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八章 好茶

李小幺跟着南宁进了苏子诚居住的正院,正屋台阶前摆放着几盆虽形态不佳,却浓绿非常的盆栽,台阶上,宽大的檐廊下摆着张四方几,方几正中放着只矮胖的陶土瓶,里面密密的插满了金灿灿的野花,几案两边各放了张舒适的藤面圆圈椅,隔了四五步的檐廊拐角处,北庆带着两个小厮正扇着红泥小炉烧水的烧水,洗茶具的洗茶具,苏子诚站在院子里,摇着折扇,仿佛在打量着四周,见李小幺进来,收了折扇,让着她上了台阶。南宁微微垂着头,目光扫过台阶上的草和几上的花,惊叹着东平的手脚还是一如既往的快啊!

李小幺度着座次,在几案右边坐下,苏子诚随意的坐在左边,北庆见两人落了座,托着托盘先送了两杯茶过来,苏子诚笑让着李小幺:“尝尝这云顶,听说今年云顶山春天里连下了几场雹子,这茶产量极少,我统共就得了半斤,这是头一回吃。”李小幺陪笑抿着茶,心里却意外不已的听着苏子诚细声慢气的介绍,他什么时候这么温文而雅,有这样的雅兴了?

“除了这个,还得了些上好的茶末,北庆分的一手好茶,喝了这云顶,咱们看北庆分茶。”苏子诚的雅兴还不止一个云顶,李小幺微微抬着眉头,看着苏子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在北平饮茶的规矩,照例是要陶醉的,倒不用挖空心思夸奖,李小幺用夸张的表情惊讶惊讶,赞叹赞叹也就足够了,不用多说话。

这茶一样,太过高深,李小幺根本不懂,她就爱喝普茶,旁的茶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味儿,至于分茶,用一根细细的银调羹,在浑嘟嘟的茶汤里搅来拌去,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居然就能在杯面上画出幅精致的画儿来,对于这样的绘画技艺,她确是只有惊叹的份,可要喝那浑茶汤,无论如何她也喝不下去,干脆装着无限欣赏,对着杯子看了又看,赏来赏去,就是舍不得喝!

李小幺这顿茶喝的满嘴水味,只好瞄着院门口,盼着大余的身影和鹿肉的香味,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目光连看了几遍院门处,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我……这茶真是茶中极品,喝的……有点饿了。”李小幺干脆的老实答道,苏子诚满脸的笑意,忙放下杯子吩咐道:“快去看看,怎么饭菜还没好?!”小厮答应着奔出去,一会儿功夫,大余就带着几个小厮,捧着烤炉烤架、红铜汤锅、大小食盒等等鱼贯进来,北庆忙带人收拾了几案,南宁带人将红铜锅子放到正中,将叫化鸡、凉拌野菜等六七样小菜摆放在四周,大余扎着雪白的新围裙,冲上长揖见了礼,站在台阶下,利落的烤起肉来,苏子诚有些怔神的看着现场烤肉的大余,李小幺忙笑着解释道:“这是我跟他说的,这肉得现烤现吃才好,不然厨房离的这么远,烤好了再送过来,肉早就凉了也韧了。”

苏子诚‘嗯’了一声,仔细看着大余烤肉,李小幺盛了两碗汤,推了一碗给苏子诚,自己端起碗慢慢喝着,也看着大余烤肉,大余很快烤出头一批鹿肉,放到旁边摆着新鲜的白菜叶的银盘中,刷上酱汁卷起,用小银叉扎住送了上来,苏子诚拿起了个尝了尝,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正满足的咬着烤肉的李小幺,突然笑着问道:“你烤活人,也是这么个烤法?”李小幺一口鹿肉卡在喉咙间,想起黄远山那个样子和‘烤活人’这三个字,‘哇’的一声吐出鹿肉,又连呕了好几口汤水出来。

南宁等几个小厮忙上前擦拭的擦拭,侍候着漱口的漱口,一时忙成一团,李小幺又呕了几口,才指着已经站起来、正满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苏子诚恼怒的叫道:“正吃着东西,你提这个做什么?!恶心死人了!呕!”李小幺心底的这股子恶心又止不住翻上来,苏子诚怔了怔,突然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手示意着吓呆了大余:“撤下去!姑娘不会再吃烤肉了。”

“这个也撤下去!”李小幺指着盛着烤肉卷的银盘子跟着叫道,大余、烤肉、烤架片刻功夫撤的一干二净,苏子诚坐回去,却是越笑越厉害,直笑的几乎透不过气,笑了将近一刻钟,才渐渐止住笑声,看着李小幺话里带笑的说道:“那年,我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连水都喝不下。”李小幺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斜着苏子诚看了半晌,才抬着下巴,冲着苏子诚‘哼’了一声,原来是报这个仇呢,真是小气!

“喝杯酒压一压就舒服了。”苏子诚笑着建议道,李小幺忙摇了摇头:“算了,我酒量浅,喝了又要醉。”

“有浊米酒。”

“要温一温。”李小幺听说是浊米酒,忙点头吩咐道,北庆温了壶浊米酒上来,用竹根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李小幺端起来连喝了几口,才觉得那股子恶心的感觉渐渐消退,心里舒服多了,苏子诚再不提类似话题,可也不象平时的食不言,只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几上的菜式,哪个可口,哪个不是太可口,李小幺慢慢喝完了一杯浊米酒,用汤泡了碗饭吃了,苏子诚也吃了饭,看着人撤了饭菜,收拾干净,李小幺正要站起来,苏子诚举了举杯子笑道:“这米酒味道真是不错,更难得今天星星出的这么好,陪我看会儿星星,再喝一杯。”李小幺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站起来,南宁带人将四方几和圈椅撤下,换了两把摇椅和一张小方几放到院子里,北庆过来换了干净杯子,重又给两人斟了米酒,南宁带着众小厮远远的退到了院门外守着。

李小幺和苏子诚躺在摇椅上,也不说话,慢慢喝着米酒,仰头看着满天闪烁不定的繁星。不知不觉,李小幺又是一杯米酒喝下,只觉得胃里暖洋洋,头晕晕然,人放松而舒服,李小幺随手将杯子扔到几上,慢慢摇着摇椅,思绪乱乱的飞的极远,苏子诚转头看着她,嘴角带着丝笑意,仰头喝了杯子里的酒,舒服的躺在摇椅上看着星空,说起了闲话:“小的时候,那时候母亲还在,我住在崇文阁,后面有处高台,看星星最好,有一回,也是春天,我记的清楚,大姐偷偷藏了一坛子黄酒,避开那些嬷嬷们,叫上二姐,两个人躲在高台后面偷着喝,偏让我看到了,非要喝不可,大姐没办法,只好由着我,后来我们三人都喝高了,爬到高台上躺着看星星,第二天我就病倒了,母亲知道了,罚大姐跪了一整天,那时候,大姐、二姐和我都胡闹的很,就大哥没跟我们胡闹过。”

“嗯,你大哥是你母亲从小当皇帝教养出来的,你大哥也争气,以后肯定青出于蓝,比你父亲强。”李小幺随口答道,苏子诚转头看了眼懒洋洋躺在摇椅上的李小幺,挑了挑眉梢,摇了几下摇椅叹息道:“那时候我和大姐、二姐经常被母亲责罚,罚过了也不改,还是胡闹,母亲走了,没人管了,也没人胡闹了。”

“唉!那时候胡闹,就是因为有母亲,有母亲操心自己管教自己,有人疼,有人爱啊!母亲在,胡闹就胡闹了,母亲没了,还跟谁闹去?”李小幺突然伤感不已的重重感叹道,苏子诚沉默了半晌,悠悠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李小幺说道:“你母亲要是在,看到你现在这样……老人家肯定想着让你早点嫁人。”

“嗯,如果母亲在,她让我嫁人,我就嫁人,她想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然后好好的活着,让母亲高兴,母亲一直想看着我嫁人的。”李小幺声音越来越低,苏子诚仔细看着她,声音温和的说道:“母亲不在,你也要嫁人不是。”

“不是!”李小幺轻轻摇了摇头,四肢懒懒的,头也懒懒的,脑子沉的好象转不动,他说的是嫁人,这事无碍,嫁人的事,不是本来就打算说给他听的么?反正嫁人是自己的事,不关于国不关于朝的,说就说,也不用多转脑筋,李小幺一只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挥来挥去的挥着说道:“我不嫁了,没打算嫁,干嘛要嫁?我没办法,嫁不了。”

“什么叫嫁不了?”苏子诚眉头渐渐皱起来,声音里透着不悦,李小幺懒洋洋的晃了晃脑袋:“我这样,如今这样,一个乡下山匪的出身,可我吧,你看看,我这么出色!”李小幺摊开双手,仿佛在向谁展示着自己,苏子诚一脸古怪的看着李小幺,一时不知道是该怎么调整自己的表情,李小幺呼了口气叹息道:“嫁给谁?配得上我的,必定嫌弃我这出身,嫌弃我这出身的,我也看不上他,多难!”苏子诚听的有些头晕,到底谁在嫌弃谁?

