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大娘比文瑾大几岁,看起来保养得很好,和文瑾一样显得很年轻,她坐立行走都极有模样,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

“你丈夫是做什么的?父母家乡在何方?”

“小人是关中人,父亲曾经做过知州,早年病逝,夫家原来也是官宦人家,后来从商,永昌五年关中大水,家乡变成泽国,小人家产尽失,丈夫和儿子也不知所踪。剩下这几年,小人一直在外流浪,靠针线缝补度日。”

“你愿意做养娘,那就是肯卖身为奴了?”

“是!”费大娘低头,有些伤感。

文瑾让春兰带费大娘出去,找外院的管事写了卖身契,在官府办好了存档,然后又领了进来。

“哦,既然你善于针线,帮我补一件衣服吧,你先看看,补不了就明说,不必为难。”

费大娘看到是一件蓝孔雀毛织成的氅衣,眼神微闪,然后低头恭顺地道:“奴婢可以试一试。”

这件衣服是金金的,过年时才穿了一天,就被鞭炮屑烧了一个黄色的点儿,金金心疼坏了,这是他最喜欢的衣服。

费大娘的手艺不错,过了两天就拿过来了,用原色的孔雀毛重新补织,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那个瑕疵。

“好,不错,春兰,给她一两银子赏赐。”

“太多了。”费大娘很羞涩地道。

“拿着吧,你才来,少不了有些东西要添置。”

“谢世子妃。”

费大娘虽然说是给子夜当养娘的,但文瑾手里很有一批活计要做,她暂时就充当了绣娘,每天飞针走线。

萧府的下人房有一部分就在主人的院子里,有些则集中在府里的一个侧院,文瑾是在萧府做客,自然不那么宽敞,便把费大娘放在那个侧院里。

费大娘言语不多,但热情,性子随和,出手也大方,很快在下人院里就站住了脚,还有好几个单身男仆都对她起了心思,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晃。

文瑾这天晚上,让舞姿和舞容在外面看着,她遣开所有下人,和钱隽说话:“这个费大娘很有问题。”

“嗯?”钱隽的脸上,立刻严肃起来。

“她说话虽然是北方口音,可有那么一两个字,却和我爹爹的发音很像,我试探了一下,她绣花的方法,也有些异域特色,还有,她自己说,永昌五年家乡发大水,家产尽失,可那手上,一点儿茧子也没有,我这几天让她绣活儿,春兰、舞姿去观察,都说她似乎手很疼,做一会活儿,都要吹吹手指头。”

“你是说,你是说…”钱隽的双手都捏紧了,“贼人竟然敢渗透到我的身边。”

“世子,我给子夜找养娘,自然会谨慎又谨慎,试探是少不了的,这个费大娘表面看着毫无瑕疵,但她所说所做,细微的地方却经不起推敲,越看越觉得蹊跷,而且,我能觉出她不是一般的小贼。”

“这个,你如何感觉呢?”

“气势,她有一种久在高位,纵横睥睨目空一切的气势,就算在咱家,努力装着做小伏低的样子,也掩饰不住本来面目。”

“嗯?”钱隽睁大眼睛。

“我不用给你说也能抓了她,可总觉的她身边应该还有人,不如放长线钓大鱼,但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会安排的。”钱隽想了想道。

接下来,文瑾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的女红活儿,费大娘做了一件又一件。

“春兰,多给费大娘那点赏银,这几天子夜我先带着。”

“世子妃你当心,注意休息,奴婢这就赶工,早点做完活儿。”费大娘满脸堆笑,巴结文瑾。

“你不用忙,活儿做好才是首要的,费大娘这手艺还真不赖,都赶上京城大裁缝铺子里的绣娘了呢。”

“哪有那么好,世子妃过奖了。”被夸总是令人高兴的,费大娘从春兰手里接过银子,谢了又谢,笑眯眯地走了。

看着费大娘出了院子,春兰才在文瑾跟前进言:“世子妃,你没必要对她这样的,你仁心宅厚,体恤下人,可费大娘却不会过日子,手里有钱,便不是请客,就是赌博,很快就糟践了。”

