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靠在白绫软枕上,宝蓝色的束发缎带垂了下来。

他想了想,轻轻道:“酒还是用桂花酿吧!”

素梨爱饮酒,在他这里尝了不少名酒了,最喜欢的却是桂花酿和梨花白。

桂花酿专供后宫嫔妃,甜蜜温软,不上头。

与桂花酿相比,梨花白有些过于浓烈了。

阿保这会儿终于明白了过来——王爷今晚又是泡澡,又是挑选衣物,又是不肯戴华丽的玉冠,原来是因为今晚要请秦姑娘过来呀!

他不禁低头微笑,心道:王爷可真是滚烫纯真一颗少男心呀,难怪每每被秦姑娘吃得死死的。

夜渐渐深了,朔风刮了起来,越来越大,窗子上镶嵌的水晶被风吹得振振有声,令人担心下一刻就会被风刮下来碎掉。

屋子里生着地龙,自然是温暖如春。

赵舒原本在处理政务,听到外面风声渐大,便吩咐阿保:“你现在就带着人在陈家花圃后门等着,记得拿上那件斗篷。”

素梨及笄的时候,他命人送去的及笄礼中有一部分因为僭越被素梨退了回来,其中就有一件正红妆花缎面貂鼠斗篷,赵舒觉得很适合素梨冬日使用,便命人带了过来。

阿保答应了一声,和阿寿和阿全做了交接,自己退下接人去了。

赵舒沉下心,继续处理政务:“......甘州大捷,霍扬当居首功,只是有杀降之举,李太尉等人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传话给御史何振,让他联络咱们的人预先做好反击准备......”

处理罢所有事务,赵舒开口问阿寿:“什么时辰了?”

阿寿忙道:“启禀王爷,已经是亥时了。”

赵舒一愣:阿保怎么还没接到素梨?

他略一思索,吩咐小厮阿乐:“你看看去吧!”

阿乐一向负责与赵舒安插在辽国和西夏的耳目联系,以后因为生意上的事要与素梨接触,因此赵舒让阿乐也过去,好让他提前在素梨那里混个脸熟。

赵舒心中担心素梨,颇有些坐卧不宁,起身走到了明间,又走了回来,没多久又去了明间。

此时阿寿和阿全在房里侍候,见状都暗自纳罕——王爷一向淡定自若,怎么也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两刻钟过后,阿保和阿乐终于回来了。

阿保神情尴尬,看了阿寿阿全一眼。

赵舒咳嗽了一声:“都退下吧!”

待人都退下了,阿保这才道:“王爷,秦姑娘晚上在家饮了些酒睡下了......小的揣测秦姑娘是喝醉了......”

赵舒有些羞,有些恼,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知所措,半日方闷闷道:“我也要歇息了。”

他做了这么多张智,偏偏素梨没来,当真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阿保见王爷肯睡下了,忙道:“王爷,今晚您是睡床上,还是睡榻上?”

赵舒看了看眼前的锦榻,想了想,道:“睡床上吧!”

他虽然习惯了歇止在榻上,可是榻毕竟有点狭窄,他和素梨两个人睡还是有些挤。

赵舒预备在素梨嫁过来之前,自己先适应睡在床上。

阿保见王爷始终有些闷闷的,不敢多说,忙侍候王爷睡下。

赵舒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想着明日如何让素梨内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福王最贴心的小厮阿保奉命把福王的白绫中衣焚烧了。

阿长年纪小,闻到丝绸燃烧特有的焦燎味,走过来问道:“保哥,你怎么烧衣服?”

阿保用铁钎挑了挑,让剩下那部分白绫充分燃烧:“小孩子不要乱问!”

心里却甚是欣慰:哎,我们王爷终于长大了啊!

