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四章 又醉了

吕丰小心的打量着李小幺,想了想,也不多话,冲着李小幺举了举杯子,李小幺连喝了几杯热热的浊米酒,胃里暖暖的,人也觉得舒服多了,看着吕丰笑着说道:“你除了要会遍天下头牌,往后还有别的打算没有?”

“别的打算?什么打算?周游天下算不算?”

“算!你要会遍天下头牌,自然得先周游天下。”李小幺喝了口米酒,笑得眼睛弯成一弯,吕丰听她又提会头牌的事,满身不自在的挥了挥手反问李小幺:“你呢?有什么打算?总不能在梁王府做一辈子幕僚吧?”

“嗯,也没打算做一辈子。”李小幺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又倒了一杯,她这会儿心里清明的很,简直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透,止不住的要笑,就是看东西有点糊涂,李小幺试着远眺窗外,看到离船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正挥着铁镐打冰面,李小幺忙往前扑到窗栏上,用手里的杯子指着冰面上几个人叫道:“那几个人,干什么呢?傻了吧!这么打还不得把自己打到冰下面去?命要没了!”

“捞鱼呢,现捞现做,你看,那条!刚跳上来的那条!好大的鱼!”吕丰也凑到窗前,探头往外张望着叫道,李小幺眯了眯眼睛,恍恍惚惚好象看到了鱼,可这冰面太亮,眼睛都被晃花了,李小幺呼了口气,缩手收回酒杯,又喝了两口,推着吕丰坐回去,看着他认真的说道:“我没打算给他做一辈子幕僚!我也不给人做妾,谁的妾都不行!一做妾这人就成了东西,再好也是件东西。”

吕丰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谁想纳她为妾?还能有谁!一股恼怒的酸气从心底直冲颅门,吕丰气恼的呼了口气,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仰头喝干杯子里的酒,摇晃着酒杯,示意吕丰给她添酒,吕丰给她添了半杯,李小幺摇着杯子,看着吕丰笑的止不住,边笑边说道:“我告诉你,我这辈子,宁玉碎不瓦全,干嘛委屈自己呢?!你说是不是?我又不在乎谁!我现在是孤儿啊,噢!也不算,我有大哥、水生哥,还有二槐和贵子,从前他们最疼我,我都想好了,我好好挣钱,挣好多好多好多钱,给大哥、水生哥、二槐哥、贵子哥,还有……还有没了!嗯,还有我自己,挣够钱,他们都结婚成家生子,然后我就能走了,去周游天下,舒舒服服的坐着车、拿着钱,周游天下,你去会头牌,我去寻名士,说不定咱俩还能搭个伴儿呢,走到哪儿玩到哪儿,喜欢哪儿就住哪儿,哪天死了,死在哪儿就埋在哪儿,从前有个人说过,死便埋我!我就这样!你看看,这日子,神仙一样!”李小幺又说又笑,吕丰却越听越不是滋味,听到‘死便埋我’,心里突然涌起股浓烈的酸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取过杯子,勉强笑着说道:“你喝醉了,净胡说八道,你大哥,还有水生,怎么舍得让你周游天下?”

“现在舍不得,结了婚就舍得了,等他们……你看大哥,还有二槐哥,大哥眼里只有范大娘子,二槐心里眼里只有张大姐,等再有了孩子,哪还有地方放我?儿子大了是媳妇的,这你得想开,从前我……娘就是这么劝我爹的。”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说,吕丰被她说的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心酸无比,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劝道:“什么儿子大了是媳妇的,简直是……乱说,还有我,你放心,我心里眼里就你一个,往后我陪着你,你想去哪儿都成。”

“你心里眼里的花多了去了,哪只我一个?你那些头牌呢?我告诉你,这头牌就跟那花一样,一轮一轮的开,你会完这一轮,那一轮又盛开了,永远也没有会完的时候,你这一辈子,可以高坐花堆之上,眼看着一朵朵花开,眼看着一朵朵花败,再看着花开,再看着花败,这一辈子过个花团锦簇!”李小幺笑语嫣嫣的说道,吕丰被她说的白着张脸,李小幺喝了口茶,皱了皱眉头,将杯子放到几上,左右寻着自己的酒杯,吕丰端起茶杯塞到李小幺手里:“酒不能再喝了,你醉了!”李小幺心里清楚明白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没醉,我清明的很,从来没这么明白过!你是真正会过日子会享受的,我最喜欢你这个,往后我跟你搭伴寻花问柳,你寻花我问柳!”李小幺边说边笑,说到最后,直笑软在靠枕上,吕丰脸色由白转青,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恨恨的呆了半晌,猛的转身扬声叫了妇人进来,吩咐赶紧煮醒酒汤送进来,妇人利落的答应着退下,奔下船去要醒酒汤了。

李小幺笑够了,摸到茶杯,对着吕丰举了举:“咱们约个时候吧,五年,就五年,我盘算过,五年差不多了,我给他当五年幕僚,挣五年功劳,挣五年银子,就是不知道五年能挣多少钱?”李小幺食指揉着太阳穴,仰着头,满脸困惑的算了一会儿,脑子里一片糊涂,算了半天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放下手指,干脆的摇了摇头:“不管多少银子,就五年,五年后咱们周游天下去,嗯?就怕你去不了了,你肯定去不成,你爹你娘,还有你大哥,肯定得给你娶妻,然后生子,生女,还有妾,还有你的头牌,唉!我只好自己去了!”李小幺晃着头,伤感的叹着气,吕丰往李小幺这边探着身子,高举着杯子郑重的许诺道:“我不成亲,就陪着你,你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咱们两个一起周游天下,我不寻花,你也别问柳!”

吕丰的声音飘飘忽忽有点听不清楚,李小幺揉着太阳穴,胡乱点着头正要说话,船舱外一片脚步声,急促的仿佛连船都有些晃动,吕丰面对船舱门而坐,愕然看着船舱门口,李小幺忙扶着榻几,摇摇晃晃的转身回看,船舱门口,苏子诚一身银白,带着满身寒气,一张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站在门口,狠狠的盯着还在高举着杯子的吕丰。

李小幺满脸笑容,热情的邀请着苏子诚:“你也来啦!请坐,来喝酒!”吕丰忙放下杯子,跳下榻,长揖见了礼,客气的往榻上让着苏子诚,苏子诚进了船舱,缓缓将手背到背后,也不看笑颜如花的李小幺,盯着吕丰恶声恶气的训斥道:“你大哥被大雪阻在路上,你不赶紧去接他,在这里胡闹饮酒!这兄弟之情哪儿去了?!”吕丰被骂的莫名其妙,苏子诚不等他分辩,接着吩咐道:“现在就启程,去接你大哥去!”吕丰耿着脖子正要反驳,李小幺伸手拉了拉他,低声劝道:“去就去吧,别跟他争,快去快回。”吕丰听李小幺这话说的亲密,心里的恼怒立时消了大半,笑着答应道:“那好,我去接大哥了,回来咱们再说话。”李小幺不停的笑着点着头,吕丰抓起斗篷,绕过阴沉着脸的苏子诚,出船舱前又冲李小幺挥了挥手,跳下船,回去收拾东西,启程去接大哥吕华了。

李小幺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心底越来越清明,目光却越来越糊涂,人也摇摇晃晃不由自已,这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象是醉了,扶着榻几站起来,努力想稳住身子,却往前跌撞出去,苏子诚伸手扶过李小幺,李小幺紧抓着苏子诚的胳膊努力稳住自己,仰头看着他客气着:“你也过来喝酒啊?这家酒肆别致的很,酒也不错,你慢喝,我先回去了。”苏子诚半扶半抱着李小幺,低头看着她这醉态,气不打一处来,她这自由自在,也自由的过了!

