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家穿双鞋不容易,从糊底儿,到纳鞋底,做鞋面,一双千层底儿的布鞋做出来,怎么说也得半个月。

曾有戏言,一家兄弟五个,同穿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不出门的人,只能光着腚。

安家虽然也是官家,但安父却是个清廉的好官。

每月除了那点俸禄,便再没有其他的进项。

别人送的地契田产,一个都不要。

府中开支大,还有数不清的礼上往来,所以安府的日子,跟平常百姓家差不多,十分拮据。

安凌钰的母亲是个贤惠的女子,相夫教子,管理府宅,从不假他人之手。

安府中也没有年轻的婢女,仅有两个,还是安母陪嫁的老妈妈。

安凌钰自小也不是当千金小姐养着,农家的活对她来说,虽陌生却并不难。

沐青箫身子歪斜的靠着门框,“自从阿婆过世之后,家里就没人收拾了,你应该会吧?”

娶媳妇,丑就算了,笨也无所谓,要是连家务都不会做,可真亏了他的狐狸皮,现在好皮子越来越难找,狐狸也学聪明了,一般人根本逮不到它们。

巧儿转过身,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望着他,“我可以帮你收拾屋子,也可以帮你做饭洗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但是得有个期限。”

“期限?什么期限?”沐青箫听着很新鲜。

“自然是成亲的期限,要一年为期怎么样?一年之后,你给我一张休书,我会离开此地,你也能再娶,岂不是皆大欢喜?”

沐青萧眯起眼,看样子他得重新审视这位新娘子。

试问有哪个女子,还没拜堂,就在琢磨着休弃的事,她是真的傻笨,还是别有用意。

巧儿读不懂沐青萧的心思,见他不语,心中忐忑,“你不同意?”

沐青萧忽然笑了,有几分痞气,“同意个屁,爷娶了媳妇,是要传宗接代,你给爷生了娃,爷再放你走!”

巧儿生气了,怒了,指着他,杏眼圆瞪,“你不讲理!”

可怜她自小就学的是淑女风范,在此之前,她也以为的心已冰冷死亡,可是这一刻,竟被他气的,心跳加快,她好想打人。

兴许只是身体在作怪,这具身体残留的意识,在操探着她。

沐青萧笑的更坏,“跟自个儿的娘子讲什么道理!”

他伸手去拉巧儿,“走喽!拜堂去!”

娶个娘们在家,好像也没那么讨厌,有个给他欺负的不是?

“不用你拉,我自己可以走!”巧儿讨厌被他攥着手腕,想挣脱掉,可他的手跟铁钳似的,她使了最大的劲,也毫无办法。

沐青萧这是来了兴趣,急吼吼的要拉着她拜天地,至于晚上的洞房…到时再说了。

到了堂屋,他放开巧儿,跑去点红蜡烛,供桌上摆着阿婆的牌位和香炉,还有三碗供品。

“哎哟哟,这怎么就拜堂了,铁柱,快去放炮仗,”秦阿婆伸着头,着急忙慌的喊,招呼自家孙子点炮仗。

“知道咧!玉成,快去厨房拿火棍,”铁柱抱着一挂一尺的小炮仗,就往外面跑。

田玉成一边应声,一边朝厨房跑,半道还撞上田姝,要不是玉成跑的快,准被田姝揪耳朵。

两个半大的小子,最喜欢放炮,可惜炮仗这玩意太贵,只有过年才能过把小瘾。

田氏从厨房探出头,“你俩悠着点,要是把衣服炸破了,看我不拿扫帚扫你们的屁股!”

两个小子不管听没听见,都不会理她。

两人找了根竹竿,将炮仗挂上去,田玉成举着竹竿,铁柱一手把着炮仗,一手拿火棍点炮仗。

“着了着了!”铁柱一看信子冒烟,吓的一甩,炮仗被甩了出去,差点没蹦着田玉成。

“你个毛蛋,眼睛长哪去了!”田玉成吓的差点把竹竿扔了,忍不住脏话往外飚。

铁柱躲到院门口,捂着耳朵,炮仗太响,根本听不清田玉成骂的是啥。

秦阿婆听见炮仗响了,一拐一拐的走到供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挥着老柳树做的拐杖,直嚷嚷:“还不快给新娘子蒙上盖头,凤娘!你又死哪去了,还不来唱礼!”

