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数着羊,越数越远,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出点什么事,一定得弄出点什么事,让吴贵妃顾不得这边,毕竟,北平和苏子诚是她的心腹大患,却不是最紧急的敌人,这会儿不但不是敌人,还是暂时的盟友……

“西安。”李小幺突然坐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西安从帷幔后闪出来,淡月和海棠也忙坐起来,李小幺挥手示意淡月和海棠勿动,看着西安低声吩咐道:“叫长远进来,还有南宁。”西安迟疑了下,低声说道:“姑娘,不好都进来,外面的警戒更要紧。”

“嗯,那就长远。”李小幺思量了片刻吩咐道,西安‘嗯’了一声,如影子般飘出,片刻功夫,两片黑影飘进,长远和西安半蹲半跪在床头,李小幺看着两人,低声说道:“咱们不能一味躲闪隐藏,得想法子乱一乱,让她顾不上咱们,宋氏那边搭上线没有?”

“有,就是弯转的多了些,也不知道好用不好用,宋氏有个陪嫁婆子,姓宋,宋婆子是位居士,常到城南蓝玉庵听经,我就从甲一那里挑了个懂佛的婆子,让她以居士身份借居到蓝玉庵,这几天和宋婆子极聊得来。”长远仔细禀报道,李小幺弯着眼睛笑道:“不远,这样最好,让她把肖氏的事说给这个宋嬷嬷听,越快越好!阿弥陀佛,但愿她明天就去听经!”长远答应一声,李小幺仔细想了想,挥着手仿佛自言自语道:“不能急,得一件一件来,先递进去话,看看宋氏的举动再说下一步,天一亮就赶紧过去,千万小心,别象长明那样露了行藏!这头猪!”李小幺错着牙低声恨恨道,西安低下头抿着嘴笑,明大爷这回跟头栽大了。

“西安跑一趟,这会儿就去,去跟落雁说,明天一早,无论如何也要把吴世承叫到白云山,想法子将他在别院里拖个两三天,下一步,等我吩咐。”西安迟疑的看着长远,长远咬了咬牙点头道:“你去吧,路上小心,这里有我和南宁。”西安垂了垂头,也不见转身,如一缕烟般射出门,转眼不见了。

天快亮时,李小幺总算迷迷糊糊睡了一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三杆才起来洗漱,长远挑着满筐菜疏肉食回来,将菜疏送进厨房,笑着转进正屋禀报道:“还真让姑娘说着了,宋婆子一早就到庵里听经,话已经递过去了,我已经吩咐下去,紧盯着大皇子府,一有动静,立即盯死,姑娘放心,还有,彩云坊查了一夜,这会儿还在查,我借着担心衣服,让李婆子一早跑了一趟,说是早着呢,还得两三天查呢,看来是没查出什么。”

“好!”李小幺坐直身子,兴奋的眉梢飞舞,端坐着仔细想了想,郑重的交待道:“千万别大意了,只怕吴贵妃不动则已,一动则致命,还是一样枕戈待旦,再熬几日,等彩云坊这事过去,重新开张了,若是咱们的人都安安稳稳的,咱们就说我病重,要到寺里借福,求佛保佑,搬到白云山下住去,有什么事,跑起来也便当。”长远笑起来,连连点着头:“姑娘这话说的极是。”

“姑娘的话,句句极是,你别在这里呆着,宋氏那边随时都会有动静,你去盯着,一有动静赶紧来禀报!”李小幺接着吩咐道,长远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李小幺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刚放下碗,长远疾奔进来,强压下兴奋禀报道:“姑娘,宋氏轻车简从出府了,说是去白云寺还愿!”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抬手揉着脸,闭着眼睛冷静了一会儿,凝神仔细想了想,叫了西安进来,仔仔细细嘱咐一番,西安点了点头,出城往落雁处传信去了。李小幺来来回回转了七八圈,转头看着长远叮嘱道:“紧盯林府、大皇子府、清风庵、谷雨庵和宫里,还有吴世承。”长远答应一声,奔出去传话了,李小幺甩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十几个圈子,在院子正中站住,仰头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只仰得脖子酸痛,才觉得心里渐渐平静,垂下头,又呆站了半晌,转过身回到廊下,跌坐在摇椅中,看着海棠吩咐道:“去,给我用心熬碗核桃酪,我要补补脑子。”海棠想笑又不敢笑,忙曲膝答应,提着裙子奔往厨房熬核桃酪去了。

宋氏坐在车里,兴奋的脸色微红,宋嬷嬷跪坐在对面,看着眼睛发亮,有些急不可耐的宋氏,想了想,缓缓开口说起往事,以让宋氏静下心来:“也是咱们没留心,当年林家出殡的时候就出过怪事,王妃还记不记的?出殡那天咱们二老太太去祭奠,说是起棺的时候那招魂幡连掉了好几回,还把长明灯带灭了两回,都说是肖氏恋着家不肯走,这会儿想想,人没死硬要出殡,可不净怪事儿了!”

“说来也是,咱们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去多少趟白云山,咱们家在白云山下还有庄子,林家竟将肖氏在白云山下硬藏了十七年!这林丞相真是个厉害人!”宋氏心不在焉的听着宋嬷嬷的话,感慨兴奋的仍是肖氏的‘死而复生’,宋嬷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王妃,我总觉得,这事还是该跟爷说一声好,到底……”

“不必!”宋氏断然截回宋嬷嬷的话,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宋嬷嬷低声说道:“嬷嬷,你想想就明白了,咱们对爷一心一意,可爷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爷要的是大位,往后,他这后宫,是我……还是杨氏,”宋氏的声音苦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咽回眼泪,接着说道:“爷哪在乎,可咱们,还有琮儿,却是性命悠关,爷若知道肖氏的事……只要林相愿意助他,他必命人了结肖氏,做个人情给林相,说不定……连你都要灭了口。”宋嬷嬷机灵灵哆嗦了下,知道宋氏说的是实情,两人相对沉默了半晌,宋氏悲伤的长长叹了口气:“嬷嬷,咱们只能靠自己,”宋嬷嬷重重的点着头,也跟着伤感的叹息不止,宋氏闭了闭眼睛,伤痛的低声说道:“有时候,我真宁愿爷登不了大宝……”宋嬷嬷恐慌的上前捂住宋氏的嘴,连声责备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宋氏轻轻推开宋嬷嬷,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宋嬷嬷问道:“别院那边遣人过去了?”

“王妃放心,我让人跟七爷说了,极要紧的事,让他亲自过去看着,咱们宋家自己的别院、自己的人,王妃只管放心。”宋嬷嬷忙仔细禀报道,宋氏舒了口气,往后歪到靠枕上吩咐道:“让他们快点,这车子行的也太慢了!”宋嬷嬷答应一声,掀帘子厉声吩咐了,车子往前冲了下,猛烈颠簸着往前疾冲而去。

宋氏的翟车直冲进宋家在白云山下的别院,宋嬷嬷扶着宋氏上了车,登上旁边早就备好的青绸围车子,这车没有徽记标识,式样也极普通,宋氏和宋嬷嬷上了车子,七八个精壮婆子和十来个护卫抬着顶空轿子,提着水火棍,一路往清风庵急奔而去。

落雁屋里,吴世承衣冠不整,懒洋洋的半躺在榻上,正喝着葡萄酒,眯缝着眼睛看落雁抖着长袖跳舞,金环托着碗虫草水鱼汤进来,恭敬的呈给吴世承,退后几步,看着落雁笑道:“鹿肉片备好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大小?就怕不合适。”落雁忙收了水袖,腰肢媚软的摇了摇,仿佛曲了曲膝,媚眼如丝的瞟着吴世承说道:“爷且稍候,待奴家去看一回就来。”说着,不等吴世承答应,脚步如流云般飘出屋子,一径往后面厨房转去。

片刻功夫,落雁转回来,扑到吴世承怀里,媚笑嬉戏着说道:“爷,咱们走,这屋里没意思,咱们去外头……那景儿好的地方,爷……想怎样,奴家就随爷……怎样。”

第一百九一章 聚会

吴世承被落雁撩拨的心猿意马,哪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落雁笑嘻嘻的拖着吴世承换了衣服,重又绾了头发,金环早吩咐小厮婆子备好了车,落雁拖着吴世承上了车,低声吩咐了金环,吴世承眼里只有落雁,也不管往哪儿去,往哪儿去都成,只要有欢有乐。

宋氏一行直冲到清风庵后的小院门口,宋嬷嬷利落的下了车,转身扶了宋氏下来,宋氏看着那扇简陋的院门,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冲着宋嬷嬷抬了抬下巴,宋嬷嬷忙挥手示意:“叫门!”说完往宋氏旁边靠了靠,让开通路,紧跟在后面的精壮婆子躬身答应,几步上前,在看起来并不怎么结实的院门上用力连拍了四五下,院子里一片静寂,清风庵后角门悄悄开了条缝,一个小尼姑好奇的往外探看,见后面院门口围了这么一群气势汹汹的陌生人,吓的急忙缩回去,轻轻关上门,躲在角门后想了想,拿棍子顶上角门,穿过院子,从正门出去,一路躲闪着急往谷雨庵报信去了。