阿长见阿保不理他,悻悻地走开了。

赵舒一大早起来,因怕素梨把自己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命阿保带了五抬礼物去陈家送礼。

阿保带着人离开后院,赵舒在书斋里一边等素梨过来,一边处理兵部的事务。

如今以守将霍扬为首的甘州驻军与入侵大周的西夏军队鏖战一个多月,终于取得了西河大捷,全歼入侵的西夏军队,生擒了西夏主将李恩。

泰和帝命霍扬入京觐见并献俘,前期准备如今都落在了暂时代管兵部的福王赵舒身上。

兵部事务都处理完了,赵舒却还没等到素梨,连去陈家送礼的阿保也黄鹤一去不复返。

赵舒心里着急,又不好表现出来,要多郁闷有多郁闷了。

素梨一直睡到了快中午才醒来。

醒来后她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陈二姐上了楼,见素梨躺在被窝里,大眼睛眨啊眨,分明是在想心事,便走过去问道:“素梨,你在想什么呢?”

素梨眼珠子一转:“没想什么呀,我在发呆。”

陈二姐伸手摸了摸素梨散在枕边的乌黑长发,温声道:“发什么呆呢,方才赵小哥派了阿保带着人过来,送来了六箱礼物,箱子全是樟木箱子,礼物都不一样,你姥爷、姥姥、舅舅、我,还有你和二白,一人一箱,阿保现在还在前院等着见你讨回话呢!”

素梨:“......”

她想起来了!

她和赵舒在马车上约定,昨晚她去临河别业看望赵舒,可素梨因为醉酒,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见素梨小脸发白,陈二姐忙道:“素梨,你没事吧?”

素梨怕娘亲担心,忙笑了笑:“娘,没事!”

心里却道:昨夜我失了约,赵舒白等了一场,会不会生气呀?

又想:反正失约是不对的,我得好好向赵舒道歉!

想到这里,素梨不再多想,当即掀开被子,只穿着中衣便下了榻。

陈二姐见状,忙拿了白绫袄给素梨披上:“腊月天气多冷呀,别冻着了!”

素梨急急道:“娘,你去叫解颐和玉秀过来,我得赶紧洗漱!”

陈二姐见女儿急成这样,忙道:“你别急,先穿衣服,解颐就在楼下,我去叫她!”

待解颐和玉秀送了热水及洗漱用品上来,素梨已经穿好了衣服。

待素梨洗漱妆扮罢,解颐默不作声,上前接过桃木梳,开始为素梨梳头。

素梨发现解颐手很巧,便笑着问解颐:“你会梳朝云近香髻么?”

她打算今日打扮漂亮一点去向赵舒赔罪,起码看起来顺眼,也许会让赵舒心软一点。

解颐永远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会,姑娘。”

素梨微笑:“今日梳朝云近香髻吧!”

解颐答了声“是”,又打开首饰盒,选了合适的簪子,让素梨看了,这才开始梳头。

她瞧着不紧不慢,动作却甚是麻利,很快就梳好了发髻,簪好了一根金镶红宝石玫瑰簪,还帮素梨戴上了一对相配的金镶红宝石耳坠。

素梨想了想,道:“把螺子黛和玫瑰香膏拿来。”

既然要去道歉,就得打扮得体,诚意十足去道歉。

打扮停当后,素梨揽镜自照,发现自己今日很是鲜艳明媚,心中得意,对镜眨了眨眼。

玉秀见素梨对着镜子飞眼风抛媚眼,扑哧一声笑了。

解颐也含笑低下头去。

素梨大大方方道:“走吧!”

阿保正在前院候着,因陈老爹和陈三郎出去送货了,如今陈老太和陈二姐正陪着他说话。

阿喜蔫头耷脑立在廊下。

琼花正抱了二白在廊下晒太阳玩耍。

听说素梨到了,阿保忙起身去迎:“秦姑娘!”

陈老太和陈二姐都瞧出了些端倪——阿保对素梨未免太尊重了些——却不说透,而是在一边细细观察。

素梨笑盈盈道:“多谢你们公子的礼物,我正要寻你们公子谈合伙做生意的事,咱们一起过去吧!”

她看向陈老太,笑容狡黠:“姥姥,我和阿保他们从花圃后门那边过去,好不好?”

陈老太满心赞成:“嗯,这样好,不然太招摇了!”

陈家到底是在庄上住,还是不那么招摇的好。

见素梨引着阿保他们要往后面去,陈二姐忙道:“素梨,早饭——”

素梨还没吃早饭呢!