凤娘不情不愿的从外面扭进来,“这不是来了嘛,您老就落个嗓门大!”

田氏也放了手里的活。

钟天赐刚刚被他爹叫去收拾麂子了,田坤和田姝后面也都进来了。

第6章 拜堂

沐青萧乐呵呵的给巧儿蒙盖头,动作十分粗鲁,弄的巧儿脑袋直晃。

然后在凤娘不情不愿的唱礼声中,带着她跪了下去。

在跪倒的那一刻,巧儿的手按上自己的心脏。

生前求的情深似海,执君之手,与君共白头,现在想来,竟成了天大的笑话。

死过一次,从头再来,一眨眼竟已嫁做他人妇,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沐青萧像是嫌她磕的不够深刻似的,按着她的头,额头沾着地面,才算完。

秦阿婆笑眯眯的看着他们行完礼,“巧儿丫头,我们这个村子穷的很,可是日子过的安宁,不比外面差,我老婆子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银镯子算是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

秦阿婆从怀里掏出个红布,一层一层掀开,里头搁着一枚颜色已经发黑的银镯子。

巧儿自个儿动手掀了盖头,看着老人家枯槁的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枚镯子,心儿酸涩极了。

记得当初郑景之带着她回郑家。

郑家世代经商,做的是绸缎生意,虽不是大富之家,但也算得上家财万贯。

只记得,郑母当时送了她一根玉簪,当做见面礼,又叮嘱安凌钰,这支簪子价值连城,万万不可弄丢。

后来有一日,她不小心将簪子损坏,送去修补,却得知,不过是一支普通的玉簪,价值不过几两银子。

“谢谢阿婆!”巧儿握着镯子,真诚的道谢。

凤娘站在一边却要气疯了,那枚银镯,她问婆婆讨了好几次,老太婆就是不给,现在却当做人情,送给了一个丑八怪。

凤娘心里愤愤不平,但是面子上还得过得去,“该入洞房了,不过现在天太早,晌午饭还没着落,新娘子也来帮忙吧!”

秦阿婆瞪她,正要开口骂,巧儿清脆的声音响起,“我马上就去。”

她也没当自己是新娘子,再说,让她跟沐青萧同处一室,非得尴尬死不可。

拜了天地,众人也都散了,各干各的地。

巧儿回到屋里,自己摘了盖头,看着身上鲜红的嫁衣,有些苦恼,她好像没有带包袱,也没有能换洗的衣裳。

沐青萧高大的身影,也挤进屋里,见她站着不动,好奇的凑上去,“想啥呢?咦,为啥自己把盖头摘了,应该我摘才对!”

巧儿真不想理他,“我来的时候也没带换洗的衣服,你能不能帮我借一套。”

“哪用得着借,穿这个吧!”沐青萧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件灰色的长衫,俨然是他的款。

巧儿满头黑线,还不待她抗议,眼前的男人,竟背对着她,开始脱衣服。

他穿的很单薄,脱掉一件外衣,里面竟然是空的。

男人的背宽阔坚实,随着他的动作,背上的肌肉也在滚动。

更醒目的还是男人后背的纹身,一只展翅的雄鹰,刻画的栩栩如生,仰起的鹰首,对着天空的方向,仰天长啸。

巧儿被怔在那,连沐青萧何时转过身来,都没发现。

沐青萧丝毫不介意被她看,指着胸口的几处伤疤,笑着调侃,“吓着了?比你脸上的硬痂好看一点点。”

巧儿回过神来,抬眸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气愤的道:“你…你怎么在这里脱衣服,男女有别,你要脱也不能在这儿。”

沐青萧拿过一件洗的发白的短衫,慢条斯理的穿着,“不在这儿脱,要在哪儿脱,又没脱裤子,你脸红个什么劲!”

