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得早不说,气温也是极低极低的。

甄家到底不如邱家富贵,马车倒是肯定有的,舒适度却不是很高。最最重要的是,府城的路面全是清一色的青石板路,不说有多平坦,起码不至于坑坑洼洼的。

可府城外头呢?

刚出城门那段路倒还算凑合,等驶出一段路后,马车就明显得开始颠簸了起来。更要命的是,才驶过了大概三分之一的路程,天空就飘起了细雨。

冬天的雨肯定不像夏日那般吓人,可问题在于,雨落到了地上,很快就结了冰,根本就无需雨势变大,路上就开始变得湿滑难行。

如果说,狗熊是蠢死的,那么甄家太太大概率就是作死的。

**

等娇娇再一次听到甄家的消息时,还是午睡起来,迷迷瞪瞪之际,听到了外间两个丫鬟在闲聊。

冬日里,能做的事儿本就很少,好在娇娇不擅长女红,她出嫁前,秦氏特地给她多拨了几个手巧的。这不,两个丫鬟便拿了个绣墩坐在外间,边烤火边做绣活,偶尔也会闲聊几句。

丫鬟们的信息来源还是挺广的,上跟管事嬷嬷们交情好,下跟外头的小丫鬟们热络,尤其这几个还是娇娇从娘家带过来的,自认比商户出身的仆妇高一等,很是有些端着架子。偏生魏家这头的仆妇还真就吃这套,多的是人上赶着跟她们套近乎。

“……甄家啊,就是前几天来府里给咱们少奶奶拜年的那个甄家太太,你不记得了?当时,少奶奶还多瞧了她两眼呢。”

“那人呢,一看就是副小家子气,也不知道是哪个穷乡僻野里出来的。浑身上下也就是那套头面首饰还行,就是被首饰一衬,愈发显得她又老又土气。”

“你可积点口德吧,你都不知道她离开咱们府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儿。”

“咋了?你别卖关子呀,她到底怎么了?”

“就是来给咱们少奶奶拜年的那一天,大概再晚些时候吧,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连夜回家去。哦对了,她家在县城里呢,我忘了是哪个县,反正要出城门的。”

“看出来了……等等,那天夜里不是下了雨?二门的于婆子早上起来还摔了个大马趴呢!”

“对,那夜是下了雨,然后甄家的马车翻了,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看到,愣是第二天才发现。”

“天呐!”

“好像人是救回来了,但听说受伤很严重,还挨了半宿的冻,也不知道捱不捱得住。”

娇娇抱着锦绣缎被,刚醒转过来的她,面上俱是迷茫不解,一副懵圈的模样。

外间丫鬟说的话她倒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就是一时半会儿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愣神之间,她不小心碰到了床幔上系的挂饰,听到里间的动静,外间的丫鬟赶忙丢了手中的活儿,急急的奔了进来。

一见娇娇醒来,忙叮嘱道:“少奶奶醒了也再躺躺吧,衣裳还没烘呢。”

大冬天的,没的刚起身就穿冰冷的衣裳,因此丫鬟们总会掐准了时间,先将主子的衣物都烘一遍,再稍稍熏会儿香。之所以今天手忙脚乱的,完全是因为娇娇提前醒转了的缘故。

娇娇木木的点了点头,两眼还是直勾勾的,抱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后,又整个人往后一仰,噗通一声摔到了枕头上。

得亏她从小用的都是塞了棉花的绣枕,要是跟那些读书人一仰,用的是瓷枕,那就了不得了。

见她又躺回去了,丫鬟以为她只是中途睡迷瞪了,又看了眼天色,估摸着也到时间了,便开始忙活起了烘衣裳的事儿。

又片刻后,娇娇一个鲤鱼打挺,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声音闷闷的问:“你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丫鬟有点儿懵。

“甄家太太怎么了?”

听到这话,丫鬟噗通一下就给娇娇跪下了。虽说哪个府上都不缺碎嘴的仆妇,可私底下闲聊八卦是无所谓的,叫主子们给听到了,且当面说破,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了。哪怕娇娇平日里面团似的一个人,可她是好性子,不代表丁嬷嬷也跟她一样软和。

趁着主子午后小憩,在外间守着时瞎逼逼别家的是非……

这要是叫丁嬷嬷知道了,她俩能被扒掉一层皮!

