的。

钱隽没想到郑在新很快就钻了出来,吓得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给他说:“蓝郡主抱着个死孩子,哄睡觉呢。”

“你胡说,什么死孩子?”

“金明县主已经死了,仆人都吓得躲远远不敢近前,我听她们说的,绝对没错。”

钱隽只觉得头发一根一根都竖起来了,他下意识四下张望了一番:“千万别给人说。”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钱隽的退路,就是让文瑾去冒名顶替这个金明县主,他这次来,还亲自潜入蓝郡主府,确认郑在新的消息是真的,并且,蓝葳郡主的身体,这些年也熬得很差,多数时间都得躺在床上,人更是糊里糊涂,钱隽只要买通郡主府的管事,就能轻易让文瑾李代桃僵。

县主,也是有资格嫁他这个亲王世子的,钱隽不想让他和文瑾的婚事,因为身份地位出现波折,他早就开始谋划了。

坐在飘飘荡荡的小船上,听到远处传来袅袅丝竹声,文瑾想起去年蹭听曲儿的事情来,禁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钱隽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佳人的脸庞,看她这样,忍不住追问:“你笑什么?”文瑾把通过花船,把销售猕猴桃的事情说了一遍。

...

第一百五十一 榴花是我的

“这个沈百万,我看他是不想活了,竟然敢做这样的事情。”

“你认识他?”

钱隽点头:“嗯,他节日里总会拜访三舅的,没想到他在我们面前,卑躬屈膝摇尾乞怜,背后竟然是个欺行霸市、强买强卖恶徒。”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在你们面前表现越是卑微,转过身捞取的好处肯定就要越多啊。”文瑾不以为然地道。

“瑾儿,都怪我走得太匆忙,不然,早点给老樊打一声招呼,你也不用受那么挫折,榴花是我和三个舅舅的产业。”

“你家的?”文瑾惊讶坏了。

“嗯,老樊就是娘的陪房,四舅舅觉得他颇有商人天分,便让娘开了这个榴花商行,后来大舅把他们手头一家珠宝行并了进来,四舅为了太子,又开了一家车马店,都交给了老樊打理,二十年时间,榴花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难怪樊大掌柜面子那么大,背后有仁亲王府撑腰啊!”文瑾感慨了一句,在她前世,已经达到高度文明的社会里,大商人背后常常隐藏着高官的身影,何况这个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了,没有高官支持的大商人,那就是一头肥猪,不知道何时,就会被人斩了分赃。

“那你来明湖城,樊大掌柜不来请安吗?”

“表面上,我们互相不来往,没人知道榴花是谁的产业。”

文瑾有些严肃,知道别人的秘密,是一个负担。

钱隽见文瑾并没有欣喜,心里略略有些失落,见面那天,文瑾心情处于极度紧张和激愤中,扑在他怀里痛哭,令钱隽欣喜万分,可是接下来,文瑾处处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的忸怩和娇柔,令他不敢冒失,连美人的小手都不敢拉一拉,刚才说到这个话题,文瑾竟然也没有丝毫的请求和依仗之意,难道,他不是值得她依赖吗?

其实,文瑾自立惯了,就没有想到依赖谁,再有,来到这个社会,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等等谬论,钱隽不主动,她绝不会去投怀送抱,自轻自贱。

按现在的社会观念,她和钱隽可以说还毫无关系,没有订婚,再好的感情都是枉然。

船上一时寂静,钱隽心里越发难受,他看到文瑾嫩葱一般的玉手,轻轻掠了一下风吹散了的头发,真想伸手,捉了过去,合在掌心抚摸一番。

但他不敢,他可以视规矩为无物,这种被道学先生标明亵渎的动作,有可能会招惹文瑾生气,他纵然十分心动,却还是强自忍住了。

文瑾打破尴尬,岔开话题:“为何樊大掌柜在明湖城有那么大的面子?”

