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闭着眼睛,眼睛上面盖着温热的手巾,听觉和嗅觉被放大了许多,玉芝身上的气息在他鼻端萦绕,令他不知不觉有了反应…

第122章

许灵知道玉芝近在咫尺,当下取下手巾坐了起来,两腿并拢,身子前倾,做沉思状:“玉芝,咱们那三个铺子里,除了掌柜之外,还有好几个管事,也得给他们机会了,你叫他们来问问,选出两个让他们去筹备新开的酒楼!”

玉芝答应下来。

她知道自己该起来离开了,可是不知为何有些恋恋不舍,就是想要和许灵再这样聊一聊。

平常生活中,许灵很依赖她,可是在处理生意之类的事情的时候,她就有些依赖许灵。

很多东西她都不懂,得一点点去学,向懂得的人询问,能少走许多弯路。

玉芝不会去问阿沁,她知道阿沁一天到晚考虑的都是天下大事,她不愿意增加阿沁的负担,而近在咫尺朝夕相处的许灵就成了她最佳咨询目标了。

许灵也舍不得玉芝离开,待身体平复,他又靠回椅背,与玉芝絮絮谈着。

用罢晚饭,玉芝让观雪和烹茶也歇着去了。

外面风声呼啸,正房只剩下玉芝和许灵,静悄悄的。

许灵坐在卧室窗前的罗汉床上,趴在小炕桌上批示文书。

一时砚台里的墨用完了,他想了想,开口道:“玉芝,来帮我磨墨!”

玉芝正在自己的卧室看书,听到许灵叫她,便拿了书过来了。

帮许灵研了墨后,她索性坐在许灵旁边看自己手里的书。

许灵忙着自己的事,间或抬起头来,见对面玉芝正专心致志看书,一颗心便稳了下来,抿嘴一笑,继续忙自己的。

不知不觉夜深了,外面风声依旧,可是糊在窗格上的窗纸却开始啪啪作响。

玉芝凝神听了听,道:“好像下雪了!”

又道:“我出去看看!”

许灵还没来得及叫她,玉芝已经跑出去了。

许灵怕玉芝冻着了,忙拿了件他的白绫袄也跟了出去。

玉芝正站在廊下,外面果真下起了雪。

雪粒子小小的,却又密又急,织成了密匝匝的雪幕。

玉芝伸手去接,雪粒子一触到她的手就化了。

许灵鼓足勇气,走上前把自己的白绫袄裹在了玉芝身上,揽着玉芝站在那里看雪。

玉芝笔直立在那里,看着庭院中密密匝匝的雪粒,身子下意识想要靠近温暖的许灵,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灵道:“太冷了,回去吧!”

玉芝“嗯”了一声,被许灵揽着回了明间。

晚上睡在自己的卧室,玉芝听着外面扑簌簌的下雪声,心里乱糟糟的。

她想要心如止水,可是年轻的身子却总是容易被许灵吸引…

儿子都这么大了,要什么男欢女爱,还是修身养性吧!

再说了,即使她想,许灵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配合不了啊!

这样一想,玉芝满心的绮念再一次一扫而空,在扑簌簌的雪声中很快就睡着了。

天亮之后,玉芝往外去一看,发现雪还在下,不过小雪粒变成了鹅毛般的大雪,在苍穹中飞舞着,整个许府早成了雪白的一片。

许灵穿上斗篷正要出门,忽然看向出来送他的玉芝:“我今日要出一趟远门,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玉芝还没来得及说话,许灵便又道:“我已经让人在慈宁斋成衣阁给你订了两件水貂皮袄和一个雪狐斗篷,过几日应该就送到了!”

说罢,他不待玉芝道谢,便急急离去了。

玉芝呆呆看着许灵走远,与候在内院门楼下的林寒星和小五小六会合一起出去了。

观雪见大人都走半日了,夫人还立在那里痴望,她原不敢打扰的,只是见夫人发上身上都落了不少雪,这才试探着道:“夫人,雪太大了,咱们不如先进屋吧?”

