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箱笼里取出阿沁送她的上好的香脂、香膏和眉黛,在脸上薄薄敷了层玫瑰香脂,又蘸了些玫瑰香膏,在手心化开,在脸颊略微拍了拍,然后用眉笔在盛眉黛的玉盒里蘸了蘸,淡淡扫了扫眉——她眉毛本来就浓黑,倒是不用过多描绘。

最后玉芝又用尾指蘸了些玫瑰香膏,在唇上薄薄敷了一层,然后拿起靶镜照了照,笑盈盈让王氏、杨娘子、四儿和陈耀祖看:“怎么样?”

众人都没话说——实在是太好看了!

杨娘子是个稳妥人,想着陈家三口要说些私房话,自己在这里不方便,便带着四儿去堂屋整理果盒茶点去了。

王氏只抹眼泪——她是第一次见玉芝妆饰,玉芝却要出嫁了!

陈耀祖也有些黯然。

玉芝笑嘻嘻道:“爹,娘,你们不要伤心了,想一想,一年前这个时候,爷奶和二叔二婶,可是谋算着要把我卖进烟花寨的,如今我要堂堂正正嫁人了,你们伤心什么?不该高兴么!”

陈耀祖闻言讪讪的,倒也不难过了。

王氏正难过,闻言“扑哧”一声笑了,道:“你爷奶和二叔二婶他们,若是知道你嫁给了许大人,估计要被活活气死!哈哈哈哈!”

一想到公婆和二房的人得知消息后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王氏开心极了,道:“我悄悄让人捎信去尉氏县了,你出嫁那日你舅舅舅母和你三叔三婶都会来!”

玉芝知道王氏这种感觉就像项羽那句话“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便笑了起来,也没说什么。

反正她嫁给许灵,最大的目的就是拉许灵做保护伞,尉氏县那些旧人,若是知道她成了许灵的正房夫人,就不敢欺负她爹娘和阿宝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喧闹声,接着四儿便狂奔了进来,气喘吁吁道:“黄媒婆带着许家的人来下茶了!”

王氏顿时有些紧张,一下子坐了起来,声音都是颤抖的:“我…我这就出去…”

玉芝笑眯眯握住她娘的手,柔声道:“娘,这些媒人都安排好了,您不用费心,听人家吩咐就行!”

王氏被玉芝这么一握,狂跳的心这才平静了些,和陈耀祖一起带着四儿出去迎接。

寒星和寒月跟着媒人,把提前备办的十六盘精致点心、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两件大红宫纱袍、二百两礼钱、绫罗绸缎无数,一共凑了三十抬,让士兵抬到了隔壁的陈家下了茶,婚事算是定了下来,只等五月十三那日成亲了。

外面锣鼓喧天,爆竹声声,许宅也热闹得很。

许灵麾下那些军官们自不必说,一大早就过来了,甘州城内的各级文官得到消息,也都过来贺喜,一时热闹非凡。

许灵宅子不大,最后索性在院子里也摆了不少酒席招待客人。

许灵今日着意拾掇过了,头戴玉冠,一身红衣,愈发显得清俊异常,在周长青的陪伴下端了酒盏,一桌桌敬酒。

才敬了十几桌,许灵就有了酒意。

周长青见他眼睛水汪汪的,小酒窝深深,小虎牙亮晶晶,笑嘻嘻的凡是敬酒来者不拒,便知道许灵有些醉了,就左手搀扶着许灵,右手接酒杯替许灵挡酒。

节度使林玉润如今不在甘州,甘州城内还真没谁比许灵官职更高,因此在周长青的保护下,许灵后来就没喝多少酒。

到了知府大人那一桌,许灵自然不能再逃酒了,就笑嘻嘻与知府大人干了一杯,一饮而尽。

甘州知府连天宇也是林玉润的人,笑着道:“许大人,恭喜恭喜!昨日接到请帖,我恰好在写给大帅的文书,我便替你添了一句,告诉了大帅你要成亲的事,大帅很重视你,一定会亲临你的婚礼的!今日下茶礼,七日后便是五月十三,那日举办婚礼,大帅今日已经到了祁连驿,说不定可以赶上参加你的婚礼,到时候你这婚礼可就更添荣光了!”

许灵一听,笑容滞了滞,马上笑得更灿烂了:“大帅能够莅临下官婚礼,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

他接过酒壶,亲自给连天宇斟满:“连大人,再来一杯!”