“老实回答问题,答得好就没事儿,答得不好交给丁嬷嬷。”娇娇的声音还是软软的,连面上的神情都依然是那副刚睡还没清醒的娇憨模样,可话里的威胁意味却半点儿不少。

话说,连她刚进冯府时,都被丁嬷嬷吓得一愣一愣的。虽说丁嬷嬷最后也没讨到好处,可真要计较起来,那段时光也只能说是两人互相伤害。

尽管丁嬷嬷一直觉得她受到的创伤更严重一些……

俩丫鬟本就是耗子胆,被娇娇随口这么一吓唬,立刻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甚至比娇娇听到的更全面。

“哦,我知道了。”

娇娇本来就没打算惩罚这俩丫鬟,就重拿轻放的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不过……

仔细想想,她上辈子的夫家好像是挺倒霉的,就是那种哪怕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最终得到的利益也不算多。甚至于,家里人也经常是各种霉运罩顶,要不然上辈子有冯府这么大的一个靠山在,又怎么会在二十年的扶持下,仅仅摸到府城生意的边角呢?

上辈子,娇娇没怎么往深处想,甚至于在重生以后,真相一点一点的在她眼前揭晓,她还是没能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到一起。

说白了,她多多少少还是对上辈子的夫家抱了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奢望。

假如甄家真的是在明知道她身世的前提下,才摆出这般多的诚意,抢先将她迎娶进了门。那么,他们要怎样才能让她亲爹冯四老爷认她呢?在娇娇的记忆里,她上辈子绝对不曾见过冯四老爷,事实上她连一个当官的都没见过,包括桑平县的县令大人。

呃,她跟县太爷家的亲妹子倒是感情不错,跟县令夫人也有几分交情,但县太爷本人却是从未谋面的。

更确切的说,上辈子的娇娇,除到的外男太少太少了,下河村的族人自不在内,算起来也就是她去焦邺县刘家时,见了几个舅舅和表兄弟们。再就是她夫君和公公了,还有她儿子。

要是曾经见过其他外男,她不该没有任何印象,更别提冯四老爷是那种存在感极强的人。

以前没深想,如今仔细琢磨了一番,娇娇深以为,只怕当初的甄家为了能让她“认祖归宗”,必是耗费了巨大的心血。

只是,她上辈子并不曾真正的认祖归宗,少了一段在府城冯府的经历,冯家人自不会像这辈子那般,名正言顺的罩着娇娇的夫家。更有甚者,只怕冯四老爷还不一定相信吧?

千辛万苦的娶到了她,费劲巴拉的让冯四老爷相信真相,再耗尽心血的要到好处扩张生意,可因为自身运道太大,哪怕开局占据了极大的优势,最后吃肉的成了别人,喝汤的才是他们吧?

在娇娇嫁入甄家之前,甄家仅仅是桑平县的富商,比冯源当然要好很多,可在府城却什么都不是。

待娇娇过世前,甄家已经是桑平县首富,且当时生意已经做到了府城,形势一片大好。

就是吧,折腾了二十年才这么个结果……

娇娇觉得腮帮子疼。

换上衣裳,抱上汤婆子,娇娇木着脸走到了外间。

离过年只剩下三天了,不过拜访的人依旧还是有。这府城的也就罢了,横竖府城再大,坐马车绕一圈也就半天工夫。可这外地的,千里迢迢跑过来,眼巴巴的送上拜帖等着召见,回头他们赶得上回家过年吗?

一个没忍住,娇娇憋出一句话:“今明天都有访客?我说就算要拜年,为何不早几日来?昨个儿夜里还落了雪呢。”

丫鬟们小心翼翼的瞧着她,见她面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忙笑盈盈的应和道:“有些外地的访客都在府城里住了一两个月了,就盼着少奶奶抽空叫她们入府。这能在年前给少奶奶请个安,等明年开春,指不定还能交好运呢。”

娇娇被噎了一下,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能耐?

“譬如……甄家太太?”

这下,轮到俩丫鬟被噎死了,忙低垂下头不敢吭声了。

娇娇也不是故意想要吓死她们,正好这时霜降进了屋里,她眼前一亮,目光牢牢的盯在了霜降手里的大红木托盘上:“今个儿的点心是什么?”

木托盘上搁了个细白瓷的罐子,盖子牢牢盖着,别说看到里头的东西了,就连丝毫味儿都飘不出来。至于旁边的小胖碗,上头只搁了个汤匙,旁的什么都没有。

娇娇只眼巴巴的看着霜降将托盘放在了圆桌上,待白瓷盖子一被掀开,她就猛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里都是甜津津的味道。

是甜汤哦!

