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梨这才放下心来。

她起身点着了一边的烛台,擎着烛台去看赵舒,却见赵舒侧身窝在榻上,身上搭着锦被,满头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了下来,铺在雪白的软枕上,整个人一动不动,脸被长发掩着,看不清楚。

素梨还是有些担心他,便把烛台放在锦榻前的小几上,在锦榻边坐下,伸手撩起了赵舒的长发,细细观察赵舒。

烛光下,赵舒白玉般的耳朵殷红似血,白皙如玉的俊脸浮着一层红晕,浓长睫毛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素梨担心他是发烧了,伸手摸了摸赵舒的额头,觉得似乎有些热,却也不能肯定,略犹豫了片刻,低下身子,嘴唇贴了贴赵舒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好像没有发烧呀!”

赵舒忽然看向素梨,眼睛亮得吓人:“素梨,你饿不饿?”

素梨今晚急着来看赵舒,晚饭基本没怎么吃。

她原本还没觉得饿,被赵舒一问,马上觉得饥肠辘辘,当即道:“啊,我好饿呀!”

赵舒眼睛一直看着素梨:“素梨,让人把晚饭送来吧!”

素梨不疑有他,答应了一声,起身又理了理衣裙,看向赵舒:“阿舒,我这会儿没有不妥吧?”

赵舒依旧侧身窝在那里,抬眼细细打量了素梨一番,轻轻道:“你很好。”

素梨笑盈盈瞟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

素梨出去之后,赵舒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翻身变成平躺的姿势。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某个部位,伸手从一边架子上拿了一摞书信过来,随意拿了一封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新任西北节度使霍扬给他的私人信件,谈的是在西北进行军屯之事。

等赵舒把信看完,他的那里也偃旗息鼓了。

赵舒刚把信放回去,素梨就走了进来:“阿舒,你起来吧,我让人摆饭!”

晚饭是赵舒提前吩咐厨房准备的,都是素梨爱吃的。

大厨田多和田禄兄弟两个从昨日开始就接了王爷的指令,要他们精心为秦姑娘准备菜肴,因此兄弟两个使出浑身解数,每道菜肴汤羹都极为用心,外观齐整,食材上佳,滋味很好。

素梨这段时间一直在姥爷家吃家常菜,已经很久没有吃这么美味精致的菜了,因此预备放开怀抱大吃了一顿。

赵舒在一边陪着素梨,他依旧不怎么吃,也不上婢女进来侍候,自己细细用香胰子洗了好几遍手,专心致志给素梨夹菜、剥虾、盛汤、剔鱼刺。

素梨还是第一次见赵舒伺候人,有些不放心,赵舒把剥好的虾放到了她的碟子里,她还不放心,夹起来看了又看。

赵舒是第一次服侍人,满心的等素梨称赞,双眼发亮唇角含笑:“素梨,你看什么?”

素梨一脸认真:“我在想,阿舒怎么能剥虾剥得这么好!”

她作势摇头叹息:“唉,聪明人就是不一样,就连剥虾也剥得比别人完美。”

赵舒被素梨夸奖了,心里美滋滋的,便又拿了一个虾,认认真真剥好,用手指拈着正要往素梨的碟子里放,谁知素梨飞快凑了过来,直接用嘴把虾给叼走吃了。

赵舒:“......”

他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刚才素梨含住他指尖的瞬间,他只觉一阵酥麻从指尖生发,瞬间传遍全身,简直像是五脏六腑被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畅快不清凉......

赵舒眼波流转看了素梨一眼,见她吃了虾,又夹了鲥鱼在吃,便又拿了个虾,开始给素梨剥,剥好后直接喂给了素梨。

素梨发现赵舒指尖在她嘴里停留,没有立刻抽出,一时有些调皮,飞快地用牙齿咬了一下,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赵舒:“......”

他的素梨可真可爱呀!

今晚阿保轮值。

他耳力甚好,远远立在庭院里,依旧能够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心中一直在感叹:哎,王爷啊,您老人家自己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剥虾剔鱼刺的?

素梨自然知道赵舒没怎么吃东西。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赵舒不能随便吃,容易克化不动,她看了又看,选了又选,最后用汤碗盛了些清汤白燕给了赵舒:“你把这些吃了。”

赵舒重新洗了手,乖乖地坐在她身边吃了起来。

素梨待他吃完,又盛了小半碗芙蓉竹荪汤递了过去:“这个汤很鲜美,你也多少尝尝。”

她方才一直在看赵舒,发现不过十几日没见,赵舒似乎又清瘦了些。

赵舒一向饭量小,已经有些饱了,可是他怕素梨担心,依旧拿起汤匙慢慢吃了起来。

用罢饭,两人用香茶漱了口,素梨担心赵舒现在就睡不克化,便笑盈盈道:“阿舒,陪我出去散会儿步,好不好?”