“我说过,滴酒不许沾!忘了?”

“没!你什么时候说的?那些帐,还有请封的那些,都理好了,你看过没?活我都干好了。”船舱门敞开,冷风吹在李小幺身上,李小幺缩着肩膀往苏子诚怀里挤,苏子诚绷着满脸怒气,一只手揽着李小幺,一只手从衣架上拿过斗篷,给李小幺裹在身上,李小幺仰头看着他,笑个不停,说个不停:“那个不是酒,不信你尝尝,那个叫……让我想想,有个说法,很好听,对了,叫万艳同杯,是酒杯的杯,不是悲伤的悲,还有个名字,叫千红一窟!你听说过没有?这里头有个故事,长得很,我喜欢前一半,不喜欢后一半,最后那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一点都不好!前头满园花枝招展、绣带飘摇多好!多热闹!”李小幺紧紧揪着苏子诚的衣服,仰头仰的头晕,垂头抵在苏子诚胸前,揪着他的衣襟含糊的说道:“别动,让我歇一会,就歇一会儿,就好。”

第一百二五章 乡下丫头

苏子诚阴着脸,揽着李小幺当真一动不动的站在船舱中,李小幺头抵在他胸前,站了半晌,摇摇晃晃的摇了摇头:“好了,多谢你,我回去了。”苏子诚低头看着她,一只手替她拢紧斗篷,一只紧揽着她往船舱外出去。

出了船舱,李小幺顿住步子,深吸了口清凉空气,人稍稍清醒了些,仰头看着苏子诚说道:“我没事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了?”苏子诚低头看着她,深吸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问他出什么事了!

“吕丰带你过来喝酒的?”

“不是,是我带他来的,今天……太阳这么好。”李小幺摸到斗篷边缘,拉着斗篷裹紧自己,冬日天短,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着冰河和岸两边厚沉沉的白雪,给那冰和雪镀了层金黄的暖色,李小幺眯着眼睛看着四周的冬色,笑着说道:“你看,这里景色多好。”

“回去吧,你醉了。”苏子诚扫了眼四周,伸手揽着李小幺说道,李小幺顺从的答应一声,由他拖着,沿着宽宽的跳板下了船,长明带着十几个侍卫,和东平等七八个小厮牵着马等在岸边,见苏子诚和李小幺下了船,忙牵着两匹马迎过来,李小幺疲赖的拖住步子:“我不想骑马,头晕,太冷,我坐车来的,还坐车回去,我不骑马!”苏子诚气的呼了口气,也不答话,手下用力,拖着李小幺走到马前,就要把她扔到马背上去,李小幺死拉着苏子诚的衣襟叫道:“我坐车回去!不骑马!我醉了,一骑马就得吐出来,吐你一身!”

苏子诚一下子僵在那里,牵着马的南宁低垂着头,躬着身子一动不动,用力把笑硬压回去,东平说的对,爷一对上这个五爷,就从云端里掉到俗尘中了,非动气不可。

李小幺用力挣扎之下,薄薄的出了一身汗,人清醒了不少,挣扎着脱开苏子诚,陪着笑说道:“就是不吐,也得从马上掉下来,我还是坐车回去,你忙,先回去好了,我没事,多谢你。”苏子诚伸手扶过跌跌撞撞在原地转圈的李小幺,一声不响的拖着她往旁边车子过去。

李小幺爬上车,长长舒了口气,正要摊开手脚躺倒,转身间看到苏子诚跟在后面也上了车,没等她反应过来,苏子诚已经放下帘子端坐好了,车子轻轻往前冲了下奔跑起来,李小幺揉了揉额头,头晕脑涨的挪了半个圈,对着苏子诚,笑语嫣嫣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喝酒的?你来过这里没有?这里景色多好,这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吕丰说春夏的时候,这里的生意好得很,提前好几天都订不船。”苏子诚瞥着李小幺,没有答她的话,他怎么知道,她转眼间就没了踪影,他城里城外都翻遍了,她居然和吕丰躲在这里喝酒!

“你和吕丰说什么?”非繁_罗秘兜

“没说什么,我和他说,过五年,我给你当五年幕僚,就……乞骸骨,然后我和他一起游荡天下,他寻花,我问柳!”李小幺说的坦诚无比,苏子诚听得脸都黑了,李小幺满脸的笑容还是收不回,看着苏子诚轻声说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府里的幕僚,和这朝廷的臣子一样,几年一轮,每年都有新人进来,每年都有旧人退散,人之常情,世之常情,唉,过五年,我老了,于你就是昨日黄花,我就去浪迹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尝遍天下美食,会遍……”李小幺吞回了后面的话,仿佛笑得说不下去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一个姑娘家,什么浪迹天涯?”苏子诚恼怒的训斥道,李小幺笑容可掬:“不要把我当姑娘家看,你得把我看成男子,和你一样的男子,我做男子的事……这个世间女子,那些后院女子,都是东西,不过有些是贵重的东西,有些是低贱便宜的东西,我不做东西,再贵重东西也不做,我和你一样,是人,虽说出身微贱但却是人!你听明白没有?”

苏子诚怔了怔,目光深深的看着李小幺,突然问道:“大嫂和你说什么了?”

“说闲话,吃啊穿啊胭脂水粉,家长里短,还能说什么?”李小幺掀起车帘,让风吹到脸上,好让自己清醒再清醒些,这会儿她头晕的厉害,简直有点管不住自己,那些话,好象是自己冲出来的,不能再说了,会出事的,与世皆不同就是怪物,怪物是要被烧死的!

苏子诚伸手从李小幺手里接过车窗帘子放下:“外头冷,我从来没把你当内宅女子看待过,你这男装不是一直穿到现在了?往后你想穿到什么时候就穿到什么时候,若穿腻了,换了女装,也随你。”李小幺垂头听着,随手摸了只靠垫抱在怀里,下巴抵着靠垫没有答话,苏子诚慢慢伸手碰了碰李小幺的耳垂,看着耳垂上那印迹明显的耳洞,声音温和的劝道:“你想得多了,着了相,咱们北平,从不轻视女子,哪有人把女子当东西看了?以后若有什么烦恼事,跟我说,不要再跑出来喝酒,醉酒伤身。”

李小幺笑着点着头,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再说话,这酒是不能再喝了,她今天真是喝醉了,笑也罢了,怎么净乱说话呢!两人沉默片刻,苏子诚满腹心思的看着笑个不停的李小幺,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李小幺半垂着头,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晃动不停,满脸浓的化不开的笑容笑的车厢里睛云霁月、暖意融融。苏子诚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若不是……从前母亲教导过大哥,居高位者要时时谨慎,无论饮食玩物,不可有偏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就是一言不谨,也许都能惹来大祸,大哥也这么教导我,不是我不尊重你,小幺,名份上的东西,不过是个名份,有我,何必去计较?”

李小幺咬着舌尖,努力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话,抬手揉着额头,转头四顾,挪过去从暖窠里取了茶壶,倒了杯冰凉的茶出来,一口喝了,这才觉得清醒了不少,转过头看着苏子诚说道:“不是这个,你和我天渊之别,我是说,我是个一个乡下丫头,你在天我在地,我是乡下人的想法,噢,对了,”李小幺心里清清明明的觉得,这个话不能再说下去了,得把这话岔开,寻点别的来说:“你说吕华怎么了?吕华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雪大,阻了行程。”苏子诚两句话交待了,李小幺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那就好,他要是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吕华进了北平地界没有?到哪儿了?”