第二百十九章 星月间

“就抛开这个不说,嫌不嫌弃先不说,有一件,我一直想不通,男人要女人守贞洁,活着守,就是死了,男人死了,女人还要守着,这守我也赞成,可男人为什么不守?夫妻敌体,大家是平等的,女人要守,男人是不是更要守?”李小幺看着苏子诚问道,苏子诚听的差点目瞪口呆,怔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点着李小幺点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这是什么话?这世间男女有别,各有其司,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怎么能……”

“天经地义?哈!”李小幺一边摇头一边笑:“天经?哪来的天经,天帝?天帝有三妻四妾?噢,不,不是妾,是几个贵妃,几个妃子,满院女人了?至于地义,我看土地庙里供着的也都是一位土地公公配一个土地婆婆,你什么时候见过拖着一群妾的土地公?”

苏子诚一脸的郁闷和哭笑不得:“你胡说什么?这是纲常之道,圣贤之义……”

“圣贤?什么圣贤?那些圣贤胡说八道的还少了?什么齐人有一妻一妾,连乞丐都有一妻一妾?他自己都靠乞讨过活,拿什么养妻妾?这暂且不说,我问你,依你北平律法,那乞丐能纳妾?‘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纳一妾,违者笞四十’,是不是这么说的?这律法开宗明义,不也是说照圣贤的意思定出来的么?话说回来,庶民都能一夫一妇相守度日,怎么富贵了,读了圣贤书,反倒不能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质问道,苏子诚听的半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深吸了口气,伤感的叹出来,烦恼的挥着手说道:“算了,我不和你辩这个了,你这种古人根本不懂!不过是鸡同鸭讲,去年水桐那个案子,我就难过的不行,水桐哪一处不好?连儿子都生出来了,那陈忠实抛妻弃子,用妻子的妆奁养妾,没人责备他,倒说水桐不大度!唉!算了算了,不说了,我不管别人,也管不了那许多,反正我是宁死也不受这样的闲气,我也不奢望能寻到个肯守又守得住的男人,干脆点,我也不嫁人,省心省力!”李小幺手往下挥着,断然宣布道,苏子诚足足怔了一刻多钟才恍过神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丫头真是疯了!

“你真是……这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你这么放肆?就是父母不在,你还有兄长呢!”苏子诚皱着眉头责备道,李小幺晃着摇椅,也不看苏子诚,懒懒的说道:“大哥他们不会逼我的,他们也逼不了我,只要你不逼我,别的,还有谁管得了我?你答应过我,许我自由自在。”苏子诚一口气憋在喉咙间,半晌说不出话来,李小幺摇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苏子诚,叹了口气说道:“非让我嫁人又有什么意思?我这样的脾气,被逼着嫁了人,夫君若是纳了妾或是外出玩嫖,你说说,我能做出什么事来?真是让人不敢想!”李小幺感叹着自己,苏子诚直怔怔的看着李小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做出什么事来?他也不敢想!

“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嗯,我倒没留意,你和郭家三娘子的亲事,定下来没有?”李小幺关心起苏子诚的终身大事来,苏子诚脸色连变了几变,李小幺醉意朦胧,留心不到那么多,见苏子诚没的答话,只顾且笑且说道:“也算一绝代佳人,可惜……背后不说人,这美人儿,有个说法,要美而不自知,这样就不会以容貌自矜傲人,顾盼间神态才能天真自然,才是真正的美了,再有一等,天真烂漫,留有赤子之心,这样的,容貌倒在其次,举手投足、一言一笑间那股子和天地山川一样的自然纯净,最让人动心不过,你说是不是?”

“象你这样?”苏子诚听她不动声色的阴损郭三娘子,莫名其妙的心情竟好了不少,李小幺打着哈哈:“我早就没了赤子之心,老早老早就没了,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吞掉了!你跟郭家三娘子的亲事,定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成亲?”

“再说吧,”苏子诚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含糊着应了一句,转开了话题:“我好久没看过星星了。”

“嗯,这星空多好,又大又亮,这么多,好象一伸手就能摘到。”李小幺仰头看着暗沉沉天空中闪烁璀粲的星辰,伸出手拭了拭,笑着说道,两人不再提刚才的话题,只散漫无边的说着天上那些将星、灾星的闲话,直到夜深露寒,苏子诚吩咐取斗篷来,李小幺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挥着手和苏子诚告着别,径直出了院门,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却不知往哪个方向去,苏子诚紧跟出来,将自己的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微微揽着她,将她送到隔壁院落门口,李小幺一只手抓着斗篷带子,一只胡乱挥来挥去道着谢,长长的斗篷在地上拖着进了院子。苏子诚看着婆子迟疑又小心的掩上院门,又站在片刻,才慢腾腾的转回自己的院子,跌坐在摇椅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慢慢来回摇晃着,深夜的寂静中,摇椅发出的极轻微的‘咯吱’声响的刺耳,东平和南宁垂手侍立在屋檐下的黑暗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提醒劝说。苏子诚直坐到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才扶着椅子扶手,行动僵硬的站起来,缓步进了屋。

李小幺天亮起来,刚洗漱完毕,南宁就飞奔过来禀报说苏子诚要去巡查南大营,要好几天才能赶回来,李小幺忙笑应了,心底似有似无的滑过丝失落。

上了车,李小幺打着呵欠,吩咐淡月替自己散了头发,去了外面的大衣服,苏子诚不在,也没人打扰她,这样无聊的路上,还是呼呼大睡算了。

连走了四五天,路上李小幺看完了折子文书,就对着寻来的行军图看到了哪一处,比起吴地,北平人烟稀少得多,可从淮阳至开平府一路都是富庶之地,过了木棱驿,路两边就不断的看到农田和村庄了。

这天傍晚,太阳还挂得很高,侯将军就让人过来传了话,今天歇在富南驿,前面还有一两里路就到了。李小幺对着图仔细看了半晌,转头看着淡月笑道:“看这图上,这富南驿和富南镇就在一处,不知道到底离多远,要是真这么近,这天气还早,咱们去镇上逛逛,大半个月没逛过街了。”

“就是近,这样的小镇子,有什么好逛的?”淡月不以为然,李小幺瞄着她:“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平府、扬州那样的地方,繁华热闹自不必说,可惜这繁华热闹的面孔都差不多,这小镇子吧,每个小镇子脾气都不同,有些逛着确实让人厌气,有些却让人爱的不行,去逛逛,说不定是个讨人喜欢的小镇。”淡月笑个不停:“姑娘这话说的,这镇子还有脾气!”

