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一见着碧青,大半年的担心害怕齐齐涌上来,哪里还撑得住,冲过去趴在碧青怀里呜呜的大哭起来。

碧青眼眶也有些酸,小时的苦难留给碧兰的印象太过深刻,即使如今这丫头看起来开朗,内里却仍然缺少安全感,这大半年,不知怎么担心呢。

碧青抱着她,让她哭,哭出来就好受了。碧兰哭痛快了,意识到还在大门外呢,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通红,眼睛通红,像冬时养的小兔子,捏着帕子脑袋都不好意思抬了。

碧青牵过燕子来跟她说:“这是小姨。”

燕子乖巧的叫了声小姨,碧兰愣了愣,好奇的看着燕子:“姐,这小姑娘真好看,可怎么管我叫小姨呢?”

碧青道:“我认的大闺女,不管你叫小姨叫什么?这是小舅。”指着二郎:“这是你二叔…”接着王大娘,沈管家,冬月,冬时,家里的小厮,都给燕子指了一遍。

虽不知燕子是从哪儿来的,可姑娘认的女儿,就是小小姐,冬月带着冬时给燕子见礼,最后碧青拉着燕子走到师傅跟前,跪在地上磕头:“不肖弟子碧青回来了。”

燕子也跟着磕头,先生扶起碧青,端详她半晌道:“大半年不见,丫头倒是知道礼儿了,行了,咱们师徒之间用不着这些。”

说着看向燕子:“这是东篱老头的孙女?”碧青点点头:“也是我闺女,您老的徒孙。”

先生点点头,和颜悦色的道:“你外公身上事儿多,恐照顾不过来,跟你娘安心在武陵源住着吧,回头想你外公了,我叫老江送你去京城,走一趟就是了。”

燕子点点头:“燕子知道,燕子很喜欢这里。”

来的匆忙,也来不及收拾燕子住的院子,碧青就让她先跟碧兰住着,等收拾好院子,再把燕子挪出来。

平白无故多了个外甥女,碧兰很是欢喜,拉着燕子回自己屋安置去了。陆超眼巴巴看着碧蓝走了,顿时变得没精打采,大半年不见了,连句话都没说上,莫非碧兰不想见自己。

小 海见自己哥们那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咋了?胖墩,见我二姐不搭理你,心里过不去了,这去了一趟雁门,小时候那灵透劲儿怎么都没了, 你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少人,我二姐脸皮儿薄,哪会在这儿跟你说话儿,放心吧,我二姐心里想着你呢,前两天还问我,你啥时候回来呢。”

陆超一听,顿时精神了,抓着小海急急的问:“当真?”

小海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假的。”转身往里跑了,陆超急忙跟了进去。碧青摇头失笑,忽然有些羡慕,想起蛮牛,想起儿子,又觉实在用不着羡慕。

碧青跟二郎一左一右扶着先生进去,到了书斋,才问二郎:“我给你的信可接着了。”

二郎知道碧青问的什么,点点头:“嫂子的信,我给凤林看了,他很欢喜,却执意留在京城,说他是崔家的嫡长孙,跑到哪儿都摘不掉骨子里的一个崔字,既生为崔家人,享了别人享不到的荣华富贵,也当担起崔家做下的事儿。”

碧青眉头一皱:“糊涂,这小子糊涂透了,他才多大,就是一个孩子罢了,崔家便做了多少孽,有他什么错,便担当,有他爷爷,有他爹呢,跟他什么干系。”

先生叹了口气:“崔家这次犯的通敌叛国之罪,莫说凤林是崔家的嫡长孙,便是那些旁枝的族人,这回也难保性命。”

碧青忙道:“那师傅呢,难道您老爷要受崔家牵累?”

