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十三年多了,她几乎不再抱希望能知道真相。

再说玉洁郡主带着丈夫继女,回娘家的事儿。文瑾来到这个世间,本主的舅舅没见过,却见了两个拐弯的舅舅,一个韦成岚,虽然只是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农民,但却顶天立地,敢作敢为,一个,便是继母的弟弟,软弱的人,不管授予什么职位,也改不了他的本质,太后帮着清理了家里几个刁奴,这位武略将军现在又有了新的惧怕——老婆。

整个宗族的人,都知道这位陈贵生惧内,平日里没人把他当回事,就是去取禄米,也比别人的差一等,妻子先是唠叨、继而谩骂,武略将军便常常躲在外面的书房里。

文瑾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舅舅,但看在玉洁郡主的面子上,不得不走这一遭。

在文瑾的脑海里,如此窝囊的武略将军肯定是个极其邋遢的人,谁知见了,却不是这样。

听到姐姐一家来了,武略将军还是很高兴地到大门口迎接,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大毛披风,头戴同色猞猁皮翻毛帽子,个子不高,眼睛大大的,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和钱先聪见礼,人看着还不错。

武略将军陪着姐姐一家,往二门走,芝兰公主当年有太后罩着,公主府规格建制都很不错,四进的院子,雕梁画栋,就是有些维修不及时,现在能看出有些掉漆,但使用上,还是没影响。

将军夫人在二门迎接,玉洁郡主引着文瑾向她行礼,这位乔夫人特别热情,拉着文瑾的手,简直跟亲外甥女一般,把玉洁郡主都晾到了一边,文瑾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往下掉,好容易才挣脱被紧紧拉着的手。

文瑾的手捂出了细细的一层汗,腻腻的十分难受。

武略将军的一双儿女,都是内向不爱说话的,被母亲强扯着来到人前,紧张地向玉洁郡主行礼,玉洁郡主给两个孩子的脖子上,挂了个珍珠、玛瑙交错串成的璎珞圈,正中是个长命百岁的金锁片。

乔军夫人很不满意,微微撇嘴:“昨个去府里给太后拜年,娘娘转眼就不见了,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今天这不又见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乔夫人的眼睛直往文瑾身上转,却不说话,文瑾见在一边玩耍的小男孩,拿着个竹子做的小风车,十分精巧,便走过去抱起孩子,去了暖阁外西侧间:“靖儿弟弟,这是谁给你买的呀?”

靖儿很乖,也不挣扎,就是有些发怯,小声道:“这是爹爹做的。”

文瑾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位武略将军的手艺,还不是一般的好:“哎呀,好漂亮,你爹爹跟谁学的?”

将军的女儿娇娇略大些,虽然也怯怯的,但比弟弟能好些,她大概看护弟弟惯了,紧紧跟在文瑾后面,闻言说道:“我爹爹没跟谁学,他会做的可多了。”

“还有什么?”文瑾放下靖儿,笑着问道。

靖儿和娇娇似乎很骄傲,两人跑到房间的角落,打开一个红漆箱子,文瑾走过去,里面满满都是小玩具,竹子小刀、小剑、木头风车、水车,甚至还有一辆抛石车。

文瑾一件一件拿起来仔细看了一个遍,心里震撼挺大的。

武略将军是个天才的机械师,可惜,自己不会表现,也没人重视这个,工匠,哪怕是大师级别的,在工部给个六品,已经是最高档次了。

文瑾带着两个孩子,把箱子里的玩具,挨个玩了一遍,小丫鬟素秋便过来叫她:“娘娘让你过去的。”

“好的。”文瑾一边答应,一边和孩子把玩具都收起来。

暖阁里的气氛有些僵硬,乔夫人一点也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情绪,玉洁郡主则不搭理她,和颜悦色的和文瑾说话:“你在外面做什么?冷不冷?”