“你没听说,她当年也是有钱人家的?大手花钱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春兰摇头:“世子妃,话不能这么说,现在侧院的下人,几乎都听费大娘的,她俨然成了那里的大管事了。”

“还有这本事?那我重新找个养娘,就让她做管事妈妈好了。”

“世子妃,我觉得不妥,你还是再看看吧。”春兰苦口婆心。

没想到文瑾和春兰的话,不知怎么被人透露给了费大娘,她听了十分受用:“我,当个内宅的奴仆头儿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年…”她没有说下去,脸上充满了愤慨和不甘。

都知道她曾经是富贵人家的正经主子,便没人看她不顺眼,外院的奴仆,对费大娘更多了一份尊重。有个叫赖小小的奴仆,四十岁不到,长相白净高大,俊气飘逸,他最得费大娘的青眼,也最听费大娘的话,叫东不西,对她十分服帖。

“小小,你帮我把这个撒到府外的路旁好不好?”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那里祭奠用的,我怀疑我孩子和他爹,早就不在人世了。”说着,便拿出帕子擦眼。

“别哭,别哭,我帮你就是,唉,天灾**,谁也没办法的事儿。”

“谢谢小小大哥。”

又过几天,文瑾果然让费大娘帮着管厨房,她派人通知人牙子,让那边再介绍一个养娘过来。

费大娘比以前更加上心,不仅事儿做得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比如,她常常会把一些剩饭剩菜分给下人院子的邻居,南疆天热,熟食根本放不住,与其坏掉,真不如分给大家吃了,文瑾为此还表扬过她呢。

国公府的厨房管事尹妈妈吃错了东西闹肚子,拉脱了水,躺床上起不来,萧夫人就把费大娘借过去,费大娘不止管文瑾他们一家的饮食,连整个萧府的饭食都管上了。

费大娘见萧夫人和文瑾都养着一只大猫,每顿饭都先给猫吃,然后一家人才开饭,觉得那个非常浪费,但主子所做的事儿,岂是她一个下人能置噱的?

这天傍晚,猫吃过食物,便趴在文瑾脚边,呼噜呼噜睡着了,子夜踢了猫一脚,钱钱笑道:“娘,瞧你把猫养得懒成猪了,不抓老鼠,光知道睡觉。

文瑾就笑,一家人开始吃饭,子夜年纪小,食物还在嘴里没咽下去,竟然就犯起了瞌睡,打起盹儿,文瑾安排了值夜丫鬟和院子仆人的差事,打发舞姿出门办事,然后把儿子抱起来,匆匆洗了,放到了床上,她也困了,便让下人早点伺候了几个小主子都睡下。

这天的萧国公府特别安静,不仅当主子的睡得沉,连奴仆都觉得这一觉好香,谁也没有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只有外院的仆人,第二天发现不见了费大娘。

“咦,她人呢?”每次吃饭后,费大娘都会给大家带食物,吃顺了嘴,下人院的人都惦记着呢。

“不知道,今天府里的厨房就不是她管的,原来那个张妈妈又来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

人们问了几天,渐渐习惯没有这个人的日子,也就不问了。

“费大娘到底去了哪儿?”春兰悄悄问文瑾,“世子妃,枉我担心了这么久,原来您这是引蛇出洞呢。”“哎哟春兰姐,你也知道引蛇出洞?真不亏是跟着世子妃的人呢。”舞姿笑着打趣她。春兰忸怩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舞姿在主子吃饭的时候就出去了,心里多少有些明白。

...