院子里还是一片静寂,宋氏不耐烦的在两条腿间来回换着重心,转头看着宋嬷嬷正要说话,耳朵紧贴在院门上的婆子用夸张的嘴形无声的说道:“有人来了!”婆子闪到旁边,片刻功夫,院门‘吱呀’响了一声,从里面开了条缝,一个三十来岁、面容干瘦呆板、一身深灰细棉布衣裙的仆妇从门里探出头来,见门外团团围着成群的精壮仆妇和长随,吓的慌忙就要关门,站在门口的婆子利落的伸手挡住门,用力往里推开,后面两个婆子急忙冲上前,一人捉住灰衣仆妇,另两人一左一右推开院门,恭敬的让着宋氏和宋嬷嬷进院,宋嬷嬷虚扶着宋氏,缓步进了院子,宋氏居高临下的看着灰衣仆妇,淡淡的说道:“听说肖夫人病了,我来看看,今天好些了没有?”灰衣仆妇瞬间脸色灰败的如同身上的衣服,呆楞楞的看着宋氏,好象不会说话一样,她陪姑娘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已经不会和外人说话了。

宋氏不耐烦的看着她,宋嬷嬷低声劝道:“王妃别跟她计较,看样子也是个半傻,咱们自己进去吧。”宋氏斜了灰衣仆妇一眼,点了点头,两个婆子冲在前头,直往正屋冲进去,灰衣仆妇一下子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沉闷的嚎叫,挣脱捉着她的婆子,拎着裙子飞快的冲进正屋,宋氏被她吓的连往后退了两三步,抬手轻轻拍着胸口,正皱眉间,灰衣仆妇的尖叫声从屋里传出来:“姑娘!不好了!来人了!有人来了!知道了!来了!”宋氏高挑着眉梢,长长的舒了口气,露出满脸的笑容,转头看了眼宋嬷嬷,宋嬷嬷也是满脸笑容,冲着宋氏连连点着头。两人紧走几步进了屋,宋嬷嬷一脚进了屋,仿佛想起什么,转身示意着婆子,婆子们会意,急忙奔出去抬了轿子进来。

宋嬷嬷陪着宋氏进了里屋,整间屋子家俱都极少,都是清一色的原色榆木,连漆也没上过,窗前床上挂的都是清一色的本白麻布帐子,一片灰蒙蒙的死气中,躺着个枯干瘦弱的妇人,正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空洞疏离的看着宋氏,宋氏被屋里的灰败和死气扑的机灵灵颤抖了下,迎着肖氏空洞到没有任何情感的目光,突然间悲从心起,心酸的眼泪滚珠般往下落,宋嬷嬷吓了一跳,急切道:“王妃,您这是怎么啦?”宋氏忙摇着头,用帕子按着眼泪,指了批肖氏,哽着喉咙说道:“当年我见她……”宋嬷嬷暗暗叹了口气,忙笑着劝道:“王妃那时候还没长大呢,这会儿不是怀旧的时候,看样子肖夫人病的不轻,得赶紧接回去延医请药。”宋氏忙笑应道:“嬷嬷说的是,你看看我,光顾着伤感了,来人!”宋氏别过目光,不肯再看肖夫人那空洞的颜面,只转身吩咐着婆子:“快!把夫人抬起来,轿子不行!别回去吧抬春凳了,就用外间那榻,把夫人抬到榻上,多铺几层被褥,千万小心些!”宋氏自顾自热闹的张罗着,几个婆子寻了几床被褥出来,铺到外间的榻上,推开焦急慌乱的灰衣仆妇,小心的将肖夫人抬到了榻上,几个人直接抬起榻,直往外出去,灰衣仆妇慌乱的扎扎着手跟在后面,宋氏松了口气,用眼角示意跟进来几个护卫仔细搜一搜这屋子,自己扶着宋嬷嬷,款款出了正屋。

几个婆子刚刚小心翼翼的将那榻抬出院门,没走两步,慧清师太跑的如一团风般直扑过来,灰衣仆妇看到慧清师太,仿佛一下子鲜活过来,急忙提着裙子迎过去叫道:“师太!她们知道了!她们抢人!”慧清师太喘的说不出话,只扑过去死死拉住那张灰败的榆木榻,看了眼闭上眼睛,根本不准备理会这一切的肖夫人,转头看着宋氏厉声叫道:“你是什么人?太放肆了!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家眷!”

“是慧清师太吧?既来,自然是打听清楚了再来的,若不是这太平府数一数二的尊贵人家,也不能劳动我们王妃大驾亲自过来探病视疾不是!”宋嬷嬷用眼角瞄着慧清,讥讽中带着浓浓的傲慢说道,慧清的脸色一下子变的惨白,紧盯着微微抬着下巴,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宋氏看了半晌,身子渐渐萎顿成一团,半晌才无力的说道:“王妃来探病,也得依着礼法,哪有探病把病人给探走的理儿?赵居士生病,家里自然有人来料理,王妃这样做可不妥当,就是接人,也得等赵居士家里来了人才是正理。”

“赵居士?!”宋氏失笑出声,垂着眼帘,居高临下的瞄着慧清,讥讽的笑道:“这家人不就是林相么?你来了也好,正好给林相传个话,他若来了,就让他到山下宋园来看肖姐姐好了,肖姐姐都病成这样,连个太医也不给请,虽说在外清修,可也是堂堂正正的相府夫人,难不成这才是你说的正理?这林家的仁义体统都搁哪儿去了?行了,你起来,别挡着道!赶紧去跟你家主子说,肖姐姐我接走了,我明天一早再回去太平府,他的夫人可就随他的意思了!”说到最后两句,宋氏的声音拖的长长的,透出浓浓的鄙夷。慧清听的浑身如披冰水,哪还敢再多辩半句,只好扶着榻沿站起来,双手合什,身子微微有些颤抖的对着宋氏弯下腰去,宋氏愉快的轻笑了两声,扶着宋嬷嬷的手上了车,宋嬷嬷却没上车,亲自跟在肖夫人榻边看护指挥着,众人重又小心翼翼的抬起肖夫人,径直往宋园疾步过去。

远远的,一辆围着靛青象眼格织锦缎围子的宽大楠木车静静隐在一丛高大的灌木后,吴世承拧着眉头,满脸迷惑茫然的看着清风庵后抢人的那一幕,大皇子妃宋氏他自然认识,可除了宋氏,旁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宋氏抬的是谁?出什么事了?落雁小心的瞄着他,心里又是气恼又是鄙夷的恨不能给吴世承一个耳光,都引他看到这份上了,他还是茫茫然什么也没看明白!这吴家的灵气大概让吴贵妃一个人全占光了!落雁慢慢转着眼珠想了想,装模作样的挪到车门口,掀起帘子和金环嘀咕了半天,放下帘子,轻轻挪到吴世承身边,俯在他身上,亲呢的咬着耳朵低低的说道:“金环打发婆子过去听壁角了,听她们说话的意思,那榻上的病妇人,说是林相的夫人,那些人叫她肖夫人,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接肖夫人去治病!这事真怪,丞相家夫人还要别人接去治病?还有啊,丞相夫人不住相府,跑这儿来做什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吴世承听的脑子一时卡住般定在了那里,林相先头有个夫人姓肖,这个他当然知道,可不是早死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个肖夫人?这是哪跟哪?落雁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吴世承,虽说恨不能咬他一口把他咬醒了,可也只好耐着性子再去点拨他:“唉哟,爷!说不定是林相爷金屋藏娇呢!跟爷一样?”落雁推着吴世承,吴世承总算醒过神来,跳起来重重拍了下车厢板叫道:“必定是这样!”落雁咽了口口水,扑到吴世承怀里,用力扯着他的耳朵笑道:“这事有意思!你看看人家,藏个美人儿是用尼姑侍候着的,多么气派!要不爷把那个老尼姑捉过来问问,说不定她那庵里还藏着不少美人儿呢!”吴世承渐渐反应过来,仿佛没听到落雁的话,紧拧着眉头困惑道:“不对!肖夫人是林相先头的夫人……要是个美人儿,大皇子妃怎么会过来?不对!这事有蹊跷!林相真跟大皇子勾到一处了?”

落雁连连眨着眼睛,暗暗松了口气,娇滴滴的似真似假的嗔笑道:“爷说的什么啊,奴家听不懂,奴家就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就爱新鲜,有了新欢,就要抛了旧爱!听说林相也是个风流人呢!肯定是中了状元就赶紧换个美人儿当媳妇呢!”