两人说笑间收拾好头发衣服,理好东西,车子已经渐渐慢下来,没等李小幺掀起车帘,车厢外响起南宁的声音:“姑娘,”李小幺忙掀起帘子,南宁满脸笑容的站在车外拱了拱手笑道:“姑娘到了,爷半刻钟前刚到,进门就打发小的出来看看姑娘一行离富南驿还有多远,小的一出来,刚转过弯就看到姑娘的车了。”

“王爷回来了?倒是早。”李小幺弯眼笑着和南宁说了几句话,车子就进了驿站二门,李小幺下了车,南宁告退过去传话,李小幺跟着婆子进了偏院,先去沐浴洗漱了。

沐浴出来,淡月接过来一边给李小幺绞着头发一边笑禀道:“姑娘,我问过那几个婆子了,这驿站紧挨着富南镇,从驿站出去,就是走的慢的,走上一刻钟也就进镇子了。”

“那咱们去逛逛。”李小幺兴致十足,淡月答应了,手下加快,很快绞好头发绾起,挑了只珊瑚攒花簪子插上,挑了件豆青掐腰长衣,一条白绫宽幅裙,李小幺很快收拾好,正要出门,一个婆子进来禀报了,南宁在院门口,李小幺想了想,干脆自己出来,南宁站在院门口,满脸惊讶的看着李小幺,转头说了句什么,冲着李小幺长揖了揖,往后退了半步,看着李小幺穿过院子到了门口,笑着说道:“真是巧!爷说来请姑娘出去逛逛,小的话还没递进去,姑娘就出来了,真是巧!”李小幺脚下停了停,苏子诚一件松绿长衫,束着条绿玉带,腰背笔直的站在院门口,直盯着李小幺看了半晌,才微微侧过身子让着李小幺,面容温和的问道:“想去哪里逛逛?往西边是山郭山野,往东是富南镇,镇里也算热闹。”

“我想去镇上逛逛。”李小幺笑答道。

第二百二十章 小镇

苏子诚‘嗯’了一声,慢慢摇着折扇,和李小幺并肩往驿站外走去。出了驿站,李小幺眯着眼睛回头看了看已经稍稍暗弱温和下来的太阳,苏子诚跟着回头扫了一眼:“还早,离天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李小幺弯眼笑着,和苏子诚一起,背着夕阳往富南镇走去。

富南镇极小,两条街搭成丁字形,从驿站走过去一刻钟,两人沿着丁字街从头到尾逛了一遍,也只花了一刻钟,李小幺站在丁字路口,街上偶尔走过一两个行人,看到站在路口的两人,老远就躲闪开去,店铺里的掌柜和伙计怀着惧意,躲在黑幽幽的铺子里偷看着两人和那些精壮的小厮护卫们,偶尔有一个两个孩子刚奔出来,就被不知从哪里伸出的手一把捞了回去,李小幺摊着手笑道:“咱们倒吓着他们了,算了,回去吧,也没什么好逛的,一共就两三家粮油杂货铺子,一家针线铺子,那头那家铺子的炊饼不知道味道好不好,”苏子诚忙转头看过去,李小幺招手叫过南宁,吩咐他过去买几只炊饼带回去。

“这算是热闹的镇子了,一个镇子上,米粮油盐,杂物针线时时都能买到,好多镇子是赶着逢集才有,若是赶上逢集,这镇上就热闹的不堪,卖各式各样东西的摊子能一直摆到驿站门口,这里一年还有几次会,逢会的时候,几百里外的人家都赶过来看热闹、买东西。”苏子诚细细的解释道,李小幺听的有些怔神,她醒来时在路上,然后就到了太平府,从太平府出来一路逃命,也没心思看这些世情,后来到了郑城……唉!原来郑城真的是大城了!普通的小城小镇,都是这样逢单、逢双或是逢五有了集,才会热闹!

“我竟没想起这个,该和那些婆子打听清楚,不赶着逢集就不过来了。”李小幺看着苏子诚,语气里带着些懊悔,苏子诚笑起来:“就是逢集,这会儿也该散了,咱们又不买东西,这样清清静静的走走不是更好?”李小幺笑着点了点头,两人慢声说着闲话,沿着古旧狭小的青石街道往驿站方向走去,出了青石巷子,一条平缓清澈的小河从炊烟袅袅、低矮安静的石头房子中间蜿蜒出来,小河边上,每隔几步就修着平整的石台,这会儿的石台几乎都是空的,只有一两个石台上蹲的有洗衣的妇人,李小幺站在小河边,也不靠近,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仿佛悟出什么大事般拍了拍手笑道:“看来这里的规矩,洗衣服必是赶早!”苏子诚高挑着眉梢,一下子笑出声来:“看了半天,你就悟出了这么件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这镇上的主妇们,每天必是黎明既起,先梳头净面,洒扫庭除,然后准备早饭,吃了饭到这河边浣衣……”

“真不知道你从前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哪有这么早吃饭的?民间一日不过两餐,不管男女,黎明既起,男人出去耕作,女人操持家务,到巳初过后,才吃头一顿饭,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能在一早起来时吃上一两块点心。”苏子诚看着李小幺,一边笑一边耐心的解释道,李小幺怔怔的怔了片刻,好象是这样,从前刚到太平府时,一早起来就吃的,好象就自己一个,大哥他们说不饿……她就觉得午饭吃的有点早……

“我倒没留心……咦,你看那边,”李小幺本能的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目光四看,一眼看到坐在路边歇息的抠搂着身子的干瘦婆子和婆子身边那只极大的竹篮子,忙指着转移了话题:“那个阿婆,人那么瘦小,那么大一个篮子,她怎么挽得动?你说她是进镇子的,还是要出镇子的?”苏子诚顺着李小幺的手指看过去,没等他说话,李小幺拉了拉他笑道:“走,过去看看!”

苏子诚跟着李小幺走到婆子面前,婆子浑黄的眼睛里带着惊恐,下意识的往怀里抱拖着篮子,干瘪的嘴唇往里包着抖动不停,李小幺松开苏子诚,带着满脸笑容在婆子面前蹲下,好奇的伸头看了眼篮子里的野菜,看着婆子笑问道:“阿婆,这篮子里是什么?能吃么?”婆子被李小幺笑的身子稍稍放松,也跟着瘪着嘴露出笑容:“这是灰灰菜,这是猪母菜,能吃。”

“阿婆挖这些野菜,是自己吃的,还是拿去卖的?”李小幺用手拨着篮子里的野菜问道,婆子指着李小幺手里的野菜:“这是灰灰菜,那是猪母菜,自己吃,这野菜满地都有,谁买它!?这姑娘笑的真好看!”

“阿婆把这篮子野菜卖给我吧,我也喜欢吃野菜。”李小幺笑盈盈的说道,婆子笑的满脸皱纹挤成无数好看的深沟:“姑娘想吃就拿去!拿野菜卖钱,让街坊邻居瞧不起!”婆子抓了把野菜,看着李小幺满身的绫罗,不知道塞到哪里才好。

“那阿婆把这只篮子卖给我吧,你看,不然我没地方放这野菜!”李小幺摇了摇篮子笑道,婆子看着自己手里的破旧篮子,迟疑了下笑道:“那姑娘给两个大钱就行,这篮子不比新篮子,不值钱。”

“好!”李小幺干脆的答应道,婆子推过篮子,低头解着系在篮子边上的粗布袋子,李小幺探手过去捏了捏布袋问道:“这里面是什么?软软的。”

“香袋。”婆子解下粗布袋,将篮子往李小幺这边推了推,抽开袋子口,手指颤抖着取了只粗劣绸布缝成的香袋出来给李小幺看,李小幺接过翻来翻去看着笑问道:“是阿婆做来卖的?做的真不错!”

“不好看!从前俺年青的时候,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俺这香袋功夫细,年纪一大,眼也花了,这手,就抖,做出来的香袋没法看,也卖不出钱!从前俺年青的时候,都做不上卖!”婆子得了夸奖,一下子话多起来,李小幺伸手拿过布袋翻了翻里面的二三十只香袋,笑着说道:“我倒觉得阿婆这香袋做的好,我正要买香袋,刚在镇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阿婆这香袋多少钱一个,都卖给我吧。”婆子半张着嘴怔了好大一会儿,突然笑的眼睛挤在皱纹中几乎找不到了,冲李小幺伸出根指头道:“一个钱一个,不,姑娘全要,一个钱两个,姑娘给十个大钱,都拿去吧。”

“那就一个钱一个,阿婆年纪这么大了,我可不能占阿婆的便宜,何况还白要了阿婆的野菜!”李小幺笑道,边说着话,边将布袋里的香袋倒在野菜上,和婆子一起,认认真真的点清楚数,南宁已经捧着装满崭新铜钱的大荷包过来,李小幺一个个点好,又加了两个,递给婆子笑道:“阿婆,这是香袋钱和篮子钱,阿婆点一点!”