第三百三十八章 抓贼

下人是要等主子吃过才能吃的,那么,也就只有她是清醒的了,她出去做什么了?肯定是给世子爷报信的。春兰是个聪慧的姑娘,联想到自从费大娘来了之后,世子爷就再也不在家吃饭,而舞姿舞容她们,三人轮番守着院子,一刻也不敢松懈,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世子妃,一开始就看出费大娘不对劲儿。

在二百里外,当年钱隽和文瑾建起的那个茶山下的农庄,钱隽这些年,已经把这里建成了一个秘密的基地,农庄旁边有个书院,有年轻人、读书人来来往往很正常,还有些茶叶商人、小贩子来往,也没人怀疑,就是来了十几辆大马车,上面堆满各种商品,人们也见怪不怪。

其实这些商品下面,放着几十个捆得紧紧的黑衣人,唯一一个穿彩色衣服的,是个女人,她被关在地牢,十三天后,才被提出来审讯。

“昭灿公主殿下,久违了。”看到萧逸,费大娘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你这个叛徒!还有脸见我?”

萧逸笑:“我愿意当叛徒吗?是谁要杀我一家的?我只是南梁的一个将领,并不是你们豢养的走狗,想杀就杀,想辱就辱,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费大娘急剧地呼吸了几下:“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本是我南梁的臣子…”

“就算我乖乖引颈就戮,南梁也坚持不下去,自毁长城的,是你的那几个兄长!巨荣本就对南梁虎视眈眈,他们竟然为了皇位,自相残杀,哼,还有那个生你的王妃,若不是她怂恿二皇子和太子相争,南梁能那么容易就亡国吗?你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亡南梁的,也有你一份。”

“我,我,我当时才几岁大,怎的就能导致亡国?萧逸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八岁那年,嫉妒皇帝亲自为二公主办生日宴,和你母亲串通害死了她,然后嫁祸姚郡主,糊涂皇帝因而杀了姚郡主一家,要是郡马孙将军还在,我手里能有十万大军吗?你这个毒如蛇蝎的坏女人,要不是孙将军的死让我心灰意冷,后面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钱隽见岳父越扯越远,只好开口阻止:“萧国公,给她说这些做什么?南梁当时已经日薄西山,国运将尽,任何人也没法挽回他们覆灭的命运。”

萧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的确有些罗嗦,但他一张口,还是忍不住絮叨:“嗯,我只是没想到她还活着,这些年萧三不知为我当了多少灾,我一直查不出到底是谁,没想到瑾儿如此聪慧。”

钱隽知道,萧逸三十多年远离战场,昔日杀伐决断的大将,已经被生活磨砺成了一个普通的老人,便也没说什么,而是扭头对着这位前梁的五公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哼!”

钱隽笑:“我已经放出风去,说你就关在这里,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的余党一网打尽。”

“你做梦!”

“尊贵无比的元神门主,你招摇撞骗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攒了点家底,都让郭公公给端了,你不就是没了人又没了钱,这才孤注一掷,想要杀了萧国公报仇,自己也一了百了吗?我不是做梦,你的余党,普通受骗的民众很快就会忘了你,而那些铁杆,最多也就百十人,他们很快就会自投罗网,你等着看吧。”

“哼,你做梦!”

钱隽冷笑:“的确是有些做梦,你的老姘头严光彪肯定是不会来救你的,他可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人,你若当年不是花容月貌,能让他背叛了刘广众吗?现在,你已经人老珠黄日薄西山,平日里还在他面前端公主的架子,你以为他真的爱你肯为你赴汤蹈火,再建大梁国,你当女皇帝?”

费大娘双手紧攥,不服气地瞪着眼睛:“不要说你看到一个萧逸做了叛国的奸贼,就认为天下的人都是背主求荣的无耻之徒…”

“严光彪拿什么和萧国公比?能力还是武艺,还是明智和杀伐决断的能力?我告诉你,他就是一个小人,不仅有奶就是娘,还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你把前梁朝皇家内库的秘密地址告诉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对你开始敷衍了,不然,我们能这么成功的端掉你的巢穴吗?”