素梨笑着道:“娘,没事,我不饿。”

正在这时,大门外有人用力擂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巨响。

众人都是一愣——谁会这样撞门?

这时候外面传来女子的辱骂声:“陈二姐,秦素梨,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贱人,把我哥给藏哪儿了!”

素梨听出是秦四姐的声音,当下便看向阿保阿喜,一脸认真:“你们俩谁更善于打架?”

阿保指着阿喜:“他!”

阿喜则是答:“我。”

素梨心里有数了,朝着阿喜点了点头:“阿喜,你跟着我去开门。”

王四儿反应很快,拎着两个捣衣棒就跑了过来,给了素梨一个,要把另一个给阿喜。

阿喜摇了摇头:“我用不着。”

王四儿也不客气了,见素梨拎着捣衣棒就往大门走,忙拎着捣衣棒也跟了上去。

阿喜自然也跟了上去。

阿保见院子里都是妇孺,便留下来陪伴她们。

见陈老太和陈二姐神情凝重,阿保忙安慰道:“放心吧,阿喜很会打架的!”

陈二姐有些腼腆地笑了,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怕素梨下手太重,把秦四姐给打杀了,这样一命抵一命就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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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制暴

素梨每每回想前世情形, 就觉得秦四姐这人实在是欠揍, 深悔自己前世没有亲自解决她,不够解恨。

重活一世, 她不会主动去招惹秦四姐,可若是秦四姐主动来挑衅,她就绝对不会放过拾掇秦四姐的机会。

一想到要揍秦四姐了, 素梨就觉得浑身用不完的劲儿,走路也似带了风。

素梨刚走到影壁前, 却被阿喜叫住了。

阿喜脚步轻捷走上前,轻轻拽了拽素梨的衣袖,用极低的声音道:“姑娘, 令尊如今在京城东郊的永福寺出家了,法号为永恩。永福寺正是宫中贵妃娘娘出钱供养的香火院。”

素梨:“......”

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笑了起来, 大眼睛亮晶晶:“哟, 我这爹,不, 永恩和尚聪明有慧根,一定会修成得到高僧的!”

她这个爹, 实在是碍事得很, 能出家倒是一了百了, 解决了素梨一桩大心事。

阿喜腼腆地笑了:“据回禀,永恩大师在永福寺的确潜心修行,颇得佛理精妙。”

素梨心里又数了, 笑容满面拎着捣衣棒走过去,从门缝里往外张了张,见外面立着不少人,全是秦家姐妹的丈夫儿女,当下便叫来王四儿,低声交代道:“你从后门出去,找我大姥爷,把这件事告诉他!”

王四儿答应了一声,把捣衣棒塞在阿喜手里,飞奔着去了。

素梨立在那里侧耳听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合适机会,猛地拉开门闩,自己闪到一边。

外面秦四姐擂了半天门没人理,正用半边肩膀撞门,门突然被打开,她猝不及防,收势不住,一下子跌了进来,“噗”的一声脸朝下摔到了大门内铺着青砖的地平上。

跟在后面的秦大姐、秦二姐和秦三姐见状,忙涌进来扶起了秦四姐。

秦二姐只顾拍打秦四姐身上的灰尘,秦大姐则安抚秦四姐,只有秦三姐走上前,看着素梨冷冷道:“说吧,你们娘俩把你爹弄哪儿了?”

素梨微微一笑,抬眼向秦三姐身后望去,见外面站了不少人,都是秦家已经出嫁的三姐妹的丈夫儿子。

她自己身后并排站着阿喜和王四儿,自己力气也大,善于揍人,因此并不惧怕,沉声道:“秦举人早已与我娘和离,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我母女已经在官府登记为女户,与他无关。”

外面秦家姐妹带来的人和围观的村民看了过来,却见一个极美貌的少女立在门内,发髻上簪着赤金宝石花簪,耳坠则是同套的赤金镶嵌宝石坠子,玫瑰红交领袄,系了条素白马面裙,端的是身材婀娜容颜鲜艳,不由心中都喝了一声采:这秦素梨别的不说,却当真是美丽!