二郎:“嫂子别急,先生无事,因举荐贤才,有功于社稷,万岁爷特赐先生一个齐姓,师傅跟崔家再无干系了。”

碧青心说,看来皇上这回铁了心要收拾崔家,才把师傅摘了出来,可崔凤林那小子怎么办,才多大啊,难道真要杀头了吗,那么骄傲出色的年轻人…

武 陵先生叹了口气:“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崔家这些年做的事已经太过了,又在北征军里,把手,弩制造图送给了胡人,此等通敌叛国的大罪,足够崔家灭几次 九族的了,不是太后病卧在床,皇上早动手了,如今是一丝情份也没了,丫头,有些事是注定的,纵然你再聪明也没用,风林那孩子虽是金银富贵窝里长起来的,却 没享过真正的骨肉亲情,在崔家,父子,母子,兄弟之间有的只是利益,所以,那孩子才乐意跟着你,回头你去瞧瞧他吧,那孩子见了你,定会欢喜。”

不日北征大军回朝,大军从安定门进了内城,夹道迎接的百姓欢声雷动,整个京城都沸腾了,赫连威强撑着箭伤骑在马上,紧紧跟在慕容湛后头,接受百姓的巡礼,进了皇城,皇上带着文武百官站在九龙御阶上,这是给予出兵将帅最高的礼节。

将士们齐齐跪下扣头,皇上大声道:“都是我大齐的好男儿,朕替大齐的百姓谢谢你们,将士们辛苦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将士们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万岁之声响彻皇城,摇山振岳一般,慈宁宫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太后睁开眼,看向皇后:“北征大军回朝了?”

皇后点点头,接过宫女手里的药碗:“母后吃药吧。”

太后吃了药才道:“这些日子怎不见崔家人进宫问安了?”

皇后苦笑了一声:“母后,如今哪还有崔家啊,大军还没进京呢,崔家就抄了家,上下三百余口如今都在天牢里头呢。”

太后大惊,剧烈咳嗽起来,刚喝下去的药,悉数吐了出来,皇后吓了一跳忙道:“母后千万保重,您是咱崔家最后一点儿依仗了。”

太后摇摇头:“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性子吗,崔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钉,叫你爹约束族人收敛些,只是不听,崔家兴盛百年,终走到了今天。”

皇后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还是想想有什么主意能救崔家吧。”

太后道:“即便再如何,崔家到底有拥立之功,况且,看在本宫面儿上,皇上也不该这么下死手啊,究竟是个什么罪名,值当抄家下狱。”

皇后吱吱呜呜的道:“听说为了打压赫连威,庆元庆平把手,弩制造图给了北胡。”

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糊涂,糊涂啊 便再怎么斗,也得看时候吧 ,那可是战场,胡人可是敌军啊,私自把武器制造图给胡人,这是通敌叛国的大罪,是要灭九族的,犯了此等大罪,十个崔家也救不得了。”

气的极致,一口气上不来厥了过去,皇后吓的不行,忙叫人。

皇上大宴了北征的将士,刚出大殿,周喜忙上前道:“万岁爷,太后娘娘哪儿不好呢,太医说,恐过不去今儿晚上了。”

皇上一愣:“早上朕过去的时候,瞧着比昨儿精神了些,怎这么会儿就不成了。”

周喜可不敢多说话,这时候多说多错,即便崔家犯叛国的大罪,可太后跟皇后娘娘都是崔家人,皇上怎么着都成,外人若是敢说一句,一准儿没好儿。

皇上迈脚进了慈宁宫,见太后紧闭着双眼,脸上隐隐泛着青黑,不过一天的功夫,便露了下世的苗头。

到 底是自己的亲娘,皇上忙跪在床头轻唤:“母后,母后。”喊了半天,太后方勉强睁开眼,目光有些混沌,半天才找到焦距,看清是儿子,不知从哪儿钻出一股力气 来,抓住皇上的手:“你,你答应母后,放过崔家,便不念当初的拥立之功,念在母后生养了你一场,抬抬手,放崔家一条生路吧,削职罢官尽由着你,只给崔家留 条活路就成。”