玉芝这次清醒过来,伸手抚了抚发髻上的雪,笑吟吟道:“我想心事呢,一时有些傻了!”

她转身回了明间。

烹茶拿出一件斗篷从西暗间走了出来:“夫人,您不是说今日要去城外西流湖村看外家老太太和阿宝公子么?雪这么大,不如穿这件斗篷吧!”

玉芝一看,见是一件崭新的藏蓝缎面斗篷,瞧着有些陌生,伸手一摸,发现内里居然是松软光滑的貂鼠皮毛,不由一愣:“这是——”

她没有这样华贵的斗篷啊!

烹茶微微一笑,道:“夫人,这是碧梧街给您送来的!”

玉芝这才明白是阿沁让人给她送来的,心里暖洋洋的:哎,阿沁这孩子…真孝顺呀!

见夫人眉眼里都是笑意,显见欢喜得很,烹茶这次脆生生道:“碧梧街送来了两件皮袄,两个斗篷,都是貂鼠里的。两个皮袄一个是大红缎面,一个是娇绿缎面;两个斗篷,一个是您身上这件藏蓝缎面,另一个是妆花织金缎面,奴婢都先给您收了起来!”

玉芝笑眯眯吩咐道:“你去叫许六福把给外家老太太他们准备的礼物都拿上,咱们骑驴子出城!”

在雪中骑驴子,想想都觉得有趣味!

外面大雪纷飞。

京郊的西流湖村也被笼罩在大雪之中。

村东头一栋齐整宅子的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住在门房的是一个瘸了腿的中年汉子,他和娘子正在门房内就着火盆烤火说话,听到敲门声,忙起身去应门:“谁呀?”

外面传来许六福的声音:“七叔,是我,六福!”

七叔忙打开了门,见许六福牵着三个驴子正站在外面,他的身后立着两个穿着斗篷落了一层雪的女子,看不清脸,便道:“这是——”

许六福低声道:“这是夫人和她身边的丫鬟烹茶!”

七叔忙打开门请许夫人和烹茶进来。

王氏正带着四儿在堂屋里烤着火做着针线,听到外面声音,刚要起身去看,却见门上棉帘被掀开,两个穿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前面的人拨下兜帽,露出了一张明媚的笑脸:“娘!”

见是玉芝,王氏心里一阵欢喜,忙上前帮着玉芝解下斗篷,又帮着她掸去雪花,挂了起来,然后又拉着玉芝坐下来烤火:“哎呀,看这手冻得冰凉,快烤火!”

她又抬头吩咐四儿:“四儿,去灶屋把汤热一热,给姑娘盛一碗来!”

玉芝笑吟吟听着母亲唠叨,待王氏终于停了下来,她忙问道:“我爹呢?”

王氏笑着道:“不是下雪了么?你爹怕阿宝在学堂冷得慌,骑着家里的骡子进城去给他送棉衣去了!”

玉芝闻言笑了:“我前几日才让人去给阿宝送过棉衣的!”

她怕阿宝在学堂里被人歧视,因此送去的都是专门在慈宁斋买的清水绵衣、皮袍和斗篷。

王氏一拍手:“哎呀,碰到一块去了!”

接着她又絮絮地告诉玉芝:“你爹现在认命了,把阿宝当成亲儿子养呢,比先前用心多了!”

玉芝放下心来,微笑起来。

她这个爹爹实在是重男轻女,没有血缘的儿子也比亲生女儿重要。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对阿宝来说是好事。

从西流湖村回来,玉芝骑着驴子在雪中慢慢行着。

许六福骑着驴子在她前面开路,她的后面则是烹茶。

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城,雪已经小了不少。

玉芝熟练地操控着驴子,慢悠悠在穿行在延庆坊。她今日穿得这么严实,脸也没露出来,应该不会有人再来骚扰了。

这条街道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道路两旁都是各种店铺。

因为一直打算经营酒楼,因此玉芝一看到前面探出一面杏黄旗在雪中招展,上面是“晏家酒楼”四个字,便把兜帽往后拨了拨,抬头看了过去。

正在这时,却听到“咣当”一声,酒楼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个穿着玄色缎面斗篷的人从里面冲了出来,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

那人戴着兜帽,眉毛都被遮住了,脸上又围着玄色面巾,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又黑又亮,他见到玉芝,似乎吃了一惊,脚步顿了顿,压低声音喝道:“快回家!”

