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答应一声,抽开锦袋,片刻功夫就理明了里面的文书:“一共十四件,倒不多。”

“嗯。”李小幺放下碗,接过帕子拭了拭手,看着流云和听竹将碗筷连炕桌一起抬下去,示意紫藤把送文书递过来,歪在靠枕上,一件件仔细看着,紫藤泡了茶端过来,垂手侍立在旁边听吩咐,李小幺看完文书,交给紫藤吩咐道:“这份处置梁地俘官的折子,看日子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怎么还送过来?明天南宁过来,你问问他。”紫藤垂手答应,李小幺跳下榻,边走边吩咐道:“我中午寻范姐姐一处吃饭,不用等我,你们自便。”

李小幺闲闲晃出来,寻个婆子问了,一路往东院奔去。

东院里众人皆在,一看到她进来,吕丰跳起来指着她叫道:“人都走了你才来!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是古训,你看看你!天天!”李小幺抱拳胸前,眯着眼睛盯着吕丰,盯得吕丰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含含糊糊转了个大弯:“起得也挺早。”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李小幺白着他‘哼’了一声,过来挤着李宗梁坐到榻上,转头问道:“谁来的?南宁?水岩?”

“是南宁,过来传了王爷的话,说已经将我和水生几个安置到上四军的虎威军,委了我做指挥使,水生他们,还有铁木,委了都头,委任书也拿过来了,在那儿。”李宗梁指着几上一卷织锦缎,范先生就要取了递给李小幺,李小幺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看的?!只仰头看着李宗梁问道:“什么时候到任?”

“说是随咱们,不过既然定了决心,就紧早不赶晚,我已经和南宁说了,明天一早就赶过去,虎威军如今驻在开平府西边百五十里处,虽说不远,可也不能说回来就回来,家里的事你就多操心。”

“嗯,那先生呢?怎么给你安置的?”李小幺随口答应着,看着范先生问道,范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路上王爷就遣人问过我,前儿那个水二爷也问过我,我回绝了,我在吴国出过仕,再出仕北平,这心里总有些介怀,我年纪也大了,也没那些雄心了,算了,安安生生养养老最好。”

“先生教大哥他们这为官之道,教的怎么样了?”李小幺话题跳跃的极快,范先生扫了李宗梁一眼,无可奈何的说道:“这为官之道,光说也没什么大用,往后跟头摔多了、摔疼了,也就学会了。”

“先生怎么舍得大哥一路摔得头破血流的学做官?先生正当盛年,养老还嫌早,我看,先生不如跟大哥去军中,给大哥做个先生幕僚,有先生一路扶持着,大哥这仕途可就顺当多了。”李小幺笑嘻嘻的说道,李宗梁急忙转头,期盼的看着范先生,魏水生忙站起来,又示意着李二槐和李宗贵,冲着范先生长揖到底,范先生怔了片刻,用手点着李小幺,没等他说出话来,李小幺忙笑着说道:“一个女婿半个子,这可是先生的半子,再说往后又是要一身承两家的,先生这个‘不’字可说不出口!”

范先生转头看着满脸期盼的李宗梁,叹了口气答应道:“好吧,也正好,省得我在家不放心。”李小幺暗暗舒了口气,范先生肯跟着去,她就放下七八成的心了,大哥忠厚太过,又从来没入过仕途,这当官的门道,就是听也没听说过,若范先生不肯去,她只好自己一路跟过来,现在范先生肯跟去最好,她就能留在这开平府,留在苏子诚身边,朝里有人好做官,至少不会被人诋毁压制了。

“等程旺回来,我打发他去军中,他那些本事,稍稍变一变,委婉些,都是极有用的东西。”李小幺想了想,接着说道,魏水生点头赞同道:“小幺说的有道理,一味硬冲猛打不能长久,咱们往后不能做勇军,做敢死军,在做智军。”

“北平刚平了梁,有两年的空档休养生息,要趁着这两年,好好练支人马出来,这练兵可比打仗要紧。”范先生凝神思量着,沉声说道,李小幺见他们神思都转到了练兵上,站起来告辞道:“你们聊吧,我去找范姐姐说话去。”

吕丰跟着跳起来:“我跟你去!”

“咦,我去找范姐姐,你去干嘛?”李小幺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吕丰问道,吕丰跟在后面商量道:“跟那些丫头说什么话?有什么意思?快到重阳了,听说这几天寺里都在开坛讲法,有万姓交易大会,肯定能淘到好玩的东西,咱们逛逛去?”

李小幺顿住脚步,愁闷的叹了口气:“哪有银子?我跟你说,我家快揭不开锅了,我得找我那未来的嫂子商量开源的法子去,对了,你欠我的一千两黄金,什么时候还?”吕丰噎了口气,瞪着李小幺闷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会没银子?就你,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那银子不就来了?我那个,你还记着呢?等大哥来了就还你。”

“你大哥什么时候来?”

“在路上了,又不是急事,腊月里到!”吕丰满脸的不情愿,一个小师叔就够头痛的了,再来那么个不会笑的大哥,唉!

“他来了什么时候回去?还走不走?”李小幺看着满脸别扭的吕丰追问道,吕丰呼了口气:“不知道,信里没法说,不过我想肯定得回去,肯定不能长耽误,父亲肯定催他回去,他留在这里不合适。”

“那你呢?”