“和小表弟表妹玩玩具,舅舅手艺很好,玩具做得十分精巧。”

“呵呵,你舅舅的奶娘男人是木匠,从小就给他这些东西玩儿。”玉洁郡主笑着说。

“舅舅,那水车、抛石车,也是你按照小时候的玩具做的?”文瑾问。

“不是,我小时候跟父亲去军营,看到过用坏了的,匠人正在修理,回来自己琢磨琢磨,就做出来了。”

“舅舅真聪明。”

“嘿嘿嘿”武略将军大概第一次听人这么夸他,羞涩涌上脸庞,但笑得很开心。

“哎哟,外甥女可真会说话,你舅舅这聪明,可没用在正经地方,哪比得上你,日进斗金的。”乔夫人酸溜溜地道。

“将军是朝廷命官,又是金枝玉叶的宗室子弟,每月按点有俸禄,不必要沾惹一身铜臭气。”文瑾自谦,乔夫人却像被踩了痛脚,差点跳了起来。

玉洁郡主十分高兴,接着文瑾的话风说:“还是瑾儿懂道理,你舅舅有皇家供奉,衣食无忧,正是该过得逍遥快活,没必要锱铢必较,与民争利。”

不等乔夫人接茬,玉洁郡主继续说:“咱家你父亲的奉银有限,不得不让你操心费神,瑾儿辛苦了。”两头都让她说了,乔夫人气得使劲拧着帕子,却反驳不上话来。

文瑾笑着对玉洁郡主道:“瑾儿不累。”

玉洁郡主把眼光转向弟弟:“该开席了吧?”

“哦,好!”武略将军赶紧站起来,去外间吩咐了一声。

玉洁郡主只有两姐弟,家里也没什么亲戚,大家就干脆坐了一席。乔夫人打起精神,又和文瑾热络起来,席间不停地夹菜,把文瑾闹得十分不自在——她多给文瑾大肥肉片子,文瑾根本都不吃这些的。

文瑾才不会勉强自己,任由眼前的小碟子放得满当当,也一动不动,乔夫人最后讪讪地住了手:“瑾儿姑娘,你是开饭店的,大鱼大肉的,都不稀罕了。”

“呵呵。”

“瑾儿姑娘,你说,这饭店好开不?”乔夫人一脸期盼地等文瑾说话。

若说容易,她便请文瑾代开一个,若是说难,她便诉苦说家境艰难,让文瑾帮她开一个,玉洁郡主瞪了文瑾一眼:“食不言寝不语,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乔夫人被噎得没话说,低头,恨恨地磨牙,随即,便唠唠叨叨地开始抱怨男人如何没本事,如何让她一家人没面子。

“乔夫人,靖儿他舅舅想必日进斗金,不如让贵生去请教请教,这样,家里有钱赚,你也有面子。”陈贵生是武略将军的名字了。

乔夫人被噎得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愤愤地道:“低娶高嫁,不就是指望姑娘能帮衬娘家,哪有娘家去贴补姑娘的?”

“难怪你家日子这么窘迫,我就说嘛,弟弟的俸禄也不少了。”玉洁郡主有些气愤地道。

乔夫人这才发现自己把自己填坑了,玉洁郡主的意思,她把男人挣的钱都给了娘家,现在又想从大姑姐家搂。

乔夫人是给娘家添了不少,男人平日里一句也不说,玉洁郡主也从没有指责过,她已经心安理得了,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没想到今天被狠狠刺了一句,一时脸红嘴拙,无话可说。

吃过饭,玉洁郡主就告辞离开,一路上神色愤愤,钱先聪想要安慰,却不知如何说起。

进了家门,钱先聪留在外院,文瑾虚扶着和玉洁郡主往前走。

“你舅舅过得可真可怜。”玉洁郡主叹了口气。

“呵呵,郡主娘娘,我没看出舅舅有一丝的不高兴,他喜欢手工,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舅母不管怎么唠叨,也触动不了他呀。”

“哼,你舅母…”

“舅母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又尽不停想算计别人,她才可怜哩。”

“哦,也是啊!”郡主又高兴了。

“最好给舅舅找个事儿做,让他不要成天窝在家里,不然,再好的男人,也废掉了。”

“可你舅舅,能做什么呢?”