费大娘一直不相信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但她的疑惑和钱隽所言不谋而合,由不得她不信。

“我为何说会有一百多人来救你,而不是说一千多人?严光彪早就把他的死士转移了,去了南海,在那里重新建了一个大本营,他比你明智,知道那里是天涯海角,朝廷的大军不容易过去,而他的实力和能力,也就能占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当个草头王。”

“你,你是说,严光彪带着他最精锐的死士,去了南海?”

“对,不然,我们围捕你的手下,怎么能那么顺利、那么轻而易举呢?”

“我不信,我不信——”费大娘崩溃了,捂着耳朵尖叫起来,这么多年,她忍辱负重,把自己的美丽酮体,还有南梁皇室留下的巨额财产,都给了他,给了那个一身黑毛,跟个大猩猩一般的丑男人,怎么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呢?

“你背着严光彪偷情,生下了个女儿,对吧?哼,你的女儿撬了你的墙角,这就是你银荡的报应,你的女儿也会背着人偷入,严光彪早就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他在等,等你吐出最后一块藏宝图。”

费大娘的精神完全被击溃,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嘴里只会说“我不信,我不信。”钱隽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他这一次提审,目的只是为了击溃她的信念,她交代更多的信息,那是下一回的目标。费大娘刚来时,虽然关在一个密闭的地下室里,有些气闷,但还是干净整洁的,这回再走入密室,却是在地面上,一间屋顶有些漏雨的破房子,偏偏房子四周有铁网围着,她刚走进去,就有一群大老鼠哄一声四散奔逃,把她吓得一声尖叫,几乎昏过去。

...

第三百三十九章 追溯

虽然国破家亡,费大娘却没吃过什么苦头,她当时被一个忠心的奴仆趁乱从狗洞救出,在城里躲了三个月,等外面平静了,这才去了乡下的一个农庄,虽然没了锦衣玉食,但她依然精米白面,穿绸着缎,日子过得并不差,但这样的平静的日子,也在三年后被迫结束,朝廷查出那个农庄有问题,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们再次被包围,这一回,她慌乱之中躲入一个壁橱里,却不想那里另有乾坤,竟然触动了机关,掉入一间地下室,那里面有大量金银珠宝,却没有吃的,她饿得头昏眼花,却没法打开机关,出不去,最后,在地下室的一张图画后面,发现一个小洞口,她从那里爬出来,看到的却是农庄已经被焚毁,房屋倒塌,那些烟火还没来得及消散。费大娘这时候已经十二岁,懂得不少事情,她跑到农庄厨房的位置,果然在废墟中找到一大盒烤干有些糊了的糕点,她用一个瓦罐盛水,带着食物重新进入地下室,只要有吃的,她就尽量不出来,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厨房能扒拉着吃的都进了她肚子,费大娘才不得不考虑换个地方生活,她只从地下室带了很小的一块碎银,又在衣服里藏了两个小珍珠,趁着夜色,往乡下的地方走,等她累得实在迈不动脚步,不得不坐在一个农家门口的石头上休息时,天已经亮了,那个家里的老大娘走出来看到了她,老大娘是个热情的人,和她说起了闲话,最后,就那么收留了她,后来老大娘的儿子回家探亲,那高大俊美的形象让昭灿心动,于是,她变成了费大嫂。

费永亮在南疆的军中服役,因为功夫好,被严光彪看中,被当做头目培养,费老太太没几年去世了,不甘寂寞的昭灿来到南疆军队驻扎的城市,有一次费永亮在家请客,昭灿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不就便艳名远播,严光彪听说了,那段时间有事没事往费家跑,后来费永亮离开家再也没回来,严光彪在军营外面悄悄置办了一个大宅,把昭灿安顿下来。

