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而杂乱的杂货铺里,玉芝不禁笑了起来——西河镇居然有这样货物齐全的杂货铺!

她先拿一枚铜钱买了一包瓜子和一包薄荷糖,让秀兰先吃着,自己却去看炭炉子和炭。

问了价钱之后,玉芝心里有数了,便带着秀兰离开了。

接下来她没了事,便和秀兰一起吃着瓜子和薄荷糖,溜溜达达把西河镇给逛了个遍。

西河镇实在是不大,不过是井字形的四条街,玉芝和秀兰一边溜达,一边聊天,不多时就逛了一遍。

不过逛的这会儿还是挺有收获的,玉芝起码知道了西河镇的牙婆兼媒婆韩九嫂家的位置,还知道了秦瑞家在哪里——这是秀兰硬拽着她去的。

回到自家肉摊,玉芝特地去看了看肉案上剩下的肉,发现今日果真剩了不少,她看了看街上稀稀落落的人,再看看西边金色的落日,然后看向陈耀祖:“爹,剩下这么多肉怎么办?新鲜肉和隔日肉一看就不一样,明日怕是不好卖了!”

陈耀祖瓮声道:“回家用盐腌起来吧!”

王氏皱着眉头道:“肉腌了的话,只能家里人自己吃了,咱们的本钱怎么办?”

陈耀祖也有些一筹莫展。

近来常常下雨,一天半扇猪都卖不完,这样下去真连买猪的本钱都没了。

玉芝这才开口道:“爹,我听一个鲁州客人说了一个做卤水的方子,用卤水煮一夜的肉,又咸又鲜,应该可以卖出去。”

陈耀祖不耐烦道:“小孩子家懂什么!”

玉芝一点都不怕:“爹,让我试试吧,我就拿二斤肉试试,夜里煮好明日拿过来卖,到时候先让顾客尝尝,若是觉得好再买!”

陈耀祖这会儿病急乱投医,只得道:“做卤水需要什么?”

玉芝想了想,道:“我得去秀兰家的摊子上买些肉蔻、肉桂、香白芷和公丁香这些香料,爹爹给我五十个铜钱就行;另外还得买个铁锅,再买个小炭炉,还有一些炭,约莫需要五百钱。这些都置买齐备的话,得有五百五十钱了。”

她就是要让陈耀祖知难而退。

陈耀祖算了算今日赚的钱,发现只能把明日买猪的本钱给玉芝了,这件事得跟玉芝爷奶商议,可是她爷奶是一定不会同意的。

他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玉芝看着苍茫暮色中陈耀祖没有表情的脸,故意做出一脸失望,叹了口气道:“唉,我爷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看向王氏:“娘,我爷奶若是不答应让我做卤肉的话,你能不能从别处借五百钱来,等挣了钱我们再还给人家?”

王氏福至心灵,明白了玉芝的打算,当即道:“晚上回家,让你爹爹先和你爷奶好好说说再说吧!”

陈耀祖默然不语。

第10章 回老家二房为钱,生恶意尔虞我诈

天擦黑的时候,王氏和玉芝先回了家。

娘俩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其中有一个陌生的女子笑声特别恣意。

玉芝看向王氏。

王氏撇了撇嘴,低声道:“是你二婶。”

又嘀咕道:“老二一家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玉芝轻轻道:“不会是回来拿钱吧?”

她知道陈家老二名叫陈耀宗,在尉氏县城孙大官人绒线铺里做伙计,如今因十二岁的儿子陈玉川考中了秀才,在县学里读书,因此陈耀祖和妻子武氏带着一双儿女在县城里租房住着,房租和盘缠自然是家里出的。

听了玉芝的话,王氏一下子进入了战斗状态,当即推门进去了。

大门被推开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吱呀”,可是正房堂屋里的人似乎没听见没看见一般,自顾自说笑着。

王氏带着玉芝进了院子,让玉芝回东厢房换衣服,自己往灶屋去了。

灶屋里董氏正在忙碌着切大白菜,见王氏进来,努了努嘴,低声道:“老二全家回来了,不知道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王氏冷笑一声道:“等着瞧呗,反正总是和银钱有关!”