“这都是他自己争取的,好些人知道他背后有人,但不知道是谁。他越是这么神神秘秘,就越是没人敢惹。”

“哦。”

小船上,又一次陷入寂静,沈隽挣扎半天,嗫嚅着道:“文瑾,还希望你等我几天,我再返京,便安排媒人向你提亲。”

文瑾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些黯然,现在,她确定自己不是钱家的孩子,已经派人去询问贺氏,她的亲生父母在哪里。

说不定,她就是山阳县某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仁亲王府,怎可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

钱隽看到文瑾的脸色,忽然明白她的忧虑,赶紧把自己的安排说了出来,最后,郑重地安抚文瑾:“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文瑾心里感动不已,有男人肯处处、事事为自己考虑,这份情谊,多么难得。但想起钱隽家庭的复杂,蛇蝎一般的继母,不分好歹无条件庇护妻子的仁亲王,她细细的柳眉又微微蹙在一起。

钱隽看她脸色还有一丝忧虑,心里也知道文瑾在担心什么,他微微叹了口气,这个方面,他也正在努力,但暂时还没有钳制刘氏的最好办法。

钱隽只能安慰文瑾:“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护你周全!”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钱隽文瑾听在耳里,甜在心里,眼前禁不住涌起一层薄雾。

来到这个世界,文瑾也够苦的了,虽然钱先诚夫妇视若己出,可这一对软蛋夫妻,又能给文瑾多少庇护呢?为了保护自己,文瑾的早就在自己心外,练出一层坚硬的外壳,此刻,钱隽的爱意,令她冷漠的心田温暖如春。

文瑾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钱隽有些慌神,掏出手帕,轻轻替文瑾揩拭眼泪,还小心翼翼移坐在文瑾身侧,不断默默祈祷:“我借肩膀给你哭,快快靠过来呀。”

或许钱隽的心意感动上天,文瑾自从来到这个世间,所有的委屈顷刻涌上心头,她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流下来,直哭得头昏眼花,头脑发晕。

钱隽轻轻扳着文瑾的肩,让她靠过来,听着心爱的人轻轻啜泣,感觉到她哭泣引起的一下一下的抽搐,钱隽恨恨地捏紧拳头。钱先贵已经被他折腾死了,算是给文瑾报了一箭之仇,今后,他的力气,就要用到自己家里,尽量给所爱的人,创造一个安适和乐的生活。

钱隽在明湖城等了五天,钱先聪就到了。

除了那天文瑾忘情,靠着肩头哭了一场,其余的时间,她一直和钱隽相敬如宾,钱隽虽然有些不满足,却因此更加尊重文瑾,他收敛了以前故意摆出的吊儿郎当和玩世不恭,竟然是个沉稳大气、举止有度,很容易让人肃然起敬的翩翩世家大公子。

若换做以前,钱隽肯定会住在文翰的小院子里,但现在,狭小的院落,要住文翰夫妇,还有一个小厮,再加上文瑾,他心里再希望能和文瑾耳鬓厮磨,也不敢做出让人诟病的举止,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十来个侍卫和下人,很难说,其中没有别人的眼线。他的假期,有十多天要用到路途中,和文瑾相处的时间有限,此刻,他既期待钱先聪到来,希望文瑾能有个良好的家庭庇护,又真心不愿和文瑾分开,哪怕一句话也没有,只要守在佳人身边,他就心满意足。

钱先聪现在是朝廷二品大员,这次奉旨还乡,自然少不了和沿途官员应酬,到了明湖城,也是先赴官场的迎宾宴,申时初才返回住宿的驿站,洗漱一番,又换了常服,去掉了身上的烟酒气味,立刻准备和文翰、文瑾见面。

一路风尘,到了驿站,又被一帮大小官员聒噪,钱先聪的脸上,难掩疲累,钱先诚见弟弟这样,便对弟弟道:“下人才找到文翰和文瑾的住处,他俩还在路上呢,你切歇息一下。”

“那,好吧。”钱先聪从善如流,十年磨难,他的身体,比同龄人要差了许多,闻言便让小厮伺候着,小睡了一觉,半个时辰,钱先聪起来,听下人汇报,说是侄子和女儿都到了,便急急梳洗,来到前厅。