第一百九二章 吞钩

吴世承卡牢的脑子总算转开了,重重的拍着大腿,突然在落雁脸上猛亲了一口:“小心肝儿,你真是爷的福星!你自己回去,爷得赶紧进宫报信去!”落雁一把拉住吴世承,笑着说道:“爷真是个急性子!这事还没弄明白呢,爷要进宫,也得把事情前前后后弄明白了才行,那可是当朝丞相,爷要是弄错了,当心挨板子!”吴世承听落雁说的在理,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去,绞着眉头迟疑起来,落雁暗暗叹了口气,只好接着建议道:“爷让人悄悄把那个尼姑抓起来好好审问审问,这事儿她必定清清楚楚!再让人看着那个抢走肖夫人的,不就能弄明白了?爷说呢?”吴世承一听还真对,伸手抱过落雁亲了一口夸奖道:“小宝贝儿,你真聪明,你放心,这事爷若得了彩头,必定忘不了你,爷接你进府,如何?”

“哼!你那府有什么好进的?进府受你那个母老虎的气啊?我才不受那份闲气了,你要是得了彩头啊,就给我在城里买处五进的院子,再买上十几个懂事的丫头婆子,我还要买个厨娘!”落雁拉着吴世承娇嗔道,吴世承不停的点着头:“行行行!怎么都行,要不,把那尼姑抓到你那院子里审?”

“你呀!”落雁手指软软的点着吴世承的额头:“这可是城外,白云山!到太平府跑的再快也得一个时辰呢!真审出什么急事来,爷想急死自己啊?!”吴世承忙点着头,想了想,兴奋的眉毛几乎飞出脸去,掀起帘子正要探出头,落雁一把拉住他笑道:“爷的小厮,我没让跟过来,让金环在这儿看着,咱们赶紧回去。”吴世承忙急切的拍着车厢板,示意赶紧回去,落雁掀帘子叫过金环交待了,车子往前冲了几步,急赶了回去。

慧清师太看着宋氏一行人转眼进了林子看不到了,担忧而焦躁的在院门口转了几个圈,接到清风庵小尼姑送的信,她就放了信鸽,可就是不知道林相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就是立时看到,再从太平府赶过来……慧清师太咽了口苦水,她守肖夫人守了十七年,守到现在,竟不知道为什么守着!慧清师太步履迟缓的在院门不远处的树下枯草丛里盘膝坐下,等着林丞相到来。

金环紧张的心提到了喉咙口处,小心翼翼的猫在离刚才停车处不远的灌木丛后,不敢紧盯又不敢不盯的瞄着慧清师太。看了小半个时辰,吴世承身边的几个小厮提着棍一路急奔过来,金环暗暗松了口气,将端坐在树下,如同入定般的慧清师太指给了几个小厮,眼看着几个小厮兴奋的猫着腰摸过去,只一棍就打晕了慧清师太,一人抱头,一人提脚往不远处的车子急奔过去。金环眼看着车子走远了,双手合什不知念了句什么,从灌木丛中跳出来,提着裙子急奔到谷雨庵前,扬声叫着院子里的尼姑,一幅颐指气使的模样叫道:“这位师父,你听着,我是宋府的!我们姑奶奶遣我捎句话过来,你们家慧清师太,跟赵居士一起去山那边我们宋家别院做客去了,我们姑奶奶说,要是林相来,就跟林相说一声,是大皇子妃把人接走的,要找,让他到宋家别院找去,话传到了,我走了!”说完,不等小尼姑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往落雁居住院子相反的方向急奔而去,绕了个极大的圈子回到院子里,累得脸色苍白、直直的软倒在地,落雁忙和一个婆子扶着她进屋,打发走了婆子,落雁倒了杯茶递给金环,抚着她的后背,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低声说道:“送你的人已经来了,你赶紧走吧,在寿县等我。非|凡|论|坛”

“那姑娘你?”金环急促的喘着气问道,落雁握了握她的手,低低的说道:“五爷说了,我暂时不能动,我若这会儿就走了,万一吴世承回来寻我,找不到人……咱们做了那么多,可都白做了,你放心,五爷是个仁义的,先头让人专程送杜嬷嬷回去,如今又单拨了两个人送你,连你们她都肯这么照顾到,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赶紧喘口气就启程吧,不能让人再看到你。”金环连连点着头,落雁从怀里取了只荷包出来递给金环:“这里头有一百两银票子,你拿着以防万一。”金环也不多客气,伸手接过,软着腿站起来,曲了曲膝,落雁送她到后角门,看着她上了辆半旧车子,两个护卫一个赶车,一个骑马,护着金环朝着北边一路奔远了,才关上角门,背靠着门,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带着笑容,扭着腰肢,款款的回了正屋。

林丞相疾奔出府,疾奔出城,疾奔往白云山下,李小幺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该动的,都动了。

林丞相从谷雨庵得了信儿,一时也顾不得多想细想,连马也没下,纵马往山那边宋府别院奔去,林丞相在宋家别院门口下了马,这信儿,大皇子妃宋氏得了,李小幺得了,吴世承也得到了。

李小幺缓缓坐到榻上,闭上眼睛静默了半晌,睁开眼睛,声音平缓的吩咐淡月取纸墨来,淡月研好墨,取了张上好的金栗纸铺好,姑娘虽说字写的不能见人,可这纸还一定要最好的,李小幺细细挑了支玉管狼毫,坐直身子,调了调呼吸,缓缓默写着陆游和唐婉儿的那一对词:

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李小幺拿捏了半天才写好,放下笔,举起来念了一遍,皱着眉头有些闷气,还是有些不合适,可她能记得的诗词实在有限,当年若不是和人争吵那陆游到底是深情还是薄幸,拿了这首词举证陆游逼死了唐婉儿,只怕连这个也记不下来,唉,就这么用用吧,反正等这两首词传出去的时候,乱也该乱起来了,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有人计较这词中的不合适处。

淡月从背后探头看着李小幺手里的词,细细念了两遍,用帕子按着眼角,指着后一首词伤感的说道:“姑娘怎么写出这样的悲声来?这不好!”

“什么悲不悲的!不是我写的!”李小幺拍开淡月的手吩咐道:“去叫长远进来,我哪有功夫写这种东西!”淡月白了李小幺一眼,算是表达了对李小幺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行为的鄙视,她明明亲眼看着李小幺写出了这两首词,写那么慢,明明是一边写一边想的!不是她写的,难道是自己写的不成?!淡月腹诽归腹诽,脚下却不敢耽误,几步出去叫了长远进来,李小幺将两首词交给长远背下,一边将纸片扔进化纸盆焚化,一边交待道:“今晚上就让人把这两首词放出去,让甲一拿出爷和公主被梁地袭击那回的本事来,明天午正前,这两首词,要传遍太平府!记着,就说是从白云山下清风庵后院抄出来的!快去!”长远干脆的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李小幺又叫住了他,微微闭着眼下,面色凝重的思量了半晌,才接着吩咐道:“把肖夫人的事也放出去。”

“怎么说?”长远迟疑了下,低声问道,李小幺低头想了半晌,叹了口气,看着长远伤感的说道:“照我的意思,真想把这个姓林的混帐王八东西弄个身败名裂!可这样与咱们不是最有利,姓林的为相多年,在官宦士林中深孚众望,咱们逼他陷他与大皇子联手,吴贵妃若贬了他,必致百官和士子人心浮动,这就在朝廷中种下了隐患,往后大皇子与吴贵妃再两相对峙,吴国朝廷就真正落入多事之秋了,这一着棋,他越深孚众望才越有用,唉!”李小幺长长的叹着气,象是在说给长远听,又象是在说服自己,连叹了好几口气,李小幺下了决心般重重的叹了口气,失落的挥着手,恨恨的说道:“算了,别提肖夫人了,就把这两首词放出去吧,他吞了我的饵,现在这只钩,他吞也得吞,不吞也得吞!”

吴世承捉了慧清偷偷带回府,拷打了一夜,他没干过这拷问口供的事,鞭子打重了,慧清就晕过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人打死了,到后来,只要一扬鞭子,慧清就翻着白眼晕过去,吴世承看着慧清,如同对着只团成一团的刺猬,想拨刺无处下手,想拍死又不敢,直折腾了一夜,自然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眼看着天亮了,吴世承垂头丧气在椅子上歪了半晌,只好吩咐小厮看紧慧清,自己往正院寻父亲拿主意去了。

第一百九三章 伙伴

吴侯爷听到一半,就惊的出了一身冷汗,瞪着吴世承,用手指点着他颤抖着手连点了半晌,突然抬手重重的打在吴世承头上骂道:“王八东西!还不赶紧进宫告诉你姑去!快去!等等!回来!”吴世承被打骂的晕头晕脑的旋转过身子就要跑,吴侯爷跳着脚叫回吴世承,白着脸,紧张的连连喘着气吩咐道:“我跟你一起进宫,让人带上那个老尼姑!给她换身衣服,扮成个婆子!”

“唉!”吴世承连声答应不停,吴侯爷不放心,又叫了身边两个机灵懂事的小厮跟着吴世承过去,自己忙着换了衣服,片刻功夫两处收拾好出到二门,上了车急急的往宫里赶去。

吴世承期期艾艾、前言不搭后语的禀报着,吴贵妃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不客气的抬手止住吴世承话追问道:“白云山下的清风庵,是一处小庵堂?”