“我舅舅喜欢工艺,不如,让他去工部或是兵部,做些推广风车水车或者研制军械的事儿,那些活儿在别人看来枯燥乏味又没出息,舅舅却是如鱼得水,最合适不过。”

“嗯,有道理,还是瑾儿你心灵,能够看到这一点。明天,我就借口饭店要装风扇,让你舅舅来一趟。”

“风扇?”

“嗯,你舅舅会装连环风扇。夏天,派个人下人用脚踩,好几个房间的人都能乘凉呢。”

“还有这好东西?”文瑾拍手,“我还正发愁,京城夏天里酷热难当,不知饭店该如何布置呢,包厢就有这点坏处,不如大厅通风好,夏天太闷了。”文瑾早就又对策,这会儿不过是故意给玉洁郡主台阶呢。

玉洁郡主果然很高兴:“交给你舅舅好了。”

玉洁郡主是急性子,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立刻便要执行,她进了厅房,一刻钟没过,便让人去娘家传话了。

武略将军第二天下午才来,手里提着个小木匣子,文瑾到了客厅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给姐姐展示他做的模型呢。

武略将军的设计理念也很简单,就是在饭店包厢外,架一根竹竿,然后每个房间的风扇,和外面的竹竿用带子相连,再让两个下人,用脚踩的方式传递动力,先让竹竿转动,再通过带传动,让屋里的风扇转起来。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这个设计已经很科学了。

“舅舅,你真了不起。”

武略将军脸色通红,讷讷道:“昨晚想了一晚上,才琢磨出这么个办法。我也想了,总不能一个房间就要一个人专门摇扇子吧?你开饭店的,那不是得很多人了?都发了工钱,外甥女可就没钱赚了。”

“哎呀,舅舅太聪明了,还知道节约人工费呢。”

“你舅舅就是不爱说话,心里门儿清呢。”

玉洁郡主原来还挺护短的,她眼里,自己的弟弟几乎完美无缺了,文瑾嘻嘻笑着,顺着她的话连连点头:“可不是嘛。”

“贵生,姐姐觉得,你还是找个差事做吧,不然,天天窝在家里,也不是事儿。”

“可我,我,兵部说,我安心在家,不用去应卯的。”

原来这呆子,不明白这个武略将军就是个虚职,光拿钱不用干活的,他真的去过兵部,被人挡了回来。

“姐姐想办法找找人,看能不能把你安插到兵部的军械所去,咱不能干拿皇粮,不做事儿,这不是对不起太后和皇上的一片好心不是?”

“是,是,姐姐,是这么个理儿。”

文瑾不知道这呆子和人相处时间长了,会不会学乖,还真担心就这么“纯洁”的人,去了兵部,会不会被人暗算了。

但愿他皇家血脉的名头,能让那些人对他网开一面。

也但愿这个舅舅,能锻炼出来,长点才干。

钱先聪在西疆,认识了好些将领和幕僚,仁亲王班师回朝,带回来的一部分人,便给安排到兵部去了。

当时扳倒了刘家,跟着倒台的官员多了,到处都是空儿,也刚好让皇帝奖赏跟他浴血奋战的将士。

武略将军好歹是六品官衔的,他想要的去军械局做个实缺,并不难,何况是那种烧冷灶的实缺,本来就没人愿意去,在那里做事的人,除了少数醉心于此,几乎都在想办法离开,换个清闲或者有油水的位置,因此,在过年这段时间,钱先聪和去里兵部的故友说起这事,好几个人都拍胸脯保证,等过了年开印,便立刻让武略将军上任。