几年普通平民生活,让昭灿对这个阶层的人有所了解,她开始自诩是天神下凡,由严光彪帮着遮掩,骗取了一帮无知小民的信任,随后信徒越来越多,元神门教就这样诞生,严光彪利用信徒中的狂热分子,培养死士,逐步建立起信息传达、暗杀、敛财等严密的组织机构,随着手下的人越来越多,昭灿和严光彪的野心也越来越大,昭灿天天幻想着当女皇,严光彪却希望自己做皇帝,两人的矛盾这在两年,越发尖锐,严光彪手里有死士,昭灿手里有信徒,两人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服气谁,上梁不正下梁歪,死士和信徒之间也开始闹矛盾,这才给了钱隽和郭公公机会,他俩联手布下天罗地网,将元神门这个毒瘤一举切除了。

但郭公公动手之前,让人泄露了机密,严光彪和昭灿匆匆出逃,严光彪早就嫌弃了昭灿人老珠黄,便带着她和费永亮所生的女儿去了南海,昭灿走投无路,想起了萧逸,她一直很恨萧逸,觉得是他灭了南梁,而且,萧府豪富,昭灿还希望从这里弄到金钱,供她后半生挥霍,她原来所敛之财,少部分被严光彪带走,多数让郭公公抄了,严光彪的一个亲信投了郭公,带人把他们的金库捣毁,严光彪和昭灿多年心血,价值上百万两银子的黄金、白银、珠宝、古董、字画以及地契铺子,好过了永昌帝,。

昭灿以为,她在关中传道,学会了当地话,懂当地的风土人情,就可以冒充当地人了,却不想碰上了对细节特别注意的仁亲王世子妃,没几个回合就被看出破绽,导致最后覆灭。

郭公公老了,又费尽心力策划指挥了这么大一次行动,却让罪魁祸首逃之夭夭,接到钱隽的信,得知昭灿落网,等他的人回去,详细报告了昭灿落网的过去,得知若不是仁亲王世子妃,昭灿差点要了萧国公府以及仁亲王世子一家数百口的性命,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真的老了,竟然出了严光彪和昭灿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毫无察觉,若不是仁亲王世子,巨荣朝说不定都会被颠覆,老头儿一辈子对巨荣皇朝兢兢业业,这样的错误,令他自责不已,没多久就病了。

身体健旺,很少得病的人,一旦出现问题,就是大问题,郭公公很快就病入膏肓,永昌帝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由几个侍卫陪着,亲自去看他。

“老奴对不起皇上,老奴答应过先皇,只要老奴有一口气在,巨荣皇朝便风雨不动安如山,可这一回,还是仁亲王世子发现了问题,若没有他,老奴,老奴没脸见先皇了,老奴有罪。”

郭公公虚弱地自责声,让永昌帝忍不住鼻子发酸:“郭公公,你别说了,你是个好样的,先皇走时,给朕留有话说,你要是走了,不仅给你的侄子一家赐田地金银,还要把你送到宗庙的副殿,世世代代享受皇家供奉。”

“皇上千万不要,老奴何德何能,敢和开国功臣并驾齐驱?你这是令老奴在地下也不能安生啊。”

“公公此言差矣,开国有功,守疆也有功,你虽然没有在边疆杀敌守卫国家,但辛劳一生,比那些大将元帅还要功劳大,你若不入功德殿,我朝还有谁配入功德殿呢?”见郭公公还要唏嘘,永昌帝断然道,“这个你就别说了,朕心里有数。”

“老奴惶恐。”

“行了行了,郭公公,你看,谁能替你守护皇室安全?”

“林长山,皇上,这些年我让他跟着,你也熟悉,觉得可合意?”

“嗯,是个忠心精细的。”

“皇上,老奴不能守在你身边,有件事就不得不说了,郑贵嫔来路不正——”正说话间,忽然一口痰呛住,郭公公剧烈咳嗽起来,呼吸停顿,眼看性命不保,太医急忙上前救治,可惜来不及了,郭公公拼死说了一句:“世子,问世子。”

原来钱隽和郭公公商量之后,并没把郑贵嫔的身世告诉皇上,现在郭公公忽然病重,他来不及通知钱隽,又怕皇上吃亏,便不得不把事情捅开,永昌帝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十分气恼这两个得力干将,但郭公公死了,他又痛惜又失落,一肚子的不爽,都对着了仁亲王世子钱隽。