“象是……是的,破的很。”吴世承忙答道,吴贵妃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你去那里做什么?”吴世承下意识的往下矮了矮身子,咽了口口水,落雁的事,还是不说的好,万一兜出前头的事……吴世承垂着头,含含糊糊的嘀咕道:“听说那庵里……庵里几个尼姑生的美貌……”吴贵妃两根眉梢一起挑起,吴侯爷紧张的瞄着吴贵妃,眼看她仿佛要恼,忙上前重重踢了吴世承一脚骂道:“你个没出息的混帐王八东西!你……”

“好了!要教训回府再教训!”吴贵妃不耐烦的抬手止住发怒的吴侯爷,看着吴世承接着问道:“你是躲在树后看到的,那宋氏看到你没有?”

“没有!肯定没有!”吴世承急忙摆着手断然道,吴贵妃的目光从吴世承身上越过,看着殿外出了一会儿神,淡然吩咐道:“这事就到这里,人我留下,你们先回去吧,跟谁也别再提起这事,那几个小厮……让他们管好嘴!回去吧!”吴侯爷一句话不敢多说,忙拉着吴世承磕头告退出了大殿。

吴贵妃看着两人退出去,让人叫了卫清明进来有,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才沉声吩咐道:“几件事,一,找几个人盯紧大公子,去了哪里,和谁说了什么话,一件不能漏了,再仔细查一查,大公子身边最近新交了什么朋友,有什么新欢没有;其二,白云山下宋家别院,你可知道?”

“回娘娘,知道!”

“嗯,把宋家别院给我抄了!记着,不能漏了一丝风出去!不能放走一个人,别院里有个快死的妇人,姓肖或是姓赵,悄悄抬进宫,要快,再守着别院,不管谁去别院,统统绑回来审!”卫清明被吴贵妃突然高起来的声调吓了一跳,急忙深躬下去,重重的答道:“是!”

“其三,外头有个老尼姑……”吴贵妃将慧清的身份简单说了,接着吩咐道:“你去,把她的嘴橇开,给你半个时辰,就在宫里,快去!”卫清明忙答应了出去,急叫了几个得力的下属过来将吴贵妃的吩咐一一吩咐下去,亲自带着人押着慧清寻了处空屋子,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拎着几张纸进来回话了,吴贵妃不耐烦的摆手示意卫清明直接说,卫清明躬着身子,简明明了的禀报道:“回娘娘,老尼姑叫慧清,十七年前受智静大师所托,从天宁庵到谷雨庵做主持,照应林相在谷雨庵带发修行的发妻肖夫人,昨天不知道怎泄了消息,大皇子妃带人强行将肖夫人抢走,说是要接去治病。”

吴贵妃轻轻舒了口气,果然是这样,也不知道宋氏怎么知道这肖氏的事,看来大皇子这后院火烧的还挺旺!前头有石头砸车,这会儿又抢去了肖夫人……还没登上大位呢,这后院先自己杀起来了!吴贵妃露出丝讥讽的笑意,没等笑意漫开,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脸色的讥讽慢慢化成了深切的悲伤,垂着头沉吟了半晌,看着卫清明缓慢的吩咐道:“盯紧大皇子府、林府和白云山下,说不定还有什么妖蛾子呢!有什么事立时报我!”卫清明答应了,见吴贵妃没了别的吩咐,将手里的口供递给内侍,垂手退了出去。

李小幺呆怔怔的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头上的蓝天白云,她这么呆站着仰头看云,已经看了将近一刻钟了,淡月和海棠一左一右站在廊前台阶上,担忧的看着失魂落魄的李小幺,从早上长远进来过一趟之后,姑娘就怔怔的仿佛失了魂!李小幺脖子仰的酸痛难忍,才慢慢垂下头,出神看着脚下的青砖小径,半晌才缓缓转过身,一步步挪回廊下,跌坐在摇椅里,随着摇椅慢慢晃着,看着淡月和海棠悲伤的说道:“淡月,我心里难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淡月连连眨着眼睛,茫然的看着李小幺,她听不懂她的话,李小幺头枕着椅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般不再说话,淡月茫然的看了眼海棠,海棠更加茫然的看着她,两人正迷惑间,李小幺突然直直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不可为也要为!”淡月和海棠吓的连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李小幺飞快来回转了几圈,指着海棠吩咐道:“快去!叫长远他们三个进来!快!”

海棠提着裙子奔出去,片刻功夫,长远三人跟着海棠进来,李小幺抬手示意三人不必多礼:“事情急,把你们三个都叫进来商量商量,吴世承把慧清送进了宫,以吴贵妃的精明,落雁那头必定隐不住了,不过今晚明早,落雁这事就得报到吴贵妃那儿去,可落雁这会儿还撤不得,我刚才仔细想过,吴贵妃并不知道落雁的底细,若是我换了她,必定以为这落雁是北平的暗谍,既是暗谍,直接抓人的话,说不定人被抓时就咬了毒,倒不如暗中紧盯,说不定还能多盯出几个来,若是这样,咱们还有些回旋的余地。”长远和南宁对视了一眼,看着李小幺刚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落雁!”

“姑娘,”长远有些困难的张口说道:“咱们如今也不安全,长明露了行藏,彩云坊还关着门在查,若是落雁这一头再牵到咱们这一处,,姑娘就隐不住了,姑娘……还是算了吧。”南宁陪笑附和道:“长远说的对,姑娘的安危才最要紧,咱们这一趟,也跟出兵打仗没什么分别,这出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回去给她请个旌封就是了。”

“姑娘放心,上回我已经给过落雁姑娘一枚毒丸,沾到嘴里不过三五息也就了结了,我看着她缀在帕子角上了,那落雁看样子也是烈性子,真要是到那时候,也能从容投死。”西安面无表情的跟着解释道,李小幺挨个看着三人,又转头看了看紧挨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惊恐的淡月和海棠,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信得过她,真有什么事,她就是死了,也不会泄了咱们的事,就是因为这个,咱们才不能不尽全力保全她,就跟保全你们一样。”李小幺停了片刻,仿佛理着思绪:“落雁是咱们的伙伴,象南宁说的,一起上战场的伙伴彼此要值得托付,若是今天因为这样那样舍了落雁,那明天,也许还会舍了淡月,舍了海棠,舍了你们三个,我不能这样,你们拼死护我,我也要拼死保全你们。”

长远半张着嘴,呆呆的看着李小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西安连连眨着眼睛,突然垂下头,几滴眼泪落到了地上,南宁强笑着说道:“姑娘都快把人说哭了,落雁姑娘那里,姑娘有什么主意了没有?”

“嗯,我想着,落雁既隐不住,不如干脆大大方方的亮出来,说不定能让吴贵妃一时迷惑拿不定主意了,这样,西安跑一趟,别瞒着落雁,把这些事都说给她听,就说我的意识,让她这会儿就进太平府,寻吴世承,让吴世承带她吃喝玩乐看宅子挑奴仆去,总之,怎么乐哈怎么来!你跟在落雁身边,悄悄保护着她,若有什么不测,诸事别管,只管护着她称逃出条命来,不拘什么法子,只要保住命,你的,和落雁的!”西安细细的眼睛眨了两下,转头看向南宁和长远,长远忙苦笑道:“姑娘,来时爷下过死命,我们三个一定要护着姑娘平安,不能离了姑娘。”李小幺皱起了眉头,南宁瞄着她的脸色,忙拉了拉长远,笑着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要不我去吧,这事我比西安合适,姑娘看呢?”

“那也行!”李小幺从善如流,三人中,南宁虽说功夫差点,却是最机敏不过,确实是个好建议,李小幺一边想一边又细细的嘱咐了南宁几句,南宁退出去收拾停当,出城往白云山下去了。

第一百九四章 谁怕谁

南宁赶到白云山下见了落雁,先将李小幺的吩咐说了,看着凝神听自己说话的落雁,笑着说道:“别怕,姑娘吩咐我跟在你身边,若有什么事,我护着你,咱们一定能逃出条命来,姑娘说了,大家是一路出生入死的伙伴,她拼死也要护你个周全。”落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南宁问道:“五爷真这么说的?”

“嗯,我们几个是奉了王爷的令,专程守护姑娘安全的,若不是姑娘一定要护你周全,也不能打发我来。”南宁带着笑,随和的说道,落雁提起帕子,看着帕子一角坠着的那串五颜六色的玲珑珠串,南宁扫了帕子一眼,接着说道:“姑娘还说她信得过你,你宁肯咬毒死了,也不会泄了咱们的事,就是为了这个,姑娘一定要护你周全,你对得起她,她必要对得起你。”落雁抬手用帕子掩着脸,呆呆的站了半晌,缓缓放下帕子,冲着南宁曲了曲膝,垂着头说道:“我不过一个贱命的舞伎,一个物件儿……五爷头一回见我,我就知道……她没当我是物件儿,也没看我下贱,她坐在我对面,象姐妹一样说话,她跟我说‘你身上有股侠义之气’……我没打算活着,要不然我也不会送金环走,我开心的很!”落雁抬起头,笑容灿烂的看着南宁,南宁惊讶中带着些许感动,笑着说道:“姑娘舍不得你,好了,你准备准备就进城吧,我在暗处护着你,你放心。”

“嗯!五爷要我活着,那我就拼一把,非活下来不可!”落雁愉快的答应着,看着南宁飞身穿出了窗户,低着头仔细想了半晌,扬声叫了婆子进来吩咐道:“收拾收拾,我要进城寻爷去!”