玉洁郡主很高兴,她真心希望弟弟能快活。

文瑾从这件事上看出,玉洁郡主不是个贪婪的人,非但不贪,脑子还很清醒,知道自己弟弟是什么材料,并且,也能够真的理解,到底什么是幸福生活。

不是权势就能带来一切的,有人,即使权势非要拱到他手里,也只能带给他更多的倒霉。

这位身份贵重的陈家舅舅,就不是个能玩弄得了权势的人,那位乔夫人,连自己男人该吃那一碗饭都瞧不清,活该整天不开心。

正月里互相走亲戚,各种蜚短流长传得很盛,文瑾的饭店,开张了两个来月,便赚了一千两银子,有人羡慕,有人不屑,钱隽得知,很替文瑾高兴,他好久都没有看见文瑾了,便撺掇文翰:“你家饭店挣大钱了,还不请吃个饭,庆贺庆贺?”

文翰没转过弯,苦着脸:“饭店全都是文瑾在打理,我出头做什么庆祝呀?”随即看到好友狡黠的眼神,捶了他一下,点头说道,“我试一试吧,你可别抱太大希望。”

“不管能不能成,就这份心思,我也谢谢你。”钱隽真诚地道。

“唉!”文翰叹气,钱隽和文瑾的事儿,他没看到多大的希望,心里很替他俩担心,忍不住便是一声轻叹。

钱隽怎能不知好友的心思?虽然他有毅力有信心,但这件事情遇到的阻力之大,令他没法在朋友面前拍胸脯下保证,他只能拼尽全力去争取。

文翰回到家,撺掇妻子嫣然:“你自从到了京城,还没有出过门儿,不如趁饭店过年期间没什么人,去转一转吧?”

嫣然眉毛一挑:“行吗?不会给瑾儿带来什么麻烦吧?”

“不会!”

嫣然便有些神往:“瑾儿好大本事,说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一个月赚几百两银子的饭店到底什么样儿,我还真想去瞧瞧。”

“那我们就把母亲、玉洁郡主都叫上,你说好不?”

“可是,厨子和跑堂的不是要放假了吗?”

“年后有一个外地的厨子值班呢,他回不去,文瑾就给他开了双薪,有这一个给咱们做家宴,也足够了,再说,还能把咱家厨娘也带去,打打下手啊。”

“嗯,是啊,是啊。”嫣然觉得男人说得很对,点头如那鸡啄米。

说通了老婆,文翰便去找文瑾。

“哥哥你是说,咱们家一起出去聚餐?”

“是啊!”文翰见文瑾面带微笑,心里安定了许多。

“哥哥,你说,哪一天好呢?”文瑾兴高采烈,虽然是去自己家的餐厅,那也和在家吃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的,再说,她也希望玉洁郡主、二伯母能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

“你觉得哪天合适,便哪天吧。”

“咱家又没有什么亲戚,郡主娘娘那边,也没几个特别亲近的,咱们不如尽快去。”文瑾盘算了一下,“明天有些仓促了,后天吧。”“好,好啊!我去和咱家人说一声。”文翰高高兴兴地走了,没多一会儿,孙燕平就从侧门出去,一溜小跑地上了仁亲王府。

...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束之客

过年封印,永昌帝不用临朝听政,但也没轻松下来,转眼就过了正月初五,想起郭公公汇报的,钱文瑾没有借任何人的名头,竟然把饭店打理地红红火火,理解文瑾便装出行,真的是为了做生意。同时,他对文瑾的好奇心大增,甚至想出去看看,文瑾的饭店到底什么样儿。

皇上虽然不用挣钱,但他也知道钱难挣,一个小官吏,常常会为了几百两甚至几十两银子,就会罔顾国法,若是钱好挣,跟文瑾一样开个饭店,立刻财源滚滚,谁还去冒险犯法呢?

郭公公听了永昌帝的言语,十分发愁:“皇上,这太危险了,你千金之躯,怎能微服去犯险。”

“我连去外面随便看看都不行,可见这京城乱成什么样儿了,你整天说国泰民安,难道都在骗我吗?”

