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抿嘴一笑,果真坐下把那半碗汤给喝完了。

泰和帝从没见赵舒用膳时这样乖过,心情好得很,得寸进尺道:“阿舒,这种面点很软和好吃的,你尝一个吧!”

赵舒立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身子窝进紫檀木圈椅中:“父皇,我想回去了。”

泰和帝知道赵舒要去见那位秦姑娘,也不挽留,亲自给赵舒裹上雪貂斗篷,送他上了暖轿,立在紫宸殿廊下,目送赵舒的暖轿离开紫宸殿,逶迤往南而去。

待福王的暖轿再也看不到了,蔡旭这才小心翼翼道:“陛下,外面严寒——”

泰和帝转身吩咐他:“朕要诵《真武经》,你去让人准备一下。”

阿舒今日在宫里,他一直不敢诵经,以至于功课都耽误了,如今离开了,他正好可以把今日耽误的功课给补上。

蔡旭答了声“是”,自去安排。

薛春雨宅子西隔壁的院子被阿保用高于市价不少的价格买了下来,虽然已经细细收拾过了,书房里的摆设也都是赵舒用惯的,可赵舒还是不习惯。

傍晚时分赵舒就从宫里回来了,他一直在忙着处理兵部的事务,书房里阿保和阿寿两个小厮陪着他,阿寿读,阿保写,赵舒则负责坐在铺着雪狐座衣的圈椅内思索并说出处理意见。

处理罢公务,阿寿带了几个侍卫自去福王府外书房,把这些文书送交福王府外书房的幕僚们处理下发。

阿保则带着阿喜等人在这个宅子里伺候赵舒。

夜渐渐深了。

赵舒不肯在这个宅子里睡,却又不愿回王府,只是坐在圈椅内独自想心事。

阿保见状,不敢多说,待药汤送了过来,便趁着奉上药汤,低声问道:“王爷,您今日进宫,陛下和您说了什么,小的瞧您像是挺开心......”

王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浑不像十六岁的少年,只有在秦姑娘面前才会有说有笑。

这次还是阿保发现赵舒偶尔看向秦姑娘送的碧青瓷香炉,嘴角就会翘起,眼睛似有星光闪烁,就猜测他挺开心的。

只是有时候阿保再去看,却发现赵舒脸色变得异常苍白,整个人似被无边的失落笼罩着。

赵舒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阿保又试探着道:“秦姑娘那边——”

赵舒轻轻道:“我想见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很怕素梨会拒绝他,怕到不敢开口。

素梨待他很好,他心里明白,却也知道素梨待他,和一般女子待情人不同,与其说把他看做一个男人,不如说把他当成一条和她一样呆在即将干涸的小水洼中的鱼,可以相濡以沫,也随时会相忘于江湖。

赵舒如今最怕的就是,他一开口表白心意,素梨就会远远走开。

夜越来越深了。

外面没有风,偶然间有一团雪从树枝上落下,发出“蓬”的一声闷响。

屋内灯花炸响,声音清脆。

阿保见赵舒一直不肯歇下,便道:“王爷,既然睡不惯这里,咱们还是回樱桃巷宅子吧!”

赵舒依旧脸色苍白窝在圈椅里,半日方道:“我再想想......”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很快便传来阿喜的声音:“公子,秦姑娘来了!”

赵舒闻言,身子一震,扶着圈椅的扶手缓缓站了起来,抬眼看向门的方向。

西暗间门上的锦帘被人撩起,秦素梨走了进来,她梳着堕马髻,穿着件玫瑰红绸面披袄,系了条月白马面裙,越发衬得肌肤白皙眉目浓秀嘴唇嫣红,一双清澈双眼看向赵舒:“我有话要和你说。”

赵舒深吸一口气,轻轻道:“进来吧!”