“不用不用,俺看着你数的,老婆子谢姑娘,姑娘真是好人,怪不得姑娘笑起来这么好看,真跟观音前头站的龙女儿一样!”婆子接过满把金灿灿、沉甸甸的铜钱,小心的一个个放进布袋里,紧握着抱在胸前,笑的脸上开花,看着李小幺不知道怎么夸奖才好,李小幺示意南宁连野菜带香袋提过去,看着婆子笑问道:“阿婆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自己做香袋卖?儿子女儿对你不好?”

“好!都好!俺能动,阿大、阿二都孝顺,闺女女婿也好,逢年过节就给我送肉,一大块!好几斤肉!日子都艰难,俺能动,能挣一个大钱也好,姑娘真是好人,姑娘不知道,俺家阿二家小四灵得很,你看看,今天挣了三十四个大钱,攒到过年就送小四念书去!姑娘真是好人!”婆子笑的语无伦次,李小幺凝神听着,又和婆子说几句话,站起来,又将婆子扶起来,和她告了别,看着她欢天喜地的回去了,才轻轻呼了口气,转头看看一直看着她的苏子诚笑道:“看看,你的子民,多好!要爱惜他们些!”苏子诚哭笑不得:“你不如干脆赏她几两银子!”

“怪不得……你看阿婆,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做香袋、挖野菜,也是个要强的,直接赏不如买她的东西,唉,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李小幺解释了两句,就挥着手懒得再跟苏子诚解说,苏子诚却只盯着她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有人说你只会杀人。”李小幺答的倒也爽快,苏子诚恼怒的挑着眉梢,看着李小幺断定道:“水岩说的?”

“本来是夸你的,就是夸你的,我们大家说话的时候说起的,二爷年纪虽轻,打起仗来却无人能敌,那诗啊词上,二爷不是写不好,是懒得写罢了,不然以二爷天纵英才,有什么不会的?你说是吧?”李小幺笑嘻嘻答的似是而非,苏子诚瞄着她,轻轻‘哼’了一声:“你们大家,少不了水岩,还有吕丰,也就你们几个敢这么放肆,说爷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是吧?当我不知道?”

第二百二一章 称心如意

“爷英才天成,天底下哪能您不知道的事?真没有,就是夸您,水岩你还不知道,拿你当偶像敬着的,我么,也敬着您的很呢,吕丰么,你是他小师叔,他敢不敬着,你就打他!还怕打不服他!”

“拿我当土偶木像啦?”苏子诚又气又笑,李小幺拉着他的衣袖,一边拉着他往回走一边笑道:“土偶木像不是神仙就是圣人,可不得了,好了,咱拉赶紧回去,那灰灰菜我知道,回去用开水烫一烫凉拌最好,那猪母菜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回去问问大余认识不,咦,你们知不知道?”李小幺说着,转头问着南宁等人,南宁忙陪笑道:“这猪母菜是咱们北平的俗称,这菜能入药,还有个大名叫马齿苋。”

“原来是这个东西!那我知道了,这马齿苋是样好东西,回去让大余多放鸡蛋,再加一点点麦粉,煎的黄黄脆脆的,可好吃了!”李小幺转头看着苏子诚,笑颜如花,苏子诚被她的笑颜和家长里短的闲话说的心情轻松而安适,一边笑一边点头:“这吃上头,就没你不知道的!”

“也有,天下之大,不过不多就是,民以食为天,这是大事!”李小幺心情轻松的说笑着,落雁说的对,说开了,至少自己没了顾忌,这样日子才能过的轻松自在,自己在这一世别无所求,只求个自由而自在。

李小幺的轻松让苏子诚也跟着轻松而愉悦,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驿站,李小幺进了二门,寻了个婆子问了路,径直往厨房方向过去,南宁拎着篮子紧跟其后,苏子诚摇着折扇,也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往厨房走去,后面的小厮们自然不敢先行散去,忙一路跟着往厨房过去,在厨房门口站了一片。南宁将篮子送进厨房出来,赶紧挥手屏退众小厮,只留了两个小厮在门外等着听传唤。

海棠根本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大余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认出一样来,李小幺只好零乱的说着听一句看一眼得来的那些做法,然后细细描述了口感,吃起来如何如何如何,大余到底是水准极高的大师父,凉拌灰灰菜试到第三回,就拭出了李小幺所说的正统味儿了,那鸡蛋煎马齿苋就简单了,李小幺满意的撤出厨房,苏子诚站在李小幺身后,这才明白李小幺这指挥做菜是怎么个指挥法,好不容易忍到出了厨房,直笑的差点连折扇都捏不住,李小幺也不理会他,回去洗漱换了身葱黄衣裙,收拾干净出来,南宁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了,引着李小幺进了正院,东平忙指挥着众小厮上了菜饭。

苏子诚挟了块马齿苋鸡蛋饼,左看右看看了半晌,才试探着尝了一口,品了一会儿,惊讶的赞叹不已:“还真是鲜美可口,难得!”李小幺顾自盛了碗清鸡汤,将比铜钱略大、煎得两面焦黄的马齿苋饼泡进去几只,就着凉拌灰灰菜吃了半碗,苏子诚见她吃的香甜,也学着泡了半碗吃了,两人吃完了满满一碟马齿苋饼和凉拌灰灰菜,喝了一碗清鸡汤,旁的菜竟一点没动。

两人吃好,北庆已经支好红泥炉准备沏茶,李小幺忙问道:“北庆会泡普茶吧?”北庆笑着点头答会,李小幺笑盈盈的吩咐道:“我那里收着些上好的普茶,让人拿来,不要研末,那些浑浑的茶汤最难喝不过,这些茶里,我就觉得普茶好。”苏子诚高挑着眉梢,敢情自己从前那些好茶,都是明珠投暗了!

两人坐在院子里,慢慢喝着茶,苏子诚看着李小幺,思量了片刻,这事还是早些和她说的好。

“今年春天,南越南江几个郡大旱,已经一个多月滴雨未下,我调了汝城守将姚明广驻兵梁越边地,让他装作要蓄力攻击,这一阵子常以散兵攻入南越试探,南越如今南兵北调,池州压力骤减,如今池州府已经诏宣吴贵妃谋杀先皇,篡改遗诏,大皇子也已经自立为帝,正调兵准备攻打太平府,太平府那边……“苏子诚轻轻笑了起来:”吴太后给我写了封信,倒也亲热,好歹也是亲戚,以借兵试探。”李小幺凝神听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转头看着李小幺笑道:“我回了信,以她的实力,大皇子自不在话下,也没给她实信儿,你这一趟太平府之行功劳极大。”苏子诚突然转到了李小幺身上,李小幺意外的看着苏子诚,静等他往下说。

“我和大哥商量了几回,你这份功劳若不厚赏,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若重赏,你毕竟是女子,又不能为官,且太平府之行,又隐秘不可言,我想先和你商量商量,就以金银为赏,你看如何?”李小幺听的心头狂跳,金银为赏!这是她做梦都在想的好事!李小幺咬着嘴唇,压着心底的惊讶和惊喜,沉默了片刻才看着苏子诚试探道:“能赏多少?”苏子诚犹豫了一会儿,看着李小幺答道:“黄金万金。”李小幺眉宇顿时飞扬起来,绽放出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答应道:“就黄金万两!那就黄金万两!旁的我什么也不要,就要这黄金万两!”苏子诚愕然看着一脸狂喜的李小幺。

李小幺舞着手兴奋的好大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抓起杯子连喝了大半杯茶,满脸满眼的笑意,看着苏子诚又是笑又是感叹的说道:“你不知道,我有好多好多的打算,就是苦于没本钱,一件也做不了!这下好了,有了这黄金万两,那就什么都有了!不过三五年,你看着吧!这黄金万两就能翻出十万两、二十万两来!我这生意就能铺的到处都是,还要铺到海外,我准备建只船队,建只最大最厉害的船队,飘洋过海挣大钱去,鹿港往南,离大陆不远,有好多树林丰茂的岛屿,等我挣了钱,多养保镖,占只岛住去!唉呀!一定要在岛上种满桃花,就起名叫桃花岛!”李小幺自说自话,自己和自己说的笑的前仰后合,苏子诚眼角微微抽了抽,看着手舞足蹈的李小幺,突然一股浓浓的悔意冲上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李小幺那些乱七八糟的打算听得他心情一点点烦乱、恼怒而越来越煎熬起来。