皇上脸色一变:“母后是想让朕当个昏君吗,不说崔家犯下的累累重罪,只通敌叛国这一条,就够崔家九族灭八回的,朕 何曾没给过崔家生路,可崔家却不知收敛,深州大旱,朕下旨赈灾,整整一百万两赈灾的银子,到了深州连一万两都没有,那可是深州百姓的救命的银子,却被那些 官儿层层盘剥,母后可知,贪了赈灾银子的官员从上到下一共二十四人,朕却只杀了一个深州知府,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最大的贪官却是朕的大舅哥,二十四个涉案 的贪官里,光崔家门里就占了九个,母后让朕给崔家一条生路,崔家可曾给深州百姓生路了吗 ,那数万饿死的灾民,该向谁去讨命,而朕念及当年崔家的拥立之功,念及崔家是朕的母舅之族,置深州数万灾民的性命于不顾,饶了崔家,崔家后来又干了什么, 通敌叛国,为了与赫连一族争斗,竟不顾大敌当前,偷窃弓,弩制造图送给胡人,若不是湛儿事先命工匠造出了,威力强大的床,弩,连,弩,恐怕,没有如今的雁 门大捷了,若胡人攻破雁门,长驱直入,生灵涂炭,我大齐江山危矣,做下此等叛逆之事的时候,就该知道下场了,若放过崔家,朕怎对得住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怎 对的住我大齐的万千黎民,母后,朕不会绕过崔家,朕要灭崔家的九族,以儆效尤。”

噗…太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了皇上一身,皇上愣了愣,缓缓站起来,太医忙跪行上前,哆嗦索索的搭脉,顿时脸色煞白:“皇上,太后娘娘薨了。”皇后只觉眼前一黑,一跤栽了下去。

丧钟敲响,太后薨逝,头七未过,杜相领头上奏弹劾崔家九宗大罪,皇上大怒,下旨择日处斩崔家满门。

过了麦收就入了夏,一天比着一天热,晌午头上日头正大,武陵源上的桃树都日头晒得蔫头耷拉脑的没精神。

狗娃子的小黄热的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哈哈的散着热气,小黄是王大娘家的大黄狗生的,碧青的婆婆见狗娃子稀罕,就要了一只过来,给狗娃子养着,狗娃子起了名叫小黄。

小黄原来喜欢狗娃子,自从燕子来了之后,就总跟在燕子左右,拼命卖萌,燕子要是摸摸他,立马闭上眼,让她摸,要是燕子想抱,就躺在地上,让燕子抱,一来二去,都快成燕子的宠物了。

狗娃子稀罕小黄,就常跟燕子在一块儿,一开始还有些认生,日子长了,两人一狗,倒处的分外和谐。

狗娃子吃了一碗刨冰之后,眼馋的看了看燕子手里的碗,这是碧青叫厨娘给他们做的,冰窖里储了好些冰块,取出来敲碎,用去年晒的桃干加上糖霜熬成酱,浇在碎冰上,刨冰就做成了,晌午正热的时候,吃一碗顿时就能凉快了。

碧兰不大敢吃凉的东西,燕子却不怕,跟狗娃子两人吃了晌午饭,一人端着一碗在树荫下吃,燕子颇懂事,见狗娃子眼巴巴望着自己手里的碗,就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给了他。

狗娃子立马笑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吃完了,把剩下的放到小黄跟前,小黄立马啪叽啪叽的吃了起来。

狗娃子看着那边儿棚子牵着驴子磨面的碧青,侧头问燕子:“燕子姐,姑姑为什么自己磨面啊?咱家的面不够吃吗?”

燕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是冬月跟我说,不叫我问娘,说问了娘,娘会伤心,狗娃子你也别问,知道不?”狗娃子大力点点头。

碧青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可她就是想做,刚收上来的麦子不大好磨,却好吃,从早上磨到现在,才磨了半口袋麦子面,扫到口袋里,叫冬月提到外头的马车上,衣裳都没换,进屋里抱着儿子就上了车。

冬月把遮阳的窗帘拉上,叫陆超赶车,陆超应了一声,手里的鞭子一甩,马车顺着门前的道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拐上了官道,奔着京城方向去了。

天牢里不时传来哭声,还有咒骂声,咒骂的是崔家的两位大老爷,曾权倾朝野风光一时的国舅爷,如今满身枷锁,却仍不停的咒骂,骂皇上忘恩负义,骂赫连威阴险狡诈,激动起来,手里的镣铐,砸的牢门咣咣的响 。