“我,我没有脸红,是你下流,”巧儿不知眼睛该往哪放,转啊转的,竟转到他的裤腰上。

即使是前生,她也没见过光身子的男人。

沐青萧有裤腰可真低,肚脐露出来不说,那裤子就像是随时都会掉一样,低的不能再低了。

沐青萧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往下看,万年不变的厚脸皮,也终于绷不住了,要不是肤色太黑,估计就能看见他脸红。

“咳咳!小娘子真饥渴,可惜爷对你下不了口!”他迅速穿好衣服,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的将裤子往上提了提。

巧儿的羞窘迅速转化成愤怒,“那样最好,你先出去,我要换衣裳!”

沐青萧如火炬似的眼,在她身上溜达了一圈,在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哼哼,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巧儿等他后脚迈出门,飞快的跑过去,关上门拉上门栓,才敢脱下红嫁衣。

这副身体,她还没有仔细端详过。

十五岁的小姑娘,身子白皙,玲珑有致。

如果没有脸上的硬痂,也是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沐青萧的长衫,穿在她身上,跟戏袍似的。

“这可怎么办!”

没法子,只能卷了,有时间再用针线修改一番。

她从屋里走出来时,田姝正围着秦阿婆说着什么,见着她一身奇怪的衣服,田姝笑坏了,“哈哈!你这穿的是什么呀,像疯子袍似的,太难看了!”

巧儿低着头,有些无奈,“我没带能换洗的衣裳,只好拿他的衣服将就着。”

一听说她身上穿的是沐青萧的衣服,田珠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嫉恨。

“你怎能不知廉耻,男人的衣服也敢往身上套,真不嫌丢人!”田姝越说越恶毒。

秦阿婆转头吼她,“田姝,你瞎说什么呢!”

沐青萧卷着袖子,从外面进来,仅剩一只眼睛的脸,阴阴的看了眼姝,“不会说话就把嘴堵上!堵不上,就把舌头割了!”

随后又走到巧儿身边,瞅了瞅她这一身的滑稽模样,嘴角古怪的勾了勾,“明儿送你回门,再买两身新衣服,长的不好,也得装扮一下不是!”

他的戏言又惹来巧儿的怒瞪,“我长的不好,你也没好看到哪去,彼此彼此!”

巧儿骂完便往外面去了,她好像总是能被沐青萧气的跳脚,以前的从容优雅荡然无存。

不过这样子说话,倒也挺痛快,释放自己的本性?

田姝被沐青萧骂的红了眼睛,见着巧儿走了,埋怨着道:“青萧哥娶了媳妇,便忘了我们,还真是薄情寡义,叫人寒了心!”

沐青萧扯下眼罩,露出完好无损的另一只眼睛,用手指点了点田姝,“小丫头片子,想套我的话,你还嫩了点,以后把你的心收一收,过了年让田婶给你寻个婆家,再养下去就成老姑娘了,也不害臊!”

第7章 深藏不露

“你!你!”田姝气的跳脚。

秦阿婆将她拽回来,敲着拐杖,凶道:“青萧说的没错,你这丫头就是欠收拾,得赶紧给你找婆家,也好让人管管你的性子!”

“你!你们太过份了,我才不要嫁人,”田姝哭着跑了出去。

跑到院子外的时候,碰见几个正在收拾麂子的田玉成等人。

田姝脚步停了下,又愤恨的朝小河边跑去。

铁柱碰了下田玉成,“哎哎,你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有啥可看的,她又不敢跳河,”田玉成握着斧头,砍骨头。

钟天赐年岁小一些,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村外的小河淹不死人,要想跳河,得往下游去。”

“天赐,上个月你跟你爹是不是顺着月儿湾,到淮阳河捕鱼了?”铁柱一直就想跟着钟春的船下大河捕鱼。

钟家的船,是钟春自己做的,他会做木匠活,手艺还不错。

村里四户人家的桌椅板凳,几乎都是他做的。

只要一有时间,钟春便会在院子里拉大锯。

沐青萧有时也会帮忙,出山一趟,路途太远,无名村四周树木繁茂,资源取之不尽。

钟天赐蹲在地上,想帮忙,又无从插手,听见铁柱的问话,点头:“嗯!淮阳河又宽又深,好些大船在淮阳河里行走,听爹说,现在是冬季,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河面上都是官家的船,运输年货给京城的富贵人家送去。”

铁柱听的羡慕不已,“要是咱们能打劫一艘官船,那得捞多少的年货!”