所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文瑾这几天也有些小麻烦。

萧太太一觉起来,才听丈夫说,世子在府外设伏,抓了一批妄想杀人的坏蛋,她当时就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我练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真正派上用场…”

萧瑜琛的武功,和妻子根本没法比,自然也理解不了妻子的那种心情,他笑了笑对妻子道:“杀鸡焉用牛刀?姐夫安排一班士兵,都把那些坏蛋抓了。”

“哎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做梦都想,都想和你们男子一样,用这一身功夫保卫家人,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却不告诉我。”

“行了啦,刀枪无眼,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咱这四个孩子可就没娘了,你舍得他们吗?”

“我,我,我有那么不堪吗?几个小蟊贼就能把我怎样了?”说完眼圈都红了,生气得背过身去,不搭理丈夫。

“好了啦,越说还越来了,我一个大男人,姐夫都不让插手,何况是你?”

“那你为何不给我说一声?我自己去找大姐。”

“行啦,大姐每天事情那么多,你别给她添麻烦。”

萧太太依然心结难解:“大姐过得多滋润,不光带孩子,还帮姐夫料理庶务,你倒好,什么也不让我做。”

萧瑜琛无言,心说你哪有我姐姐那本事,点石成金一般,不经意的小事情中,都能看到商机,再说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我自己都没什么事儿做,哪里还轮上你奔忙?

萧太太见男人不理她,撅着嘴独自生闷气,过了会儿,抱着小儿子逗了会儿,起身去了文瑾处。

萧夫人听说家里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震惊异常:“世子太胆大了,竟然以咱家人为诱饵,万一,我说是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萧逸安慰夫人:“那怎么办?若是一上来就把费大娘抓了,她手下的那些死士依然和咱家作对怎么办?我们后半辈子成天生活在防备中,多累啊。”

“我们现在不依然活在防备中?你也不知道贼人肃清没有?”“至少只有费大娘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她被抓了,我们就安全多了啦。”说不过男人,萧夫人把文瑾叫去埋怨了一通:“瑾儿,你也太胆大了,万一世子爷的人有个疏漏,咱这一大家人谁有个好歹,我和你爹可怎么活?”

...

第三百四十章 封王

文瑾态度十分恭谦友好:“夫人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唯恐贼人跑了,再抓不容易,其实我爹和世子任何一个人都足够了,他俩联手,那是天下无敌,…”

萧夫人有些惭愧,打断文瑾的话:“好啦,好啦,我就那么一说,你考虑的对,你爹也是这么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不,夫人,还是我和世子太心急…”

两人争着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最后面对着笑了起来,她俩的心意,无非都是想要一家人安宁、幸福,就算是有争执,那也是甜蜜的争执,不伤心意的争执。

正说着,萧太太来了,萧夫人和文瑾看她虎着脸,一起问:“谁惹你了?是不是瑜琛?来说说怎么回事?我们找他去。”

把萧太太说得一脸通红,她对婆婆和大姐行了礼,这才坐在文瑾对面的凉榻上:“大姐,你还好意思说,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你还对我瞒得紧紧的,我浑身这力气没地儿使,呜呜——”竟然哭起来。

“弟妹呀,你先别哭,说什么浑身劲儿没处使,若不是你有功夫在身,国公爷和世子能那么放心大胆地就那咱们当诱饵?那一天,为了蒙蔽费大娘,我明知她给饭菜下了蒙汗药,还是让全府上下的人都吃了,做主子的除了你,是我让小厨房另外做的,为的什么?你有功夫啊,有个万一的,一个人能当十个人用…”

“真的?”萧太太直肠子,文瑾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但也就那么一展颜,又撅起了嘴,“可我一晚上什么也没听见,连个刀剑磕击的声音都没有。”