“嗯,月底前就到开平府了。”苏子诚疑惑的看着李小幺,有些不太确定,她到底真醉了没有,李小幺拼命守着这点清醒,不敢停话,随口寻着话题接着说道:“前几天我让丰乐楼帐房粗算了算,这两个来月,生意也就好了那么一线线,我想了好几天了,正好和你商量商量,这酒肆要想做出牌子,菜上头有别人不能及处是一样,酒也要有风格,开平府,北平吧,人情民风和吴国大相径庭,可不管酒肆也好,衣饰行绸缎铺也罢,处处跟着人家有样学样,这已经好没意思了,偏还学得不伦不类,邯郸学步,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小幺行云流水般说着话,反正流到哪算哪儿了,苏子诚被李小幺说得脸色浮起层难堪,打断李小幺的话问了一句:“邯郸学步?”

“噢!”李小幺诧异的看着苏子诚:“你不知道邯郸学步?”

苏子诚瞄着李小幺,慢吞吞的说道:“怎么个邯郸学步法,你说说看。”李小幺困惑苦恼的用力揉着太阳穴,这邯郸学步是什么个来历来?她这会儿头涨的厉害,好象有个故事……嗯,就它了。

“就是……是这么个故事,前朝吧,从前有个叫邯郸的乡下土财主,望子成龙,儿子呢,也争气,中了举,点了知县,儿子也孝顺啊,赶紧写信请父亲过来风光风光,可一想父亲那样子,踩着登山步,哈腰低头,哪有知县家老太爷的气派?想来想去,想出个主意来,让人买了只鹅,连鹅带信交给长随,吩咐他回去接老太爷去。”李小幺说的眉飞色舞,苏子诚瞄着她,好整以暇的听她往下编排,李小幺自顾自的笑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谁知道走到半路,渡河的时候,那鹅看到水,一下子扑到河里游走了,这长随傻眼了,上了岸,想再买一只鹅,谁知道寻来寻去竟没有卖鹅的,只看到一个卖兔子的,那长随想来想去,那鹅是白的,兔子也是白的,也差不多,就买了只兔子带上了,到了乡下,老太爷收了兔子,接了信,寻私塾先生念了信,原来儿子要接他去任上风光,让他先悄悄跟长随带回来的那物什学走路,以免失了老太爷的体统,就这么着,老太爷天天关着门,跟兔子学走路,学了十来天,觉得差不多了,就上路了,知县儿子听说老太爷来了,带着满县官吏,风光无比的接出了几十里远,老太爷下了车,紧张的理好衣服,趴到地上就开始跳,刚跳了两下,只觉得四周鸦雀无声,老太爷那也是聪明人啊,脑子一转,就知道哪儿不对了,赶紧用手肘支着地,将两只手紧贴耳朵树起来,这回连两只大耳朵也有了,总算学对了!”

苏子诚哭笑不得的看着李小幺:“原来这邯郸学步,是这么来的,让你发挥的倒也贴切,明天跟水岩说说你这个邯郸学步,问问他那对耳朵学对了没有。”

车子一阵颠簸,李小幺头晕脑涨,隐隐约约觉得哪儿不对,可实在没办法集中心神,只不停的笑着,随着车子晃来晃去,目光越来越迷离,干脆扑倒在苏子诚腿上。

第一百二六章 内书房

苏子诚看着扑倒在自己腿上的李小幺,一时手足无措,他哪里经过这个,呆了片刻,伸手想掀帘子叫人,手碰到帘子又缩了回来,外头都是小厮,再说小幺这样的醉态,也不能让别人看到,苏子诚伸手去扶李小幺,李小幺翻个身让自己躺舒服了,挥手推着他,不让他动自己,苏子诚扎着手呆了半晌,只好一动不动,束手无策的坐着。

城外回去并不远,很快到了柳树胡同,南宁寻子个婆子,叫了紫藤和海棠出来,苏子诚看着两人半扶半抱着李小幺进了二门,才慢慢活动着腿脚,车子回到梁王府门前,麻木的双腿渐渐好了。苏子诚下了车,摇晃的大红灯笼下,管家长近一溜小跑迎出来,长揖见了礼,笑着禀报道:“爷,户部几位堂官等爷回来看秋赋的总帐,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让他们先回去,明天下午过来。”苏子诚背着手,脸色阴郁的一边往二门进去,一边吩咐着长近,长近答应一声,看着苏子诚进去,伸手拉了拉走在最后的北庆,北庆停住步子,长近看着苏子诚进了月亮门,才努了努嘴问道:“又阴天了?出什么事了?”

“嗯,没出什么事,都好好儿的。”北庆苦恼的答道,长近吁了口气,叹了口气:“这一阵子好不容易能常见笑脸了,好好儿的睛天,忽的又阴了,唉,最好明天来阵风,把这阴云吹没了,千万可别下雨,眼看着进腊月了。”北庆跟着叹息着表示着赞同,长近不敢耽误,忙亲自过去给几位户部堂官回话去了。

苏子诚径直进了内书房院子,换了衣服,沉郁的靠在厢房炕上,隔着琉璃窗,看着外面枯萎的树藤,慢慢喝着酒出神,也不知道喝了多长时候,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吹得廊下的灯笼晃动不停,酒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刚跟着大哥平了北宁回来的那一晚,窗外也是这样枯萎一片,也是这样的风啸叫着,半夜起就下了雪,那一年的雪从来没有过的大,直下到春节才停……

李小幺一觉睡到第二天,头还是有些涨痛难受,起来又洗了个澡,才觉出些神清气爽的味道,过日子最怕糊涂,好了,现在自己定了自己要做的日子,就该好好的神清气爽才是,李小幺仔细挑了只金嵌玉的簪子,推开窗户看了看外面,天阴沉沉的透着闷气,李小幺缩回头,挑了件清爽的靛青长衫,紫藤瞄着长衫的颜色,取了件松花色锦缎面灰鼠里斗篷出来,李小幺穿戴整齐,对着铜镜转了个圈,还是裙子好,幅面宽宽的,稍转的快一点,裙子扑散开再扑落下来,最让人心喜不过,算了,过几年再穿吧,往后穿裙子的时候长着呢。

车子片刻功夫就到了梁王府,李小幺跳下车,外书房院门口,南宁极凑巧的迎上李小幺,笑着说道:“五爷今天看着真是精神,爷今天也早,看了好大一会儿帐本子了。”李小幺顿住步子,转头看着南宁问道:“爷今天心情不好?你们谁惹着他了?”

“瞧五爷说的,就是借我们十个八个胆子,也不敢惹爷不高兴。”南宁苦笑答道,

“噢?那必定是出什么事了,今天都小心些吧。”李小幺同情的看着南宁说道,南宁咽了口口水:“要不,五爷……”南宁冲着正屋抬了抬下巴,又对着李小幺揖了揖,李小幺点头答应道:“行,我进去看看去,不过,不一定有用,真要出了什么大事,这天指定得阴上好几天!”南宁笑着跟着李小幺到了垂花门,让着李小幺进去,自己停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跟进去。

李小幺沿着抄手游廊到了正屋门口,东平满脸笑容的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冲着屋里禀报道:“爷,五爷请见。”

“嗯。”屋里随即传来应声,李小幺进了屋,笑盈盈见着礼:“昨天多谢你。”苏子诚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打量着李小幺,冷着脸指着书桌边上放着的几本书吩咐道:“把这几本书拿回去好好看看去,邯郸学步是你那个解法?”李小幺揉了揉太阳穴,昨天说的话,记不全了,可那个故事却记得清楚,李小幺吐了吐舌尖,上前取了书,随手翻了翻,放了两本回去,只拿了一本笑着说道:“那两本看过了,这一本我拿回去看,两个邯郸学步差的也不多,反正都是爬回去的。”

苏子诚紧皱眉头盯着她,李小幺笑着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说道:“这是你的书?真有这本书?我还以为是那个什么黄谷子杜撰的呢,你这间外书房连个书架都没有,你的书都放在哪里的?多借几本给我看看好不好?你收的有史书没有?外头几乎寻不到史书,真是奇怪,怎么史书那么少呢?还有地理山河图志之类的,也找不到,都是些游记,偏那些写游记的,只会写景,最后来个咦吁唏,哪里到哪里路要怎么走,地形如何,一路上物产如何,风土人情如何,写得极少,也有写的全的,可就在那么方圆百十里内,好没意思。”苏子诚听的有些楞了片刻,失笑说道:“那游记不写景写什么?写今天走了多少里路,吃的是什么,路边长的什么树,过的是河还是山,那不成流水帐了?”