赵舒其实已经懒怠动了,可是看着素梨亮晶晶的大眼睛,他哪里拒绝得了,便点了点头。

素梨就等赵舒答应呢,闻言忙道:“我去里间给你拿披风!”

阿保这时候急急进来,低声道:“王爷,端王来了,小的把端王安顿在了碧晶馆。”

赵舒挑眉看他。

他这位大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保忙道:“端王瞧着像是受了气,小的顺着打探了几句,端王应该是与李王妃怄气了。”

赵舒点了点头,轻轻道:“你去说一下,请大哥安心在这里住下。”

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看着,别让大哥来这边。”

大哥一直觊觎素梨,他不愿意让大哥再见到他的素梨。

阿保心里清楚王爷的顾虑,答了声“是”,急急退下了。

这时候素梨终于挑选了一件鸦青缎面雪狐披风,笑吟吟走了过来:“阿舒,我帮你系披风!”

如今已经是早春二月了,素梨自己只穿着桃红夹衣,系了条玉白马面裙,却担心赵舒受不得这早春之夜的寒气,因此坚持让他披上披风。

赵舒看了看素梨和他的身高差,乖乖地在锦榻边坐了下来,让素梨给他系披风。

素梨给赵舒系好披风,牵了赵舒的手,一起散步去了。

皇庄面积极广,而且景致极美,葱茏花木间挂着一盏盏水晶灯,映照得整个园林如同仙境。

素梨是最喜欢散步的,见此美景,更是兴致勃勃,拉着赵舒一直往前走。

眼看着快要出清波楼的范围了,赵舒拉住了素梨的手:“素梨,咱们往回走吧!”

再往前走,就是碧晶馆了,今晚碧晶馆里多了个不速之客,不能让素梨见到这个客人。

素梨远远见到前方是一片竹林组成的林海,挂着的灯也是一盏盏浅碧色的翡翠灯,心里有些痒痒,拉着赵舒的手撒娇:“阿舒,那边好漂亮,我想去看看嘛!”

赵舒被素梨这么一撒娇,简直是丢盔弃甲无法抵抗,正要答应,可是马上想到了如今住在林海伸出碧晶馆的赵序——他是真的不想让素梨见赵序,赵序那张脸,对女人最有欺骗性了!

想到这里,赵舒眼神温柔看着素梨:“素梨,既然你想去,我就陪你好了。”

他说着话,身子却摇了摇,似乎是力不能支的样子。

素梨一见,哪里还要他陪着去前面散步?她忙扶住了赵舒:“阿舒,我不想散步了,咱们回去吧!”

又道:“阿舒,我背你回去吧!”

赵舒身子依偎着素梨,声音低低道:“素梨,我想和你一起走回去......”

素梨忙不迭答应:“好好好!我陪你慢慢走回去!”

早春二月,园子里已经有不少花都开了,夜风中带着花香草香,沁人心脾。

素梨搀扶着赵舒,在拂面的怡人春风中慢慢走着,她忽然想起李雪玲那件事,忙问赵舒:“阿舒,那个李雪玲如今在哪里?”

赵舒低声道:“她已经交代出幕后主使正是嫡妹李雪芷,这个案子牵涉甚广,我已经转给青衣卫按察,务必要把所有牵涉进来的人一网打尽,还大周朝一个湛湛青天......”

他知道素梨关心这个,便把此案牵涉到的别的案子一一说了。

素梨听得背脊发凉——原来李雪芷手里这么多条人命啊,那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被她像踩死一只蝼蚁般弄死!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死,默然片刻,道:“阿舒,我听到了一个消息,李雪芷身边好像有能控制炸-药爆炸时间的能人异士。”

赵舒闻言,当即停下脚步看向素梨:“素梨,这消息来源可靠么?”

他和霍扬一直让人试制能够稳定保存和运输的炸-药,耗费时间却没什么成效,若素梨说的属实,那他务必得想法把这能人异士找到。

第七十六章 选妃

素梨清澈双眼专注地看着他, 语气认真:“阿舒, 这件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可靠。”

前世她身份低微, 哪里值得别人出手,也就李雪芷恨不得她死罢了。

赵舒见她如此认真,不由笑了:“你听说了什么?”