“国公爷和世子派人围着院子,那些人一接近,便直接用弓弩射杀了,或许是风大,你当风声了。”文瑾有些心虚,瞎扯道。

萧太太竟然信了,她还点点头:“大姐你睡熟了不清楚,那晚下雨了。”

“哦,是吗?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萧夫人已经看出问题,瞪了文瑾一眼,但她也不敢说破,文瑾肯定是认为父亲和丈夫联手万无一失,才让萧太太熟睡的,她若是听到不对,还不第一个冲出去呀,肯定会坏了部署,国公和世子还得分心安排人保护她。

不管是萧夫人的不满,还是萧太太的抱怨,文瑾都不生气,反而心里还十分熨帖,觉得这才是亲人的态度,有话说到明处,而不是像在仁亲王府,暗地里下绊子,好好的日子过得让人了无生趣。

三个女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转了话题,萧太太是个心里放不住事儿的,她问萧夫人和世子妃:“大爷明年想下场参加科举,不知好也不好?”

文瑾想了想回答:“好啊,他想做什么就做吧,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开心就好。”

萧夫人笑:“唉,瑜琛肯定能考中,他学得那么好,就是下场要吃苦头,千里迢迢的,还不如把那名额让给其他想入仕的学子。”

萧太太摇头:“瑜琛说了,他想入仕,国公这个爵位,他准备留给瑜玠。”

萧夫人摇头:“不行,他是嫡长子,这光大萧家门楣的重任,非她莫属,瑜玠还小,将来依附着大哥过活,平安喜乐,多好。”

萧太太摇头:“夫人莫要这么说,大爷之所以想科举,就是看到珏弟弟很聪明,将来绝对不是能屈居人下的。”

“那就让大爷好好教导小玠,将来小玠科举入仕去。”萧夫人坚决地道,“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夫人你就别推了,爹爹年纪大了,玠弟弟年幼,他袭爵,大爷入仕,这是最好的安排。”

萧夫人脸上表情严厉:“不可以,难道你想让咱们萧府,也跟仁亲王府一样没有长幼尊卑吗?”

“夫人!”萧太太低下头,有些不服,但却无话可说。

文瑾笑着插了一句:“夫人,弟妹,别人家为个爵位打破头地挣,我们家这是怎么回事?瑜琛想科举就科举吧,爹爹身体还好着呢,瑜琛若是觉得太清闲,去官场走走未尝不可。人生就是一场经历,是好是坏,全看自己心情,有人就希望能够坐享其成,有人则胸怀天下,一身本事想要施展出来,瑜琛和瑜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只要不祸害百姓,成为天下罪人就行,咱们,就别管了。”

一席话让两个女人都展露笑颜:“呵呵,正是这个理儿。”

三个人再换话题,无非家长里短吃喝穿戴,话题轻松起来,外面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文瑾的脸上不由得有些严肃,丫鬟这样来报信,必然是大事情。

春兰很快进来:“夫人,世子妃,太太,有圣旨,国公爷请世子妃出去接旨。”

文瑾觉得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很不想有什么变故,闻言脸上难免不悦,萧夫人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给她鼓气,似乎在说:有什么难处,咱家人一起来解决。

文瑾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头涌起,她郑重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永昌帝封钱隽为南海王,即刻携带家眷赴任。同时还有一封密旨,要他想办法剿灭逆贼严光彪。

钱隽接旨,打赏了礼部的官员,又安排让他们下去沐浴吃饭,然后歇息歇息,报信的官员是七品官,还是去年新进的进士,正在观政学习,萧国公和他都不适合陪客,瑜琛却刚好想入仕,便当做历练,自告奋勇地去了。

“世子,你要不要先让瑾儿留下,等南海那边安顿好,在派人来接?”萧逸问。

钱隽点头:“小婿正有此意,我已经找到严光彪行踪,正要派人一举歼灭,皇上圣旨来的很是时候。”

“关门打狗,最怕疯狗反咬,你要小心谨慎。”“是!”兵贵神速,钱隽不敢拖延,拿了圣旨从南疆军营秘密调集人手,便按照斥候报来的信息,抄近道去了南港城,从哪里坐船出海,直扑南海。

...