董氏放下切菜刀,走到灶屋门口张望了一下,发现堂屋里亮着灯,里面热热闹闹地谈笑风生,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出来,便道:“要么是要银钱交房租,要么是要银钱给玉川交束脩,要么是要银钱给玉川做儒袍——咱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的那点银钱,全被二房给搜刮走了,他们还来做什么?”

王氏拿了围裙系上,又用胰子洗了洗手,慢悠悠道:“还来要钱给玉川买笔墨纸砚和送县学的先生的礼物啊,还有八月份该乡试了,玉川要去甘州城参加乡试,这盘缠钱可是不少了!”

董氏看了王氏一眼:“大嫂,你今晚小心点吧,家里这些年攒的银钱差不多被二房折腾光了,如今小姑子要说亲,二房的玉川要去赶考,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公婆总要想法子弄出来的,你家的玉芝怕是危险了。”

王氏心里正在想着这件事,听了董氏的话,当即道:“多谢你提醒,我也在想着呢!可是你大哥不像老三对你和玉和,他和我们娘俩不一心,我又有什么法子…”

董氏有些同情地看向王氏,轻轻道:“大嫂,你明日找个机会打听一下那个许守备家吧,陈家本来就是火坑,咱们傻傻跳进来了,难不成还有比陈家更坑人的地方?说不定玉芝去了许守备家反倒好一些呢!”

王氏没说话,走过来在灶膛前坐了下来:“今晚炒什么菜?”

董氏拿起切了一半的大白菜让王氏看:“还能有什么?酸辣白菜配玉米糁粥呗!”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婆婆高氏的声音:“老二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玉川最爱吃红烧肉了,王氏,今晚烧个红烧肉,不用太多,一小碗就行,够玉川吃就行了!”

董氏扭头看向王氏。

王氏闷声答了声“是”。

高氏见王氏这次颇为听话,没像要卖玉芝那次大闹,心中满意,这才回堂屋去了。

堂屋里难得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正中间的条案上,一盏放在靠东墙摆着的方桌上。

陈富贵坐在方桌北边,手里拿着紫竹竿做的旱烟袋美滋滋吸着烟。

喷出一口烟后,他目光慈祥看着在方桌南边坐着的大孙子陈玉川——这可是老陈家的希望啊,老陈家世代务农,多少代了才出了这样一个神童啊,十二岁就考中秀才,在整个尉氏县也是头一份!

陈玉川五官像陈家人,肌肤却像他娘武氏,很是白皙俊秀。

他虽然才十二岁,可是一向早熟,沉稳得很,端坐在圈椅上,含笑陪着爷奶和爹娘说话。

陈家二郎陈耀宗约莫二十六七年纪,生得很是俊秀,只是黑了些。

二月多还不到三月的天气,天气尚冷,陈耀宗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软缎袍子,人在屋子里,头上却戴着一个新帽子。

他虽然是当爹的,却不比秀才儿子有体面,未曾得到坐圈椅的资格,因此坐在靠西墙摆着的椅子上,和老爹陈富贵和儿子陈玉川对面坐着,正在滔滔不绝说着话:“…知县韩大人亲自拉着咱家玉川的手,夸他‘后生可畏’;县里的教谕大人夸咱家玉川是神童,还说等玉川乡试中举,要把他家小女儿许给玉川——给先生礼物、新置买袍子、赶考的盘缠,这都算下来的话,最少得二十两银子——”

这时候站在堂屋门口嗑瓜子的陈娇娘忽然道:“大哥回来了!”

陈耀宗听了,当即改了口,开始说起绒线铺里的生意经:“我虽然只是铺子里的伙计,可我的恩主孙大官人对我很是重视,他家府上的大小买卖,进入银钱,都交给我算账,家里来了客人,常常请我去陪客,一时都不能没了我——”

西暗间卧室门口离着的老二媳妇武氏见老大陈耀祖进来,忙咳嗽了一声。

陈耀宗眼珠子一转,看到了陈耀祖进来,忙起身作揖:“大哥回来了!”

陈耀祖闷声应了一声,和爹娘打了个招呼,在陈耀宗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陈耀宗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当即接着道:“我常在恩主孙大官人家里行走,孙大官人和县中各位大人都有来往,其中最亲近的要数知县韩大人、县尉丁大人、守备许大人!”