大皇子妃宋氏的车驾悠闲的回到太平府时,已经快到午时了,城门外,一个衣履考究的婆子坐在辆青油小车上,掀着帘子,伸长脖子往白云山方向焦急的张望不停,眼看着宋氏的车驾缓缓过来,急忙跳下青油小车,提着裙子,奔着宋氏的车驾连走带跑的急奔过去。

宋嬷嬷探出头,皱着眉头看着急跑过来的婆子,冷着脸训斥道:“看看!这成何体统!什么事能急成这样?天塌了?”婆子陪着满脸笑容,深曲膝认错道:“是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求嬷嬷饶过这一回!”宋嬷嬷消了些气般‘嗯’了一声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嬷嬷,爷一大早就寻王妃,象是从昨晚上起,满城都传开了两首词,说是从白云山下的清风庵传出来的,爷一早上先是问了王妃回来没有,后来象看了这两首词,嬷嬷您看,就是这两首词,如今传的满城哄动,竟然是无人不知,都传着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呢,都说是绝妙好词,爷看了词开始也说好,后来竟发了脾气,也不说寻王妃的事了,我就急了,爷那脾气,嬷嬷知道,越不说事越大,我就出来等王妃了。”婆子努力想说的明白,却越来越乱,宋嬷嬷从婆子手里夺过纸抄,飞快的扫了一遍,只吓的一身冷汗,也顾不得理会那婆子,忙缩头回来,将纸片递给宋氏,颤抖着声音说道:“王妃,有些不对,您看这个,这词,太平府……说是太平府传遍了,说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王妃,咱们……是不是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宋氏大惊,急忙接过纸片几眼扫完,举着纸片,一时怔的手僵在了半空,宋嬷嬷飞快的思量着苦笑道:“王妃,咱们掉人家网里了,如今不跟爷说必定瞒不住,若跟爷直说了,爷必定疑心这词是咱们传出来的!为了坏林相的名声,在杨氏那边釜底抽薪……”宋氏听着倒渐渐平静下来,垂着眼皮,将手里的纸片折成一个细条,举着看了看,淡然的说道:“既然这样了,那就这样吧,这只怕是吴贵妃的手笔,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这样的心计了,也好,我本来也不愿意爷承什么大位,回府,怕什么?能怎样?!”宋嬷嬷看着冷静到漠然的宋氏,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掀起帘子吩咐了几句,车子缓缓的继续往大皇子府回去。

大皇子妃端坐在椅子上,面容温婉安祥的垂着眼帘,仿佛没看到大皇子的焦躁、不安和兴奋,大皇子背着手在屋里急急的转着圈子,连转了十来圈,突然停住步子,紧盯着满脸柔婉的宋氏责备道:“糊涂!既发现了这事,昨天晚上再晚也该立时回来跟我说了!这是大事!你竟然把这当成家长里短!真是妇人之见!妇人之见!好了,这事你不用管了,不准再跟人提起这事!你看看你!治下如此不谨!怎么能让这种词流传出来?!”

“爷!不……”宋氏猛的抬头辩解道,没等她说完,大皇子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了她:“不是你,那你说说,还能有谁?偏还赶得这么巧?”宋氏张了张嘴,到嘴的话突然又不想说了,垂下头一言不发,大皇子厌烦的看着她吩咐道:“行了,回去歇着吧,要是觉得管家这事吃力,就让杨氏帮一帮你!”宋氏紧紧咬着嘴唇站起来,没有回答大皇子话,恭谨的曲膝告退下去了。

大皇子这会儿也顾不上理会她后院女人们的这些明争暗斗,背着手凝神想着宋氏的话和这突出其出的两首词,半晌,长长的舒了口气,拿定了主意,转身对着仿佛空空的屋角吩咐道:“你去一趟宋家别院,打发了肖氏,她病着,给她杯酒吧,寻个地方埋了。”屋角传来声闷闷的应诺,大皇子背着手看着窗外,半晌,扬声叫小厮进来磨了墨,细细写了林相和夫人的那两首词,卷成小筒装进只金筒里封好,交给小厮吩咐道:“送到林丞相府,一定要交给林相本人,告诉他,赵居士已经安然飞升了,让他放心。”小厮接过金筒,倒退出去往林丞相府奔去。

落雁一路招摇的进了太平府,车子停在和吴府隔了两条街的一个僻静巷子里,打发一个婆子去寻吴世承。不大会儿,吴世承带着小厮骑马奔出,在车前下了马跳到车上,落雁扑到吴世承怀里,哭的梨花带雨,吴世承吓了一跳,忙抱着她问道:“我的宝贝儿,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委屈成这样?这满太平府还有谁敢欺负我的宝贝儿?”

“爷!爷得替我出了这口恶气!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落雁气的无语凝噎,哭的那叫一个楚楚动人,吴世承看的心猿意马,低头亲着落雁,含糊的说道:“宝贝儿,只管说!这太平府,没爷办不了的事儿,宝贝儿……”落雁欲拒还迎的推着吴世承,柔媚的委屈道:“爷就没发现我身边少了什么东西?”

“少东西?什么东西?你那幅火油钻耳坠子?”吴世承左右打量着问道,落雁嘟着嘴说道:“爷,我的丫头!丫头没了!金环被人拐跑了!还偷了我不少首饰!她跟人跑了!爷替我做主!捉她回来!捉回来也不能用了,爷再买两个丫头赔给我!爷说得了彩头给我买五进的宅子,买丫头,爷得了彩头没的?”落雁的委屈一路偏的没边,吴世承松了口气,捏着落雁的下巴笑道:“我当什么事儿,原来是个丫头,跑就跑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爷再给你买!彩头么……自然是得了,爷正看姑母的赏赐呢,要不是你叫,换了别人,爷断不能出来!爷带你去买花戴去?”

“爷得了彩头呢,我要宅子,五进的!爷看这个,我把金环和那个奸夫画到了画上,爷看看象不象,爷!让人把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王八东西捉回来!这口气我咽不下,爷!”落雁拿了两张宣纸出来,吴世承看了眼画上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还象呢,能分得出男女就不错了!这哪一点象金环,不过那丫头长什么样,他倒起没留意过!吴世承接过那两张画像,息事宁人的连声答应着:“好好好!好!我让人送到太平府衙去,让他们送到各处,画影缉拿!”说着,拎着画像,落雁殷勤的帮他打着帘子,吴世承叫了小厮过来吩咐了,小厮捧着画像刚转过巷子,就被人拦下,这画像没多大会儿就放到了吴贵妃案子上。

吴贵妃紧皱着眉头,看着几案画的乱七八糟的两张画像,卫清明垂手侍立着禀报道:“……已经打人查过了,这个金环,确实是落雁从开平府带过来的丫头,昨天下午起就不见了,那个别院是赁的,除了这个金环,别的丫头婆子也都是赁过去的人手,这会儿落雁正缠着大公子要买宅院,买丫头婆子,置办家俱摆设。”吴贵妃伸手掂起画像问道:“拿去问过没有,画得象不象?”

第一百九五章 步步紧逼

“回娘娘,有两个婆子说,好象有那么两三分象,不过这画画的人功底太差,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卫清明苦笑着说道,吴贵妃舒了口气,又掂起画像仔细看了看,看着卫清明问道:“你说说看,这落雁和这个金环,到底谁是主?谁是仆?”卫清明小心的扫了眼吴贵妃,紧锁眉头,一边思量一边说道:“若金环是仆,这弃主私逃有些离奇,若金环是主,留下落雁必还有后手,落雁怎么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要画影缉拿主子?”吴贵妃斜着卫清明,慢吞吞的说道:“照你这意思,那落雁是不知情了?”

“回娘娘,臣是觉得这事蹊跷的很,不大合常理。”卫清明忙陪笑解释道,吴贵妃心细而多疑,却又精明过人,跟她说话,不得不万分谨慎,吴贵妃又掂起画像,出神的看了片刻,将画像递给内侍,看着卫清明笑道:“你大约觉得我是过于多疑了吧?”卫清明吓了一跳,拎着长衫就要跪倒磕头谢罪,吴贵妃有些不耐烦的抬手道:“起来!我不是责怪你!我这性子是这样,凡事都要思前想后,有时候想的是有点多,这一阵子这事一件接着一件,我总觉得这后头隐着什么人,可这些事零零碎碎,东一件西一件,又实在理不出头绪,也许真是我想多了,长明那边有什么信儿没有?”