“皇上,真的国泰民安,可再安宁的社会,也有坏人的,万一碰上个不长眼的,弄出事儿可怎么得了?”郭公公一脑门子都是汗,拼命劝阻。

“你的功夫呢?你身边那几个不是号称堪比五虎上将吗?是不是又蒙我呢?”

“皇上,他们跟着你去的西疆,有多厉害,你还不明白?”

永昌帝笑:“难不成京城还比西疆凶险?”

郭公公哪是皇帝的对手,没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乖乖去安排了。

再说钱家人,这天坐了马车,带上跟随着佣人,直奔文瑾的饭店而去。

文瑾和郡主一辆马车,韦氏婆媳坐一辆。文瑾见养母端庄地坐着,心里佩服她的教养真不一般。

“娘娘,你不看看外面什么样儿吗?我看你每次出去,都这么坐着,一点也不好奇吗?”

玉洁郡主笑了一下:“看两眼,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呀。”

“呵呵”文瑾这才想起来,玉洁郡主一直生活在深宅大院里,外面的小摊小贩市井小民,她又没打过交道,从窗帘缝隙看几眼,自然什么也不明白,只能徒增烦恼而已。

饭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马车一直走到院子里才停下,最靠近厨房的那两间包厢,已经收拾好了,下了马车,文瑾扶着玉洁郡主的胳膊往里面走。

“这房子还不错的。”

“是啊,各地的会馆,常常都是大商人捐资修建,资金宽裕,房子都修得很好。”

两人说着,便进了饭店大厅,几个小二穿戴一新,躬身迎接主子到来。

穿过大厅,几乎走到楼道尽头,一路上到处都揩拭地干干净净,墙上要么挂着店里的特色菜的画片,要么,则是一些菜品推介,玉洁郡主很是好奇,一个一个细细看过去,偶尔还评论一番:“哟,这个菜挺好吃的,在饭店肯定卖得好!”

“嗯,是的。”文瑾敷衍地点头,其实那菜有些贵,虽然利润不错,但一天也只能卖出三五盘,但她却并不打算给玉洁郡主说出来。

玉洁郡主昔日不管多么苦,却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普通百姓,到底是怎样一个穷困的境况。

进了包厢,玉洁郡主见窗户上裱糊着白绢,房子里还比较明亮,墙上挂着画儿,墙角还摆了一棵大叶子的绿植,桌子是油漆过的,擦得锃明瓦亮,十分洁净,她满意地点点头:“嗯,挺好的,让人一看,心里就很舒服。”

“谢谢娘娘夸赞。”文瑾随口道。

玉洁郡主轻轻敲了她一下:“贫嘴,谁夸你来着?”

跟在后面的嫣然轻轻笑了一声,虚扶着韦氏的胳膊,示意她坐玉洁郡主身边。

韦氏的好奇比玉洁郡主更甚,她直到坐下,才好像明白过来,感慨了一句:“也不知道瑾儿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二伯母,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呀?出门在外,谁不希望能跟在家一样,热腾腾香喷喷地吃一顿?尤其是京城有钱人家多,我就想啊,咱家什么样儿,饭店就什么样儿,顾客这才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才会喜欢这里呀。”

“嗯,以己度人,瑾儿这想法好。”玉洁郡主点点头。

因为早就准备好了,小二很快上了茶点。文瑾想让家人真正体会一次在外吃饭的感觉,因此,还特别安排略等会儿,才上饭菜。

一桌人悠然地喝茶聊天,大概等了一刻多钟,文瑾估计该上菜了,文翰忽然敲敲门走进来:“瑾儿,你不带娘娘和二伯母出来走走?登高望远,娘娘好容易才出来一趟,也体察一下民风民俗。”

嫣然有点雀跃,把眼光转向玉洁郡主和婆婆:“娘娘,母亲,登高望远,虽然冬天萧索,也有一番景致的,你们不若一同去看看?”