阿保奉上茶点便退下了。

素梨在赵舒对面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她和赵舒之间隔着一个黄花梨木小圆桌,圆桌上放着一壶素梨爱喝的杏仁茶,另有两个御窑的素瓷盏和两碟点心两盘水果,都是素梨爱用的。

她端起素瓷壶,倒了两盏杏仁茶,一盏递给了赵舒,一盏放在了自己面前。

赵舒背脊挺直坐在她对面,垂下眼帘,浓长睫毛遮住了眼波,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

素梨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让自己镇定下来。

杏仁茶温度正好,甜度也恰到好处,盛杏仁茶的茶盏也是最上等的御窑瓷器。

她抬眼游目四顾。

这里不过是赵舒临时呆的地方,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低调奢华,所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包括眼前这个清俊瘦弱的少年。

可是,这却是素梨想要逃离的。

前世她进了端王府那个黄金牢笼,这一世好不容易逃离,难道要再度走进福王府这个更奢华的牢笼么?

那她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素梨一直躁动的心渐渐沉淀了下来,她看向赵舒:“你是福王,对么?”

赵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素梨。

素梨那样聪明,他也怀疑素梨早猜到了,只是不肯说透。

素梨看着烛光中清俊高贵如同谪仙的少年,一颗心被悲伤笼罩。

她喜欢同赵舒在一起,喜欢照顾赵舒,喜欢挨着赵舒,喜欢同赵舒一起散步,一起读书,甚至呆在一起,一句话不说。

可是,这不是爱。

爱是燎原的火,是鼓荡的春风,是想要交融在一起的激情。

片刻后,素梨微笑道:“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

赵舒何等聪慧,他已经知道了素梨的选择,可是他还是想再尽力挽救:“素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素梨怔怔看着赵舒,大颗的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她有些狼狈地用手抹去,然后看向赵舒:“嫁给你,就意味着成为福王妃,然后就是各种繁琐的礼仪,各种妻妾间的勾心斗角,各种政治上的阴谋算计,各种贵族间的迎送往来......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赵舒眼睛早红了,泪水盈满眼眶,他身子前倾,死死盯着秦素梨:“那昨夜呢?昨夜我们明明已经......按照大周的世俗,你已经是我的人,你只能嫁给我。”

素梨看着赵舒,伸手覆在了他青筋绷起的手上:“赵舒,我不嫁给你,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相处,岂不是很好?等将来你娶了妻子,我再离开你的生活。”

赵舒用尽全力甩开素梨的手,抬手抹去眼泪,大声道:“秦素梨,你是我的女人,你嫁给谁,我就弄死谁。我赵舒说到做到!”

素梨当即起身,沉声道:“我早就不准备嫁人了。嫁人有什么好?若不是想自己生一个孩子,我才不想嫁人!如今我不想要孩子了,我这辈子不嫁人了!”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

赵舒刚要追上去,可是胸口一阵剧痛袭来,他身子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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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初吻

素梨正要伸手撩起西暗间门上的锦帘, 忽然觉得背上寒毛全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恰好看到赵舒向前栽倒。

刹那间素梨反应极快, 转身箭一般冲了过去,正好在赵舒将要栽到地下时抱住了赵舒的腰。

赵舒被素梨从背后抱住,身子向前, 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素梨心里一惊,忙抱起赵舒放在了床上, 又叫阿保去请大夫。

想到赵舒吐出的那一口血,她整个人如堕冰窟,浑身发冷, 把赵舒抱在怀里,轻轻抚着赵舒胸前,轻声唤着“阿舒”。

赵舒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看见素梨的那一瞬间, 他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阿保到底经历得多, 心里虽然焦急,却也算稳得住, 请素梨陪着赵舒, 他出去命人去樱桃巷宅子接沈寒之。

看着赵舒唇角的血迹, 素梨心如刀绞,拿了自己的帕子,轻轻拭去赵舒唇角的血迹, 轻轻道:“你哪里不舒服?”

赵舒吐出了那口血,胸臆之间反倒舒服了许多,可是见本来要无情离去的素梨如今把他抱在怀里照顾他,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轻轻阖上眼睛,道:“我胸口难受......”