连天宇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许灵就又亲自斟了一杯,笑眯眯双手捧上:“连哥,再来一杯!”

许灵“连哥”都喊上了,连天宇只得又饮了一杯。

见许灵还要坑连天宇,周长青忙笑着把他拉走了,低声道:“许灵,干嘛呢你?”

许灵悻悻道:“狗咬老鼠,多管闲事!”

周长青没听清,便道:“什么?”

许灵笑了起来:“没什么!”

心里却道:玉芝一提到大帅眼睛就放光,说不喜欢,鬼才相信!

不能让大帅来得这么快,得想个法子阻一阻大帅的行程…

许灵一边想,一边扶着周长青去了西厢房敬酒。

大帅太聪慧了,想要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实在是太难了,须得细细计较…

觥筹交错间正热闹着,小五忽然跑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大人,二公子来了,说是老太太让他来的!”

许灵眉头一皱,拉过周长青交代了几句,便匆匆出去了。

大门外梧桐树的树荫下,在无数马夫和马车之间,一个白衣少年正拿了把檀香扇扇着,好看的桃花眼含着笑看着许宅门内,正是许灵的庶弟许慧。

许灵大步走了过去,微微一笑,道:“二弟,母亲叫你来做什么?”

许慧一见许灵,忙“啪”的一声阖上手里的檀香扇,恭谨地行了个礼,这才道:“大哥,母亲听人说了你今日下茶礼定亲的事,让我请大哥你回去一趟!”

他脸上甚是恭谨,心里却在骂娘——其实许灵要娶亲这件事他早几天就知道了,却装作不知。

许敏把这件事捅到了老太太那里,自己不肯来,却拿他做枪手,让他来得罪许灵!

许灵看了看四周进进出出的人,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待酒席散了我就回去!”

许慧答应了一声,陪笑道:“大哥,母亲似乎很生气,你还是小心一点!”

许灵漫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大门。

两个贴身跟随他的亲兵也跟着进了大门。

许慧见许灵进去,这才骑上马离开了。

许敏对许灵的女人有执念,先前都是只要哪个女人看上许灵,许敏就要打着许灵的旗号把那个女人弄回家里自己玩,这次怎么了,还没等新娘子进门,许敏就按捺不住了?

许慧骑在马上冷笑起来。

许灵这些年一直忍耐许敏,这次他的小娇妻进了许家,若是被许敏勾引过去,不知道许灵脸上表情会怎样…

一想到许灵那张可恶的笑脸,许慧心里就恨极:都是爹爹的儿子,嫡子也不比庶子更高贵,他非要让爱笑的许灵再也笑不出来不可!

到了晚上,酒阑人散,许宅一下子静了下来。

院子里早被小厮和亲兵们收拾得干干净净。

许灵端坐在正房明间,延续了整整一天的欢声笑语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可是侧耳细听,却只余下呼呼风声。

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正要吩咐人备马去小柳条胡同,外面却传来寒月的声音:“启禀大人,陈大姑娘来了!”

许灵一怔,顿了顿,道:“快请!”

第104章

陈家搬到甘州的时间不算久,熟人没几个,自然也没什么客人,因此早早就安静了下来。

东隔壁许宅热闹非凡,猜枚声划拳声劝酒声说笑声响成一片,愈发显出了陈家的静寂。

陈耀祖和王氏今日欢喜得很,吃了不少酒,早早就睡下了。

四儿吃了酒,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竭力忍耐着,非要陪伴玉芝。

玉芝见状,便笑着赶她也去睡下。

待四儿睡下,玉芝闲来无事,便拿了本话本看了起来。

玉芝刚拿了本书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她以为是阿宝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谁呀?是阿宝么?”

外面却传来寒月的声音:“是我。”

玉芝打开了门,见寒月心事重重,知道他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请寒月在卤肉铺子窗前的竹榻上坐下,又去沏了壶茶送过来,给寒月送去一盏,自己椅子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盏——她在竹榻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然后开口道:“寒月,到底有什么事?”

上次进京,她和寒月相处的时间最久,知道寒月比寒星心事更重,顾虑更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来找自己的。

寒月端着茶盏沉默了良久,这才道:“玉芝,你以后要做我的主母了,今日怕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玉芝了。”

玉芝没说话,静静看着寒月,等着他进入正题。

寒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待滚热的茶液滑下喉咙,这才缓缓道:“我和寒星从小侍候大人,差不多记事起就在大人身边了…”

“你要成为大人的妻子,有些事情我若是不告诉你,怕你会吃亏…”

寒月一边想,一边说,断断续续的,想起一点就说一点。

玉芝静静听着,表面平静如水,心中却早波涛汹涌——世上居然有这样吸血鬼一样的亲人!