吕丰看着李小幺,迟疑片刻,为难的说道:“我也在想这事,大哥肯定想把我带回去,要不是想带我回去,他也不会这么快赶过来,我回去倒无所谓,就是……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跟你说,信阳府好玩的地方多的很,咱们在信阳,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信阳玩腻了,我带你去出海玩去,你没见过海吧?我告诉你,那水碧得让人不敢相信,坐船行在海中间,四顾茫茫,那感觉,天地苍茫,水天一色,你肯定喜欢!”吕丰越说越兴奋:“咱们两个一路玩遍天下!”

“你正好会遍天下头牌?”李小幺瞄着他,慢吞吞的接了一句,吕丰嘿嘿笑着:“这是小事,顺便的事,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小幺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那碧透的海,她在那碧透的、冰冷的海里睡了不知道多长时候:“这开平府的头牌你会过没有?要是没会过,你这会儿这么空,还不赶紧去会会去?我有正事,没空理你,我们吃饭早,申末你不回来,就不等你吃饭了。”李小幺一边说一边径直往前走,吕丰紧跟在后头,有点摸不清头脑,这小五,一提头牌就别扭,真是!

“哎!你等等,万姓交易你不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比你上次那块还好的花珀!”吕丰紧走几步追上去,讨好的说道,李小幺停住步子,看着吕丰问道:“你就没点什么事要做?”

“你说我能有什么事?”吕丰摊着手反问道:“你有什么事没有?我替你办去!”

“那好,你去帮我打听打听,象隔壁范家那样的宅子要多少银子,再帮我打听打听,这开平府有几家绸缎庄,最大的是哪家,里头卖的绫罗绸缎,是吴国过来的,还是北平的织坊里出的。”李小幺干脆的吩咐道。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想做绸缎生意?这生意可不好做,你哪有那么多本钱?”

李小幺无奈的看着他:“是你要帮我办的!问那么多干嘛?你要去就去,要不你还是去找你的头牌玩去吧。“

“好好,我去,这就去!”吕丰忙答应道,看着李小幺转进范大娘子理家务的小花厅,才扔着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门,逛绸缎庄去了。

范大娘子早就理完了不多的家事,正和月亭说着话做针线,见李小幺进来,忙起身让着她坐下,倒了茶过来,李小幺说了范先生明天也要跟去军中的事,瞄着月亭,没再往下说话,范大娘子笑着闲话了一会儿,打发月亭道:“早上二婶子交待过,说你夜里睡的不安稳,让你别太累着,中午回去吃饭,你赶紧回去吧,免得二婶子担心。”

月亭有些不情愿的蹭起来,正要说话,范大娘子扬声叫了玉砚进来,一边推着月亭往外走一边交待道:“玉砚好好送月亭姑娘回去,路上别贪玩耽误了,让二婶子着急了。”玉砚答应了,月亭只好跟着玉砚出了花厅,转过角门回去了。

第九十八章 事真多

李小幺瞄着月亭走远了,冲着她的背景努了努嘴问道:“想开了?”

“算吧,这两天蔫头蔫脑的,话也不大肯说,大约是想开了。”范大娘子叹着气替她开解道。

“想得开是她的福气。”李小幺淡淡的说道,范大娘子转过身子看着李小幺,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正想找你商量商量,我看,还是赶紧给月亭定门亲事算了,这姑娘家想东想西,终身大事定了,心也就安稳下来了。”

“姐姐有合适人家了?”

“嗯,我看张狗子和赵六顺都好,年纪也相当,月亭就算了,回头我和二婶子商量着挑一个,你看呢?”

李小幺抬头看着范大娘子,沉默了半晌,垂着眼帘说道:“这婚姻之事,两情相悦最好,若狗子或是六顺看中月亭了,这是他们的缘分,若没看中,我不替他们拿主意的。”

范大娘子微微有些错愕,看着李小幺,停了半晌才说出话来:“月亭性子柔顺,虽说有时候糊涂了些,也不是全然不听人言。”

“姐姐,这一个家日子过得好不好,靠的不是男人,是女人!撑家的人,要那么柔顺做什么?一味柔顺再时不时犯点大糊涂小糊涂,这日子得过成什么样?”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范大娘子听得怔神了片刻,一时倒说不出话来,李小幺瞄着她转了话题:“姐姐,我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这开源的事,咱们家的家底,都在帐上了,过了年,张家就出了孝,二槐哥和铁木就该成亲了,二槐哥还能凑和一阵子,铁木那宅子年里年外就得买好,这银子都倒空了也不够。”

“我那里还有些……”

“姐姐啊,坐吃山空!”李小幺打断了范大娘子的话,范大娘子忙陪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正理儿,你事多,我没敢打扰你,正想着明后天孙大娘子从庄子里回来,和她商量商量呢。”

“在汝城时,听王爷说,北平所费丝绸,十之七八贩自吴国,北平本地的织坊织不出吴国那样的精致时新花样,我想咱们不如开家小织坊试一试,这事有便宜处,若织出来的丝绸和那些大织坊出来的不差太多,我就能说服王爷采买咱们的东西,若织出来的东西不那么好,就做成笼被纱帐,本钱总能收回来,这是一,其二,姐姐也算半个懂行的,这丝线织机上,好歹能明白些,其三,也不会多长时候,张大姐她们就回来了,也不用外面找人,这织坊你和张大姐一起料理,范家几位嫂子婶子的,都能用一用。”李小幺一件件说着,范大娘子凝神仔细想了想,看着李小幺苦笑道:“这家里织几匹布做些针线,和织坊里大不一样,只怕难。”

“无妨,这事我去找王爷,请他帮忙寻几个好织工回来,那天在庄子里,我问过了,开平府周围桑树极多,也有人养蚕,姐姐你不知道,北方蚕生长时候长,出来的蚕丝质量比南边的好,今年先买些蚕丝试着织一织,明年一开春,就让庄子里孵蚕养蚕,咱们自己养蚕抽丝织布,这价钱上谁也比不过!”李小幺说得眼睛亮亮的兴奋起来:“这要是做好了,咱们李家这立家之本就算有了,姐姐是个仔细人,张大姐又能干,必定能做得好!”