“黄金万两啊!”李小幺重重拍着椅子扶手,又是一声兴奋的感叹,往后仰倒在摇椅里:“换成白银就是十万两!到底是皇家有钱!咱们说好了,就黄金万两了!”李小幺微微抬头看着苏子诚确认道,苏子诚似是而非的‘哼’了一声:“不过先听听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黄金万两!多好啊!”李小幺伸出手指一个个曲伸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第一,先回去看看织坊的货品,若不比太平府差,就加一万两银子进去,要做就要做大了,还要在开平府开间铺子,既然有了钱,这铺子就得开得气派些,下半年就把分号开到淮南路和梁地去!第二,落雁这边最花银子,买宅院就是笔大支出,还有别的,少说也得两万两银子,宽着些,给她两万五千两,再建只船队,算了,建船队这些银子还少得多了,先造两只船吧,两只船一起出海,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苏子诚被李小幺做梦般的细细盘算盘算的心烦意乱,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忍不住烦躁的打断了李小幺的话:“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个生意做那个生意,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十万两银子还不够你用一辈子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李小幺转头瞄着苏子诚:“坐吃山空,这是一,其二么,做生意挣钱,就跟你攻城掠地一样,这中间也是自有乐趣,其实十万两银子真不够我过一辈子的,再说,钱多了也好做点善事不是,象刚才那个婆子,她家有个小四,聪明却没钱上学,往后我挣了钱,挣了足够的钱,就在各地建义学,请真正有学问的大家来上课,穷人家子弟只要肯学,不用交束脩,我还供他一天两顿饭,女孩子也可以来上,若再有钱,就修些济贫济老院啊什么的,你看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挣钱不行啊!”李小幺顺口说着,苏子诚却只盯着一句话问:“十万两银子还不够你过一辈子的?”

“嗯,我不是说了么,我要修一座桃花岛,怎么够?唉呀!黄金万两啊!好了,天晚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明天咱们早点启程,回去开平府还有好多好多事!你说是吧?”李小幺站起来,轻快的转了半圈,冲着苏子诚曲了曲膝算是告了辞,脚步轻快的出了院子。

苏子诚跟着站起来,迟疑了下,几步跟上李小幺,也不说话,只一路紧跟在李小幺身后,送她回到偏院,李小幺笑着曲膝谢过,看着她进了院子,苏子诚也不停留,背着手垂着头回到自己院里,站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呆,才拖着步子进屋歇下。

第二百二二章 掉馅饼了

半夜里,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细细密密的雨丝交织着,黎明仿佛也比平时晚到了许多,李小幺站在檐廊下,心情愉快的伸展着胳膊,这样的细雨中,坐车赶路其实挺好,只是对于小厮、护卫和车夫们来说,雨中行路就辛苦得多了,李小幺轻轻呼了口气,算了,不想这个,不管哪个世间,自己能管的事都太少了。

虽说下雨,启程的时辰却没有晚半分去,李小幺坐在车里,透过绡纱帘看着外面密密的雨丝,落雁将手里的手炉放来放去,总算寻了个合适的地方放好了,直起上身倒了杯茶递给李小幺:“姑娘喝杯茶。”

李小幺接过杯子捧在手里,看着落雁笑道:“跟你说件好事,咱们开勾栏的银子有着落了,还银子还不少,这几天你就开始好好想想这事,要做就做好,一定要花足功夫……”

“姑娘!”李小幺的话被车厢外南宁的声音打断,落雁忙掀起车帘,隔着层绡纱门,南宁戴着箬笠,拱手低声说道:“不知道海棠姑娘今天早上熬上回那种核桃酪没有,爷今天早上就喝了口粥,刚送了两遍点心,爷看也不看就让撤了,上回姑娘给爷送的那核桃酪,爷爱吃的很,若有,许爷能吃个半碗一碗的。”李小幺听的怔了怔笑答道:“核桃酪倒没有,那个东西费事得很,一时半会也做不出来,海棠正看着熬花生汤呢,味道也好,你到后面车上看看,若好了,先盛一盅给王爷拿过去尝尝,昨晚上海棠还做了些葱油酥饼,也是刚想出来的新鲜花样,你一并要些拿过去。”南宁连声答应着,到后面车上寻海棠盛了盅花生汤,又用细瓷盖碗盛了五六块葱油酥饼,一路小心翼翼的托到前面苏子诚车旁,敲了门递给北庆,低声说道:“跟爷禀一声,这是姑娘让拿过来的,怕爷吃不好,姑娘特意做了给爷路上垫饥的。”

北庆接进去,将南宁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苏子诚放下手里的折子,往盖碗里看了看,北庆忙取了银匙放在瓷盅里奉上去,苏子诚冷着脸接过瓷盅,喝了花生汤,又吃了两三块葱油酥饼。北庆收拾了瓷盅和盖碗,刚要递出去,苏子诚看着折子,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酥饼留着。”北庆答应一声,将瓷盅递出去,盖碗和里面的两三块酥饼小心收在了暖窠旁。

开平府柳树胡同,一大早,老常头缩着肩膀,袖着手出了范家大门,下了台阶,站在院门口,眯着眼睛左右打量着仿佛还没完全从睡梦中醒过来的青石胡同,呆站了好大一会儿,才跺了跺脚,长长的叹了口气,烦恼的微躬着背,拖着脚跟往城西丝绸行走去,人家行老都说过多少遍了,开平府哪有什么织工雇?这是开平府,不是太平府,就是太平府,这有手艺的织工还用得着到行市里寻活?多少人抢着要还要不着呢,再说,就是有,也不是他家大娘子能请得起的!唉!这大娘子弯在这根牛角尖尖里还出不来了!他问过狗子那娃,五爷请的织工,一年听说至少上千的银子,和大娘子说,大娘子就是捂着耳朵不信,当初在村子里,大娘子也跟着奶奶管过家,没见这么牛心左性过!都是月亭那丫头拨来拨去不说好话,月亭这丫头倒是想怎么着!?大娘子早晚得被她祸害坏了!听玉砚说昨晚又把小玉胳膊上掐得青了一大片,小玉那姑娘是个老实可怜的,跟了这么位姑娘,真是命苦……

老常头烦恼的连声叹着气,这一大清早的,大娘子脾气就不好,算了,早点过去跑一趟,回来也就算交了差了,五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这范家的事,五爷怎么也不管管?老常头袖着手一路慢腾腾走到城西丝绸行,太阳已经出的一丈多高,老常头在丝绸行门口停住步子,仰头看了看裹了层绫罗、扎着花的行市大门,叹了口气,抬脚进了大门,熟门熟路的往里去寻相熟的行老老丁头了。

丝绸行行老老丁头正陪着位衣饰华丽的大客商一样样看着成匹的绫料,老常头知趣的站在处不显眼、不碍事的角落里,等着老丁头忙完这一单生意,直等了一刻多钟,老丁头陪着满脸笑容,哈着腰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客商,回到行里端起自己的紫砂小壶连喝了几口茶,老常头忙挪出来,陪笑打着招呼:“丁大爷,”老丁头回头看到老常头,忙笑着招呼道:“老常啊,过来坐,又替你们东家过来寻织工了?还别说,你这趟可没白跑,昨儿正好有个过来寻活的,就一样,是个婆子,姓贾,我问了问,正经是个懂行的,就是不知道手艺上好不好,要不,你带回去给你们东家看看?我看哪,你们东家指定看的中,正巧,那贾婆子要价不高,正好是你们东家能请得起的价。”老常头大喜过望,若是个婆子倒更好,他们大娘子还是个没出嫁的姑娘家,跟个男人打交道总不大合适,婆子最好!