韦氏似乎觉得不太好,但玉洁郡主却点了点头,她便跟着郡主站了起来。

三楼的楼头,有个小二低头退在一边,手里提着块抹布,似乎刚刚擦完楼梯扶手,玉洁郡主她们都好不怀疑地走了过去,只有文瑾感到很奇怪,栏杆已经干了,抹拭的人怎么还在这儿?

文瑾走在最后,她沉思地看着小二,只见他让过了前面几个女子,到了文瑾跟前,微微抬起了头。

作死,竟然是钱隽,难怪这个身影如此熟悉,要不是这身跑堂的衣服比较小,绷在身上,遮掩了他身上特有的潇洒和犀利,文瑾肯定早就认了出来了。

钱隽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文瑾的脚步微微一顿,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欢喜,但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若是让人知道了,不光对自己不好,钱隽的名声也会受损。还好今天全是自己家人,韦氏和君主娘娘警惕性又低,文瑾腹诽着,跟上前面的步子,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上翘,她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到底算恼怒还是欢喜,反正既怕,又忧,还有一丝甜。

钱隽看见了,心情更是舒畅,觉得这一趟真不白来。

三楼的房间里,没有地龙也没有火盆,为了远眺,还打开了窗户,春寒料峭,大家很快就受不住,掉回头回一楼,钱隽低头走在文瑾身后,两人也不敢说话,只用眼神交流着信息,文瑾无非嫌他惹事,钱隽却笑嘻嘻一脸满足,快走完阶梯,楼道那一头来了几个人,钱隽很警觉地往后一缩,没敢露面。

守在包厢门口的小二急忙迎上去:“这位客官,今天不营业的。”

“开饭店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再说,我都闻到饭菜的味儿了,明明营业着,你竟然撒谎!”

“是——”文翰本想解释自家人出来转转的,楼道光线灰暗,他上前两步,便觉得不对劲,来人那一身岳峙渊渟的气势,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他赶紧示意小二闭嘴,等女眷进了包厢,关上门,这才迎上前去:“先生,今天确实不营业,不过,既然来了,小店就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只是菜品不全,还请多多包涵。”

来人身边一个文士说了一句:“无妨,有什么端上来吧。”

文翰赶紧把人让到为他们准备的房间,钱先聪很奇怪有人进来,站起来正要询问,忽然看到了一张令他既尊重又惧怕的面孔,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竟然是永昌帝,钱先诚腿一软便跪下来,身子还哆嗦个不停,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害怕。文翰也赶紧跪了下来。

“起来吧,我是来吃饭,又不是来听政,不要来这些俗套了。”永昌帝道。

这个当口,皇帝带的几个大个子,已经守住了门口和楼梯,钱先聪起身,想带哥哥和侄子退出,也被阻止住了。

“来,钱大人,一起坐。在西疆,咱们经常一桌吃饭呢,到了京城,怎么反倒生分了?”

钱先聪不敢反驳,心说,那是什么情况?军情紧急,常常吃饭的时候,便是商量和咨询的时候,匆匆填饱肚子,翻身上马便要踏上征程,哪有时间讲礼仪尊卑?可现在…,钱先聪诚惶诚恐地解释:“西疆是战时特殊,太平盛世,微臣如何再敢僭越?先聪愿意服侍皇上。”

“别这么客气,还是坐下吧,你伺候我,让他们如何是好?”永昌帝拉着钱先聪的袖子,“一起来,一起来!”

钱先聪感动地热泪盈眶,又行过大礼,才侧身坐了。

“这两位是你的兄长和侄子吧?都坐,钱,钱什么来着,你。”

“钱文翰!”

“哦,钱文翰,在中江府立下大功的人呢,陪朕吃饭,完了给我讲讲你和陆灿的事儿!”