一瞬间,甜汤就占据了娇娇的脑子,至于某位不幸遭了大罪的前婆婆,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食材不够好,或者厨子学艺不精。

但魏家的厨子各个都是好手,反正嫁过来两个月了,她完全没有吃腻,反而想大吃特吃,敞开肚子吃。

无奈丁嬷嬷盯得紧,她的三餐两点虽都是精细无比,可份量却少得可怜。

美美的吃了一顿甜汤,娇娇还颇有些意犹未尽,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只能看着小丫鬟将空碗碟拿下去,安慰自己午后点心都吃完了,晚饭还会远吗?

远也没办法,她还得见访客呢。

由着霜降对她说了一通来访者的信息,娇娇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用她已经习以为常的端庄态度面对了访客。

保持微笑,笑而不语。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开始想念她上辈子的手帕之交,石二太太俞秋娘了,就是不知道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在见过她的好胖友。

**

事实上,娇娇的好胖友并不惦记她,反倒是她不惦记的人这会儿正在念着她。

桑平县甄家。

离甄家太太出事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毕竟就算丫鬟们的消息再怎么灵通,前提是消息得先传到府城。

这几天里,甄家可谓是一团忙乱。

年前嘛,事情本来就多,偏甄家一贯就人丁稀少,莫说本家了,连旁支都极少极少。看娇娇养父那一家子,百多年就形成了一个村子,可甄家无论过了几代,都是一对父母一个娃,不然就是娃大了娶了媳妇,再继续生一个娃。

直到如今甄家都依然存在着,只能说他们运气……还行?

几代单传的结果就是,一旦摊上了事儿,想寻个人帮忙都难。当然,奴仆还是有的,可很多事情那就不是奴仆能够出面的,尤其恰逢年关,很多场合是必须走夫人外交的。

甄家老太太年岁已经很大了,多年不曾离家外出。甄家如今还没有少奶奶,偏太太出了事,除了抓瞎还能怎样?

好在仔细医治了数日后,太太终于好转了起来。

她一有了力气,就抓着儿子的手,开口就道:“魏家那个少奶奶,是不是冯氏女?就、就今年开春刚入了冯府的那个……”

冯氏女?

年初刚入了冯府的……那个外室女??

甄家少爷霍然瞪圆了眼睛,他突然意识到母亲说的是谁了。

既然他们想将生意做到府城去,对于府城的大小事情必是有所了解的。况且,年前他们还要去拜访魏家,怎能不提前打听一二?

“她、她盯着我瞧,我后来想想,那眼神好像本来就认识我一样。儿啊,她到底是不是下河村那个出了名的冯月娇?”

作者有话要说:

娇娇:是噢~(●—●)

第047章

第047章

“就算是……咱们又能怎样?”

许久的沉默之后, 甄家少爷叹息一般的说出了这句话。他心知母亲既会这么说,把握应当也不小, 可这事儿吧,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他是这么想,甄家太太却是另一种想法。

“什么叫做咱们又能怎样?”甄家太太很是不满, “儿啊, 你忘了年初咱们家正准备要派官媒去那平安镇下河村提亲那会儿, 才听人说冯月娇没了。”

“嗯。”

“可那会儿咱们也没真瞧见呢,还道是事有凑巧, 那黄毛丫头没这个福气。仔细想想……”

“母亲, 别想了。只怕那时她已经被冯府的人接走了。”甄家少爷打断了她的话,“如今木已成舟, 且不说冯月娇已经是认祖归宗的, 她甚至都已经嫁了人, 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甄家太太满心的不甘, 偏儿子这话也在理。说白了, 所谓的秘辛,也得看对方在意不在意, 如今迟了一步的是他们, 再怎么追悔莫及又能怎么着呢?

道理是没错,可人真的就能这般想得开?

别闹了, 不可能的。

只要一想到冯月娇本来可能嫁进自家,甄家太太这心里就揪着疼。不光揪心,还懊恼万分, 因为真的追究起来,从甄家少爷无意间发现这个事儿,到他们家做出决定,其实中间又经历了两三个月。

人就是这样的,一想到曾经绝好的机遇摆在自己眼前,自己却因为犹豫而将机遇放过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好好的一个过年,甄家太太是反反复复的生病,她的外伤其实不重,要紧的是冻伤,以及之后的风寒发烧。本来,以甄家的能力,请来名医诊治也不难。坏就坏在,甄家太太心里揣着事儿,好几副药灌下去了,病症却是不轻反重。