秦三姐这回过来,并不是真的要找秦义成,而是借机来敲诈陈二姐和素梨母女俩,因此虚张声势道:“谁听你花言巧语,快随我们去见官,让知县大老爷来评判!”

素梨冷笑一声:“我不去,你能怎么办?”

秦三姐打量了一番娇怯怯的秦素梨,道:“走,我拉你这小贱人去见官!”

秦素梨也在打量着秦三姐,前世今生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前世她娘先是被秦三姐一把推倒在了地上,然后秦四姐蹦了起来,一屁股坐到了她娘肚子上,导致她娘流产,失血过多死去。

这一世秦三姐为了在娘家多吃多占,挑唆秦老太和秦四姐辱骂殴打她娘和年幼的她......

外面有不少村民在围观,其中也有陈氏族人,见事态发展不对,忙去找里正了。

素梨笑微微只是不做声,待秦三姐上来拉住她衣袖,忽然便行动起来,举起捣衣棒劈头盖脸打了下去。

她力气大,这一下又含着前世今生的恨意,带着风就捶了下去。

秦三姐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就是一记剧痛,眼泪鼻涕鲜血瞬间迸出,鼻子疼到失去直觉。

素梨紧接着撩起裙子,一脚踹出,直接把秦三姐给踹出了大门,摔了出去。

秦三姐的丈夫白大治忙冲上来扶住了秦三姐。

她的儿子白润冲了上来,要打秦素梨:“小贱人,你敢打我娘!”

素梨伶牙俐齿:“小瘪三,是你娘先来抓我!”

白润举拳就要打素梨,谁知一直静静站在素梨背后的阿喜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拽,只听微不可闻的一声“咔嚓”,白润的手臂软软地垂了下去。

白润胳膊疼得钻心,一点力都使不上了,脸也吓白了,呆呆看着阿喜:“你......你这是......”

阿喜依旧是极平淡的样子:“你若再敢这样,下次断的就是你的腿。”

白润吓得扭头就往他爹娘那里跑,声音里带着哭腔:“爹,娘,我胳膊断了!呜呜——”

秦三姐平生最爱儿子白润,不顾自己满脸的血,抱着儿子连声道:“白大治,快背上儿子去看大夫!快快!”

见秦三姐三口跑了,秦素梨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看向挤在一边的秦大姐、秦二姐和秦四姐:“你们三个谁上?”

秦四姐摔得满脸灰,用衣袖抹了一把,道:“秦素梨,我告诉你,你若是不交出地契,我这回和你没完!”

她如今和秦老太被李雪玲赶回了梨花坳,先前陈二姐置买的十亩地如今也被陈二姐租给村民种了,她们娘俩坐吃山空,便打起了这十亩地的主意。

素梨一听,明白了秦四姐这次来,为的不是找大哥秦义成,而是要强夺那十亩地。

她不稀罕那十亩地,却也不打算便宜秦老太和秦四姐母女,当即笑嘻嘻道:“这十亩地是我娘的产业,有和离书为证,为何要给你?”

秦四姐一向欺负素梨惯了,见素梨依旧如此嚣张,当即恨极,不管不顾就冲了过来,伸手要揪住素梨发髻撕打。

阿喜见状,正要上前,谁知素梨反应快得很,握住捣衣棒便怼了出去,一下子把秦四姐怼在了墙上。

秦四姐肚子被捣衣棒猛地一怼,疼得脸色蜡黄,大冷天脸上冒出了一层汗:“秦素梨,你——”

素梨解恨之极,往后退了两步,看着秦四姐委顿在了地上,这才看向秦大姐和秦二姐,抬了抬下巴:“两位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上?”

秦大姐和秦二姐原本就只是来给秦四姐壮声势的,本来就不能从中间得到好处,此时见素梨如此凶残,吓得腿都软了,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这就走......”

她俩搀扶起身子软得不能走动的秦四姐,急急走了。

素梨看着她们仓皇而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就是这样的四姐妹,外加一个秦老太,逼死了她娘,逼得她为复仇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看来恶人还需恶人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