他说着话,眼珠子却灵活得很,瞅了大哥陈耀祖一眼,接着道:“其中守备许大人最是出众,他老人家虽然官做得大,可是英俊非常,家中又有钱,内宅虽然已经有几房娘子了,可是儿子闺女都没有,因此想买几个出色些的丫鬟放在房里,将来有了生养就打了银丝髻戴上做姨娘!”

陈耀祖听不下去了,闷声道:“我去洗把手!”

说罢,他起身出去了。

武氏得意一笑——她是孙大官人家的丫鬟出身,陈家这些乡下土包子怎么玩得过她的心眼?她早晚会弄到陈玉芝的卖身钱!

一个乡下小丫头,居然生成了天仙模样,活该被卖!

第11章 警父亲玉芝引律,下决心王氏和离

玉芝脱去外面的夹袄,寻了件半旧宝蓝褙子穿上,然后熄了灯,推开了窗子。

大房三口住的是东厢房一明两暗三间房,距离正房很近,院子里又静,堂屋里的欢声笑语玉芝听得清清楚楚。

那陈耀宗说了那么多,不过是想让陈耀祖卖她而已。

玉芝不再听了,起身去了灶屋。

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她看到陈耀祖出了堂屋往这边走了过来,却当做没看到,径直朝灶屋去了。

王氏正站在灶屋门内听堂屋的动静,见玉芝过来了,一把攥住了玉芝的手,声音哽咽了:“玉芝——”

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泪眼朦胧看着玉芝。

玉芝的手被王氏攥得生疼,她抬眼看着王氏,低声道:“娘,他们正在堂屋商量着卖我呢!”

这时玉芝听到了一阵犹豫踯躅的脚步声,她知道是陈耀祖过来了。

王氏眼泪似滚珠般往下落,声音哽咽了:“玉芝,你放心,娘跟着你,你去哪儿,娘就去哪儿,你去许守备家,娘就自卖自身跟过去!”

玉芝鼻子一阵酸涩,她站在那里,任凭泪珠子扑簌簌落下,却没有立即说话。

陈耀祖如今就在外面站着,她的话务必要能打动陈耀祖,或者威胁住陈耀祖。

心中计议已定,玉芝用衣袖抹去眼泪,抬眼看向王氏,声音不大,却镇定有力:“娘,我今年才十三岁,他们就要卖了我让人糟践,这分明是看不起我爹,看不起咱们大房,想着咱们大房生生世世不得反身,永远做他们的踏脚石!”

王氏这会儿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流着泪看着玉芝。

玉芝吸了一下鼻子,继续道:“娘,人家不把咱们大房当人看,这次陈玉川要去考乡试,陈娇娘要出嫁,就把我给卖了;那下次陈玉川要去进京赶考,钱从哪里来?二叔二婶有玉和,家里能卖的人只有娘你了吧?!既如此,娘,你就自请和离,跟着我吧,我会孝顺你的!”

王氏流着泪连声答应着。

玉芝声音斩钉截铁,一字一句:“我若是被人卖了,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也会报仇,我不会放过那些卖了我的人,不管他是我的爹,还是我的爷奶!”

不管是尊贵的永亲王林昕,还是高高在上章王妃,尽我一生之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玉芝年纪小小的,声音自然稚嫩,可是她的话似淬了冰,带了毒,在一边听得董氏不由打了个寒噤,心里暗暗道:玉芝这孩子有心机又有耐性,又生得这么美丽,将来怕是会有一番大作为,为了玉和,以后要和王氏玉芝母女处好关系。

靠在拐角处的陈耀祖把玉芝和王氏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背脊上又湿又黏又凉,早出了一层冷汗。

听了玉芝的话,他原先朦朦胧胧的想法如今落在了实处——他为了家庭和睦,为了陈家将来能够光耀名楣,宁愿卖了自己女儿,可是二房却把他踩在脚底下不把他当人看。

今日卖了他女儿,明日就会卖他娘子,后日呢?卖他陈耀祖么?