素梨轻轻揉着赵舒的胸口,把赵舒紧紧抱在自己怀里,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出了一身冷汗,冷汗浸湿了里面的中衣,这会儿冷飕飕的。

见赵舒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唇色却红得异常,她心里难受,贴近赵舒额头,低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只要你不提成亲的事,我们就像现在这样多好,我和你作伴,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赵舒想要反驳她,可是实在是提不起气来,气息太弱,只得暂且作罢。

沈寒之很快就赶了过来。

给赵舒看罢脉息,他神情变得轻松了些,看了素梨一眼,不知道当着她的面该如何称呼王爷。

素梨心中焦急,忙道:“请问沈大夫,阿舒他——”

沈寒之这下子知道怎么称呼了:“这是肺腑间的淤血,淤积已久,公子能吐出来,其实是好事,只是公子身子太弱,须得好好将养——”

见依偎在秦姑娘怀里的王爷忽然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沈寒之福至心灵,当即道:“须得有人日夜贴身照顾公子,免得他病情反复。”

素梨叫来解颐,吩咐道:“你回去吧,明日早上四儿若是去找我,就说我还在睡,让他先去收购梅花。等大表哥回来,就说我出城有事。”

解颐答了声“是”,自去隔壁宅子了。

服下沈寒之开的汤药后,赵舒很快就睡着了,只是他睡得很浅,素梨略一动,他就被惊醒,素梨只得留下来陪他。

她让赵舒睡在里侧,自己另拿了个锦被,在床外侧合衣睡下了。

一直到了早上,赵舒这才又醒了。

素梨喂他喝了汤药,又喂他用了几口鸡汤面,便欲服侍赵舒继续睡下。

赵舒却不肯睡了。

他挣扎着起来,道:“素梨,你我再谈谈,好不好?”

拔步床内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盏白纱罩灯,灯光莹白。

赵舒乌发披散,脸色苍白如玉,几乎与身上的白绫中衣一个颜色,这样的赵舒显得极是荏弱,素梨哪里忍心拒绝他?

当下便道:“你先说。”

赵舒凝视着素梨,轻轻道:“素梨,求你了,做我的妻子,好不好?”

素梨就想不通了:“你为何非要娶我?”

赵舒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影子,原本苍白的俊脸却泛起淡淡的红晕:“我......我和你都同......同床共枕过了......”

素梨觉得好笑:“我们都穿着衣服,而且我们什么都没做。”

赵舒眼波流转,瞟了素梨一眼,又垂下了眼帘:“我......我和你有过......有过......”

素梨大眼睛亮晶晶:“有过什么?”

赵舒雪白的牙齿咬了咬嘴唇,到底说了出来:“我们有过肌肤之亲!”

素梨:“......哈哈哈哈哈哈哈!赵舒,你不会是做了什么梦吧?”

赵舒心事被素梨猜中,俊脸涨得通红,却依旧挣扎着道:“反正有过,真的!”

素梨忍住笑,道:“咱们不是一起读过《金屋梦》吗?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那才是肌肤之亲。我摸摸你的脑袋,牵牵你的手这样的不算是肌肤之亲!”

说完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赵舒:“......”

他气咻咻看着素梨,注意力渐渐被素梨的唇给吸引住了。

素梨的唇嫣红润泽,丰盈好看......

素梨继续说服赵舒:“......你看咱俩现在多好,你若是不舒服,我就过来照顾你陪伴你。我孤独的时候,也可以找你作伴。等《金屋梦》出了第三部,我去买来咱俩还一起看。过年回巩县,我预备制作一种新的香膏香脂,到时候我顺便给你弄些甜滋滋没异味的毒药过来,送你做礼物,好不好?听说宫里教坊司新排了不少歌舞,我一直想欣赏一番,等你有空了,我扮作你的侍女,你带我去——”

“唔唔——”素梨滔滔不绝的劝说被赵舒给打断了。

赵舒趁素梨正在绞尽脑汁劝说自己,忽然用尽全力一把抱住素梨,把她压倒在床上,堵住了她的嘴唇。

素梨一下子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若木鸡。

赵舒起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紧紧贴着素梨的唇——素梨的唇温暖柔软细腻,透着淡淡的龙井茶清香和玫瑰香膏的芬芳,令他心醉。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金屋梦》中所谓的“亲了个嘴”,也只是说亲了个嘴而已,并没有说怎么亲。

赵舒咬住了素梨的嘴唇,素梨的唇实在是细腻紧致,他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力道,又咬了一下,很快就尝到了些咸味,知道素梨被他咬流血了,赵舒紧张极了,忙又去舔,又吮了几下,想把血全吸走。

素梨觉得赵舒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在她唇上磨蹭,麻酥酥的,她浑身似过了电一般,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一股麻痒瞬间传遍全身。

赵舒亲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终于放开了素梨,贴在素梨颈侧低低喘着气。

素梨全身的血似才开始流动,她渐渐清醒了过来,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赵舒在她耳边,断断续续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想亲你抱你——”

素梨颈侧被赵舒的呼吸弄得酥麻难耐,不敢再听下去,她把赵舒推回去,自己起身理了理裙子预备离开。

走到西暗间门口的锦帘前,素梨低声道:“赵舒,我想要冷静一下,这段时间咱们不要再见面了。你的身子......你还是回金明池行宫住吧!”