“回娘娘,没有。”卫清明垂头答道,吴贵妃烦闷的叹了口气,卫清明看了眼吴贵妃,从袖子里抽出张纸片递给内侍,恭谨的禀报道:“娘娘,您看这个,这两首词从昨晚起在太平府开始流传,说是从白云山下清风庵抄出来的,是林相和夫人的和词,”吴贵妃低头仔细看着手里的两首词,连看了几遍,又低低念了两遍道:“真是好词!这词和林相三月三那首词格调一般无二,这样的绝妙好词,断然伪造不得,林相真是大才,肖夫人这才女之名也是名不虚传。”卫清明陪笑垂手听着,这诗词上他半点不懂,吴贵妃出一会儿神,犹豫着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这样的词句……”

卫清明垂手屏气,一声不敢吭,吴贵妃低头又细细看了两遍那两首词,慢慢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一对才子佳人!盯紧那个落雁,暂时不要惊动她,不管她是主是仆还是不知情,总之不能让她走脱了,肖夫人接到哪里了?”

“回娘娘,快进城了,肖夫人病的重,不敢用车,用软床抬回来的,路上走的也慢。”卫清明急忙小心解释道,吴贵妃点了点头:“盯紧别院,有什么信立时来报。”卫清明忙干脆答应,见吴贵妃没有别的吩咐了,才恭敬的一路退出了大殿。

吴贵妃拿着那纸片站起来走到长案前,宫女度着她的意思,忙上前铺纸研墨,吴贵妃选了支小羊毫,慢慢将那两首词默了一遍,放下笔,仔细看了一会儿吩咐道:“拿去装裱。”内侍取了那两首词退下,吴贵妃净了手,出了大殿,往皇上的寝宫去了,皇上这几天越发不好,血越放越多,可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短。

商大旺袖着手,急匆匆的往留云茶坊大步流星的赶过去,今天他当值,正忙着,一个小杂役过来递话,说景福门上有人找他,说是他的本家,有急事,必要立时出去一趟,商大旺急寻人替他看着茶水间,奔到景福门外,却一个人也没看到,只好再奔往留云茶坊,也真是的!他可是正当着值!这要是让上头知道,说重了都能杀头!商大旺脚步又快了几分,这边也是大事!

转个弯,看到留云茶坊的招牌,商大旺脚步更快,迎面一个醉汉突然撞过来,撞着他跌撞着扑进旁边的小巷子里,没等他扑倒在地,一个靛青衣裤,脚夫模样的人扶住他,醉汉垂着头靠在巷子口,仿佛醉的动不了了,脚夫微笑低声说道:“商爷,大爷有吩咐。”商大旺身子一下子直起来,眼睛里放着光紧盯着脚夫,等着他往下说,脚夫前后瞄了瞄,接着说道:“你这几天看到过皇上没有?”

“没有!”商大旺急忙答道,

“连声音也听不到了是吧?”脚夫一脸胸有成竹笃定的说道,商大旺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脚夫沉痛的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已经殡天了,那姓吴的贱人匿丧不发!要坏我吴地国运!与已与国,我等都须竭心尽力,大爷吩咐了,你现在就去趟林丞相府上,一定要面见林相,当面告诉他,皇上已经殡天了,你放心,林相跟你一样,早就归心于咱们大爷,送了信,你就回去商家营子养老吧。”商大旺怔神的眨着眼睛,皇上归天了……脚夫一边说一边警惕的瞄着他,见他半张着嘴,怔怔的出了神,从怀里取了几张银票子出来,用力拍了拍他,将银票子塞到他手里说道:“这是三百两银子,你拿着,往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到留云茶坊去寻刘掌柜,好了,快去吧!一定要面见林相,这话一定要出你口,入林相耳!听到没有?”商大旺紧紧握着银票子,喉结紧张的上下滚动了几下,重重点了点头,收了银票子,转了几圈寻到方向,往林丞相府上一路小跑奔去。

李小幺盘膝端坐在屋里榻上,低头看着榻上摆着的七八张写着名字的纸条,下棋般来回挪动着,落雁真是个聪明人,竟借上了金环的逃离,她早把这一处忘的一干二净了,她还是小看了她!果然,风尘之中能人辈出!这一张要乱的,乱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好,宋家别院已经悄无声息的被抄了,肖夫人这会儿只怕快到宫里了,这一处,也照着她的心意在走,那两首词已经几乎无人不知,甲一能掌管太平府谍报,果然是个厉害的角儿!李小幺手指移到写着大皇子、林相和吴贵妃的三张纸片上,郁闷的叹了口气,这三个都是聪明人,看商大旺这一着棋能不能有用吧。

商大旺赶到林府,门房见是宫里的内侍,客气的告诉他,林相刚刚出城,听长随说,去白云山了,商大旺站在林府门口呆怔了半晌,大爷让他送的话,必定极要紧,万万耽误不得!商大旺跺了跺脚,也顾不得许多,急往城门赶去寻林相了。

李小幺听了长远的禀报,出神的看着窗外,这个时候,林相去别院做什么?看起来还非常着急,出什么事了?不急不急,静一静心!李小幺闭上眼睛,深吸深吐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绪缓缓平息下来,慢慢的一丝丝理着乱麻。

吴贵妃接走了肖夫人,在别院设下了陷阱,林相这会儿赶往别院,必和她无关,那大皇子?大皇子必定知道了肖夫人的事,他会如何?他正极力要拉笼林相,宋氏却强抢了肖夫人,他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停妻再娶是大罪,足以让林相身败名裂!他是要拿肖夫人威迫林相?还是……大皇子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胁迫聪明人,聪明人只会市恩!是了!李小幺心里涌起股浓浓的悲凉,她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差点忘了这个,肖夫人死了,就是市恩!既是市恩,必定要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好,所以他会让人去杀肖夫人,还要告诉林丞相,他,替他解决了那个可怕的隐患!可林相,如同那个陆游,满肚子残忍的柔情,他一定不想肖夫人死!李小幺深吸了口气,这样就说的通了!李小幺微微眯着眼睛,错着牙正思量间,长远急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道:“商大旺出城了,象是去寻林丞相!”

李小幺面无表情的听着,低头看着榻上写着商大旺的纸片,半晌,伸手取过纸片,用指甲慢慢划了一道,叹了口气吩咐道:“继续盯着,告诉甲一准备好,等着信儿,今晚明早就要散布吴皇已死的信儿,能乱的地方都要乱一乱!”长远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答应一声,急步出去了。李小幺伸手取过写着林丞相的纸片,举起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转过头,看着淡月慢吞吞的说道:“姑娘我最恨的就是这种肮脏到让人恶心的伪君子!西安!”

西安从隐身处闪出,有些无奈的看着李小幺,她总不会遣他去杀了这林相吧?

“有没有一种毒,让人能听能看,什么都明白,可就是不能动、不能说话,连眼珠也动不了,半丝声音也发不出!”李小幺看着西安问道,淡月轻轻打了个寒噤,西安身子往下躬了躬答道:“有一种有点象,全身僵直,除了有进出的气,别的都跟死人一样,若是用麦管灌参汤,一直灌,也能活一阵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听到看到,也不知道心里是不是什么都明白。”李小幺眨了眨眼睛,也是,既然不能说不能动,这人是糊涂还是明白,也就没人知道了,李小幺轻轻咳了一声问道:“这毒你有吧?”

第一百九六章 权衡

“有!”

“那好,今天晚上就去请林相喝一杯!”李小幺带着丝兴奋吩咐道,西安抬起头,无奈的看着李小幺正要说话,李小幺看着他,笑眯眯的解释道:“我可不是公泄私愤,你家姑娘我,这么大公无私的人,这么……那个,啊,对吧?哪会做那种事!肖夫人活着比死了有用,这林相么,是死了比活着有用,若是生不如死,那就更有用,你也动动脑子想想,林相出身名门,状元及第,有才有德,为相近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号称国之柱石,死了能谥文正的人,他若生生被人害成了僵尸,一来吴国朝野上下必定人心动荡非常,二来,这害他之人必定千夫所指。”西安高挑着眉梢,李小幺忙摆着手说道:“当然,这是他自己害自己,上天借咱们的手惩恶罢了,这被人指的,我想着么,最好是吴贵妃,算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总之,这是大事,快去准备准备,一定要小心!”西安躬身答应一声,往后退了两步,正要重新隐到不知道哪儿去,李小幺忙又急叫住他:“等等!”西安停住步子,看着李小幺等她吩咐,李小幺用手指轻轻敲着榻几,犹豫了片刻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递个信给长明,一定不能让吴贵妃发觉!”