灶屋里玉芝还在说话:“我今日去里正家问了,娘,里正说大周律规定了,‘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婚者不坐’,意思是你和我爹感情若是不好,就可以离婚,而且离婚不犯罪,官府不追究。”

玉芝心里清楚得很,虽然大周律明文规定夫妻不谐即可自由和离,可是具体操作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只是她现如今的目的就是警告陈耀祖,让他知道卖女儿的后果,因此尽量往对自己有利的方面说了。

陈耀祖身子发冷,他靠在墙壁上,双臂环抱在胸前。

他和王氏是少年夫妻,成亲已经十三年了,自然是有感情的,以前娘每次在他面前骂王氏是“不会下蛋的鸡”,他虽然不说话,可是心里却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王氏既然能生玉芝,他们两口都年轻,早晚会生出儿子来接续香火。

如果里正告诉玉芝的是真的,家里若是把玉芝卖进了守备府,王氏性格倔强,定会要求和离,自卖自身跟着玉芝也进守备府,那他能怎么办?他一个乡下屠户,能和守备大人争竞?

陈耀祖心中清楚得很,王氏生得好,虽然快三十岁了,可是天然俏丽,风韵依旧。

王氏去了守备府说不定另有一番际遇,而他却再也娶不起妻子了!

想到这里,陈耀祖抬脚走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玉芝的嘴角翘了起来。

她不再说话,扑进了王氏怀里,嗅着娘亲身上好闻的皂角味道,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娘,你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我,无论我到了哪里都要跟着我照顾我,将来我到了哪里也把你带到哪里,我一定会让娘享福!

玉芝很自信,她相信自己的能力。

前世她能从一个农家女出身的厨房小丫鬟一步步爬上去,成为记入皇家玉牒的亲王侧妃,这一世她也能够发家致富,照顾母亲,寻找儿子。

用罢晚饭,玉芝跟着董氏去堂屋收拾碗筷。

见玉芝进来,老二陈耀宗和妻子武氏不约而同看向玉芝——他们夫妻之所以要卖玉芝,就是因为上次回来,发现这侄女实在是出落得好,不过十三岁的人,身材袅娜,巴掌大的小脸雪白晶莹,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鼻梁挺秀,樱唇饱满,真是把陈家不知道多少代的好容貌都集中在一起了!

他们两口子盘算过好几次了,像玉芝这样的绝色女孩子,可不是卖一般女孩子时那五两六两的身价。

若让他们两口子来卖,就把玉芝卖进那烟花巷,一百两银子绝对能够到手,到时候就说卖了二十两,分给高氏十两,自家稳稳地九十两银子就到手了。

这样的话,不止玉川去甘州城乡试的盘缠有了,去京城参加会试的盘缠也有了。

玉芝知道陈耀祖和武氏在打量她,却依旧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把空碗空盘子都收在托盘里,又用抹布去擦拭方桌。

她生得美是她自己的事,别人想要卖是这些人贪婪恶毒,她没有错。

她清楚人不能永远逆来顺受做弱者,这样的话会永远被人踩在脚底下。

前世她一时大意,被章芊芊给害了,这一生她会小心谨慎,重新再来。

夜深了。

陈耀祖回到东厢房,刚脱去外衣,陈娇娘就在外面叫他:“大哥,爹娘叫你过来商量事情呢!”

王氏把陈耀祖脱下来的外衣搭在了椅背上,低声道:“你若是敢卖玉芝,我明日便叫来我娘家兄弟,一起去里正那里和离。”

陈耀祖顿了顿,看了王氏一眼,起身出去了。

第12章 为金钱各怀心思,听话音耀祖发怒

自从与陈耀祖成亲,今日是王氏十几年来第一次提出“和离”这两个字。

陈耀祖去正房堂屋之后,王氏心中忐忑,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了片刻,有些坐不住,便又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玉芝立在卧室门口,静静看着王氏,心中怜惜异常:为了唯一的女儿,这是她这一生第一次如此决绝吧!

她低声道:“娘,您是不是很担心?”

王氏抬眼看向青芷,急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若是你爹说不过他们,非要卖你,那可怎么办?”

玉芝闻言笑了,黑泠泠的大眼睛流光溢彩,声音清凌凌的很好听:“娘,如果她们真的要卖我,那你明日就寻个机会,带着我进城去守备府,与其等着他们来卖咱们,咱们就自卖自身吧!”

她嫣然一笑:“娘,洗衣做饭这样的粗活咱娘俩还是可以做的!”