“对啊,这才让人清楚明白不是。”李小幺认真的点了点头答道,苏子诚笑出了声:“嗯,你说的对,也是,以后你写游记,就这么写。”

“嗯,以后我周游天下的时候,就这么写,不过写好了只给你看,再画张图,让你看了我的游记就能行军打仗,如何?”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问道,苏子诚面容僵了僵,从李小幺脸上移开目光,指着桌子上书说道:“书都收在内书房书楼里,你想看什么书,让南宁带你去寻就是,一楼的书你可以拿回去看,二楼的书,就在书楼里看吧。”李小幺兴奋的眉飞色舞:“多谢你!那我等会儿就去寻几本书带回去!”苏子诚看着兴奋雀跃的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李小幺拎着书告退出来,苏子诚看着李小幺出了屋,帘子晃动着垂下,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半开的窗缝,看着她仿佛只用脚尖走路般进了东厢,微笑着出了半天神,才转回坐下,继续看那繁杂的天下赋税帐去了。

傍晚,南宁引着李小幺往内书院进去,进了二门,再穿过道月亮门,在一道垂花门前,南宁停住步子,笑着和守门的婆子说道:“爷吩咐带五爷去内书房看看。”

“南爷稍等,等我去讨了近爷的示下,这是规矩,南爷多体谅。”领头的婆子陪着满脸笑容曲膝答着话,南宁忙笑让着,不大会儿,婆子奔回来,垂手让过南宁和李小幺进了垂花门,李小幺打量着四周,转头看着南宁问道:“这里就算是王府内宅了?”

“嗯,过了刚才那道垂花门,就是内宅,不过,”南宁顿住话,仿佛迟疑了下,才接着说道:“这中间还有个讲究,那道垂花门进来,这个园子里,就只内书房一个院子,园子四周打着围墙,原有个小角门通往内宅,就是爷起居的内宅,这一处,除了在这里当值的,内宅和外宅的人,不得爷许可,谁都不准进来,我今天也是托五爷的福,才能进来逛逛。”李小幺惊讶的停住脚步吁了口气,看着南宁低声说道:“是我莽撞了,该打听清楚再来,也不该咱们两个来,该和爷一起过来寻书才好。”

“五爷想多了,爷既吩咐了,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南宁笑着答道,李小幺瞥了他一眼,没有接话,收了目光,也不再四下张望,谨慎的跟着南宁进了书楼,也不往里走,就在一楼最外一排寻了两本书就赶紧出来了。

李小幺回到柳树胡同,刚进了二门,张大姐大步溜星的迎过来,老远笑着招呼道:“你可算回来了!俺……我等你大半天了,小五,我跟你说,我今天看中了一处宅子,唉哟,哪里都好!宅子那个大!大得不得了!你赶紧跟我看看去!现在就走,今天晚了,天都黑了,明天你有空没?得赶紧看好定了,不然让人家买走可就没了!那经纪说,好几家都看中了!”张大姐兴奋的说个不停,孙大娘子也跟在后面迎出来,李小幺转头看着她问道:“你也觉得好?”

“园子大,敞亮,我也觉得好,就是……”孙大娘子咽回后面的话,小心的瞄了张大姐一眼接着说道:“得等你定主意。”李小幺看看孙大娘子,又看看张大姐,爽快的说道:“好,明天下午吧,我直接过去,咱们在那处宅子里见面。”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连连点着头,和李小幺一路说笑着往里走去。

第一百二七章 多管闲事

第二天下午,李小幺坐车到了张大姐看中的宅院前,张狗子正站在宅院门口探头张望着,见李小幺车子过来,忙奔过去掀起车帘,让着李小幺下来,引着她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介绍道:“五爷,这处有点偏,房子也旧,园子修的也不好,大姐就是看中了地方大一样,这宅子还真是大,又空又大。”李小幺听张狗子说得挑起眉梢,一时想不通张大姐的意思,要这么大院子做什么?说话间,张大姐和孙大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已经急步迎出来:“小五到的真是快,你看看,这么大一个院子,只要……”

“这院子大是大,就是空了些。”李小幺打断了张大姐的话,转头看着张狗子和经纪吩咐道:“你们在这里且等一等,让我们进去慢慢看看。”张狗子垂手答应,经纪哈着腰,陪着笑冲着李小幺连连躬身答应着,李小幺冲他微微颌首致意,上前挽着张大姐,孙大娘子迈着小碎步急忙跟上,张大姐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点着她和李小幺说道:“你看看,我说过她好几回了,非得这样走路!你说你五大三粗的,这步子迈这么小,象个什么样子?!我看到一回难受一回,难受的不得了!”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走路,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让张大姐这么一说,‘噗’的一声暴笑起来,头抵在张大姐肩膀上,笑得抬不起头,两个小丫头低垂着头,紧缩着肩膀,笑得裙子抖个不停,孙大娘子满脸通红的辩解道:“这是嬷嬷让这么走的。”

李小幺笑的喘着气,挥手示意两个丫头退得远远的,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走过去拉着孙大娘子的胳膊说道:“大姐这话虽说刻薄,可也有几分道理,尽信书不如无书,那嬷嬷说的,也不能全听全信,比如这走路一样,各人有各人的步态,干嘛要强求一样?你和大姐都是爽利人,这么小碎步慢慢迈,自己憋屈,别人看着也不舒服,何苦虐待自己,难为别人?”

“还是小五会说话,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些你来我往的大礼,咱们是得好好学学,这可不能错了让人笑话,可这走路吃饭,一举一动非得什么文雅,这可怎么个雅法?这路都走了二十几年了,再怎么也改不了了!你好好走路,可别再折磨我了!”张大姐拍着手说道,李小幺笑弯了眼,拉着孙大娘子笑道:“要是这么走不难受,你就这么走着,别理大姐,要是难受,你何苦?大姐和铁木不嫌弃你就行,别的不用多管。”

孙大娘子红着脸长舒了口气,拍了拍裙子说道:“我这不是怕辜负小五给咱们请嬷嬷这一片心,要不是这样,谁愿意这么难为自己?”李小幺高挑着眉梢,指着孙大娘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憋了半晌才憋出句话来:“我请嬷嬷是让你们知道北平的规矩礼法,往后在这开平府跟人交往不至于失了礼,让人笑话也难受不是,哪是让你这么自己难为自己的?!”

孙大娘子低低的也不知道嘟嚷了句什么,张大姐神采飞扬、满脸笑容的拉着李小幺,一边往前走,一边笑着说道:“有你这句话,她再这么走,我就踹她!咱们走,看看后头去!小五,我跟你说,我都打算好了,后头有个塘,就是小点,回头让人再挖一挖,起一起淤泥,种上藕,再养点鱼,鱼塘东边地方大,我想盖个猪圈,至少能养个十几二十头猪……”

“你要养什么?”李小幺愕然问道,

“大姐要养猪、养鸡、养鱼、再养群鸭子,养几只鹅,嗯,还有羊。”孙大娘子跟在后头,无奈的说道,李小幺眼睛睁得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大姐,这是宅子,是住人的,不是让你养猪的,还有,咱们这是给铁木和孙大娘子看宅子,不是给你自己买,你的宅子也就算了,随你怎么折腾,人家的宅院,你都给打算好了,这算什么?”