西安低头仔细想了想,抬头看着李小幺回道:“姑娘,从前我们跟着爷出征时,为了隔远递信,用竹哨定了几长几短来传令,不知道姑娘要……”

“能传令就行,明天一早是个机会,传信给他,让他明天一早立即想法子撤回北平去。”

西安看着李小幺,长揖到底应道:“是!多谢姑娘!”李小幺眯眯笑着挥了挥手,西安退了两步闪身不见了,李小幺拿起写着林丞相的那张纸片,用指甲在林丞相三个字上斜着划了道,扔到一边,伸着双手往后仰倒,摊着手脚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

卫清明一趟趟进进出出报着信儿:午末,宋家别院进了一个死士,进了院子就逼问肖夫人在哪一处,刚一被擒就咬毒死了,从他身上只搜出了一小瓶毒酒,之后一个时辰不到,林相就大急赶到,进院就问赵居士可还活着,离城不远,有内侍给林相传话,没等他们捉到内侍,内侍就被人射杀了,经查,传话的内侍是茶水局商大旺……

吴贵妃面色晦暗异常的端坐在榻上,闭着眼睛伤感异常,当初林相那个侄子和智静突然远走川南,她就疑心过,果然!她早该想到,不管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大皇子都当仁不让!林相既是士林领袖,自然也要守法/正统!原来,他和大皇子早有默契!怪不得这几天事件频出,自己果然没看错,他和大皇子要动手了!只怕今晚明早,太平府上下就得遍传皇上已归天,自己隐匿消息的流言,对付这个流言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皇上露面,可皇上今天一天都没清醒过!若是把个晕迷不醒的皇上抬出来,林相和大皇子就能指责自己一直假传圣命,就能提出来要监国,就能搅出更多的事!看来,如今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若是动手晚了,自己和儿子,还有吴家满门,就要做鱼肉!吴贵妃缓缓睁开眼睛,头微微抬起看着大殿上那些仿佛在到处游走的五爪金龙,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转头看着内侍吩咐道:“去请林相来!”内侍躬身答应了倒退出去,吴贵妃转过头,看着低着头,垂手侍立的卫清明吩咐道:“盯紧大皇子府、林府、宋家诸府,杨家诸府,还有几处,你自然明了,盯紧了,许进不许出!”卫清明轻轻抖动了下,扑通跪倒在地,微微的些激动的重重答应了,磕了个头赶紧站了起来,看来,是要发动了!

“嗯,赶紧去吧!”吴贵妃看着卫清明退下,面无表情的吩咐着身边的内侍:“传殿前都指挥使左万生,右丞相明玉,兵部尚书沙德生,翰林学士张召文、万缙,国子监祭酒沈怀文觐见!。”内侍躬身答应,急匆匆退出。吴贵妃站起来,缓步走到大殿门口,俯看着殿前一路整齐罗列到宫门口、衣甲鲜亮的侍卫,半晌,微微昂着头,威严的转过身,看着大殿正中那张巨大的明黄矮榻,转头吩咐内侍:“请六爷过来。”

六皇子跟着内侍刚进大殿,林丞相也跟着内侍急匆匆的进了宫,吴贵妃听到殿门口林丞相高声报进的声音,长长的松了口气,他肯来,自己这胜算就多了一半了!吴贵妃也不理会门口的林丞相,带着微笑,伸手拉着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背,笑着说道:“钦儿,你听着,从今天起,你天天都要跟在母亲身边,学着处理政事,这天下是钦儿你的。”六皇子惊讶的看着母亲,吴贵妃不等他说话,轻轻拍了拍他低声说道:“来,今天咱们娘俩先会会林相。”六皇子忙点了点头,乖巧而端正的坐着看着母亲,吴贵妃满意的点了点头,抬了抬手,示意宣林丞相进来。

林丞相嘴唇发青,脸色灰败的急步趋进,长揖到底却没听到吴贵妃以往春风般的‘免礼’声,身子揖到底微微顿了顿,又流畅的跪倒磕头,行完了大礼,垂手低头直跪着,吴贵妃阴冷的盯着长跪在地的林丞相看了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柔和的吩咐道:“把本位替林相录的词拿给林相看一看,可录错了没有!”两个内侍拉开卷轴,直送到林丞相面前,林丞相只看了开头一行,脸色就灰白的没有半分血色,这词,他已经知道了,看到这词时,他就悟到三月三那首词的用意了,原来那柄穿腹之剑在这儿等着他呢,这是谁?有这样惊人才华,却用在这等污秽伎俩上头!

吴贵妃紧盯着林丞相,又笑了一声感叹道:“肖夫人不愧是川中第一才女,这份清雅才气,比林相竟有过之而无不及!林相真是好福气,家中有世俗之妻相助,庵中有方外之妻吟诗和词,真是神仙日子!”林丞相苦涩的闭了闭眼睛,俯身以头抵地道:“是臣失德,肖氏可怜之人,求娘娘……放她重归清静,罪过都在臣一身。”吴贵妃居高临下、轻篾的看着林相讥笑道:“林相爷这份深情,真是让人感动,感动的很哪!”林丞相面色灰败,连连以头跄地,吴贵妃沉默片刻,冷冷的说道:“攀贵结富,匿妻再娶,你还有何颜面腆立于朝堂?士林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林丞相猛的抬头直盯着吴贵妃,吴贵妃迎着他的目光,阴冷的说道:“你老了,也该回去好好读读书,修身养性,为子孙为后世,积些后福了!”林丞相嘴唇抖动了几下,哑着声音说道:“娘娘,如今多事之秋,臣不为自己,为国为社稷,陛下万岁之后,新皇即位,社稷安稳容臣再……”

“不必!无德之人何谈社稷?!林卿若一意为国,本位也只好替肖夫人讨回这个公道,也将此事公诸天下,交天下人议一议这是非曲直,本位这可都是替林卿着想,盛德了大半辈子,临老了身败名裂,落个身后千载骂名,林卿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孰轻孰重,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吴贵妃慢条斯理的说道,林丞相脸上白的没有半分血色,紧盯着吴贵妃,沉默了片刻,突然低声说道:“娘娘,臣和大皇子并无往来!”吴贵妃的笑声尖利的刺耳:“林卿这是何意?欺我孤儿寡母么?”

“皇上果然大行了?”林丞相听到‘孤儿寡母’,失声叫道,吴贵妃死盯着林丞相,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本位料到你必有此说!哼!明相就在殿外候着,林卿果真要和肖夫人论一论是非么?”林丞相身子轻轻摇晃了下,慢慢摇了摇头:“臣老了,臣乞骸骨,求娘娘恩准!”

“侍候林先生笔墨!”吴贵妃暗暗松了口气吩咐道,内侍急忙搬了张小几放到林丞相面前,托了笔墨铺好纸,林丞相艰难的提起笔,吸了口气,下笔如飞,转眼间就写成了篇请退折子,内侍收了折子呈给吴贵妃,林丞相扔了笔,身子一下子萎顿下去,仿佛转眼间老了十数岁。

林贵妃仔细看了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鄙夷的看着萎顿在地上的林丞相,一字一句的警告道:“你是个聪明人,也不用我多说,你只记好,你若安份天下太平,百年之后,一个‘文’字总少不了你的,若有半分不妥,林氏一族都因你蒙羞!”林丞相扶在地上的双手用力抠着地上的金砖缝隙,只抠的骨节发白,喉咙紧哽着应道:“臣铭记在心。”

第一百九七章 落幕

林丞相虽说腰背挺直,脚步却有些蹒跚的出了大殿,殿门口台阶下,右丞相明玉等人笑着拱手和林丞相打着招呼,林丞相往旁边趔趄了两步,头也不回的径直往宫门外跌撞出去。

林相回到府里闭门不出,半个时辰后,林相乞骸骨的折子就从宫里明发出来,一阵风般传遍了太平府,被无数线报传往各个角落。

这些都和吴世承无关,吴世承这会儿正在太平府最大的珠宝古玩铺子――奇珍坊里如坐针毡的,落雁傲气的倨坐在奇珍坊那张宽大非常的长案后,旁边已经挑了一堆珍珠玛瑙、翡翠琥珀,这落雁今天跟中了邪一样,平时的体贴懂事半分也没有了,吴世承咽了口苦水,抬头扫了眼门口垂手侍立的十几个丫头婆子,这宅子还没看好呢,先买了这么十几个丫头婆子干什么?想到宅子,吴世承太阳穴突突着痛起来,落雁这是怎么了?这看宅子,净挑上万两银子的豪华大宅看,她一个舞伎,消受的起吗?吴世承烦闷的吐了口气,重重放下杯子,盯着落雁挑的那一堆头面首饰,又是一阵头痛,这一堆,得多少银子?!