范大娘子细细想着李小幺的话,这么一说,倒还真能试一试:“那好,咱们就试试,我看也别到外头再买院子置地方了,不如把前后院中间的那个月亮门封上,就把前院做织坊,反正明天你大哥他们就去营里了,家里空着也是空着。”

李小幺舒了口气,笑着说道:“这事你定就行,我明天去寻王爷去,寻织工的事,得赶紧才行,织工来了才好定织机什么的,还有丝线,这事回头我让狗子去打听,寻一家便宜的先定些过来。”李小幺和范大娘子商定了这事,心里轻松,脚下也轻快起来,和范大娘子告别出来,走了几步,犹豫了片刻,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问了,往东院后头的小花园里寻范先生说闲话打发时候去了。

李小幺端着杯茶,摇着摇椅,和范先生闲闲的说着话:“……先生,我看了好些书,那些人都说什么亡国之恨,救万姓于倒悬,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难道不明白,这亡了国,有恨又倒悬的,不过是那些宗室王公,转眼间,从云端跌入人间,自然痛苦之极,可对万姓来说,不过换了皇帝,谁做皇帝,都是皇帝,有什么分别?改朝换代之际,倒还是政令最清明之际,他们有什么好倒悬的?你说说,这些文人是明知这些还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还是真不知柴米油盐,不知万姓为何物?”

范先生尴尬的咳了几声,李小幺忙转头解释道:“先生,我可没说你!”范先生正尴尬着又笑出了声:“我知道!你说这不知柴米油盐,倒是实情,一来做学问这事辛苦非常,不倾全力专注于此,难有所成,二来,读书的人自命清贵,这柴米油盐之事,连听都不屑听之,读书人说话,直提银子的几乎没有,不知世情艰难的居多,当初我一时冲动,带着老弱妇幼就跺脚离家,上了山才后怕的汗透衣背,唉!”

“先生还算好的。”李小幺中肯的评价道,范先生笑着点了点头,李小幺歪头看着他:“那先生自己料理过一日三餐,柴米油盐过没有?”

“那倒没有,我虽家贫,还不至于此,真贫到这一步能中举的,可是少之又少,有一个都是难得的天资聪慧。”范先生哈哈笑着答道,李小幺呼了口气,摇着摇椅感叹道:“今天看到一份梁国被俘押过来的俘官名单,一长串,先生你说说这些人,要殉节,国亡之日就好殉了,要从善如流,也早该从了,这既不殉,又不从,耿着脖子谈忠贞有什么意思?”

范先生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想了想才开口解释道:“这殉节要大勇气,从容就义难,要从龙,读书人,不就讲个气节么?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李小幺转头看着他,想说话,又想到他的不入仕,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两人沉默了半晌,范先生看着李小幺,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王爷既将这样的文书拿给你看,这些事上,大约也能听听你的看法,若有机会,替这些人开解一二吧,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殉节鼓不足勇气,从龙弯不下腰,逢上亡国,时也运也命也,都是可怜人。”李小幺定定的看着范先生,范先生闭了闭眼睛,伤感的说道:“吴国若不自救,也脱不了这样的劫数。”

“嗯。”李小幺低声答应着:“王爷让我看这些东西,可从来没问过我什么事,若有机会自然替他们开脱,只怕没那个机会,那份折子是一个月前呈上去的了。”范先生闭着眼睛没再说话,李小幺沉默着摇着摇椅,眼睛远望着天上变幻不定的白云,想出了神。

未末时分,吕丰刚回来,和李小幺杂七杂八的说着打听到的事儿,还没说完,婆子就引着南宁进来,南宁满脸笑容见了礼:“五爷,吕爷,我们爷今晚想请两位到丰乐楼吃饭,给两位接风。”吕丰差点跳起来,急忙摆着手:“我病了!病的厉害!哪也去不了!”

李小幺转头看向屋角的滴漏,南宁忙笑着说道:“爷正忙着,说申正一刻到。”

“嗯,我也申正一刻到。”李小幺笑盈盈看着南宁说道,南宁面色如常,答应一声,转头看了眼还在不停摆手的吕丰,笑着告辞回去了。

吕丰拧着眉头,不满的看着李小幺抱怨道:“饭有什么好吃的?咱们都到了好几天了,这才想起来接风!接什么接?!一点诚意也没有!你也别去了!你想去哪里吃,明天我带你去!”李小幺看着他,半晌才慢吞吞的说道:“我就喜欢和你小师叔一起吃饭、逛街、说话儿,等会儿和大哥说一声,我出去吃饭了。”