崔家几个主子都是单独关着的,崔凤林呆愣的坐在角落里,三天后就要问斩了,刽子手的大刀砍在脖子上的时候,不知疼不疼。

他仔细想过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投胎了,或许自己可以求求阴间管投胎的官儿,让他把自己投到师姑肚子里,有师姑这样的娘,想来自己来生一定能过得幸福安康,可惜,自己现在锒铛入狱,身上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到了阴间不知拿什么贿赂投胎的官儿。

对面隐隐传来哭声,是他娘,到了这会儿,崔凤林实在不知道,他娘还哭什么,以前,他娘也总哭,在爹面前哭,是为了跟那些小妾争宠,在自己面前哭,是为了让自己知道,她这个当娘的多不易。

可那些哭都是假的,他娘有一颗强大而自私的心,她心里眼里,只有她的荣华富贵,崔家长房夫人的地位,甚至,对自己这个亲生的儿子,也只是利用拉拢,母子,父兄,整个崔家没有这些,有的就是怎么保住家族的显赫,那里从来不是一个家。

崔凤林不禁想起师姑,想起武陵源,即使自己才待了那么短的时间,却仍然忘不了那里的温暖,哪怕数九寒天,只要进了武陵源,就会觉得温暖如春,暖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那里是真正的桃源,师姑也是自己这辈子见过最好的女人。

正想着,忽听哐啷一声,牢门开了,狱卒在外头喊了一声:“崔凤林有人探监,跟我走一趟吧。”

崔凤林愣了一下,忽想起什么,眼睛顿时有了神采,声音都有些颤抖:“是,谁?”狱卒可不敢得罪这位爷,虽说三天后就处斩了,可崔家仍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狱卒能惹得起的,皇上下旨诛崔家的九族,认真说起来皇家也是崔家的九族之一。

谁不知道崔家跟皇家的关系啊,太后,皇后,太子妃都是崔家人,太子九皇子又都是皇后所出,不说里头那几位老爷,就说眼前这位小爷,论起来,是皇上的外甥儿,太子爷九皇子的表兄弟。

别人来了,不叫探成,九皇子来了,自己要是敢驳面子,可没好果子吃,那位爷是出了名儿混不吝,回头大耳刮子甩过来,自己挨了打,照样得让见,所以,干脆卖个好,顺了那位爷的已,省的倒大霉。

崔九有些烦躁,就不知道这丫头到底怎么想的,这时候人人都躲崔家老远,生怕惹一身腥,可就这丫头,不知抽什么风,非得来探监,崔九就不明白,之前也没见这丫头跟崔家走动啊,一共才见过崔凤林几面,就来探监。

崔九从上月就从深州回京了,还说料理完京里的事儿就去武陵源瞧大郎家的小家伙,早听说生了个胖小子,虎头虎脑的 ,自己这个当干爹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

为了给自己的干儿子选个可心的见面礼儿,崔九把京城里古玩铺子都跑了一遍儿,末了,瞧中了一把西域的弯刀,刀柄上镶着一颗老大的祖母绿,是荣昌斋的镇店之宝。任崔九死说活说,那掌柜死活不卖,后来还是连吓唬再威胁的,才弄到了手。

正想着往武陵源去呢,不想,这丫头倒先抱着孩子来了,一照面就说要探监,崔九劝了半天都没用,崔九就纳闷,大郎究竟知不知道他媳妇儿跑京城来了。

北征大军还在整顿,立了军功的将士们尚未封赏,太后就薨了,赶着办太后的丧事,别的只能先往后错,故此大郎如今还在城外的兵营带兵。其实,知道了也没用,大郎啥时候能管的了这丫头啊,那家伙见了媳妇儿,魂儿都能没了。

崔九道:“崔凤林在天牢呢,之前崔家好的时候,都不见你跟崔家走动,这倒霉了,你倒往前凑,是嫌日子太顺了不成。”

碧青懒得跟他废话,直接道:“就说帮不帮吧。”