“这是铁木的宅子,我不管谁管?”

“孙大娘子管!你只能管二槐哥的。”李小幺不客气的说道,张大姐张了张嘴,转头看着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急忙摆着手解释道:“大姐,我可没……”

“可没什么?你嫁到张家,就是张家的当家主妇,也是张氏的宗妇,你没主意当什么家?敬重姑姐是好事,可没有处处让姑姐当家作主的理儿!你的家你自己当,你觉得她说的对,就听,觉得不对,客客气气别理她就是!”李小幺打断孙大娘子的话,不客气的说道,孙大娘子红涨着脸,屏气垂手不敢应声,李小幺转头看着张大姐说道:“你也是,当家当过头了,你弟弟大了,要成家要立业,你也放放手,让人家两个商商量量好好过日子,你一个大姑姐,有你这么指手划脚的么?你们村上是这样的?就你这么管着,这张家非败不可!你有那功夫,回去替二槐哥做衣服做鞋去,这间宅子不用看了,从明天起你别跟着孙大娘子看什么宅子了,让人家自己看去,她看好,铁木看好,你跟我,还有大哥他们,一起过来看看,走个过场就行了!”

张大姐不停的眨着眼睛,看着李小幺,被她说的一句不敢回声,孙大娘子看看她,又看看李小幺,再看看张大姐,再看看李小幺,缩了缩头,更是一声不敢吭。张大姐呆了半晌,看着李小幺,垂头丧气的说道:“你说的在理儿,是俺犯糊涂了,这事……算了,俺不管了,往后俺就是外人了。”

“大姐,看你说的,咱们一家,谁当谁是外人?五爷也是没当你是外人,才这么说话,五爷对外人可客气着呢,还有,我可没半分那个心思,我当大姐就是我亲姐姐,巴不得……还有谁比咱们亲的?”孙大娘子心情大好,人也机灵多了,忙上前挽着张大姐,殷勤的劝道,李小幺白了她一眼,她没半分那心思,赶情都是自己多管闲事?张大姐拍了拍孙大娘子:“好了,还用你劝?我也不是糊涂人,一时半会没想开,你还真当我糊涂啊?好了,以后你的宅子你自己看吧,我一堆的事要忙。”

“嗯,那可是,大姐要准备自己的嫁妆,还有准备铁木娶亲的事,一嫁一娶两头忙,可不象你,只管忙好自己的嫁妆就成了。”李小幺摇着丝绦上的流苏,笑着说道,张大姐转头看着她,突然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你跟我这么说话成,反正俺们也被你训惯了,可别跟你大嫂子这么说话,听到没有?”李小幺怔了怔神,苦笑着说道:“就是知道,才不敢多说,不敢说重话,不然……她识书达礼,事事明白,就是顾忌太多,这也顾忌那也顾忌,算了,小心谨慎没大祸,也不是什么坏事。”

孙大娘子看着李小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张大姐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看看你,跟五爷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别学着大嫂子那样,真是急死个人!”

“我是说,月亭,心也太高了。”孙大娘子忙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张大姐赞同的点着头,李小幺漫不经心的说道:“各人有各人活法,你们管得太多了,再说,范家的事,有范先生呢。”

“她这么着,最后害的可是自己!”张大姐跟着解释道,李小幺歪着头想了想,转头看着张大姐说道:“这事,你有空和范大娘子提一提,算是尽了你的心意,你也是。”李小幺最后一句转向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摇着头说道:“说过不只一回了,也劝过月亭,明婉也劝过她,都没用。”

“不说这个了,回去吧,这处宅子?”李小幺看着孙大娘子问道:“还要看?”

“不看了。”孙大娘子急忙答道,边说边瞄着张大姐,张大姐掸了掸衣服,装着若无其事的率先往外走去:“那赶紧回去吧,一堆的事呢!”

李小幺紧走几步赶上她,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我看你也是个闲不住的,成了亲,不如寻点生意做做,一来有点事牵着,二来,也好贴补贴补家用,二槐哥那些俸禄实在可怜,光靠吃俸禄,连孩子也养不起,你跟孙掌柜在郑城开过分茶铺子,那时候孙掌柜也说你做生意肯定是把好手,这回带上你弟媳妇,这才是大事,挣了银子,什么样的的宅子不能买?最好到城外买个庄子,养个千而八百头猪好了。”

张大姐停住步子,眉开眼笑的看着李小幺:“你就能说到我心里去!我还真这么打算过,我跟你说,咱做的那些点心,就是在太平府,也不差什么,我刚到太平府那会儿,孙掌柜还叫我过去过几趟,教他那几个厨子做点心呢,我就想开家点心铺子!专卖点心,到时候你得借我些本钱,有个百十两就成,咱开间小铺子,不求多,能挣点柴米钱就成!”

第一百二八章 更弦易张

隔没几天,孙大娘子就看中了一处宅子,铁木赶回来瞄了几眼,什么都好,张大姐不敢再多话,张狗子和赵六顺帮着到开平府衙立了书契,开始张罗着修缮打扫各处。

离十二月还有两三天,吕华一行人到了开平府,这天一早,李小幺坐在东厢房里,支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没多大会儿,就听到东平透着恭敬的声音传来:“吕大爷这边请。”

李小幺忙跳起来,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前,透过细细的窗户缝往外张望去,东平微微侧着身子走在最前,引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男子进来,男子一件宝蓝缂丝暗纹狐皮斗篷,步履稳健,行动间露出里面的藏蓝长衫,面容和吕丰有四五分象,不象吕丰脸上那股嘻笑和满不在乎,吕华面容端方,神情安祥中透着股似有似无的严肃,整个人看起来气势十足,吕丰目不斜视的跟在哥哥后面,满身的飞扬耸拉下来不知道伏到了哪一处,平时的疲赖、懒散和那股子谁也不在乎一下子全没了,看着就是个温文尔雅的无数好青年,李小幺高高挑着眉梢,几乎要笑出声来,怪不得吕丰一提大哥就那个样子,看来还真是怕得紧。

吕华走到东厢窗下时,脚步仿佛顿了顿,目光犀利的扫向窗户缝,李小幺吓了一跳,急忙屏气闪到窗外,呆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屋里这么暗,他哪里看得清屋里?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怪不得吕丰怕他,果然是个不简单的,这天师之家,倒也名不虚传。

吕华进去了足足一两个时辰,和吕丰一起,落后半步,跟着苏子诚出来,吕华和苏子诚愉快的说笑着,吕丰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出了垂花门,李小幺将窗户缝开得大些,远远瞄着三人出去,却没敢再贴到窗户后细看。

这三人出去,直到傍晚时分也没再回来,李小幺慢吞吞的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去,刚出了梁王府大门,一个锦衣锦帽,眼睛乌黑明亮、灵活异常的小厮策马奔来,到大门口利落的跳下马,直奔到李小幺面前,长揖到底请了安,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话清脆异常:“您是五爷吧?小的是二爷的小厮落玉,我们二爷就是吕二爷,二爷差小的给五爷送包东西,刚小的去柳树胡同没寻到五爷,小的运气好,这么巧在这儿遇到五爷了。”落玉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捧着的极小的一只匣子举过来,李小幺接过匣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落玉接着说道:“我们二爷让小的跟五爷说一声,得了便就去看五爷,我们二爷还让小的跟五爷说一声,路上一切都好,也没怎么累着,就是这一路跟着大爷,二爷说五爷知道,跟着大爷这日子就难过,二爷还说了……”

李小幺失笑出声,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李小幺打断落玉的话问道:“你是吕二爷的小厮,这一趟跟着大爷过来的?”