天色越来越暗,屋子里渐渐被黑暗笼罩了。

玉芝起来点着了烛台,放在了小几上,继续听寒月讲述。

待寒月说完,玉芝抬眼看向寒月,眼睛熠熠生辉:“寒月,有我呢,你放心!”

原先在她眼中,许灵一天到晚神采飞扬开开心心,如今才知道,私底下许灵原来吃了这么多苦!

玉芝胸臆间天生有一股侠气,早听得双手发痒,恨不能把许家那些奇葩一个个揍一顿!

寒月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过来。

也许是为了大人,也许是怕玉芝吃亏,也许两者兼有。

他眼神平静看着玉芝,低声道:“尹姨奶奶生的二公子许慧,下午来了一趟,传了老太太的话,让大人今晚回府一趟。我怕大人回去吃亏。”

玉芝没说话,心念急转,立时做出了决定:“你先回去,我一会儿过去,这些事情交给我就行了!”

她和许灵定下契约,讲究的是互惠互利,不能她只沾光,却不出力。

寒月松了口气,起身告辞。

临出门,他忍不住又回头交代了一句:“大姑奶奶最是喜新厌旧,她如今最宠爱的人是秀兰。”

大姑奶奶许敏,在情场上纵横捭阖,今日爱这个,明日疼那个,变得倒是挺快,堪称情场浪子。

玉芝:“…”

我的好朋友秀兰在许府这魔窟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先前可是最喜欢看美少年了!

屋子里只剩下玉芝,她坐在那里,有条有理地分析谋划着。

除了要帮许灵,玉芝还打算想办法见秀兰一面,看秀兰究竟是什么打算。

若秀兰不喜欢许敏,她就想法子把秀兰给弄出来;若秀兰喜欢许敏,就让她和许敏双宿双飞吧,万一是真爱呢!

待阿宝回来,玉芝交代阿宝用了晚饭先睡觉,自己起身去了许宅。

是寒月来开的门,见了玉芝,他悄悄挑了挑眉,眼睛里全是笑意。

玉芝径直向正房走去。

一进明间,她便看到了坐在靠东墙圈椅上的许灵。

今日有喜事,明间内点着赤金枝形灯,几十只红烛齐齐燃烧,屋子里明如白昼。

许灵坐在那里,仰首看着玉芝。

玉芝立在那里,认认真真打量着许灵。

大约今日饮了不少酒,许灵脸色苍白,嘴唇却嫣红润泽,越发显得眉如墨画目若点漆清俊异常,身上难得穿了一件大红纱袍,头顶戴着玉冠,余下漆黑长发散了下来——这样的许灵,看上去像被人欺负了的小男孩一般,令玉芝的心一颤,满是怜惜和心疼。

她走了过去,弯下腰,伸手摸了摸许灵的脸,低声道:“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做什么?”

许灵眼睛似浮着一层水光,呆呆看着玉芝,老老实实道:“我今日喝了太多酒,就坐在这里醒酒…”

他这会儿脑子昏昏沉沉的,头还有些疼。

玉芝见他如此乖巧,心里更是心疼:“哪有人枯坐在这里醒酒!”

她起身叫来小五问道:“家里有没有芹菜?”

小五忙道:“大人不吃芹菜!”

大人挑食得很呐!

玉芝想了想:“葡萄呢?”

虽然不是季节,不过甘州市场上有暖房里产的葡萄,今日许家宴客,家里说不定会有。

小五当即道:“有有有!还有苹果和梨!”

玉芝直接吩咐;“榨一碗葡萄汁送过来,快一些!”

小五答了声“是”,急急跑去了。

玉芝走回到许灵身前,却听许灵声音中满是委屈:“玉芝,我头疼,疼得很…”