素梨挽着赵舒的手往前走:“反正照我看, 你若是有多余的人手,就从李雪芷身上入手调查, 说不定会有收获呢!”

她仰首看赵舒,眼睛闪闪发光:“阿舒,咱俩打个赌, 你敢和我赌么?”

赵舒见素梨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当下便微微一笑:“你说吧!”

素梨缓缓道:“若是从李雪芷入手,能够找到控制炸-药爆炸时间的法子, 就算我赢;若是忙了半日, 到最后也没找到,就算你赢!”

赵舒见素梨眼中满是笃定, 当下也认真起来:“赌注是什么?”

素梨大眼睛笑成弯月亮:“若是你赢了,我——”

她踮起脚, 凑近赵舒耳畔, 低声说了一句话。

赵舒耳朵瞬间红透。

素梨松开赵舒的手, 笑盈盈往前而去。

赵舒定了定神,忙追了上去,一把从背后把素梨抱在怀里, 声音轻颤:“好!”

回到清波楼,素梨想着夜深了,便起身告辞。

赵舒见素梨要走,心下颇为依依不舍:“素梨......”

素梨回首,见赵舒眼巴巴看着自己,可怜兮兮的,跟被抛弃的小猫咪似的,心里一颤,想起阿保今晚去请她时,说赵舒最近一直失眠,当下便道:“不如我等你睡了再走?”

赵舒一听,就明白素梨的意思是把他哄睡了再走,顿时开心起来,忙道:“好!”

素梨说话一向算数,答应了要把赵舒哄睡,便真的付诸行动。

赵舒只穿着中衣侧身躺在锦被里,素梨侧身歪在外面,抬手轻轻抚摸着赵舒散开的长发,一下一下又一下。

赵舒阖目侧卧,几乎快要埋在素梨胸前了,素梨身上特有的芬芳氤氲在他的鼻端,长发被抚摸带来阵阵酥麻,令他整个人处于极放松的状态,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素梨一直等到赵舒睡熟,这才起身离开了。

赵舒这夜睡得十分安稳,一直睡到了巳时才醒了过来。

阿保带着人进来侍候。

因知赵舒一向有起床气,他也不多说,轻手轻脚指挥着人拉开窗帘,推开窗子,让春日阳光照射进来,然后才过去服侍赵舒喝药。

苦涩的药汤进入口中,赵舒这才彻底醒了过来,他看着空荡荡的床,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阿保自是知道赵舒在想什么,一边捧了衣物过来,一边道:“王爷,秦姑娘要选些女孩子做活,小的等一会儿带人过去,让秦姑娘挑选。”

赵舒听了,当下振作精神,道:“她喜欢稳重听话心灵手巧的,最好能识字,你得先好好挑选一番,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送过去。”

阿保忙答了声“是”。

赵舒正洗漱,外面传来小厮阿长的声音:“启禀王爷,端王来了!”

赵序没精打采进来,见赵舒在洗漱,便凑过去看,见刷牙的牙擦很精致实用,便道:“阿舒,你这种牙擦看起来不错,给大哥一打吧!”

赵舒“嗯”了一声。

赵序又看他洁面用的香胰子,见色泽莹洁,并不是用动物油脂做成的,心里一动,闻了闻,发现其中加了青竹和薄荷的提取液,气味很是柔和好闻,不由吃了一惊:“阿舒,你这里可真是藏龙卧虎啊,这样的香胰子都能做出来,可真厉害!”

赵舒闻言,心里甜滋滋的——他用的香胰子,全是素梨亲手制成的,全大周独此一份,除了他,谁都没有!

赵序忍不住道:“阿舒,这种香胰子也给我一打吧!”

赵舒用松江软布巾拭去脸上的水珠,沉声道:“我只有这一块。”

其实素梨送了他整整一匣子,可他就是不愿意给赵序。

赵序当下便道:“你不给我,我就不走了。”

他往赵舒素日常坐的圈椅上一坐,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赵序这些时日一直十分苦闷。

因为张峰的死,他已经一个多月没和李雪芷说话了。

实在是无聊了,他就去连侧妃那里,却又话不投机半句多。

即将会试,柳翎在闭关读书。

他的老师金凌云也去黄山游玩去了。

赵序日日呆在王府里,却如同坐牢一般,连个能说几句知心话的人也没有。

昨天中午赵序实在是无聊,便叫了通房锦绣到书房陪伴,谁知傍晚就得到消息——锦绣在花园赏花,一不小心跌进井里淹死了!