门口,小厮脚步急匆的进来,俯到吴世承耳边低语道:“爷,外头都在传,说林相上折子乞骸骨了。”吴世承吓了一跳,眨着眼睛发了好大一会儿呆才看着小厮叫道:“胡说八道!林相正当盛年,乞什么骸骨?”没等小厮答话,侍立在旁边的奇珍坊掌柜陪笑道:“倒不是小哥乱说,宫里明折已经发出来了,林相是乞了骸骨。”

落雁正挑着珠宝首饰的手顿了顿,胡乱挑了两件,满足的站起来,转头看着吴世承,吴世承怔怔的悟过来,看来是出大事了!得回去看看!吴世承一下子窜起来,落雁灵敏的扑过去搂住吴世承的胳膊,一边摇一边娇滴滴的发着嗲:“爷,这些我都要!首饰买好,那咱们去西四瓦子,听说那儿演新戏呢,看了戏,爷带我去这太平府最大最好的酒肆吃饭,吃了饭……”吴世承听的吓了一跳,一边用力往外抽着胳膊,一边不耐烦的说道:“出大事了,爷有急事,得赶紧赶回去,这些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快回去!”斐 凡 论 坛 [鱿鱼]

“爷!”落雁眼里根本看不到这满屋的掌柜、伙计和小厮,还有门口的丫头婆子,只管扑过扭着身子缠住吴世承嗲道:“爷有要紧的事,奴家可不敢耽误,那爷得送我回去!爷不送,我就不回去,爷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吴世承踌躇着紧皱起眉头,落雁眼底闪过丝紧张,身子靠过去,紧帖着吴世承,嘴唇凑到他耳边,吐着热气,暧昧含糊的说道:“爷,奴家想你呢,咱们上车,这一路上,都随爷呢……”吴世承被她这热气吹的心猿意马,这一来一回,快着点,不过一个多时辰,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落雁拖在吴世承身上上了车,小厮寻了几辆大车胡乱装了十几个丫头婆子,骑着马护从着,往城门口奔去,守着落雁的便衣侍卫有些急了,卫爷吩咐过,紧盯着,不能让她跑了,这出了城……出了城再拦可就难了!

车子刚转过一条街,突然停住,小厮轻轻敲了两下车厢板,小心的叫道:“爷,有点事要禀报。”吴世承正和落雁热烈的缠在一处,被小厮叫的满心的不耐烦,伸手掀起帘子怒斥道:“什么破事?”

“爷,”小厮拼命努嘴眨眼暗示着车里,为难的示意吴世承出来说,吴世承被落雁从后面搂着,正解着衣服探进去,这会儿哪肯出来,脸上泛着红晕厉声骂道:“有屁快放!”小厮只好凑过去,低声说道:“爷,卫清明卫爷手下的人说,卫爷吩咐过,落雁小姐不能出城。”落雁紧贴在吴世承身上,全神贯注的听的一清二楚。

“呸!他算什么东西!管到爷头上了?!”吴世承听的心头火起,不能出城,她要买宅子,买珠宝,买这买那,哪来的银子?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进太平府半步,还是把那个别院买下来给她算了。

“走!”吴世承甩下帘子,小厮呆着想了片刻,示意车夫慢些走,往后退了几步,给两个侍卫递了话,两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量了几句,一个侍卫急奔回去寻卫清明,一个陪着笑谢了小厮,跟在车子后面慢腾腾的往城门口去。离城门口还有几十步远,跟在车后的护卫正急得跳脚间,另一个护卫急奔回来,跑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苦笑着摊手道:“没找到人,衙门里都空了,卫爷府上也差不多空了。”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小厮抱歉的笑着说道:“两位大哥,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没法子,我们爷那脾气……反正就是别院,也跑不了。”两个护卫退后商量了几句,依旧紧缀在车子后面,出了城门,往白云山下去了。

李小幺一目十行的扫了遍林丞相乞骸骨的折子,两根手指捏着折子一角来回晃了一会儿,笑盈盈的将折子扔到化纸盆里,掂了只桃脯咬了几口,拿定了主意,低头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那枚白玉葫芦,对着窗口的昏黄夕阳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嘀咕道:“唉!没想到用到了这上头,也算是份恩情吧,若有机会,必定报答。”李小幺嘀咕完,扬声叫了淡月进来,吩咐她研墨铺纸,写个‘逃’字来,淡月凝神写了一张,李小幺看了看笑道:“太小,写大些。”淡月又写了一张,李小幺点了点头,吩咐淡月沿着字剪好,包了白玉葫芦,看了看,又让淡月剪了片黑绸子包在外面,叫了长远出来问道:“我要把这个送到大皇子手里,有什么法子没有?”

长远接过绸布包掂了掂,仔细想了想答道:“交给甲一就成,他有法子。”李小幺‘嗯’了一声交待道:“千万不能让人盯上。”长远答应一声,拿着绸布包退了出去。

城外白云山下,吴世承将落雁送到别院门口,落雁娇滴滴的叮嘱完吴世承明儿一定要早些来看她,就爽快的放开了吴世承,吴世承松了口气,也不坐车,上了马,在小厮长随的簇拥下,往太平府狂卷而回。

落雁进了院子,在垂花门下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理会十几个手足无措的跟进院子的丫头婆子,径直进了正屋,回身关上了门。南宁从窗户里跳进来,笑着冲落雁竖着手指以示赞赏,落雁急切而紧张的问道:“有人盯着,是卫清明的人。”

“就两个,已经……”南宁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放心,下一步有什么打算?”落雁长长的舒了口气,连连点着头说道:“路上我就想了,不如这样……”落雁和南宁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南宁点头笑道:“这主意好!现在就动手?”落雁抬手示意南宁等等,提着裙子奔进里间,片刻功夫,提着只小包袱出来递给南宁道:“你帮我拿着,我的家底都在这里头了。”南宁伸手托着包袱,一时有些无语,这个时候她还不忘她的家底儿!到底是姑娘的人,气度就是不一样。

南宁将包袱理了理,贴腰缠好,手伸手窗外做了个手势,窗外一个黑影飘进,南宁低声吩咐了几句,用黑布蒙好面,落雁深吸了口气,惊恐的尖叫着大骂起来:“什么人!来人啊!我不认识卫爷!什么卫爷!放开我!爷!救命啊!是卫清明……”外面一片杂乱慌张的脚步声中,门从里面被一脚踹开,两个黑衣人架着拼命挣扎的落雁冲出了屋子,满院的丫头婆子大睁着眼睛,张着嘴吓的如同泥塑一般,落雁拼命挣扎着,一头甩开黑衣人紧捂在嘴上的手,嘶哑着声音却清楚的叫道:“是卫清明!告诉爷……”话没说完,落雁的嘴又被黑衣人捂上,左边一个黑衣人扬起手掌砍在落雁脖颈间,落雁应声停了挣扎,两个黑衣人拖着落雁,旁若无人的出了别院,将落雁扔到马背上,上马呼啸而去。

满院的丫头婆子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尖叫着奔跑着乱成一片。

暮色低垂,西安从屋角闪出来,冲李小幺点头示意了,影子般飘出去,李小幺慢慢喝着碗莲子茶,看着淡月和海棠笑道:“咱们也该打点打点回家的事了,去跟赵五哥说,我又病了,让他去趟江南坊,和孙掌柜一处去请闪大夫来诊脉。”

孙掌柜送走了闪大夫,愁肠满腹的去寻严大人喝茶说话去了,严大人这几天也是满腹心事,林相好端端的乞了骸骨,太平府一片山雨欲来风先至的样子,只怕这安稳日子又安稳不了几天了。

第一百九八章 曙光

这一夜,太平府的贵人们失了太平,右丞相明玉为首,朝廷一半的大臣都聚在宫里,等在皇上的寝宫外,皇上,已经是弥留之际了,明丞相满头的汗,忙的在平整非常的金砖地上好几回差点跌倒,皇上要做先皇了,新皇要即位了,林相乞骸骨了,明天一早,大皇子要不要进宫?这满朝的官员,要重新排一排了……随着明丞相没头苍蝇般四下忙碌的众臣们个个满腹心思,有欢喜的有忧愁的,却都是怀着同样的惊恐忐忑、面容紧张而沉郁,哪一代新皇更替,不是在血雨腥风中度过的,只是那雨和风大点和小点罢了,这一回要小是不能的了,只盼着自家能在这场血光中安然幸存,至于别人家,谁顾得上谁呢?

殿前都指挥使左万生却不在宫里,他正在外面忙着调集太平府周边驻守的禁军,忙着驻防这特殊时候的太平府和宫里宫外,忙着各家的驻妨或戒守,那重中之重的,除了巍峨的皇宫,就是大皇子府了。

宫里的灯光照亮了那些名门大族,官宦之家,大皇子端坐在书房长案后,直直的盯着面前的那块黑绸、那张写着个极娟秀的‘逃’字的半片金栗纸,还有那枚白玉葫芦。大皇子伸手掂起白玉葫芦,细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葫芦一侧雕画精致的那个‘林’字和小巧异常的林氏徽记,心里苦涩难当,用了黑绸,是告诉自己父亲已经殡天了么?让他逃,是啊,如今只有一个逃字了,当年劝他领兵在外的,也是林相!是他的建议,如今自己才有了那一处落脚之地,父亲真的立了小六?不可能!唉!自己何苦还去较这个真?不管父亲立的是谁,从宫里、从吴氏手里宣出来的,只能是小六!不管是谁,都是小六!往后怎么办?用兵祸加于吴地?不这样,自己又如何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