听了玉芝的话,王氏满心的烦躁不安一下子消失不见了,整个人稳了下来:“这倒是啊,我就说带你去你姥姥家看看,然后咱们雇辆车进城!”

玉芝上前扶了王氏在椅子上坐下,自己掇了张凳子放在王氏身前,依偎着王氏坐下,絮絮地引着王氏畅想未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知道有些人瞧着闷闷的不爱说话,可是心里一旦下定决心,一般人就很难改变。

不知道陈耀祖是不是这样的人。

陈娇娘把陈耀祖叫到了堂屋,自己却没打算进去,而是拿了一把瓜子,倚着门框一边嗑,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

二嫂已经和她说了,今晚若是能劝了大哥把玉芝那小贱蹄子给卖了,她的嫁妆就有眉目了,她就可以风风光光嫁给孙二郎做秀才娘子了!

听了二嫂武氏的话,陈娇娘当即去找了爹陈富贵和娘高氏,撒娇卖痴闹了一场,说自己非孙二郎不嫁,若是嫁不了孙二郎,她就要去死。

高氏悄悄安抚她,说家里定会卖掉玉芝,她的嫁妆一定能备好,陈娇娘这才放下心来。

堂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人,彼此窃窃私语,没人大声说话。

方桌上和条案上的油灯灯焰摇曳着,散发着灯油燃烧特有的气味。

见陈耀祖进来,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人人都看向陈耀祖,眼神灼热。

陈富贵看到的是孙子陈玉川的大好前程,高氏看到的是女儿陈娇娘风光出嫁,陈耀宗和武氏两口子看到的是白花花的银子,陈玉川看到的则是用白花花银子堆出来的锦绣前程。

陈耀祖背似有些驼,慢慢走了进去。

陈玉川见状,忙起身道:“伯父,您坐这边吧!”

他的位置在方桌右边,是除了陈富贵的位置外最尊贵的位置,平时都是奶奶高氏坐的。

陈耀祖闷闷说了句“不用了”,伸手拿了个小凳子,在进门处坐了下来,然后就没话了。

陈玉川笑了笑,又若无其事地坐了回去。

屋子里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只有陈娇娘在门外嗑瓜子时发出的“咔嚓”声和吐瓜子皮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武氏见状,忙伸手在陈耀宗后腰拧了一下。

陈耀宗会意,当即道:“爹,您不是有话要和大哥说么?”

陈富贵把旱烟袋的铜烟锅在方桌腿上磕了磕,重新换了烟丝,凑到油灯上点着,吸了两口后,这才道:“大郎啊,我和你娘商议好了,明日一早就让二郎两口子带玉芝去城里,让城里的牙婆相看相看,若是人家看上了,就让玉芝留在城里吧!”

陈耀祖低着头没吭声,片刻后,他抬眼看向陈富贵:“先前不是说要让咱们西河镇的韩九嫂牵线,卖给城里许守备府上么?”

陈富贵有些尴尬,求救般看向高氏。

高氏笑了起来,态度亲热之极:“我的大郎,我和你爹才知道,韩九嫂那□□带走了玉芝,才给咱们二十两身价银;可若是把玉芝交给你二弟和二弟妹带到城里,让城里的牙婆去卖,足足能卖三十两银子,这三十两银子和二十两银子,整整差了十两银子,足够咱们家过好几年了,让你选,你选哪个?”

陈耀祖虽然闷不吭声,可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街上卖肉,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韩九嫂的二十两身价银是要把玉芝卖到好人家去做丫鬟做小老婆,老二两口子的三十两身价银却是要把玉芝给卖到烟花巷里做粉头!

想到这里,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只是脸黑,大家也都看不出来。

只有三郎陈耀文站在一边,早发现大哥粗糙的手在颤抖,怕是气得很了。

武氏见陈耀祖不说话,便脆生生一笑,道:“大哥,俗话说,‘女生外向’,玉芝既然生为女儿身,就得认命,反正即使她长大嫁人了,也是外姓的人,和大哥你也没关系!大哥你没儿子,将来大哥你老了,还得我们玉川管呢!”

屋内众人暗中都给武氏竖起了大拇指——这才是打蛇打七寸呢,大哥最担心的,可不就是绝户头老了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