“回五爷的话,是!我们四个小厮,这趟来了两个,还有两个……”落玉问一答十,李小幺忙抬手止着他的话,抢着问道:“这匣子里是什么?”

“回五爷,小的不知道,我们爷没说什么东西,只让小的一定要亲手交到五爷手里,说五爷看了就知道了,说是以前欠的旧帐,我们爷还说……”

“我知道了,落玉,你这名字真好听,二爷给你起的?”

“回五爷,不是,二爷原先给起的叫鹦哥,说小的用这个名字最好,可我们夫人最讨厌用鸟啊飞啊这么东西,这里头有个缘故,据说二爷一生下来,老太爷就给他批过命,说是不能犯了天外飞仙,怎么不好小的倒不知道,就这么着……”李小幺抬手捂着额头,听得惊叹不已,吕丰一向令人刮目才能相看,他这小厮,简直令人惊叹,怎么会有这么饶舌的人?吕丰从哪儿寻的这么个活宝?李小幺一边笑一边止住落玉的话吩咐道:“好了,多谢你跑这一趟,回去跟你们二爷说,五爷也好好儿的,他得空就过来说话,旁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回去吧。”

“是!小的回去就跟我们爷说,五爷安好,我们爷若得了空再过来寻五爷说话。”

“就这样,赶紧回去吧。”李小幺急忙点头应道,落玉又长揖到底,后退两步,拉了马,利落的翻身上马奔了出去,李小幺惊叹的呼了口气,捧着匣子上了车坐好,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叠银票子,银票子上面放着张纸,上面写着几个字:“还银子了!哈哈!”李小幺笑着摇了摇头,点了点,果然是一万两银子,李小幺抖着银票子思量了半晌,抽出三千两放回匣子里,别外七千两卷在一处塞进了自己的荷包。

车子回到柳树胡同,李小幺捧着匣子径直进了花厅,月亭一见小幺进来,急忙收拾了针线,一声不吭的就往外奔,范大娘子看着她,咬着牙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笑着拉着范大娘子坐下,将匣子递过去:“姐姐,这里头是三千两银子,姐姐拿去,一来贴补家用,若有富余,就把二槐哥的亲事办得体面些,好歹是咱们家头一场喜事。”

“你哪来的银子?”范大娘子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疑惑的看着李小幺问道:“如今可不比山上,这银子?”

“银子没事,姐姐放心用就是。”李小幺笑着答道,顿了片刻,看着门外笑着说道:“月亭今年十八了吧?我记得她比明婉还要大些,过了年就十九了,严二婶子给她看中了婆家没有?”

“还没有,”范大娘子有些不自在的答道:“十九也不算大,北平这边姑娘家成亲比咱们吴国晚,对了,这一阵子总也见不到你,你过了年就十八了,自己的事也得自己操操心才是。”

李小幺脸色阴冷下来,站起来,轻轻拂了拂长衫,看着范大娘子,似笑非笑的说道:“我嫁不嫁人,都不打紧,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过,她行么?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没见识过,也该听过看过,人和人是能比的?譬如范先生,门房老袁能和先生比么?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听话要听在理上。”范大娘子听的脸色青白一片,李小幺背着手,眯着眼睛瞄着她,沉默片刻,接着说道:“从今天起,月亭和严二婶子不得再踏入李宅半步,还有,闲多了也要生事,从下月起,张大姐用度归到我这里,先把范宅针线房上的用度全部裁了,往后,自己做自己穿吧。”李小幺看着死咬着嘴唇的范大娘子,往后退了两步走到门口,顿住脚步,转身看着范大娘子慢吞吞的说道:“你看,我若一时不高兴,就能让她难受至少一年,她行么?什么时候她能护着自己不受人难为再说吧。”

范大娘子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小幺沉默的看着她,半晌才低落的说道:“我明天捎信让大哥和范先生回来。”说着,转身出了花厅,径直回了半亩园。

进了院门,迎着流云吩咐道:“去叫张狗子和赵六顺过来见我。”流云瞄着李小幺面色不善,忙乖巧的答应一声,侧身让过李小幺,急忙奔出去叫人去了。不大会儿,张狗子和赵六顺奔进来,笑嘻嘻的长揖见了礼,笑着禀报道:“五爷,咱们运气好,这个时候,竟寻到了几个手艺极好的木匠,做出来的东西,真叫没话说!”

“嗯,若真好,就留下他们,咱们要做的东西多着呢,这一阵子你们两个辛苦了,不过还要再辛苦些。“李小幺笑着说道,张狗子忙保证道:“五爷只管吩咐!这辛苦啥?不辛苦!都是喜事,这是俺们大姐和铁木哥的事,还不是跟俺们自己的事一样!”

“嗯,照这么说,这一件也算你们自己的事,顺才过了年,就是明年二月里也要成亲了,这宅子什么的,也都交给你们两个去办。”李小幺笑着吩咐道,张狗子和赵六顺木呆的看着李小幺,半晌才小心的问道:“五爷,顺才成亲,也要买宅子?”

“嗯,照着铁木的宅子买,还有家俱什么的,也照着铁木,不要好过,也不能差了,要用多少银子,你直接到我这儿支取,明天狗子去趟虎威营,把这事跟顺才说一声,问问他,他这宅子家俱什么的,让明婉和吴大嫂子看着定行不行。”

“哎!”张狗子清脆的答应道,李小幺看着他和赵六顺,笑盈盈的说道:“你们跟了五爷我,这些年尽心竭力的,五爷可不能亏待了你们,往后你和六顺,还有五哥成亲,都是这样的例。”张狗子脸上泛着红光,捅了捅赵六顺,不等李小幺反应过来,两人趴到地上磕了个头又利落的爬起来,笑着说道:“我就说,跟着五爷不会错!”

第一百二九章 福气

李小幺看着两人,接着说道:“还有,这是我疏忽了,你们两个也得有月钱,从下个月起吧,一人一个月先二两银子,还有五哥和程旺,也是一个月二两,顺才就算了,他当了兵,有俸禄,以后每月初五,你们两个过来寻紫藤拿银子,五哥和程旺的先挂到帐上,只一样,”李小幺顿了顿,收了笑容,看着两人认真的说道:“你们两个也要上进才行,书要多看,练练字,功夫别落下,平时多听多看勤动脑子,往后若能担了更要紧的差使,这月钱就不是三两五两的了,可别看着这一个月二两银子就万事皆足了!”

“是!”张狗子和赵六顺大声答应着,声音响得把李小幺吓了一跳。

第二天,城门刚开,张狗子就奔出去,到虎威营找姜顺才传话,再请李宗梁和范先生得空回来一趟。

当天下午,李宗梁和范先生就匆匆赶回柳树胡同,李小幺还没回来,范大娘子忙接了两人进去,忙着让人送了热水茶点上来,李宗梁净了手脸,先递了杯茶给范先生,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两口,看着侍立在旁边的范大娘子问道:“小幺这么着急让我和先生回来,出什么事了?”范大娘子脸上泛着青白,轻声说道:“也没什么事。”

李宗梁疑惑的看着范大娘子,若没有大事,小幺不会这么着急叫两人回来,范大娘子求援般看向范先生,范先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李宗梁温和的说道:“你先回去歇一歇,等小幺回来再说吧。”李宗梁忙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说道:“那好,我先回去,小幺回来让人去叫我。”范大娘子垂着头,曲了曲膝算是答应了。

范先生看着李宗梁出了花厅门,慢慢喝完了杯子里的茶,示意范大娘子坐下,和缓的说道:“说吧,出什么事了?”范大娘子咬着嘴唇,难为的揪着帕子,含含糊糊的低语道:“没什么事。”

“唉!”范先生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听着,一,小幺说有事,这事必定小不了,二,小幺只叫了我和宗梁回来,这事必和你有关,三,我和宗梁回来,只见你不见小幺,这是小幺让你和我、和宗梁说这事,你听明白了?”范大娘子猛的抬头看着父亲,嘴唇抖动了半天,带着哭腔委屈的说道:“你们一个个都有这么多一二三,让我怎么办?”