他实在不愿在王府呆着,又无处可去,这才来到皇庄找赵舒,打算把自己的烦恼分给赵舒一半,让他也烦恼一番。

赵舒:“......”

他瞅了这不省心的大哥一眼,继续在阿保和阿寿的服侍下穿衣。

赵序见赵舒根本不在乎自己赖着不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秦素梨薄嗔微怒的脸,心脏猛地颤了一下,不由自主道:“你若不给我,我就去隔壁拜访未来的弟妹!”

赵舒:“......大哥,你要点脸吧!”

赵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双手抱在胸前:“我今天还就不要脸了!”

赵舒看向赵序,想起了素梨的话,心下顿时有了主意,当下道:“大哥,你陪我用早饭吧,用罢早饭咱们谈一件重要的事。”

赵序好奇心超强,闻言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便跳了起来,围着赵舒直打转:“阿舒,到底什么事?你说呗,别让我着急!”

赵舒要的就是这效果,等吊足了赵序的胃口,这才道:“我听到一个消息,和端王妃有关。”

赵序撇了撇嘴,“呵”了一声:“李雪芷那毒妇!”

赵舒淡淡道:“我听人说了一个消息,端王妃手底下有一位能人,能够控制炸-药爆炸的时间。”

赵序闻言,桃花眼瞪得圆溜溜:“能够控制炸-药爆炸的时间?阿舒,你开什么玩笑!她手底下要是有这人才,还不献给朝廷,培养工匠,大量制作,专门埋在西夏和辽国的边境,以后西夏和辽国再敢入侵大周,就把他们炸个人仰马翻!”

赵舒意味深长看着赵序:“大哥,端王妃即使有了这样人才,怕也是用在吃醋杀人和谋财害命上吧?!”

近两个月内端王府内的那点龌龊他可是命人查得清清楚楚,这位端王妃聪明倒也聪明,只是眼界心胸实在是差得太远。

赵序默然片刻,道:“你倒是了解她。”

赵舒见阿保在为他围上玉带,当即道:“不要围那么紧。”

然后又看向赵序:“大哥,你敢和我打赌么?”

他预备把素梨昨晚用在他身上的激将法,有样学样,也用在赵序身上。

赵序是最爱赌的,当即道:“你说!”

赵舒笑了起来:“大哥,你若是能找到控制炸-药爆炸时间的法子,就算你赢;若是我找到,就算我赢。”

赵序眼睛发亮看着赵舒:“赌注是什么?”

在对付李雪芷方面,他还真是自信得很。

赵舒知道赵序开销大,最缺的是银子,当下便轻轻道:“大哥,赌注是六万两白银,你敢和我赌么?”

“那咱们就赌一把吧!”赵序笑了起来,“阿舒,到时候你可要愿赌服输!”

赵舒依旧是云淡风轻模样:“说不定是大哥输了呢!”

赵序有了六万两银子做激励,既忘了问赵舒讨要香胰子,也忘了要去骚扰未来弟妹,急匆匆骑马在众随从扈卫下回城去了。

送走赵序,赵舒问阿保:“往宫里送的礼物准备好了么?”

阿保忙道:“启禀王爷,贵妃娘娘的生辰礼物已经备好了,一共六匣,分别是一匣南海珍珠,一匣红宝石,一匣祖母绿,一匣石榴石,一匣蓝宝石,一匣猫儿眼。”

王爷一向执着于“六”这个数字,因此准备礼物时阿保常照顾王爷这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爱好。

赵舒听了,知道都是自己母妃喜欢的,便点了点头,略一思索,道:“再准备六箱玉梨记出的香脂香膏香胰子香油,让母妃自己用或者赏人......另外,再准备六十匹松江阔机尖素白绫。”

他昨晚发现素梨的中衣是用这种白绫做的,极为柔软透气,倒是可以给母妃送去一些,母妃自用赏人都可以。

阿保答了声“是”,又道:“王爷,秦姑娘那边——”

赵舒沉默了片刻,声音中带了些淡淡的惆怅:“给她......她也不肯要啊!”

转念想到自己与素梨的婚期,赵舒不禁又微笑起来:“等她过了门,男主外女主内,王府的库房账务都交给她,我的就是她的,到时候也她不要也得要了!”

见王爷分明是怀春少年的标准模样,阿保心中暗笑,面上却肃穆正经:“王爷说的是,还是王爷想得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