钟天赐惊吓的直摆手,“那可不成,官船都是官家的,招惹了官家,还有咱的好?”

“这有啥,咱有青萧哥,还怕个啥?”

一提起沐青萧的武功,几个小男娃,只有羡慕崇拜的份。

原来的无名村,其实也有不少村民,后来嫌弃进村的路太崎岖,在几十年间陆陆续续搬走了。

田玉成忽然左右看了看,对两个同伴说道:“我觉着青萧哥不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什么隐士的大侠,劫富济贫啥的!”

铁柱直摇头,“不可能,他看着不像!”

“你们几个又在编排我什么呢?”一双手从后面伸来,揪住他俩的衣领,提溜起来。

三个少年瞅见他阴笑的脸,立马便怂了。

“呵呵,没啥。”

“对…对,真的没啥,青萧哥,麂子肉您看自己收拾的好?”铁柱赶紧把菜刀双手奉上,就为了一堵沐青萧出神入化的刀法。

沐青萧也乐的给他们展示一番,铁柱等人只见一道光闪过,铁柱手里的菜刀就已到了沐青萧手里。

那粗质的菜刀,在沐青萧手中像是活了一般,但见刀光剑影,快的用肉眼不可见,只是眨眼的功夫,野物的骨肉便已分割完毕,总共四份,每家一份。

沐青萧手中的菜刀一甩,刀身翻滚数圈,砰一声,扎入铁柱身后的树桩上,入木五分,刀身只留一半在外。

钟春拎着一尾鲤鱼跟一壶酒,笑呵呵的走来,“青萧,你又显摆上了,瞧瞧,惹的我家天赐眼红!”

“爹,我就想学武功,像青萧大哥,做个顶天立地的枭雄!”钟天赐记得枭雄这个词,还是他有天夜里,睡的迷迷瞪瞪,半梦半醒间听见的,醒来之后就记着了,却不知是谁说的。

钟春走到近前,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了他,“屁点大的崽子,还想当枭雄,你当个狗熊还差不多!”

铁柱跟玉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硬憋着。

钟天赐气的嘴巴能挂起油壶,抱着东西,谁也不理往院子走了。

沐青萧瞧了眼钟春,两人佯装无事的往屋后面走。

屋后是一片小竹林,冬天了,林子并不茂密,两人就站在林子里说话。

“宗主!”钟春手一拱便行礼。

“行了,有事说事,没事我回去了!”沐青萧负手站在那。

外在都没变,只有眼神变了,给人的感觉,便是迥然不同。

钟春似有为难,“宗主,您娶妻这个事,是否太过草率?”

钟春也是今日才回的无名村,他进村时,沐青萧已骑马去接新娘子了。

之前一直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没成想,转眼的功夫,媳妇都娶进门了。

沐青萧眼中多了几分苍茫,“我娶妻是我的事,关他们何事?钟春,宗门内我已不想再回去,谁做这个位置,都与我无关,以后宗门内的事,不必再回报与我,爷的事还多着呢!”

“宗主!”钟春急的跟猫抓狗挠似的,可他再着急也没个屁用,沐青萧早已没影了。

站在自家院子门口,沐青萧揉了揉眼睛,总戴着眼罩,怪难受的,看来以还是得少带的好。

巧儿端了盆脏水出来倒,走到院门口,一抬头撞上沐青萧没有戴眼罩的脸,她愣住了,“你!你的眼睛没瞎?”

“谁告诉你爷的眼睛瞎了?”沐青萧瞅着她震惊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忽略掉糟糕的半张脸,还是勉强可以看的。

巧儿觉得很生气,有种被欺骗的感觉。

端着水盆,气呼呼的绕开他。

哗啦!

倒完了水,往回走头也不抬,不想看他。

沐青萧站在她身后,摸着胡子拉茬的下巴,盯着她的背影一个劲的猛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