吕丰怔神的眨了眨眼睛,李小幺也不理他,跳起来径直回去她的半亩园了,还有半个时辰,她是赶紧回洗个澡,挑身衣服去。

李小幺换了件藕色长衫,系了用那块花珀装饰的丝绦,打听了丰乐楼的远近方位,想了想,事上张狗子,扣着时辰从半亩园出来,一路不紧不慢的往丰乐楼过去。

丰乐楼远看如同富贵人家的宅院,离大门还有七八步远,南宁就迎出来,引着她从进了正门,转过影壁,沿着挂满欢快鸣叫着的各色鸟雀的抄手游廊,一路往院子深处行去。

第九十九章 莲与藕

连转了几个弯,不远处一片大湖,湖中尚有晚开的荷花,一处精致暖阁,三面临水,南宁在暖阁门口站住,让着李小幺进了暖阁。

苏子诚已经在暖阁里了,正背着手看着湖里晚开的荷花,一件月白长衫,系着羊脂玉腰带,长身玉立,所谓玉树临风,就是这样么?没等李小幺多看,苏子诚听到动静转过身,李小幺明朗的笑着长揖到半,直身打量着苏子诚的面色,气色不那么好,阴郁里透着丝疲倦,李小幺心里生起丝疑惑,怎么回到这开平府,倒烦成累成这样了?这北平,不是握在他们兄弟手里么?大皇子苏子义主理内政,他主外战事,这回到开平府,应该轻轻松松,好好歇歇才是,照她听到的那些,这兄弟两个没什么不合的理由啊?唉,这不管什么事,一沾到皇家,那就统统没了常理!

没等苏子诚说话,李小幺也站到了窗前,满脸惊叹的看着湖里的荷花,低声赞叹道:“这个时候看到这么满湖的荷花,真是太难得了!”苏子诚转头看着笑容明净如雨后荷花的李小幺,绷紧的心情莫名的放松下来,嘴角露出丝笑意,转头看着荷花,没有说话,李小幺扶着窗棂,探出头看了看,转头问道:“荷下生藕,这荷花下面有没有藕?”

苏子诚被李小幺问怔了,他只观荷,这藕的事还真是不知道,呆了瞬间,转身看向侍立在旁的东平,东平上前半步,垂手答道:“回五爷,有藕。”

“那可是好东西!这个时候的藕,都是长老了的,挖出来做糯米藕吃再好不过,再淋上些桂花蜜。”李小幺说的垂涎三尺,苏子诚手里的折扇停在半空,直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来她看着荷花,想到的是糯米藕。

东平看向苏子诚,苏子诚抬了抬折扇,东平干脆的应诺一声,正要出去,李小幺又叫住他吩咐道:“糯米最好用泡好的,煮的时候就放糖桂花进去,出来趁热切片,稍稍淋上一点点桂花蜜就行。”东平一一记下,垂手退了出去,苏子诚挑了挑眉梢说道:“这是太平府的吃法。”

“你去太平府的时候吃过?”李小幺仿佛随口问道,苏子诚‘嗯’了一声:“听说是吴宫里秋季时令小吃,宫眷们都喜欢吃这个。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迟疑了片刻,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福宁公主的事,不是她该问的,其实也不用问了,可怜那位真正的天之骄女,这会儿不知已葬身何处,唉,贵如公主又如何?一样做了牺牲,做了那些雄心大志的祭品。

苏子诚用折扇指了指,示意李小幺坐下,自己也在上首坐了,李小幺端起自己面前的普茶喝了一口,仿佛想起什么,忙放下杯子,站起来郑重长揖到底,直起身子看着苏子诚谢道:“多谢你,城外的庄子极好,后面一片桑树林尤其难得,已经都安置好了,大哥他们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去虎威军,范先生随行过去,管管文书,大哥他们文字上差些。”

“那就好,我交待过了,那片庄子就归在你们兄妹名下,这样赋税劳役就能免去,往后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苏子诚笑着示意李小幺坐下,李小幺坐回去,几个青衣丫头轻悄无声的摆了七八样小吃点心上来,李小幺一样样仔细看过,转头看着苏子诚问道:“这丰乐楼是开平府最好的酒肆么?”

“嗯?就算是吧。”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这话后头必定还有后话,李小幺出神的看着那七八样算是开胃的小吃食,自顾自掂起筷子,伸到碟子里才想起苏子诚,忙笑着让道:“别客气,别客气,吃吧。”

苏子诚‘噗’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看着挨个尝着那几碟小吃的李小幺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我尝尝味道如何。”

“如何?”

“不如何,我要是在这开平府开家酒肆,生意肯定好!”李小幺放下筷子,看着苏子诚认真的说道,苏子诚收了折扇,惊讶的看着李小幺问道:“你精厨艺?”

“不精,也不会,我会吃,寻几个有灵性的大厨,我在旁边指点着就行了。”李小幺淡定的说道,苏子诚笑到一半,神情渐渐认真,看着李小幺说道:“开酒肆要投大本钱,开平府大酒肆六十几家,有八家是官营,丰乐楼是其一,你若愿意,不如挑一家指点一二,若是真好了,你拿红利就是。”

“跟那六十几家比,这八家官营酒肆生意如何?开平府生意最好的酒肆是哪家?”