崔 九有时真嫌自己没骨气,依着自己以前的脾气,直接甩手走人,管她呢,可就是做不出来,这丫头求自己的时候,每次都硬气的不行,可她越硬气,自己越想帮她, 也不知是自己贱骨肉,还是这丫头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反正得帮。气哼哼的带着碧青来了天牢,天牢污秽,不想她进去,就叫狱卒把崔凤林提出来。

在外头狱卒值班的小屋里,碧青见着了崔凤林,差点儿都不敢认了,哪还有半点当初浊世佳公子的样儿啊,顶着一头乱蓬蓬擀毡了的头发,套着破破烂烂的囚服,脸上黑一道灰一道,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气,要饭的花子都比他体面些。

大概怕碧青嫌弃,刚走了两步又缩了回去,碧青拿住一锭银子递给狱卒:“去打桶水拿件干净些的囚服。”

狱卒看了崔九一眼,崔九道:“看爷干什么,没听见吩咐吗,快去。”那狱卒顿时高兴的塞了银子跑了,这可是一笔横财。

天牢里也不可能怎么收拾,就是洗洗手脸,换了身干净的囚服,崔九再进来的时候,就见桌子上摆着一碗白嫩嫩的凉皮,想来是用冰块镇着送过来的,还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呢。

碧青道:“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你爱吃啥,就记着在京的时候,你喜欢吃凉皮子,就给了做了些送来,是家里今年新收的麦子,磨成面做的,你尝尝好吃不?”说着,把筷子递在他手里。

崔 凤林夹了一筷子,然后又是一筷子,吃完了,哽咽着说:“好吃。”却不抬头,碧青知道这小子哭了,也不点破,跟他说:“这人啊,一辈子什么都得经一遍,才不 白来世上一遭,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希望,眼瞅着前头就是绝地了,闭上眼走过去,说不准就是康庄大道,你记着师姑的话。”

崔凤林抬头抬头看着她,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凤林求师姑一件事,能不能在武陵源给凤林立一个衣冠冢,凤林纵死也无憾了。”碧青眼眶一酸,点点头。

从天牢出来天色已晚,站在天牢门口望过去,能看到远处的九重宫阙,隐在层层暮色中,仿佛与一只巨大的兽,让人不觉心生恐惧,这或许就是皇宫要呈给世人的感觉,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崔九看了她一会让,低声道:“ 你跟凤林…”话未说完就被碧青一句话给吓了回去:“我要救他。”

第79章

“你,你疯了。崔九眼睛瞪得老大,仿佛碧青是个怪物:“杜丞相带头列举了崔家九宗罪,随便哪一项都是灭九族的大罪,皇祖母临终恳求父皇放崔家一条生路,父皇都直接拒绝 了,父皇斩钉截铁的跟皇祖母说,他要诛崔家九族,以儆效尤,皇祖母吐了口血,就薨了,母后至今仍病卧在床,不敢在父皇跟前提一个崔子,父皇前儿还下了旨 意,以太子妃无后为由,夺了太子妃封号,贬为良娣,等皇祖母丧期一过,就要另选太子妃,父皇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把崔家连根儿拔了,这时候,举凡以前跟崔 家有交情来往的,莫不避的远远,生怕跟崔家沾上干系,你倒好,偏偏往前凑,之前也没见你跟崔家走动啊,如今武陵先生都已不是崔家人,你这个弟子冒出来多管 这档子闲事做什么,更何况,凤林是崔家嫡长孙,崔家获罪,他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

碧青看着他道:“崔家便有一百宗大罪,凤林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在太学里念书,有他什么事儿。”

崔九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崔家那些族人岂不更冤枉,难不成,你都想救。”

碧青:“那些人跟我没关系,可凤林,叫我一声师姑,就是我的子侄辈儿,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砍头,心里头过不去。”

崔 九道:“真当你自己是活菩萨了,崔家的事儿连皇祖母,母后,太子哥都没用,你凭什么救凤林,便不顾念你自己的命,难道也不顾念大郎跟你儿子,还有王家,沈 家,整个武陵源的百姓,若你获罪,哪还有武陵源啊,更何况,你打算怎么救?这是天牢,有重兵把守,崔家是重犯,绝无可能救出去。”

碧 青叹了口气:“当初我极力想跟凤林划清关系,就是不想有今天,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有时候冲动起来,会不管不顾,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既到了如今地步,无论 如何我都要救他,重兵把守也不是天衣无缝。”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包药来道:“刚才凤林吃的凉皮子里,我下了这个。”

崔九大惊:“这,这是什么?”