第三百四十一章 而今迈步

这时的南海乃是流放犯人的蛮荒之地,常常一走几百里都是葱葱山林,人烟稀少,当地土人还过着捕捞打猎采摘而食的野人生活,严光彪带人逃过来,一看这样也傻眼了,他们最后靠武力制服了一片村落,强迫那里的人为他们提供衣食,转眼几个月过去,习惯了当地的生活,严光彪觉得这种土皇帝的日子也还不错,他思谋着派人乘船从大陆购买生活用品,决定在这里安营扎寨。

就在这时,钱隽派来的兵马如天神一般忽然出现,严光彪不足一千人马根本不是对手,一夜之间就被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钱隽在船上坐等消息,听闻属下取得贼枭首级,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他命手下的幕僚给永昌帝写了得胜捷报,派人驾船去南港城,让那里的驿站送回京报信,自己带着人马,亲自在南海走了一圈。

南海说大不大,饶是骑马,也用了钱隽一个多月,还是走马观花,走的平川捷径,他一路走一路记录,还画了简图,把这些都送到了永昌帝的案头。

永昌帝看了钱隽的奏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恼恨。

三年前南海土人主动归顺,巨荣疆域又扩大了,他虽然派了官员,但却报告地广人稀,土人愚钝,坚持要把州城设在大陆上的宸港府,任凭南海荒芜无人管理。

永昌帝喜得是在他的手上,不仅令苗王称藩,还多了南海一岛,恼得是钱隽奏折上,极力颂扬南海风光秀美,土地肥沃,乃人间仙境,言辞之间处处暗示“此间乐不思蜀”,他这是故意要永昌帝难受,当皇帝拥有天下,可这天下皇帝却看不见摸不着,还不如他作为一个小王爷呢,走遍天下,看山高水长,气象万千,品南北风味,享天下膏腴。

太子现在已经十五岁了,每日跟在父皇身边学习,他看了南海王的奏折,知道皇上为何不悦,便随手把那奏折一掷:“蛮荒之地而已,有何可夸口的?等你住下来,可就知道是好是歹了。”

永昌帝抬眼看了太子一眼:“父王,这南海几百里无人烟的,哪里有京城富裕繁华人气鼎盛的好?观景游玩,最喜人少清净,居住生活,却是人多气盛,物产丰饶的好。”

“哈哈哈,太子所言极是,这南海王是卖豆腐的掉河里,人倒架子不倒,我看他以后还能不能笑出声来。”

“是啊,父皇,但南海也是咱巨荣的疆土,不若让江南一带人口稠密之地往那边移民,一来可以传圣人教化,二来,南海富裕,也有利于我朝繁荣。”

“唔,你拟个条陈,明日朝廷上让众大臣议一议。”永昌帝有些乏了,便随口说道,然后起身,有小太监急忙跑来伺候,簇拥着他走了出去。

萧逸和文瑾知道南海的大致情形,钱隽走后,便开始招募人手,从稼穑的农人到木工、瓦匠、石匠、裁缝、养蚕、织丝,凡是生活中有所需要的技能人员,无所不包,文瑾采用了现代的农场制度,这些农人技工去了都按月发给薪俸,完成指定工作就可以了。

萧逸的封地经过数次移民,外加有亲朋投奔、灾民流入,现在已经挤挤挨挨人满为患,十多年下来,当年成亲的人家,也多数孩子一大群,渐渐有了地少人多的趋势,国公府贴出的招募信息,也令人信赖,转眼就有了数千人报名。

钱隽报捷的信笺到了国公府,阖家喜笑颜开,文瑾给钱隽写了一封长信,要他选好地址,这边就带人过去,南海天热,只要驱蚊驱虫药品带足,到了那里,竹竿树木搭出架子,芭蕉叶子遮顶都可以住人,不愁没法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