“居中吧,生意最好的是东城长庆楼,是曹国公族里产业,如今的曹国公是曹贵妃长兄。”苏子诚说的很详尽,李小幺眨了眨眼睛,原来是曹国公家的产业,这曹国公家除了有个贵妃,还有个公主儿媳妇,曹国公嫡长子娶的就是苏子诚嫡亲的姐姐英惠公主苏玉如。李小幺看了看苏子诚,就是有本钱,这酒肆开起来也艰难,这六十几家,除了官营的八家,余下的,只怕家家都是有背景的。

“好,挑家生意最不好的吧。”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苏子诚笑着点了点桌子:“就这丰乐楼,开平府的酒肆中,就数丰乐楼的院子屋舍最典雅幽静,这里最早是一位老王爷养老用的园子,开张到现在,生意一直没有大起色,从明天起,就交给你管着,一年为期,若生意有了起色,能比现在好三成就行,这多出来的红利里头,给你七成!”李小幺瞄着苏子诚,突然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他问道:“这丰乐楼是你开的?”

“不是!这是官营,是我刚管户部那年开的。”苏子诚被李小幺笑的有些狼狈,也就这丫头敢跟他这么说话,她难道不知道,他是君,她是臣么?

“你喜欢这样的幽静典雅?这是酒肆,来寻欢作乐找热闹的地方,这么个幽静典雅法,酒肆生意肯定好不了!”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苏子诚呼了口气,恼怒的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停住话,看着青衣丫头们撤了小吃,端上热菜,专心的一样样看着摆了满桌的热菜,示意丫头端了只蟹酿橙放到自己面前,尝了一口,慢慢品了片刻,点头夸赞道:“味儿很正,这厨子不错。”说着,转头看着苏子诚让道:“吃啊,别客气,先吃这蟹酿橙,这个一定要趁热吃。”

苏子诚呼了口气,示意丫头取了橙子过来,刚吃了一口,李小幺一边吃着蟹,一边随意的问道:“你刚管户部那年?是哪年?那时候你多大?”苏子诚正吃着蟹,抬头盯了李小幺一眼没有答话,东宁咽了口口水,上前到李小幺身边,低低的说道:“五爷,食不言。”李小幺恍然大悟,连声赞同道:“你说对!美食当前,就该埋头苦吃,说话就太浪费了!”

苏子诚一口蟹呛在喉咙,连声咳嗽不停,李小幺一言不发的看着他,苏子诚漱了口,喝了两口茶,看着李小幺说道:“你是该好好学学规矩。”李小幺一言不发点了下头,挑着喜欢吃的,顾自吃自己的去了。

不大会儿,两人吃了饭,丫头小厮撤了碗碟,奉了茶上来,两人转到屋外檐廊下坐着,湖水几乎与檐廊相平,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荷花荷叶中间,亮着盏盏灯光,四周静谧而安然,李小幺往后靠到椅背上,半晌没有说话,这里哪象酒肆,谁家的后花园还差不多。

“我管户部那年十四岁,大哥说要让我知道知道北平国的柴米油盐,就让我去署理户部。”苏子诚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李小幺转头看着他说道:“十四岁?那么小?”

“不小了,大哥十岁就跟着大军出征了,我小时候风一吹就病,大哥说小时候我吃的药比饭都多,母亲急病去世那年,我病的起不了床,后来遇到师父,给我调理身子、打熬筋骨,才渐渐健壮,大哥先让我署理户部,后来又跟着大哥出征北宁,征北宁那几年最艰难。”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苦涩伤痛,李小幺转过头,怜惜的看着苏子诚,他那个异母弟弟,三皇子苏子信今年都十岁了,他母亲过世不过一年,新皇后、年青美丽的郭氏就被抬进了宫,年青的郭后和苏子义同龄,进宫时算起来只有十九岁,真是水一般花一样的年纪,皇家立后典礼繁杂冗长,那就是说,先孝慈皇后尸骨未寒,皇上就忙着立新后了,唉,都说皇上和先孝慈皇后伉俪情深无二,原来也不过如此。

“好在都过去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低声说道,苏子诚出神的看着湖里的灯光荷花,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李小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这叹息沉甸甸没有半丝轻松,李小幺打量着他,想了想,低声说道:“我要是想家想爹娘了,就去庙里上柱香,每次去的时候都想着一定要好好诉诉苦,再哭一场,可跪到庙里时,又不想说一句不好的事了,净挑着好事叨念,我总觉得他们能听到我的叨念,要是净说那些难心事,他们肯定又担心又难过,一想到他们难过我就更难过,唉!”

苏子诚看着满脸伤感的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又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父母心么,都是盼着儿女好,过得越舒服越称心越好,为了不让他们难过,我只好好好过日子,吃好喝好玩好,不委屈自己。”苏子诚被李小幺说的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话听着象笑话,可仔细想想,父母心,不就是这样么?

第一百章 生意

两人随意说着闲话,苏子诚心情渐渐放松,舒适的靠在椅子上,慢慢品着茶,微凉的风中渗着荷花的清香,这样的安然和放松多久没有过了?

“你真要把这丰乐楼的生意做上去啊?”李小幺随意的问道,苏子诚肯定的‘嗯’了一声,李小幺一声长叹:“你可想好了!你看看这里,真是清幽啊,这园子现在是虫鸟蛙的福地,要是生意好了,这福地可就没了!”

“清静之地多得很,不在乎这一处。”苏子诚漫不经心的说道,李小幺重重点了下头:“这倒是,其实也不用找,心中无事,哪儿都是清静地。”苏子诚闷闷的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幺问道:“梁地俘官的折子你看到了?”

“嗯,是那份一个月前的折子?已经处置完了?”

“人是直接押到开平府的,总要见了人才好处置,准备发到白头山牧马去。”一说到梁地的俘官,苏子诚眉头又皱了起来,李小幺转头看着他问道:“这是廷议出来的处置?”