老常头欢喜不尽的领着贾婆子回到柳树胡同,范大娘子正在屋里榻上做针线,月亭歪在榻上,一边看着范大娘子做针线,一边和范大娘子说着端午的事,虽说老爷跟李家大哥在军中没法回来,可也不能草率了,该有礼儿、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了,到底是有门第的人家,这规矩上可马虎不得……

玉砚急奔进来禀报了,范大娘子又惊又喜,一时欢喜的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从过了年就开始寻这织工,寻了三四个月,半分音信也没有,这说有竟然就有了!范大娘子扔了手里的针线,站起来就要奔出去,月亭一把按下她,冲着玉砚抬了抬下巴先训斥道:“你看看你,跑什么?一点规矩也没有,你若在隔壁院里当差,也敢这么不稳重的?”玉砚垂着头,撇了撇嘴,月亭按下范大娘子,转头吩咐着玉砚:“带那婆子到偏厅等着!”玉砚扫了眼已经敛下喜气,气度安闲的坐在榻上的范大娘子,嘀咕了一声,转身出去了。月亭转身推着范大娘子嗔怪道:“姐姐看看自己,不是我说你,姐姐明年一出嫁,就是堂堂的诰命夫人,这李家、范家上上下下见了你,都得恭恭敬敬的跪着磕头见礼的,那织工,再怎么难得,也是个低贱的下人,姐姐难不成还要亲自迎出去?岂不是丢了李家哥哥的脸面?”

范大娘子脸色微红,轻轻‘啐’了月亭一口笑道:“好了,我不过心急了些,你看看你,急赤白脸了,走吧,赶紧过去看看,没织工,咱们那织坊到现在也没开工,那边的织坊都招了三四十个织工了,我这心里急的不行!赶紧陪我过去看看去。”月亭答应一声,亲热的挽着范大娘子出了屋,转了两个弯,就进了偏厅。

偏厅里,老常头垂手站在门外,如今他家大娘子规矩大了,他若进了屋,又得被人数落,大娘子也就算了,正经的主子,说也就说了,他实在不愿意被那个丫头呼来喝去,好歹自己也是有把年纪的人了,老爷对自己还客气得很呢,唉,这年纪大了大了,怎么倒生出脾气来?自己年青时候,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好……

月亭挽着范大娘子,说笑着进了偏厅,偏厅门口,站着个中等个,一身靛蓝衣裙,看起来极是精干利落的中年婆子,见月亭挽着范大娘子进来,也不见身子动,人已经利落的到了两人面前,堆着满脸恭敬的笑容,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头,不等范大娘子和月亭反应过来,已经利落的站起来,轻轻拍了两下衣襟,又曲膝福了两福,恭敬的笑道:“这就是主家娘子吧,唉哟,真是一对玉人儿,小妇人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生得这般好、这般贵气的小娘子,这回真是开了眼了!”贾婆子啧啧赞叹个不停,范大娘子脸上飞起片红晕,月亭红着脸,眼睛里透着喜色,再看贾婆子,就变得无比顺眼了,贾婆子凝神瞄着两人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更是浓的化不开,半躬着身子,抢先两步过去,用手里的帕子轻轻掸了几下上首的扶手椅,虚扶着月亭笑道:“主家娘子快坐,真是哟!这般好看,这般贵气,我看哪,就是那公主,还不过这般气度!看得我这眼睛都移不开了,话也不会说了!”

“嬷嬷坐吧。”范大娘子红着脸,矜持的让道,贾婆子连连摆着手笑道:“这是大娘子心善,怜老惜贫,小妇人哪敢在两位娘子面前放肆?”

“倒是个知礼的!”月亭微微抬着下巴夸奖道,

“小娘子夸奖了,这是小妇人的福份,小娘子别是哪家的郡主娘娘吧?这容貌、这通身的气度,真真让小妇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满肚子的好,就是不知道从哪一处夸起!小娘子别是吃过什么天材地宝吧?怎么能生的这么好?!”贾婆子眼睛闪闪的看着两人,不知道是仰慕还是别的什么,这奉承的话如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绝,听的玉砚和站在门口的老常头头晕目眩,两人长这么大,还真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阵势!

第二百二三章 回家

范大娘子和月亭也被这贾婆子喷涌而出的夸奖夸的晕头涨脑,插不进话,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贾婆子自己说进了正题:“……大娘子要开织坊,以大娘子的身份地步儿,不过吩咐一声,这有什么难的?……这是他们的体面福份!大娘子只管吩咐!小妇人有两个侄儿,都是极好的织工,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娘子要用,就是一句话,能跟了大娘子这样的主家,唉哟哟!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那是上辈子积了大福了!……小妇人是跟着我们当家的刚从太平府到这开平府,我们当家的是个粗人,扛镖的!……小娘子放心,小妇人不是自夸,这织坊小妇人闭着眼睛也管得头头是道!小妇人没出嫁前就跟着父兄管织坊,在织坊里做了靠二十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没小妇人不懂的!……大娘子放心,有大娘子这样的主家,谁敢不挖心挖肺的出死力啊?小娘子这气度!唉哟,往后少说也得嫁进公侯之家才配得上!……大娘子说什么时候开工,咱这织坊就什么时候开工!不过大娘子一句话!大娘子吩咐一声,什么事办不成的?!小妇人明早……不,今晚上回去就把小妇人两个侄子叫过来!……什么钱不钱的,能跟上大娘子这样的主家,这是什么样的身份地步儿?打着灯笼也寻不到呢!这钱只随大娘子赏,决不敢计较多少,小妇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能跟在大娘子和小娘子身边侍候,就是小妇人天大的福份了!唉哟哟!这是多大的福份哪!……”

玉砚将贾婆子送出院门口,站在二门里晕了半天,才恍过几丝心神来,这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会说话、会奉承的人哪!可是开了眼界了!

月亭兴奋的眼睛闪光、红晕满脸,拖着范大娘子一边往屋里回去,一边笑道:“你看,我就说,姐姐这样的身份地步儿……咱们这样的人家,想附过来为奴为婢的,不知道有多少呢!只要姐姐放句话,这巷子里立时就得挤满了!姐姐还怕找不到人?看看!咱们怕什么?!”

“我总觉得……”范大娘子迟迟疑疑的思量着说道:“这事也太容易了些,这么好的事……怎么这么好的事都让咱们赶上了?先头找了三四个月都没找到,这呼哧一下,织坊管事,织工,全有了,还不论工钱,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姐姐也真是的!让我怎么说你好?有什么不踏实的?!先前就是你想的太多了!还特意交待了让人悄悄的找,那谁知道咱们家要用人?眼巴巴想来,也不敢登咱们家的门!咱们什么门第?这大门,可不是谁想踩进来就能踩进来的!说到这个,姐姐别怪我多嘴,我就不信满开平府就寻不到一个织工?这么大一个城,还能比太平府差了?咱北平如今又这样势大,连个小织工都找不到?姐姐也太信那个老常头了,我看他就是倚老卖老!上回见了我,腰都不肯躬下去!早该打发了!谁知道他到底去找了没有?如今姐姐催得紧,他实在混不下去了……”

“月亭!”范大娘子打断了月亭的话:“老常头十几岁就到咱们家帮工,几十年了,没偷过懒,你别这么说他!”

“算了算了,不说就不说,反正现在什么都寻来了,不说就不说,姐姐,明天织坊开了工,不过几天功夫,那银子就得象水一样流进咱们家了!挣了钱,姐姐别舍不得银子,咱们先换个有园子有湖的宅子住,姐姐也不能这么寒碜,就玉砚一个丫头,也得跟那边院一样,配四个大丫头,七八个大丫头,还有婆子,姐姐才是当家诰命夫人呢!总不能比她差了!”月亭兴奋的谋划不停,范大娘子怜惜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你看看你,钱还没到手呢,先想着怎么花银子了,我看挣了银子,先给你攒份嫁妆是正经事。”

“姐姐!还有姐姐的嫁妆,咱们挣出个十里红妆来,气死她!”月亭偎着范大娘子,两人说笑成一团。

贾婆子出了柳树胡同,不紧不慢的进了一处院子,过了一刻多钟,换了身衣服又出来了,走到前面巷子口,顿住步子,抬手理着发髻,眼神机警的前后左右看了片刻,突然闪身进了左手边的窄巷,沿着只容一人的窄巷急步走了半刻钟,在巷子口突然停住,猛的转头,见后面空无一人,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几步汇进前面繁华的街道,不大会儿,就七转八转进了一处树木扶疏、宽敞雅致的院落里。

院落后面花厅里,智静歪在宽大的楠木罗汉榻上,手里的蒲扇仿佛定在了半空,林先生端坐在旁边椅子上,上身微微前倾,两人都凝神听着贾婆子的禀报:“……照爷的吩咐,顺当的很……小的都打听明白了,这寻织工要开织坊的,是范家大娘子,这范家大娘子是李家大郎未过门的媳妇,因为有孝才没成亲,说是明年一除了孝就成亲,听说这织坊就设在李家前院,听那婆子的意思,这织坊本来是李家要开的……”

“不必管这个!这范家和李家常走动吗?”