钱先诚行了大礼谢过皇上,这才正襟危坐,一脸惊慌,钱文翰还好些,最初的慌乱过后,镇定了许多。

文翰征询皇帝的意思之后,示意开始上菜。

无论刀工和味道,都和宫里的御厨差别很大,皇帝在西疆,没少吃辣子,可进了宫,那个滋味几乎就没了,这回看到红彤彤的辣油,不由食欲大恸,郭公公给他夹到面前的盘子里,他便一口就进了嘴。辣得他脸色一下子就涨红了,用了好大的劲儿,才忍住没有咳出来。

文翰赶紧递上一杯猕猴桃汁,这本来是文瑾出主意给郡主准备的,嫣然觉得好喝,文翰便多带了些过来,还好有它救场。

有些凉意酸甜可口的果汁进嘴,永昌帝觉得十分舒服:“唔,这个不错。”

“这是舍妹在山阳县时发现的,带人移栽在津河旧道沿岸,现在,那里好些人家都跟着种植起来,过上几年,便能造福一方了。”

“嗯,不错!”

郭公公见永昌帝心情似乎很好,对杯中物也比较钟爱,就小心地问了一句:“那,要不要山阳那边贡过来呢?”

文翰赶紧接话:“皇上,这可是好东西的,味道好,对身体也很好,有延缓衰老促健康的作用,学生一直想献给皇上的,可惜没有门路…”

永昌帝笑:“难为你这片心了,坐下说话!”…

钱隽听见皇帝的声音,知道外面肯定布满暗哨,此刻不管如何乔扮,都很有可能露出马脚,他干脆豁出去,把头巾往下拉了拉,真的当起小二来。只见他大大方方走到厨房,楼道上几个侍卫竟然因为光线不好,没有认出来。

厨房门口,也站着一位黑铁塔,目光炯炯地盯着里面忙碌的人们,钱隽低头耷脑,做出一副猥琐状,那人没有多注意。烧火的大娘怕极了,拿着小铁锨的手不停地哆嗦,钱隽走过去,示意她让开,帮着往里面添起柴来,幸好在怀津的日子,让他有机会接触普通百姓的生活,不然,他这样的贵公子,如何会这个?

等那大娘终于镇定下来的时候,钱隽已经弄了一脸灰土,他仔细地把脖子、手、手腕都抹匀称,这才拿着抹布,到处擦拭,那些侍卫竟然没有看出端倪,这让钱隽的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文瑾她们是女眷,因此,过来也带了几个丫鬟婆子,小二把菜送到门口,便由婆子接过去,钱隽好容易争取到了一回端菜机会,却被挡在外面,心里十分郁闷。好在文瑾背门坐着,他还能看到一个俏丽的背影,令他略感安慰。

文瑾正在听韦氏和玉洁郡主说话,忽然觉得背后**辣的不自在,不由地回头瞥了一下,身子一下子都僵住了,暗骂一声这厮太胆大,她瞪了一眼,扭头再也不搭理钱隽。壁来了个大人物,钱先聪都跪下了,这边女眷也都知道,但她们全猜错了,都以为是三皇子福王来了呢,福王是钱先聪的上级,又有贤王的美名,行事潇洒不拘小节,忽然来手下家眷开的餐厅坐坐,很符合他的一贯作风,这边的人,也不觉得突兀,依然自在地吃着喝着。

玉洁郡主本来带几个女眷过去拜谒的,但被门口的侍卫挡住了:“爷说不必麻烦,你们自便吧。”玉洁郡主以为对方见女眷不方便,倒也没有坚持,而是继续享受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奇异感觉。

文瑾不明白钱隽为何还没有离开,而却那么一副打扮,难道为了多看自己一眼么?她已经从遇到钱隽的惊喜中冷静下来,对钱隽这样,一面感动,一面忧心,甚至,还有些恼火,善泳者溺于水,玩火***,都是说的钱隽目前这种状况。

仁亲王本来还坚决反对着呢,若是再传出闲话,老头就更有理由不答应了,钱隽实在太骄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