“这事不用廷议,”苏子诚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封了梁王,过几天就有旨意下来了。”

“恭喜你!让他们去牧马?这些没用的书生哪会牧马!”李小幺随口恭喜道,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等着她下面的话,李小幺心念电转,笑着说道:“这些书生,赴死鼓不起勇气,从龙又抹不下面子,就这么左右为难撑着,声声句句为万姓黎民,若是天天为暖饱奔波忧心,就知道那走卒贩夫,营营众生,谁管皇上是哪家哪姓?能让大家过上安稳日子,贪官少些,税役少些,才是正理。”

苏子诚挑着眉梢,直盯着李小幺,半晌才呼出口气来:“你这话……”

“我这话不过说白了,圣人不是说过,民意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一样的理儿?”李小幺截过苏子诚的话说道,苏子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看着李小幺,突然笑着说道:“你既然不赞成把那帮没用的书生送去牧马,要不,就送给你吧,给你当家丁用!”李小幺吓了一跳:“我要他们干什么?我可养不起!不要!”

“一共十九个,人给你用,银子我出,一人一个月十两银子够不够?随你役使他们做什么去,只两件,一不准离开开平府,二不能死了人,病死老死除外。”苏子诚看着吓得跳起来的李小幺,心情大好,笑容满面的说着条件,李小幺抬手拧着下巴,仔细思量了片刻,点了点头:“也行,凑个整,一个月二百两银子,你让人把这十九人履历亲眷家族详情给我,还有,人既给我,只要不死不跑,别的一概都行?”

“行!只要不死不跑,其它一概随你!”苏子诚干脆的答道,李小幺眯着眼睛想了想,这事倒两全了,又算听了范先生的话,又挣了银子,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笑道:“行大事者,不能总盯着银钱之类小事,这些自有下人们去打理。”

“你这话,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来,你听不听?”李小幺弯眼笑着,瞄着苏子诚说道,苏子诚看着李小幺点了下头,李小幺慢条斯理的说道:“从来有个皇子,最节俭不过,袷裤穿破了也舍不得扔,让管家拿去打上补丁回来再穿,有一回,和一个家境贫寒的大臣说家常,问大臣:“先生早上吃的什么?”大臣说:“在下家贫,早上就吃两个鸡子。’皇子大惊失色:‘先生家贫还敢一顿吃两个鸡子?那鸡子极贵,要二两银子一个!我一顿只敢吃半个!’大臣无言以对。”

苏子诚斜着李小幺,李小幺笑嘻嘻的说道:“还有呢,这皇子那可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不得了,回到府里就把管家叫过来质问这鸡子的事,管家不慌不忙的解释道:‘王爷不知道,他们吃的是民鸡下的鸡子,王爷吃的是皇鸡下的鸡子,这中间可差了百倍千倍呢!不光这个,象王爷上次补的那裤子,为了挑块一模一样的料子,足足剪坏了两三匹料子才挑出来,这一块补丁,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苏子诚听得默然不语,看着李小幺,半晌才长长舒了口气说道:“你这笑话很有意思,明天我说给大哥听。”李小幺笑着不说话。

天色渐晚,两人起身出来,沿着游廊往外走去,苏子诚背着手,看着李小幺随意的说道:“我明天想去开宝寺上柱香,你陪我去吧。”

“嗯,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一声,两人到了门口,苏子诚看着双手袖在袖子里,缩着头等在门口的张狗子,轻轻皱了皱眉头,这小厮也实在不象样子,算了算了,随她去吧,苏子诚叫了南宁过来,吩咐他带人送李小幺回去,看着李小幺上了车,才上马回去王府了。

李小幺坐在车上,长长舒了口气,今天算是大有收获,这丰乐楼生意不好,不过是源于苏子诚那份所谓的雅静,这酒肆又不是书院,弄成这样谁还愿意来?只要把酒肆该有的都添进来,比如女伎什么的,菜式上再翻翻新,有什么生意不好的?这笔银子到手,府里的日常用度一时半会就不用愁了,撑个一二年,若是织坊起来了,对了,忘记说请他帮忙请织工的事了!不急不急,明天再说,反正明天还要陪他去开宝寺上香,只要织坊的生意起来了,这个家就算有了立家之本,做完这些,自己也许就能轻松些了,然后……

然后自己做什么去?嫁人吗?如果不能嫁给自己最想嫁的那个呢?那就不嫁?是啊,干嘛要凑和呢!若明知道他往后会有妾,也许还不只一个,嫁不嫁呢?要不,嫁过去再理会这事?嫁过去总有办法……唉,算了,不想了,现在想有什么用?谁知道明天什么样?

第二天天刚亮,长明就过来接了李宗梁等人送往虎威军营,李小幺爬起来将几人送出府,打着呵欠又钻进被窝睡了个回笼觉。

第一百一章 相人术

辰末时分,南宁过来接了李小幺,开宝寺离李小幺住的柳树胡同不远,车子在开宝寺偏门停下,李小幺下了车,仰头打量着面前干净整齐的黄墙青瓦和油漆光亮的两扇小门,越过院墙,只见里面的屋舍勾心斗角,威严而鲜亮。

“是皇家寺庙?”李小幺紧走两步,跟上苏子诚问道,苏子诚点了点头:“算是吧,宫里做法事或是……停灵,都在此处。”