碧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吃了这个会发热,浑身起红疹,跟天花的症状相似。”

天花?崔九大惊:“这是恶疾,是瘟疫,一旦流行开来,是大祸啊。”

碧青道:“只是症状像,并不是天花,待狱卒发现,必会呈报皇上,若能瞒过太医,凤林便有救了。”

崔九愕然看着她:“你来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碧青抬头看着他:“说起来,凤林是你的表弟吧。”

崔九没好气的道:“少跟爷说这些没用的,爷如今是上了贼船,想下去也不可能了,你就说,怎么办吧?”

碧青终于松了口气,要是崔九咬死了不帮自己,即便自己计划的再周祥,也没用,崔九说的是这里是重兵把守的天牢,崔家是重刑犯,不可能轻易就把人救出去。

苏全快步进了书房,低声道:“殿下,天牢传出消息,凤林少爷好像得了天花。”

天花?慕容湛一惊:“太医可去瞧过了?”

苏全点头:“瞧过了,是太医院院正亲自带人去的,确定就是天花,人都烧迷了,出了一身的花儿,都没人样儿了,这是恶疾,怕传播开来,不可收拾,万岁爷下旨叫拖出去埋了,估摸这会儿人已经埋了。”

慕容湛点点头,忽的叹了口气:“这么着死,倒省得挨一刀,至少留了个全尸。”见苏全欲言又止不禁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苏全:“有件事,奴才不知该不该跟殿下禀告,昨儿九爷跟沈姑娘去了一趟天牢,探了凤林少爷,姑娘给凤林少爷做了碗凉皮子。”

慕容湛一愣:“老九跟她去了天牢?老九去还罢了,说起来凤林是表弟,她去做什么?不说她从不跟崔家走动吗。”

苏全:“奴才这也纳闷呢 ,凤林少爷之前虽跟王二郎交好,可沈姑娘跟他却没见过几面儿,如今崔家这样儿,大家避之不及,不知沈姑娘怎么想的,倒去探监了。”

慕容湛目光闪了闪:“她心眼儿好,想是觉得凤林可怜才去的,可这时候去着实不妥,你拿着我的帖儿去趟大理寺,此事不易宣扬,尤其不能让人知道她去过。”

苏全道:“此事恐怕不好隐瞒。”

太子:“谁说隐瞒了,只不过是老九去瞧了凤林一趟,叫家里的丫头做了些吃食,便父皇知道也无妨。”

苏全顿时就明白过来,是啊,崔家再不济,跟皇家的关系也切不断,九爷自来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主子,去天牢探监也算不得什么,就算皇上知道了,说不准还会说九爷至情至性呢,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不过,沈姑娘去天牢做什么,还真让人想不透。

崔九以为自己死了,可是现在却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莫非自己到了阴间,正在受地狱之火的煎熬,可怎么又觉着冷呢。隐约听见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师姑…

“大师,凤林怎么还不醒,您给我的那个药,别真是毒药吧。”

武陵先生道:“不可胡言。”跟净远大师道:“丫头着急救人,大师莫介意才是。”

净远大师:“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沈施主慈悲为怀,老衲怎会介意,崔施主身体虚弱,那药虽无毒,却性烈,恐崔施主的身体受不住,才到此时仍昏睡不醒,只需稍带些时候,自会醒转。”

这里是普惠寺后的桃林,有一个茅舍,本是普惠大师以往的闭关清修之处,碧青把凤林救出来之后,连夜出京送来了普惠寺。普惠寺是佛门,后头的茅舍又极为隐蔽,故此把人藏在这里最为妥帖。