范先生手指抖动了下,看着范大娘子没有说话,范大娘子用帕子擦着眼泪,哽哽咽咽将昨天的事说了:“……我就是问了她那么一句,她过了年不是十八了?我这么问问她,还不是为了她好?哪里说错了?她就发那样的脾气!”范先生脸色渐渐阴沉,盯着范大娘子问道:“别跟我强辩!你捂着心口问问自己,这话不是替月亭辩驳才说的?”

范大娘子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范先生抬手点着范大娘子,重重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小幺不是寻常女子,你不能拿她当女子看,不能拿她当寻常人看!她不会跟你斗嘴、耍这种小心眼,她若出手,那就是动辄生死!我怎么跟你说的?她说什么你做什么,不用懂不用明白,再说你也弄不明白!”范先生声调一路往上,范大娘子畏缩的往椅子里挤了挤,吓的一声不敢言语,范先生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半晌才接着说道:“小幺对你期许甚高,我都跟你说过,说过不只一回,这事说难极难,说容易也极容易,不过就是听话二字,你就不能跟张大姐学学?小幺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若有难事就寻她,不管什么样的难事都去寻她,这有什么难的?”

范大娘子抬头看了父亲一眼,仿佛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范先生挥了挥手,示意她说,范大娘子低低的说道:“她到底也是个姑娘家,我比她大,又是……总得把着点,万一错了,害了您和大爷,再说……”范先生盯着女儿冷冷的说道:“我的话你没听见?我跟你说了那么多遍,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不是,她总得出嫁,往后……”范大娘子被父亲盯得打了个寒噤,急忙跟了一句解释道,范先生哂然而笑:“她出嫁了也还是她,就是她死了,你到她坟头上拜拜都比你自己管用!”范大娘子一声不吭的揪着帕子,范先生看着低垂着头的女儿,突然升有股无力的感觉,她生下来时,他在任上,等他回来,又有了个儿子,他全幅心神都贯注在儿子身上,女儿,他没理会过她,对她也没有任何期许,大了嫁人,相夫教子,还能怎样?他连她嫁个什么样的人都没想过,有她母亲呢,他不必管,可现在,妻儿都没了,只有他和这个女儿,他的女儿,竟然是这么个女儿!

花厅静得只听见滴漏的声音,一滴滴砸在范先生心头,疼痛从心中漫延扑散出去,范先生转头看着滴漏,半晌才低落无力的说道:“都怪我,从小没有教你,让你长成这样的……糊涂人。”范大娘子死死咬着嘴唇,手指抖的几乎捏不住帕子。范先生站起来,驼着腰背,慢吞吞的往外走去。

花厅不远的假山后,李宗梁停在阴影中,看着范先生步态龙钟的走过,眉头锁到了一处,呆站了半晌,转身往花厅进去。

范大娘子正伏在炕上,捂着嘴痛哭流涕,只不敢放出声来,李宗梁悄悄站到范大娘子身后,心疼的看了片刻,放重脚步转到范大娘子面前,半蹲在她面前温和的劝道:“别哭了,哭多了伤身,有什么委屈跟我说说。”范大娘子哭得一时抬不起头,半晌才用帕子捂着脸,勉强坐起来,李宗梁起身倒了杯热茶递给她,范大娘子抽泣着接过,低头看着茶,眼泪滚珠般跌进杯子里,李宗梁沉默的接过杯子放到一边,换了只干净杯子又给她倒了杯茶,范大娘子接过杯子捧在手里,低着头,抽泣着将昨天的事,夹杂着刚才范先生的话断断续续说了一遍,中间又掺加着许多家长里短的琐事,李宗梁凝神听着,渐渐理清了来龙去脉,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范大娘子对面,目光温和看着她柔声说道:“你别多想,这事不怪你,先生和小幺,都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别说你,我也听不大懂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懂就不懂,这也没什么,你也别强求自己,咱们不求那些大富大贵,我爹活着的时候常说,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范大娘子抽泣了几声,心气渐渐平和,垂着头,揪着帕子听李宗梁说话,李宗梁怜惜的看着她,接着说道:“你跟着我,没打算求什么富贵,我娶你,也没要你怎么怎么聪明能干,就这样就好,我觉得挺好。”范大娘子被李宗梁说的眼泪又扑落不停,李宗梁柔声劝着她:“别哭,爱之深责之切,这是先生常说的话,先生不疼你还疼谁去?这宗妇的事,范家有先生呢,再说这一族之长也不一定非得长房承当,咱们李家,除了我,还有二槐和贵子,你别难为自己。”范大娘子身子僵了僵,抬头看着李宗梁:“长兄如父,你……”

“我知道你的意思,”李宗梁温和的打断了范大娘子的话:“这事怪我,没跟你说过外头的事,我们兄妹五个,从李家村逃出生天,这一路上走到现在,当家作主的都是小幺,这事说起来就让人揪心,都是我没用,倒让妹妹操心护着,先生说小幺多智近乎妖,劝我说能者多劳,理是这个理儿,可一想到小幺一个姑娘家,成年辛苦操劳成这样,我就揪心的难受,”李宗梁看着满脸疑惑的范大娘子,苦笑着低声说道:“小幺心思缜密,当初在山上,也是内外严明,山上的事,你有空找张大姐说说话,她知道些,”李宗梁停了下,接着说道:“整个北平的军需,都是水家人管着,从我们进了虎威营,刀枪弓马色色都是最好的,大帅对我也极客气看重,这几个月,但有半分功劳,都得他一路报上去,水家二爷还专程到营里看过我几趟,这些都是小幺的人情。”

范大娘子怔怔的有些反应不过来,李宗梁温和的笑着说道:“小幺是个极懂事的,她对你是期许很重,可也不会为了这个难为你,再说,就算为了我,她也不会难为你,你放宽心,先生和小幺心气都高,这族长也罢,宗妇也好,咱们担得起就担,担不起就不担,你要是喜欢小幺,就和她多亲近亲近,若不喜欢,多敬着她就是。”

范大娘子垂着头,用帕子来来回回缠着手指,半晌,声音低如蚊子飞过:“我知道了,是我的不是。”李宗梁轻轻吐了口气,笑着说道:“都是我不好,这几趟回来也没顾上跟你说话,我不说,外头的事你自然不知道,小幺事多,人一忙脾气也就不好,你多担待些,范家、咱们家,笔架山这些人,这么几十口子的事都是她操心,她不容易,有什么事,你只看着我的面子吧。”范大娘子垂了垂头,李宗梁陪着她又说了半晌闲话,才起身陪着她慢慢走到角门前,看着她穿过角门,回去了范宅。