“噢。”李小幺明了的应了一声,看来先孝慈皇后也是停灵此处的,怪不得他要到这里来上香。李小幺不再说话,跟在苏子诚身后,不紧不慢的往寺院进去。

东平在前引导,并不见有僧人迎接出来,路上偶遇几个僧人,不过双手合什微微垂首让到一边,看来这里是苏子诚常来之地,只怕常来的还不只苏子诚,所以这寺内僧人见多识广,就有了这样淡定的气度,李小幺一路张望,各处殿堂游廊,极见富丽宏伟,触眼所及,没有一处油漆斑驳或是肮脏不洁之处,屋檐下层层叠叠垂着的崭新的明黄短幔随风舞动,透过殿门间隙,隐约能看到殿内金光闪闪的佛象和明晃晃的长明灯烛,这开宝寺,寺如其宝,真是宝气十足。

东平引着两人进了后面一处大殿,西安和北庆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殿门口,苏子诚进了大殿,李小幺踌躇了下,在殿门外停住了步子,苏子诚转头示意道:“进来吧。”

李小幺跨进门槛,大殿正中放着两只蒲团,上面垫着织锦缎薄垫子,佛像前合什立着名灰衣僧人,见苏子诚和李小幺进来,动作舒缓有度的掂了香点燃,先递给了三支给苏子诚,又递了三支给李小幺,李小幺拿着香站在旁边,看着苏子诚磕头礼佛毕,才跪下磕了三个头,将香插进香炉中。

等她站起来,佛像旁边的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苏子诚一件淡灰缂丝长衫,摇着折扇,正仰头仔细看着殿堂四墙的佛画,李小幺插好香,轻轻吁了口气,走到苏子诚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佛画,佛画画的是佛祖讲经,观音掂花而笑,画画得很是生动传神,李小幺转头看着殿堂正中的莲花观音坐像,相比之下,那画上的观音笑得更烟火气些,李小幺跟着苏子诚,一言不发的慢慢看着周围的壁画,两人转了个圈,苏子诚叹了口气,指着壁画说道:“母亲生前最敬观音,她说世间悲苦太多,观世音菩萨化身三千也无法济遍众人,凡夫俗子,凡事当自助。”李小幺惊讶的看着苏子诚,这话令人敬仰!可这样理智的母亲,不会象俗人那样爱孩子,她的爱都在心里,她不会宠孩子,不会抱着孩子一边亲一边宠溺的喊‘宝宝噢’,不会一看到下雨就去送伞,更不会几天不见孩子,听到一声‘妈妈’就泣不成声,唉,这位母亲就象自己的母亲一样。

“有母若此,人生至幸。”半晌,李小幺才自言自语般感叹道,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李小幺弯眼笑得明亮如殿外阳光,一边笑一边说道:“咱们往前面看看去?听说这两天各个寺里都在开坛讲经说法,看看热闹去吧。”苏子诚跟着笑起来,出了殿门,两人沿着旁边的游廊,一路往前殿过去。非~~凡~~论~~~坛

穿过中间的大殿,人流密集起来,东平等人前后散开,不露声色的将苏子诚和李小幺护在中间,殿前就是讲经所在,一行人寻了处角落站定,李小幺仰头望着端坐在高台上的高僧,高台前或坐或跪或站,人头密集,却安静的只能听到高僧和缓的说法声,苏子诚将李小幺拉到靠游廊栏杆一边,站在她背后,仿佛将她拱护在自己怀里。

踏实的温暖穿过衣衫透到李小幺背上,暖洋洋如同泡在温泉中,李小幺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唯恐动一动,这份踏实和温暖就没有了,那讲经声太和缓了,仿佛催眠曲,李小幺下意识的想抬手掩住嘴,她很想打个呵欠,然后挤进后面的怀里,好好睡一觉。

讲经声静默的流淌着,突兀的停住了,人群中瞬间喧嚣四起,李小幺猛然惊醒过来,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脚正踩在苏子诚脚上,没等踩实就反应过来,急忙往前跳去,边跳边红涨着脸陪着不是“是我不小心,踩着你了。”

苏子诚低头看着鞋面上那道明显的污垢,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算了,这个还不算脏,比这脏得多的东西她都让他领教过了,东平和南宁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是弯腰给王爷拍一拍鞋子好呢,还是不拍的好,他家王爷的鞋子还从来没被人家踩脏过。

李小幺见苏子诚只顾低头看着鞋子,并没注意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忙转头看向殿前,她的脸这会儿热的很,肯定是红了,这讲经声果然是最蛊惹人心的东西,连自己都听得心神失守了。

南宁作了个手势,悄悄退出去到车上给王爷取鞋子去了,苏子诚无盯着鞋子上的污垢看了片刻,无奈的叹了口气,摇着折扇随口问道:“看到什么好东西了?”李小幺忙指着刚从前殿穿进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件半旧灰绸长衫,穿着看似简单平常,却处处透着考究的中年人说道:“那个人,你看,那是个有大志的。”

“嗯?”苏子诚猛的收了折扇,拉着李小幺往后退了退,隐住身形,笑着问道:“你见过他?哪里看出来了?”

“没见过,能看出来的地方多了,先说人,他这一身,从上到下只灰、蓝两色,没有一处不搭配的,连手里的折扇,你看看,也是同样的蓝色,衣服搭配得好,可能是内眷下人侍候得精心,可这折扇,必定是自己挑的,你的折扇,也是自己挑的吧?”