玉芝又好气又好笑,又有些怜惜,便掇了张锦凳过去,放在了许灵身侧,自己在锦凳上坐下,伸手预备给许灵按摩头,以缓解头疼。

见许灵头顶心戴着的玉冠有些碍事,她便抬起许灵的下巴,把系带解开,小心翼翼取下玉冠放在一边的小几上,然后用手指梳理着许灵的长发。

许灵的长发凉阴阴沉甸甸的,散发着薄荷和酒混合的气息,在玉芝的手指间流水般散开。

玉芝轻轻捋着许灵的长发。

许灵只觉得从头发到头皮,被玉芝捋得麻酥酥的,他有些眩晕,便闭上眼睛,把头埋进玉芝怀里。

玉芝摩挲了一会之后,找准许灵头上的穴位,开始按摩。

刚开始的时候,她手劲不重,后来见许灵耐受度高,便加重了力道。

许灵经常饮酒,饮酒之后经常头疼恶心,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照顾他。

他什么都不想,放空了脑子,随便玉芝摆布,在玉芝高超的按摩手法和芬芳温暖的体香中意识渐渐开始涣散…

玉芝前世心比天高,为了笼络永亲王林昕,自是下了不少功夫,甚至跟着王府里的女医学了不少按摩技艺,如今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如今少女身妈妈心,阿沁远在京城,满腔的母爱无处倾泻,今晚见了许灵这可怜宝宝的模样,就全倾注在了许灵身上,认认真真给许灵按摩着。

不过一盏茶工夫,她就把许灵给按摩得睡着了。

小五用托盘端了一盏葡萄汁送了过来,却见到大人已经仰坐在圈椅上睡着了。

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大人,便轻轻道:“要不要拿薄被给大人盖上?”

玉芝起身看了看,低声道:“这样睡着也太不舒服了!”

小五有些为难——他今年才十三岁,身材瘦小,根本挪不动大人啊!

玉芝打量了许灵一番,见他睡着之后脸颊泛红,眼睫毛长长,嘴唇嘟着,跟阿沁小时候睡着了一个样子,母爱当即膨胀起来,弯下腰,左臂探到了许灵双腿下面,右臂探到了许灵背后,然后吸了一口气,就把许灵给打横抱了起来。

小五:“…”

抱着许灵,玉芝累得够呛表面却气定神闲:“小五,大人卧室在哪里?”

小五目瞪口呆,抬手指了指右边。

玉芝抱着许灵,吩咐小五:“把门帘撩起来啊!”

小五急急冲进去,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撩起了东暗间卧室的门帘。

玉芝一低头,打横抱着许灵进去了。

许灵虽然瘦,却也是细高挑身材,并不算轻,好在玉芝日日做重活,倒也可以勉力支撑一会儿。

她想象着自己抱的是阿沁,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作为母亲,能够照顾阿沁,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小五忙也跟了进去,把手中托盘放在了床头小几上,急急拿了枕头摆好,又拿了叠好的薄被过来,站在一边等着玉芝把大人放好。

玉芝轻手轻脚把许灵放在了床上,先调整好枕头,然后才去脱许灵的鞋子和清水布袜。

忙完这些,见许灵腰间围着玉带,她怕许灵硌得慌,就伸手解下了许灵腰间的玉带。

玉芝手法娴熟,解了玉带之后,又麻利地把许灵身上的红袍脱了下来,剥得只剩白绫中衣和亵裤,这才接过小五手里的薄被,展开搭在了许灵肚子上——她怕许灵热,只盖住了腹部。

许灵睡着了,乖乖地任凭玉芝摆布,这会儿睡熟了,看上去堪称面若桃花唇似涂丹,跟个小宝宝似的。

玉芝坐在床边,想起前世阿沁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抱一会儿就觉得累,可是她一直抱阿沁,臂力渐长,结果等阿沁长到了六岁,她依旧能够轻松地抱着阿沁绕着王府走一圈——她的臂力一直随着阿沁的体重增长!

若是阿沁在她身边长大,她应该能像今日一样抱起阿沁!

想到阿沁那么大一个孩子,被自己的亲娘给抱起来,玉芝不由掩口笑了——阿沁一定会羞愤异常!

想到阿沁,她又看向许灵,心道:许灵现在睡着了,无知无觉,等醒来想起是被我抱进卧室的,一定会气死了!

小五在一边站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错了,自己不该杵在这里,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大人已经同陈姑娘下过茶礼了,和真夫妻差不多了,就算发生些什么,也是很正常的…

认识到这个之后,小五忙打算退下。

玉芝听到声音,便吩咐小五:“你再拿一副铺盖铺设在窗前榻上,我略躺一躺,今晚我守着大人。”

她和许灵的契书里说得清清楚楚,许灵保护她,她得照料许灵的日常起居,那就从今日开始吧!

小五答了声“是”,很快就拿了新铺盖在窗前榻上铺设好。

玉芝起身放下许灵床上的纱帐,待小五出去,便去看小五留下的葡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