崔九本想跟过来,碧青怕事情败露,让他在京里头待些日子,虽说这件事看起来做的天衣无缝,可也难说会有疏漏之处,崔九在京里坐镇更稳妥些,自己带着儿子以礼佛之名住进普惠寺,也不会惹人怀疑。

当初知道凤林进了天牢,碧青就在苦思怎么救他出来,救出来如何安置?倒是没想到老和尚会帮这个忙。

净 远大师的医术虽比不上李神医,用药上却有独到之处,早年曾游历西域,得了些不一样的药材,这个类似天花的药,就是西域一种花儿,无色,无味,吃下去,就会 产生跟天花一样的症状,却并不是天花,只需多喝清水,便会好转。缺点是会落下麻子,可比起丢了命,落下几个麻子,又算什么。

大概是受了太后皇后的恩,老和尚心里过不去,这才冒险帮自己,只是人是救出来了,也需尽快送走,在普惠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碧青跟冬月又给凤林灌了些水下去,却见凤林忽的睁开了眼,碧青大喜:“你醒了,觉得如何?”

凤林定定望着碧青,半晌儿方喃喃的道:“怎么黄泉也有个师姑…”

碧青好气又好笑,掐了他一下:“傻啊,什么黄泉,这里是普惠寺。”

崔凤林半天才回过神来:“难道我没死。”

碧青:“死什么,才多大就想着死。”

崔凤林仿佛找到了真实感,眼睛眨了眨,眼泪落了下来,碧青给他擦了去:“哭什么,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哭鼻子可叫人笑话。”

崔凤林拼命坐了起来,身体有些虚,却仍撑着跪在地上 :“凤林谢师姑的救命之恩。”

武陵先生道:“世上再无崔凤林,人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熬过了死劫,往后定能长命百岁,不如就叫常生吧。”

凤林点点头:“常生谢先生赐名。”

碧 青扶他起来:“若觉着还成,师姑这就叫人送你去雁门,普惠寺虽清静,到底不如雁门稳妥,咱家在雁门城里开了铺子,跟胡人做买卖,小五在哪儿呢,小五虽做事 妥帖,到底不识字少,再说,狗娃子在武陵源呢,他也不能老早雁门待着,你去了,正好接替他当雁门的大掌柜,等过些年,事情淡了,再回来也就无妨了,你乐意 不?”

崔凤林两眼含泪:“常生蒙师姑相救,往后跟崔家再无干系,常生以后都听师姑的。”

碧青道:“你也别叫我师姑了,就叫姑姑吧。”崔凤林点点头,叫了声姑姑,一个头磕了下去。

碧青忙扶起他:“行了,别磕头了,刚好些还得养着呢。”转身看向二郎跟陆超说:“你们俩一路小心,速去速回。”二郎跟陆超点头应了。崔凤林拜别众人,跟着二郎陆超从后门出普惠寺,上马车奔着雁门方向去了。

望着马车没影了,碧青抬头才发现,暗夜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缕缕晨曦从云层透出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朝阳就升了起来,普惠寺里响起了咚咚的钟声,忽有所感,低声道:“朝升暮落,晨钟暮鼓,人生也不过匆匆百年罢了。”

武陵先生道:“丫头何出此言?”

碧青笑了:“听见寺里的晨钟,有感而发。”

先生摇头失笑:“师傅还当你这丫头看破红尘想出家了呢。”

碧青摇摇头:“丫头是个俗人,明知红尘事多,却仍然会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七情六欲,丫头一样都看不破,故此,这辈子只能当个俗人了。”

“阿弥陀佛,入世修行也是修行,沈施主慈悲为怀,广济众生,必结善果。”

碧 青道:“大师就别忽悠我了,倒是有件事儿要跟大师商议,深州数年大旱,民不聊生,老百姓多逃荒在外,深州的和尚也都跑没影儿了,寺庙荒芜,杜大人有意在深 州城外重建寺庙,之前我在深州置下数百倾荒地,若大师有心,碧青愿捐出百亩,赠与普惠寺,就当为深州百姓祈福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眼睛都亮了:“沈施主善心济世,老衲替天下芸芸众生谢沈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