苏子诚举起自己手里的折扇看了看,忙点了点头,李小幺扫了眼苏子诚的衣着和折扇,接着说道:“连折扇也要搭配着衣饰,可见这人是个极讲究爱修饰的,你再看他头上的珍珠和腰间的玉佩,一灰一蓝,看着不起眼,可这样的灰色、蓝色,可遇不可求,难得二字就足够了,可见家里必定豪富,可只穿半旧绸长衫,这么委屈自己,必是有所图。”

“许是他爱穿半旧衣呢?旧衣舒适。”苏子诚看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撇了撇嘴:“若为了旧衣舒适,就该贴身穿旧,你看看他里面的裤子,雪白织锦缎,可象旧的?若说是天性节俭,那你看看他那几个仆从,称得上豪奴吧?还有周围的那些清客们,你看看,连穿缂丝的都有,却都拱寻着他,以他为主,他不但富,而且贵,嗯,你认识他吧?”

“认识,你接着说。”苏子诚满脸笑容的示意李小幺,李小幺盯着苏子诚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接着说道:“我这相人术一向不灵,十有八九是指东打西,一点不能作数的!”

“我知道,取个乐罢了,你赶紧说。”苏子诚脸上的笑容更浓,催着李小幺,李小幺接着说道:“刚才他们进来时,你注意了没有?那中年人看到那位老人家被家仆差点挤倒,弯腰伸手要扶,还训斥了家仆,又避路让过老人家,看着是不是极谦和有礼,怜贫惜老?哼!若真是谦和有礼、怜贫惜老之家,这样嘴脸,看着那老人还能直冲直撞的仆从,如何容得下?从家仆看门风,再说他吧,作势要扶,慢慢弯腰慢慢伸手,就等着仆从清客赶在他前头扶起老人呢!他必定也是个爱干净的,嫌弃老人家脏呢,让过老人,顾盼四周,一边‘哪里哪里’一边得意,是不是很有些演后谢幕的样子?这样年纪的人了,在众人面前这样表演,必有所图,有富有贵,所图必名,富贵名并收,不算大志么?”

苏子诚听得高挑着眉梢,正要说话,眼看着那一群人簇拥着中年人往这边过来,苏子诚忙拉着李小幺,急步往后退去,几步转过正殿,又转了几个弯,离中年人一行远了,苏子诚才松开李小幺,笑个不停,李小幺斜睇着他,等他笑好了说话,苏子诚笑了一会儿,挨到李小幺身后,稍稍弯着腰,低声说道:“他姓郭,宁远侯郭敏锐,郭皇后嫡亲的三哥,北平国出名的贤臣名士,雄才大略,敬贤礼士,乃我北平国擎天之柱石!”

李小幺紧挨着苏子诚,那股温暖的热气袭来,只觉得脸上又要发起烫来,忙往前跳了一步,摊着手说道:“我就说么,我这相人术一向是指东打西的,你看,又错了吧!”

苏子诚笑不可支,伸手推着她往寺外走去:“咱们回去吧,再逛就避不开了,你这相人术,果然指东打西的厉害,你若安顿好了,明天我让南宁接你过来,我这里正少个能有这个指东打西本事的人来理理那些乱麻。”

“好!明天什么时辰过去?”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

“不用早,辰正一刻南宁到你府上,辰末到我这里就行。”苏子诚低头看着李小幺,笑着答道。

第一百二章 败家子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张狗子和赵六顺正伸长脖子等在巷子口,见车子过来,急忙一路跟着回到宅院门口,见李小幺下了车,急忙上前禀报道:“五爷,衙门里送来了十几个人,说是要交给五爷您的。”

“人呢?在哪儿呢?”李小幺忙转头问道,张狗子指着大门旁的倒座间:“都关在里头呢,衙门的人说有事,不肯等五爷回来,走了!我和赵六顺只好先把人都关在屋里。”张狗子解释道,李小幺顿住脚步,想了想,一边继续往里面走,一走抬手叫着张狗子和赵六顺:“你们两个先跟我进来。”

两人跟着李小幺一路过了二门,刚沿着抄手游廊走没多远,吕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来,跃过游廊栏杆,冲到李小幺面前问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我找你半天了!”

“你去哪儿了?昨天夜里没回来,今天早上大哥他们走的时候也没见你,你去哪儿了?”李小幺绕过吕丰,一边走一边问道,吕丰嘿嘿笑着,含含糊糊,仿佛有些心虚的说道:“没去哪儿,随便玩玩,哪有什么地方去。”

“去找开平府头牌玩了一夜?咦,我倒忘了问你,你哪来的银子?这开平府的头牌可不便宜,你这花资酒钱是哪儿来的?”李小幺转头看定吕丰,好奇的问道,吕丰揉着鼻子,懊悔不迭,下次这去哪儿的话可千万问不得!

“你银子哪儿来的?欠着帐呢?还是你小师叔替你会帐?这开平府头牌陪一夜,要多少银子?”李小幺笑盈盈的紧盯着追问道,吕丰清着喉咙,努力显得自然平淡的说道:“没多少银子,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吗,天师府在开平府有处宅子,有宅子就有帐房,我去那里支的银子。”

“既然这样,你赶紧把那一千两黄金还我!我现在手头紧,正少银子用。”李小幺忙笑着催讨道,吕丰摊着手:“不是不给你,是还不起,我到帐房,一次最多只能支一百两银子,一个月最多不能超过十笔,你那一千两黄金,得支多少个月?再说,我要是月月支足一千两,管事就得告诉大哥,大哥腊月就进开平府了,咱们还是消停点,惹恼了他,万一停个半年几个月不让我支银子用,那就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