“常来常往,李家大郎只要在家,一天必过去两三趟,听那个叫月亭的说,她们跟水家也是常来常往,水家七娘子,叫水莲的,请她们到别院看过菊花什么的,因为范大娘子有孝,不好出门应酬,这才不好常来常往。”贾婆子忙仔细答道,

“嗯!若是这样,这机会就多了。”智静手里的蒲扇一下子拍下来笑道,林先生连连点头应道:“嗯,你说的对!不过早晚,必能寻出机会来,”说着,带着满脸喜色转头吩咐贾婆子道:“你明天带那两个织工过去,好好儿替她卖几天力,咱们的事,全着落到她身上了。”贾婆子重重答应了,智静又吩咐了几句,贾婆子告退出来,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李小幺一行人这一路上除了几场不大不小的雨,别的倒也顺利,四月十九日那天,就进了开平府地界,苏子诚和李小幺回来的动静比当初离开时还小,这个时候,并不适宜大张旗鼓的回来,离开平府半里左右,虎翼军众人即离开车队归了营,众小厮、护卫护着车子,仿佛远归的富家子弟般,风尘仆仆的进了开平府。

车子进了城,转了两个弯,南宁过来李小幺车前传着话:“姑娘,爷说先送姑娘回去,爷还交待了,这假就三天,说让姑娘别玩忘了。”李小幺隔着绡纱闷闷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从大前天起,她就和苏子诚告假,要歇上十天半月的,好说歹说,这假,也就是从一天给到了三天。

车子进了柳树胡同,门房呆了片刻,被海棠探头出来带着笑呵斥了几句才反应过来,忙乱着开了门,卸了门槛,也顾不上帮着拉车,转身就飞奔进去给张嬷嬷报信去了。

苏子诚的车子停在巷子口,透过窗纱看着李小幺的车子进了李家大门,沉着脸放下帘子吩咐道:“先去平王府。”东平忙答应了吩咐下去,车子往后退了几步,调转头往平王府奔去。

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张嬷嬷、卢嬷嬷和紫藤等人已经飞奔迎出来,金环提着裙子一路狂奔跑在最前,远远看到落雁直扑过去,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滚珠般往下掉,落雁伸手搂住金环,笑着拍打着她却说不出话,只望着金环泪流不止,这边淡月和海棠拉着紫藤、青橙又叫又笑,张嬷嬷和卢嬷嬷上前给李小幺见了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笑道:“姑娘可瘦了不少,气色倒还好!”说着,转头扬声责备着众人:“看看你们,光顾着疯说疯笑,连姑娘也不理会了?赶紧回去准备热水香汤,茶水点心,姑娘累坏了,快去!”

海棠吐了吐舌头,忙和淡月指挥着众仆从、婆子搬卸后面车上的无数箱笼,紫藤等人围在李小幺左右,叽叽呱呱一路说笑着往半亩园进去,金环紧紧挽着落雁跟在后面,走没几步,落雁慢慢拖着步子落到了最后,金环一边拖着落雁往前赶,一边催促着她:“姑娘快走!姑娘累的走不动了?姑娘累坏了!这回得好好歇歇!”李小幺听到金环的催促声,忙停住步子,转头看着满脸犹豫迟疑不定的落雁,笑着说道:“好了,别想这想那的,我那半亩园小,还真是挤不下你,回头让张嬷嬷把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给你先住着,等寻到宅子你再搬出去,赶紧回去好好歇一歇,明天一早还有好多事要忙呢!”落雁长长的舒了口气,忙笑应了,几步跟上大家,一起往半亩园回去。

第二百二四章 渔与鱼

“沈阿婆安置在哪一处了?”李小幺没看到沈婆子,转头看着张嬷嬷笑问道,张嬷嬷忙上前两步笑应道:“嬷嬷大前天刚到,送沈嬷嬷回来的长随说,嬷嬷年纪大了,身子不好,走到半路上就病倒了,路上不敢赶也不敢停,好不容易才一路赶到开平府送到咱们这里,我赶紧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诊脉,大夫说是上了年纪,又焦虑劳累过度,只需静心调养,倒也没什么大碍,如今安置在后院,跟我和卢嬷嬷一处住着,我让樱桃和红桔每天轮着过去照顾着呢。”李小幺仔细听了,笑着点头谢道:“张嬷嬷费心了。”

“姑娘可别这么客气,可不敢当!刚才得了姑娘回来的信儿,我就打发红桔过去看看沈嬷嬷醒了没有,若醒了就扶她过来见姑娘。”张嬷嬷忙笑着揖了揖,李小幺摆了摆手:“沈嬷嬷病着,别扰了她,等会儿我过去看她。”

“姑娘对人这份心,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张嬷嬷感慨道,

“姑娘待咱们不也是这样?”紫藤笑着接过张嬷嬷的话,淡月和海棠忙连声附和着,李小幺白了紫藤一眼,一行人说着笑着进了半亩园,淡月和海棠让着落雁坐下,紫藤忙着给李小幺沏了茶上来,青橙和几个小丫头赶紧给落雁和淡月等人泡了茶,张嬷嬷看李小幺喝了杯茶,舒过口气来,上前半步笑问道:“姑娘回来了,我让人去给范大娘子、张三奶奶,孙大/奶奶那边禀报一声去?还有水家七娘子,水桐大/奶奶,也打发人过来问过好几回了,说姑娘若回来了,就赶紧打发人跟她们说一声去。”

“嗯,淡月和海棠辛苦些,把咱们给这几处带的东西赶紧取出来,让张嬷嬷安排人送过去,还有姜顺才媳妇那里,织坊那边也有东西,打发人挨个送过去。”李小幺想了想吩咐道,紫藤听提到明婉,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一眼扫见张嬷嬷,见她眼珠冲着自己瞬了瞬,到嘴的话忙又咽了回去,也是,这会儿提这种扫兴的事,是不大合适。

落雁也忙站起来,跟着淡月和海棠出去,张嬷嬷、卢嬷嬷带着几个小丫头跟着一起出了门,在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拣箱笼,开箱笼,收拾礼物,分礼物,再打发人一家家送过去,忙的不可开交。

李小幺转进后面净房,在热水里舒舒服服泡了小半个时辰才懒洋洋的爬出来,摊开手脚躺在榻上,由着紫藤绞干头发,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外面一阵咚咚作响的脚步声传来,李小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不用看就知道,这必定是张大姐过来了。

张大姐一身明蓝衣裙,也不走游廓,两只手提着裙子从院子里大步直冲进屋,人还没进来,声音先到了:“小五!小五呢?睡着没有?”

“睡着也被你吵醒了。”李小幺懒懒的爬起来,散着头发,笑语盈盈的答着话:“三嫂快坐,好几个月没见,三嫂也没见胖!”

“胖什么胖?我倒是想胖,从早忙到晚!咋能胖起来?!小五怎么瘦成这样了?这身上连四两肉也没了!你看看!那梁地没吃的?怎么瘦成这样!”张大姐伸手摸着李小幺细瘦的胳膊,瞪大眼睛又高声叫起来,李小幺被她叫的眉梢高挑起又落下,忙直起上身拉着她坐下:“三嫂先坐,坐下说话,紫藤,赶紧给三奶奶倒茶,还有孙大/奶奶!”后面,孙大娘子气吁吁的跟了进来,李小幺忙往旁边挪了挪,让着两人坐下,紫藤和青橙上前倒了茶,端了几样点心摆过来,张大姐探头盯着碟子里的点心细细看了半晌,才转头看着李小幺心疼道:“你看看你,怎么出去一趟瘦成这样?你不是跟着王爷出去的?跟着王爷还吃不好?要不就是那边饭菜不合你口味?那你该捎个信回来,我给寄东西过去,不是说海棠会做饭吗?让海棠做给你吃!怎么能瘦成这样!?”