第一百三十章 又一门好亲

张狗子和赵六顺忙的脚不连地的替姜顺才到处看宅子,真比自己买宅子成亲还竭心尽力,姜顺才的宅子比着张铁木家的买,这三进的宅子两人前一阵子几乎看了个遍,这一回自然方便,没两天,两人就商量着挑了三四处出来,和李小幺说了,请了吴大嫂子和明婉出来看宅子,吴大嫂子从来没买过宅子,明婉就更不用说了,这三四处宅子哪一处也不比她们现在住的范宅差,看了回来,几个婶子、嫂子都聚过来探问,隔天一群人一起涌过去又看了一遍,最后还是明婉拍板,定了处离柳树胡同最近的三进宅子,张狗子紧赶着跑了趟虎威营,姜顺才听说是明婉看中了,一句话没多说,也没回来看,这宅子的事就算定下来了。

李二槐、张铁木和姜顺才成亲的事合到一起准备,张狗子和赵六顺忙得脚不连地,时不时的请吴大嫂子和明婉出去看着修房子、修园子、定各个院子、各间房子的用处,要摆什么家俱,放什么陈设,件件种种,繁琐异常,明婉和吴大嫂子忙得团团转,越忙越精神,严二婶子帮了几天忙,就有了心事,这家里到了出嫁年纪的,除了范大娘子,就是她家月亭和明婉了,范大娘子就不提了,看明婉这嫁的,别的不说,光那座三进的宅子就让人眼红心热,姜顺才又是个孤儿,往后那福还不都是吴大嫂子去享?这么一想,这没父没母倒是个大好处,要是月亭也寻个这样的,往后有自己守着,月亭也不会吃了亏,这门亲事真是处处合适,严二婶子想了两天,叫了月亭进来劝道:“……你看看,这明婉一过门,万事都是齐的,那宅子你也去看过,还带着那么大个园子,别的不说,这五姑娘倒不吝啬,我冷眼看了这么两天,这张狗子和赵六顺出去,赵六顺要听张狗子的,那张狗子年纪合适,生得也好,人也机灵,这两家买进买出都是他经手,那么个机灵人,指定自己也存了不少银子,我看着不错,就他吧。”

“娘糊涂!”月亭低声斥责道:“姜顺才也好,张狗子也罢,不过都是人家的下人奴才,娘竟然让我嫁给这等人?”

严二婶子窒了半晌,眨了眨眼睛,突然福至心灵,满脸笑容的拉着月亭笑道:“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你看魏二爷如何?嗯,最合适不过!他姓魏,可不姓李,往后你就是魏家当家主母,魏二爷人品气度都好!这个配得上!”月亭垂着头,带着笑不再说话,严二婶子仔细看着女儿,见她含笑不语,知道心里是愿意了,站起来,兴致高昂的拍了拍衣襟,笑着说道:“我去找大娘子去,这事托她最好!”月亭垂着头,慢慢绞着帕子,看着母亲出了门,才歪着头,满脸笑容的想出了神。

范大娘子去了李宅,严二婶子说什么也不敢犯了李小幺的禁令,只好眼巴巴的等到天黑,守着范大娘子从角门进来,忙迎上去,跟着进了屋,迫不及待的笑着说道:“大娘子,我等了你一天了,有门好亲,得你给说合说合!”

“什么好亲?”范大娘子和婉的问道,严二婶子拍着手笑道:“就是你妹妹的亲事,也是我糊涂了,今天才想起这门好亲,你说,把你妹妹说给魏二爷,是不是四角俱全,哪儿都好?”范大娘子怔呆呆的看着严二婶子,半晌说不出话来,当初她向小五给月亭提亲张狗子他们,小五那话还在耳边,张狗子她都不肯,这会儿竟然要提魏二爷,范大娘子失笑出声,看着严二婶子殷切热烈的目光,张了张嘴,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范大娘子一急之下,倒急出主意来,陪笑说道:“亲倒是好亲,只是婶子找我不合适,我一个姑娘家,怎么给人说亲?再说,我又在孝里,要不婶子去寻吴大嫂子,让她说合说合。”

严二婶子忙站起来笑道:“可不是!你这话在理儿,我这就去寻吴大嫂子去!”严二婶子一边说着,一边拎着裙子大步出了屋,奔过去寻吴大嫂子去了,范大娘子轻轻吁了口气,呆坐着想出了神,这事要能成,倒还真是门好亲,她和月亭做妯娌,总比外人强,魏二爷姓魏,也不算妯娌,唉,算了,这事她也管不着,也管不了。

严二婶子寻到吴大嫂子屋里,拉着吴大嫂子嘀嘀咕咕说了,吴大嫂子迟疑了片刻答应道:“我去说这个亲倒没什么,就是这事,得先跟五爷提提,五爷点了头才成,我看你还得寻大娘子,让她先探探五爷的话,五爷点了头,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

“你真是忙糊涂了!”严二婶子不客气的说道:“五姑娘一个姑娘家,还能管到哥哥的亲事上头?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儿!再说魏二爷姓魏,跟他李家有什么事?”严二婶子声音一高,明婉在里间听的清清楚楚,忙穿了鞋跳下炕,站在里间门口笑着说道:“娘过来给我看看这个,看看哪个花样子好,我比了半天,拿不定主意。”

严二婶子皱了皱眉头,吴大嫂子忙站起来,笑着让着严二婶子:“二婶子先坐着,我去看看就过来。”明婉拉着吴大嫂子退到炕前,俯到吴大嫂子耳边低语道:“别答应她,让她寻别人去!”吴大嫂子正要反驳,明婉推着她,满眼的责怪:“娘!”吴大嫂子好脾气的连连点着头,转身出来,给严二婶子捧了杯茶笑着推辞道:“这真是门好亲,可我这一阵子净忙明婉的事,实在是没空儿,要不二婶子去寻寻三婶子?还有六堂婶,她们上了年纪,辈份也高,比我合适呢。”严二婶子脸色顿时阴下来,‘呼’的站起来,掸着衣襟说道:“不过一门好亲,也不犯着这就红了眼,你不去,我还就寻不到人了?!”说着,拎着裙子盛气而出,吴大嫂子恼怒的‘呸’了一声,气呼呼的进了里间。

明婉拉着她坐下,倒了杯茶端过来,低低的劝道:“随她说去,她家的事,咱们不管,这事,五爷必定不肯的,你想想,五爷不让她和月亭踏入李宅半步,就冲这个,能让她攀魏二爷去?早先顺才说过,无论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五爷,顺才说那几个爷加一块,也比不上五爷一半,这话顺才不让我往外说,也不犯着得罪那几位爷不是,顺才还说,好好跟着五爷,他的前程,还有明经往后的前程,都在五爷身上呢,我说给你听,你记着往后千万离二婶子她们远些,五爷不喜欢她娘俩。”

吴大嫂子凝神听着,半晌点了点头:“嗯,顺才是个有本事的,你也比我明白,那成,就这么着,娘知道了,说实话,我也不明白这五爷到底好在哪里,我就是看五爷这气度心胸,你看看,这宅子、家具,那些个衣服料子,得多少银子?就是那富的不得了的人家,有几个能舍得的?就冲这个,五爷也是个了不得的!”明婉笑着点着头:“娘知道就行,等明年咱们搬到新宅子里,是非就少得多了,明经也能安安静静念书了,娘,我跟你说,你听着就行,可千万别往外头说去,顺才走前跟我说过,往后家里的事就让我操心,他就不管了,他到军中好好给五爷挣份脸面,回头也好求着五爷,让明经到太学读书去。”吴大嫂子眼里放着光,盯着女儿问道:“顺才真这么说过?菩萨保佑,那太学都是官家才能进的,咱家明经?”

“嗯。”明婉看着母亲,笑着点着头,吴大嫂子脸色泛红,绷着满脸笑容:“你放心,我明白着呢!我就看着你和你弟弟!你们俩好,万事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