文翰一身石青色细布直缀,沉稳儒雅,嫣然稳重大方,举止有度,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钱先聪十分满意,示意下人端上见面礼,文翰一套文房四宝,一箱子四季衣裳,嫣然一盒子珠宝首饰,另加一箱丝绸衣料。

两人知道推脱会令钱先聪心中难过,但这礼物也太多了些。文翰和嫣然心中感动,噙着泪花收了下来。

文瑾身着女装,极其简单的一身粉红细布的襦衣长裙,石榴在衣襟帮她绣了几朵小小的浅黄色波斯菊,显得青春靓丽,又活泼俏皮。

钱先聪这一路,听二哥说了不少文瑾的事情,得知她比男子还要聪慧能干,早就把文瑾定位成一个女汉子,没想到见了面,是一个容貌妍丽,举止优雅,漂亮中还带了一股勃勃英姿,竟然是个万里挑一的美貌女子,让他一时惊讶不已,随即,心里更是增加了几分喜爱。

“见过——”文瑾不知道该叫什么。

钱先聪心中一酸,忍不住语气怜惜地道:“怎么?还不快快叫爹爹!”

“见过爹爹!”文瑾不仅是感动才这么叫的。钱先诚夫妇和她,还有相濡以沫共度难关的亲情,钱先聪和她,却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路人。但不知为何,钱先聪饱经风雪的样貌,岳峙渊渟的沉稳,以及眼神里掩藏不住的爱护、慈祥之意,令她心中,顿时产生了浓浓的孺慕之情。

前世,她在父亲面前,不就是这种感觉吗?

文瑾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爹爹——,女儿今后,一定好生伺候你,让咱们家,和和美美,康健幸福!”

“呵呵,快起来,快起来。”钱先聪心里顿时软成一滩水,十年磨难弹指过,封官进爵亦寥落,此刻温馨才醒悟,一世幸福竟在这。

“瑾儿,皇上念在爹爹十年不易,又带路剿了鞑靼老巢,在京城赐下精美大宅,爹爹这就要接你们一起进京享福,听二伯说起,你在这里还有生意,若是能托付与人,便尽快安排,若是不行,便转让了吧,这些年,你吃苦了。”

“爹爹,瑾儿不苦。”文瑾一脸欢欣地说道,她的猕猴桃,今年产量要翻好几番呢,明湖城哪里销售得了?虽然有榴花商行,但她人在京城,也能多一条出路的。

见礼完毕,钱先聪示意下人抬出给文瑾的礼物,和嫣然的东西一样。

“谢过爹爹!”

“呵呵,一家人客气什么,今后,想要什么,尽管给爹爹说。”钱先聪大手一挥,宠溺地说道。

文瑾心里流过一阵暖意,有爹的感觉可真好!

明湖城驿站,自然很大,厨师的水平,也能拿出手,晚上,驿卒精心准备了一桌宴席,送了过来。一家人好容易团聚一起,自然围坐一桌,享受难得的团圆亲情。

接下来三天,文瑾和文翰处理了手头的事情,又陪着钱先诚兄弟拜访了路家,便启程往京城进发。

钱隽和钱先诚见过礼,便在当天和文瑾告别,返回京城去了,他的假期有限,并且,钱先聪认下文瑾,他的第一方案,也该启动了。

赴京的路途上,文瑾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样安适恬静,虽然钱先聪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这位胸襟开阔、能力不凡的礼部侍郎,对文瑾十分维护,简直可以用视若掌上珍宝来形容,文瑾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这么惬意过。

北方的夏日,清早起来还有一个时辰的凉爽,文瑾性起,可以骑在钱先聪给她的小马上,欣赏沿途风景,等太阳升高,她就钻进四面垂纱,头顶有遮阳棚的马车里,或睡或坐,有时候还能邀请了二伯母韦氏或堂嫂李氏过来,在车上玩玩跳棋,再加上有小亮曦叽叽喳喳,她一点也不觉得路途寂寥,日子过得很是愉快。

钱先聪的家仆,几乎都是京城里的大户赠送的,最多的,当然是仁亲王府,这些下人,虽然会带来一些不良习惯,但好处更多,就是很清楚如何伺候好新主人。

车马还没进城,管家已经在城门外的三里亭恭候多时,给主子行礼之后,身边的下人就飞跑而回,通知留守在家的人,准备沐浴热汤以及可口饮食,文瑾他们一进府门,立刻就被前来迎接的下人包围,她们躬身低头,小心翼翼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主子,石榴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日子,还真**!