“我没事,真没事,中间病了一场。”李小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含糊着应了一句,冲着点心碟子抬了抬下巴转着话题:“三嫂的点心铺子开的怎么样了?怎么看你见到点心就移不开眼睛!是饿了还是琢磨点心花样呢?”孙大娘子听的笑出了声,李小幺转头仔细打量着孙大娘子,面色莹润细腻了许多,眼神安静柔和里透着喜悦,人虽然还是那么精壮,看起来却比山上时温柔娴静了许多,李小幺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笑道:“孙姐姐漂亮多了!可见铁木是个体贴的!这下我跟孙掌柜也好交差了,只一句话:孙姐姐成亲后,莹润漂亮的如珍珠一般!”孙大娘子被李小幺几句话说的满脸通红,张大姐爽朗的哈哈笑着:“他敢不体贴,我打断他的腿!”

李小幺‘噗’的笑出了声,靠着靠枕,看着得意洋洋的张大姐和脸涨的通红的孙大娘子,孙大娘子推着张大姐,嘴里含糊着也不知道嘟嚷的什么,李小幺见孙大娘子窘的几乎抬不起头,忙笑着转了话题,帮她解着围:“三嫂的点心铺子到底张罗的怎么样了?”

“哪顾得上了!”张大姐踢掉鞋子,往里面挪了挪,将裙子从屁股下拉出来小心的铺好,盘膝坐好了,一幅准备长篇大论的样子说道:“昨天起,咱村里的蚕才进了大眠,我看着没事了,昨天晚上才回的城,可巧,你今天就回来了,我就说,昨晚上我这左眼皮就一直跳,原来应在这上头!这开平府可比咱们郑城冷不少,搁咱们郑城,四月十五,茧子也收下来了!跟你说的一个样,就是长的慢!明天我还得过去村里看着上簇,养了一季蚕,就等着这上簇这两天看收成了,我就说,就没小五/不知道!这开平府的蚕,真是,长的慢,可个大!唉哟,昨天就有这么长了,肥嘟嘟的,别提多喜人了!”李小幺轻轻打了个寒噤,她最怕这种肥嘟嘟的肉/虫子,这大姐说起来倒跟说孩子一样!

“对了,你看看我,说东忘西!赵五哥带着那个缫丝师父,早十天头里就到了,现如今、灶也支好了,锅也支好了,架了也搭好了,就等着收好茧子缫丝了,说起来,张狗子这心眼转的最快,说这缫丝师父只缫一个庄子的丝,那也太不划算了,正好也怕好好茧子缫坏了丝,跑了七八天,把织坊付过定钱的几个村子跑了一遍,说好了,交茧子就成,这丝,咱们自己缫!这么着,我怕那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赶紧寻了几个灵巧的,先头我还怕缫丝师父不肯教,谁知道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师父!教起咱们来,简直就是淘心窝子,手把手的说这支锅的讲究,这水的讲究,也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看二庆他们几个跟过这一季,指定能学个八八九九,小五就是厉害,哪里找的这么好的师父?”李小幺凝神听着张大姐东一句西一句的长篇大论,笑着答道:“哪有这么好的师父?我和他约定了,除工钱外,他若能带出不比他差的徒弟,带出一个,一百两银子!”

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惊愕的半张着嘴,张大姐伸着手指头叫出了声:“一百两银子!咱村里这一季春茧全卖了,也挣不了一百两银子!你个!”张大姐硬生生的咽回了‘败家子’三个字,直噎的伸了伸脖子,李小幺捧起杯子,喝了几口茶,看了张大姐一会儿才笑道:“想说我败家子是吧?眼光看远一点,别拘于这一季两季,一年两年的,这是长远的生意,你想想,这些人学了缫丝的手艺,往后可是能传家的,就当这一百两银子给大家立家立业了,这么一想,还是咱们占了便宜!这是一,其二,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子,北平天寒茧好,再加上上好的缫丝师父,才能有好丝,才能织出好绸好缎,这一路下来,这中间的利息至少能翻出十倍来。”

孙大娘子捅了捅张大姐,低声说道:“小五说的有理儿!”

“嗯,还有!”李小幺仿佛想起什么,收了笑容,看着张大姐吩咐道:“你明天去村里,跟大家说明白,凡是学了这缫丝手艺的,从今年七月起,每个月的月例钱就没了,过了这一季春蚕,往后再缫丝,大家按行情该付多少工钱就付多少工钱,各家缫丝挣的钱也都是他们自己的!”张大姐怔了怔,转头看了眼孙大娘子,迟疑了片刻,低声说道:“这不好吧?说好的每个月发月例钱的,说没就没了……”李小幺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大姐说道:“要拿月例银子也成,每年地里的收成、养蚕的收益、缫丝的收益,还有别的不管什么收益,我也不多抽,每样抽三成,这吃亏的事,不能都让我担着吧。”张大姐连连眨着眼睛,心里打着算盘珠儿笑道:“那我去说说,看他们自己的意思,这月例钱,其实也没多少,没了也就没了。”

第二百二五章 明婉

“小五说的在理儿,从笔架山到这开平府,几位爷操心着给大家伙儿安了家,分了地,这又给大家想挣钱的法子,小五也不容易,再拿着月例钱,也是……”孙大娘子瞄了眼张大姐,笑着含糊着后面的话,李小幺毫不客气的接道:“就是儿女爹娘,也没有谁养谁一辈子的理儿,再说,升米恩斗米仇,这话大姐也跟我说过,当初世道艰难,活命不易,我和几个哥哥自然不能抛下哪一个,好歹都得拖着一起奔活路,如今日子好过了,都成了家,有房有田有银子,就该各奔前程,再拖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养懒人么?大姐往后若开了点心铺子,我若非要你加上范家,亏了你一个人担着,挣了钱大家均分,你心甘情愿么?你明天过去说,除开笔架东山几个残疾不能干活的,其它的,从七月起,月例钱一概免了。”

张大姐脸涨得通红,孙大娘子吓的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笔架山上,她倒不怎么怕小五,自从进了开平府,再看小五,竟一天比一天让人心生惧意。

“我知道了,是我想左了,都是一个村的,我就是总想着替大家伙儿多争点。”张大姐挪了挪身子嘀咕道,李小幺长长叹了口气,端起杯茶塞到张大姐手里,声音温和的说道:“大姐,知道你是好心,可也不能这么惯着,我告诉你啊,往后有了孩子,你可不能一味只管溺爱,疼孩子疼的恨不能替孩子活着,给我养出一堆五谷不分的废物侄儿侄女来,我可不答应!”

“瞧你说的!我啥时候惯过孩子,铁木我都没惯过!”张大姐接过杯子,有些扭捏的笑答道,孙大娘子暗暗松了口气,瞄着李小幺的脸色笑着接道:“有小五看着,大姐有了孩子,想惯坏都不容易!”李小幺又端起杯茶递给孙大娘子,笑着没有接话,她可没耐心管教孩子,再说,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三个人正说着话,青橙在门口扬声禀报着,掀起帘子,让着明婉进了屋。李小幺忙直起身子笑着让道:“明婉来了,快进来坐!”明婉迎着李小幺明亮的笑容,浑身的紧张仿佛卸下了不少,几步进了屋,恭恭敬敬的给李小幺几乎蹲到底行了福礼,又给张大姐和孙大娘子恭敬的见了礼,张大姐稍稍欠了欠身子,带着笑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孙大娘子忙站起来,客气的回了个福礼,明婉也不敢往榻上坐,拘谨的坐到了榻前的扶手椅上,看着李小幺谢道:“五爷的礼都收到了,多谢五爷记挂着!”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李小幺笑应道,青橙上了茶,明婉忙欠着身子致谢,青橙怜惜的按着她坐下,不等李小幺吩咐,又攒了一碟子精致点心端过来放到明婉身边的高几上,李小幺瞄着青橙的举动,不动声色的仔细打量着明婉,衣履鲜亮,可人却象是比年前瘦了不少,眼圈微微有些发青,嘴唇也有些干,李小幺心头冒起股火气,这姜顺才千求万求娶了人家,怎么把媳妇折磨成这样了?!孙大娘子看着明婉,关切的问道:“伯母好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