没了主事的当家太太,整个甄家乱成了一锅粥,至于年后的走亲访友,照目前看来是彻底凉了。

**

甄家的事情是影响不到娇娇的,事实上她那两个二等丫鬟在上次被她吓了一跳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的待着,莫说府外的八卦了,那是平时能少开口就少开口,安静的就好似摆件玩意儿。

丁嬷嬷还纳罕呢,平时叽叽喳喳的没完,这到了年关反而成了锯嘴葫芦。不过,她也忙呢,纳罕归纳罕,却没心思去管小丫鬟们。

到了大年三十,娇娇终于得以见到魏家的全部人。

长房这边倒是清爽,大老爷大太太、娇娇小夫妻俩,还有嫡庶两位姑娘家。假如非要算上的话,还有大老爷的三位姨太太。

二房人也不算多,二老爷二太太并两儿两女,看着都是和和气气的本分人,倒是最年幼的小少爷今年才刚两岁,雪肉团子一般的可爱,还会甜甜的喊人。

说起来,娇娇对二房的认知真的很少,一方面她嫁的时间有些不对,十月底才嫁人,刚稍微适应了点儿,就要帮着应付外头来拜年的各路商户家太太。等忙过了这阵子,年关就到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二房本身的存在感很弱很弱。

娇娇夫妻俩到时,二房诸人早已来了,除了最年幼的小少爷蹦蹦跳跳的没个定性,旁的人倒都是极为规矩的。

家里人少有到得这般齐全的时候,尤其今个儿连老太太都过来了,这会儿正让嬷嬷拿点心逗小孙孙玩,旁边的太太们也都笑得和气,看着倒是一派温馨和睦。

二姑娘锦娘一眼瞧见娇娇,就忙不迭的撇下太太罗氏,颠颠儿的奔到了娇娇跟前,先是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嫂子,然后一把推开魏大少,自个儿强占了娇娇身边的位置不说,还挽着她的胳膊,往另一边的暖座走去。

魏大少无语的看了眼亲妹,决定不跟这个疯丫头一般见识,径自去寻他父亲和二叔了。

娇娇见状,故意逗小姑子:“你哥都不高兴了,你不怕?”

“他就没个高兴的时候。”锦娘唤人拿了热茶和点心,一个劲儿的邀请娇娇,“吃啊,这是我特地唤人去五味阁定做的,绝对美味。”

“好。”娇娇欣然接受了邀请。

她是吃着喝着,锦娘却是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悄悄话:“母亲让我帮你认认人,她说我哥一定不会记得这个事儿的。”

娇娇:……还真是。

“二叔二婶你是认得的,二堂哥也没啥好说的,主要是是其他几个。”

二老爷和二太太,娇娇在进门第二日就见过了,这两位识别度太高,完全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还有就是二房的长子,也就是府里的二少爷,仅仅比魏大少小了一岁,长得也算是高大挺拔,至今尚未说亲。

就听锦娘悄声说:“其实,二房原本该是还有位少爷的,我以前唤他作三堂弟,跟四堂妹是一对龙凤胎。可惜,他从一出生身子骨就很差很差,二婶养得就算再精细,还是折了。就因为这个,二婶对四妹都有些爱理不理的,也不想想,四妹又没错的,她也不希望自己的亲哥哥没啊。”

迁怒吗?

娇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以前在下河村她也听过不少类似的事情。不过,所谓的迁怒,说白了就是不疼爱,假如今个儿这事反过来,怕是二太太舍不得迁怒儿子不说,还觉得庆幸吧?

“因为三堂弟没了时已经挺大了,序齿是占了的,所以后来二叔房里那个姨娘生了四堂弟,下人们都只唤他小少爷,不然二婶要生气的。”锦娘继续咬耳朵。

“四妹往下就是五妹了,二婶对五妹倒是疼惜得很。本来,五妹一直都是养在二婶那院子里的,可后来,二叔房里那姨娘生了四弟,二叔就让五妹挪了出去,跟三妹四妹一道儿住绣楼那头去。”

说到这里,锦娘还有些忿忿不平的:“二叔非说五妹年岁不小了,是时候跟姐妹一起住了。可五妹今年也才十岁呢,两年前才多大?我今年都十五了,不也是一直挨着父母住吗?”

“是啊,我就是一直住到出嫁的。”娇娇先附和了一句,而后又劝道,“搬出去也挺好的,起码四姑娘心里头能舒服一些,不然都是嫡女,姐姐住绣楼,妹妹跟父母住……”

“也是,以前我大姐没出嫁时,我们姐俩就是住一起的。”锦娘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