钱先聪既然忝为礼部高官,自家人肯定要特别讲礼仪了,吃过饭,他就小心翼翼地说出安排:“承蒙皇上眷顾,说不定会有人邀请咱们去做客,我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和公公,给咱们家人说说京城的礼仪。”

钱先诚最是高兴,就差举双手表示赞同了,他连连点头道:“应该应该。”

“旅途劳累,若是不适,就让他们缓缓再说,什么时候开始都行,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钱先聪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还蛮着急的,唯恐哥嫂和侄子女儿在那些大户人家失了礼仪,令人小瞧。

文瑾和文翰、嫣然,哪里不明白他的苦心?当即表示,下一天就开始,就连韦氏,也要一起学习,钱先聪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知道,圣人都不耻下问,嫂子这个时候学得越多,将来出门,才越是有面子。

安排好了家事,钱先聪去礼部销假,然后也开始每天黎明不到就早起上朝的日子。虽然编书比较枯燥,但却远离朝堂纷争,钱先聪又能一展自己所长,他甘之如饴。

因为仆人驳杂,钱家的一举一动,京城中的大户稍为打听,便能知道大概,知道他们正在学习礼仪,有心结交的,都耐下性子等着,不然,这个时候请人过来,不是故意瞧难看的吗?

还有人真的是故意的。

钱隽从明湖城回来,主动和父亲长谈了一次,他想要给文瑾一个明媒正娶的正妻地位,想要给她一个美好的家庭生活,就绕不开仁亲王这个环节,再三掂量,最后,觉得还是和父亲和解才是上策。

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只要文瑾将来能过得好。

仁亲王并不是个糊涂虫,他哪里不明白儿子所受的苦楚?可是,不那么做,他就得惩戒娇妻,面对那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容,委屈到无以复加的哀哀哭诉,他的心就很不下来,只好板起面孔,想把儿子的怒火强压下去。

仁亲王虽然对钱先聪很欣赏,但却对这门亲事有些抵触,他实在没法接受一个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山野女子为儿媳妇,并且,这个媳妇还将主持这座美轮美奂、尊贵轩敞亲王府的中匮。她有当大家宗妇的能力和胸襟吗?仁亲王很怀疑,但他却不敢把这个理由说出口,直接拒绝儿子的要求。

刘彩琴哪里有大家宗妇的能耐和胸襟?钱隽虽然不敢诘责,但为他撑腰的沈家人,若是温婉地问一句,仁亲王的面子可就挂不住了,他因为美色,做出这样的选择,有什么资格要求儿子?

仁亲王想来想去,用了一个拖字诀,听说钱先聪的女儿容貌绝伦,他便寄希望有其他人家捷足先登,和钱家定亲,这样的话,自己的麻烦,不就迎刃而解?为了达到目的,仁亲王通过皇上的手,把儿子派到南疆,巡检军营。钱隽识破了父亲的阴谋,但皇上的确没有合适的人完成这个任务,他只能哀叹一声,接下了圣旨。

文瑾回京,只接到钱隽一封信,解释他不能迎接的原因,末了,还近乎哀求一般,让她千万不要答应别人的求婚。刘彩琴打听到钱隽和新贵钱先聪的侄子关系莫逆,外面传言钱先聪有个美丽女儿,刘彩琴本就是一肚子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立刻便联想到钱隽忽然向仁亲王低头的事情。她不是目光长远的女人,对待钱隽,只有一个政策——凡是钱隽反对的,她就坚决喜欢,凡是钱隽喜欢的,她就坚决反对,钱隽曾经对她娘家侄女刘艳梅深恶痛绝,她偏要想尽办法把他们凑成一对,现在,娘家被圈禁,她转而撮合侄女的闺蜜——皇太后跟前的红人乔太淑妃娘家侄女乔兰芳和钱隽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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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女大当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