她心乱如麻,须得好好梳理一下。

赵舒声音颤抖:“好。”

他的眼泪已夺眶而出。

他才不愿意当素梨的小玩意儿,她喜欢时就召到身边摸一摸逗一逗,她忙碌时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

赵舒紧接着道:“素梨,我说的是真的。你若是敢和别的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他说到做到。

素梨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掀开锦帘出去了。

阿保进来,见赵舒只穿着白绫中衣仰躺在床上,身上没有盖锦被,忙上前拿起锦被盖在赵舒身上:“王爷,秦姑娘——”

他这才看见赵舒满脸的泪,不由一惊,下面的话全说不出来了。

赵舒声音带着哭音:“收拾行李,回金明池。”

阿保答了声“是”,不敢再问,忙指挥着人开始收拾行李。

素梨回到薛春雨的宅子,在房里枯坐。

玉秀和解颐见素梨嘴唇肿了不说,下唇还破了个口,都有些惊讶。

玉秀想着素梨是跌倒撞着了嘴唇,忙道:“姑娘,你的嘴唇肿了,还破了皮,是不是摔倒磕着了?外面的回春堂有一种药膏,清凉消肿,我出去买吧!”

素梨摇了摇头,道:“我这里有薄荷香油,抹一些就是。”

又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些累,想睡一会儿。”

素梨拿来靶镜照了照,发现嘴唇果真肿了起来,下唇还被赵舒咬破了,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赵舒你属狗的么?怎么乱咬人!”

她这会儿依旧心乱如麻。

何以解忧?唯有睡觉。

素梨叹了口气,脱去外衣,展开厚被,钻进被窝里睡下了。

在进入梦乡的那一瞬间,素梨想起赵舒的唇软得很,气息则是一种带着药味的清新气息......

素梨醒来,得知薛春雨值夜回来了还在睡觉,便和在宅子里帮薛春雨跑腿的小差役说了一声,带着玉秀和解颐出城回她在薛家堡东边的小庄园了。

回到庄园之后,素梨因嘴唇有伤口,不好去见薛姨妈,便带着玉秀和解颐换了旧衣服,用帕子包了头,在家里整整忙碌了一天,终于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一遍,前院东厢房东耳房的炕也烧热了,后院小楼的地龙也生了起来,灶屋也开了火,开始舒舒服服过日子。

到了傍晚时分,王四儿又押了两大车腊梅素梅回来,直接卸在了后院的作坊内。

玉秀善烹调,从河边钓鱼翁那里买了几条鱼,做了一锅鲫鱼豆腐汤,贴了一圈玉米面饼子,又烧了两荤两素四道菜,热了一壶加槐花蜂蜜的黄酒。

这时候素梨的嘴唇已经消肿了,她又涂了些玫瑰香膏遮掩,便带着王四儿去薛家堡请了薛姨妈过来。

这日晚上,素梨众人在家里开开心心吃了一顿暖房酒,就在庄园里歇了。

薛姨妈陪着素梨住在后院小楼的卧室内,玉秀和解颐住在前院的东耳房,王四儿住在东厢房,一时都歇下了。

因婆婆薛老太快要回家了,薛姨妈一大早就回去了。

王四儿出去继续收购红梅。

素梨闲来无事,想起薛姨妈把玉秀给了自己,手边没了使唤的人,便让解颐看家,自己雇了马车带着玉秀进城去找当初卖玉秀的牙婆孙嫂,打算买一个丫鬟给薛姨妈使唤。

孙嫂家就在城西皮匠胡同。

素梨去的时候,孙嫂家正好有五六个女孩子在找卖家,其中有两个瞧着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