说罢,他迈开长腿向前方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飘着雪花的小巷里。

玉芝心脏怦怦直跳,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一边把兜帽往下拉,一边压低声音道:“快走!”她和许六福及烹茶驱赶着驴子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传来喧哗声:

“死人啦!”

“叶大帅…叶大帅被人暗杀了!”

“快来人呀!”

“…”

玉芝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怦怦直跳的心脏,令自己稳下来,催动着驴子加速往前赶。

等到拐入了另外一个小巷,距离许府很近了,玉芝这才静下心来,思索着:叶大帅是谁?

在大周,唯有节度使才会被人敬成为大帅,而姓叶的节度使只有一个,那就是沧州节度使叶明楼…

她骑在驴子上,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看到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并不大,却特别有神,让人一见难忘…

那句“快回家”,虽然刻意压低,她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一直等到腊月初,许灵还没有回家。

这一天孔氏家学放了假,玉芝命人接了阿宝过来。

进京没多久,阿宝似乎长高了不少,已经比玉芝还高了。

玉芝一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宝,你…你怎么长这么高?”

阿宝泰然自若:“我都十四岁了,自然该长个子了!”

他瞟了玉芝一眼,道:“我觉得我将来会比你还高一个头!”

玉芝不禁笑了:“哟,志向很高远呀!”

她让观雪送上茶点,陪着阿宝吃。

阿宝吃了一口雪梨百合粥,忽然道:“姐姐,我在学堂里听说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玉芝抬眼看他,双目盈盈。

阿宝心跳有些快,忙垂下眼帘:“听说沧州节度使叶明楼被人暗杀了,沧州卫指挥佥事秦洋取而代之,被朝廷任命为新的沧州节度使!”

他看向玉芝,道:“他们私下里都说秦洋是殿下的人!”

阿宝之所以和姐姐说这个,就是因为他知道姐夫许灵是太子殿下林玉润的亲信,许府的兴衰早就和太子殿下连在了一起,这才和姐姐说的。

玉芝心里一动,不动声色道:“阿宝,你还在学堂里听说了什么?”

第123章

阿宝又舀了一调羹雪梨百合粥吃了,然后握着调羹道:“姐姐,学堂里大部分同学的父兄都是朝廷官员,他们还说,叶明楼被暗杀,怕是太子殿下命人去做的,太子殿下和章太尉之争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现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很是紧张!”

他看向玉芝:“姐姐,姐夫呢?怎么没见他?”

玉芝笑了,道:“他忙公务去了,我也不清楚去哪里了!”

她拿筷子夹了一个虾肉烧麦放在了阿宝面前的碟子里:“你在学堂里不要多提家里的事。”

玉芝既担心同学得知阿宝是农家子欺负阿宝,又担心阿宝不小心会说些什么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

阿宝笑了起来,道:“姐姐,你放心吧,我去孔氏家学是为了读书科举,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姐姐早就交代过,姐夫在京城有极大的对头,一定要小心谨慎,不得泄露自己和姐夫的关系,他记得清清楚楚。

见阿宝如此聪明,玉芝心中很是喜欢,伸手摸了摸阿宝的脑袋:“阿宝好乖!”

她想了想,吩咐观雪:“观雪,帮我把妆台上放的那个新荷包拿过来!”

阿宝又吃了一口雪梨百合粥,觉得很是清甜,便道:“姐姐,你也吃吧!”

玉芝笑着答应了一声,端过自己那碗,也吃了起来。

观雪拿了一个崭新的宝石蓝缎子荷包过来:“夫人,您说的荷包!”

玉芝接过荷包,递给了阿宝:“姐姐给你做的新荷包,和你眼睛的颜色是不是有些像?”

阿宝接了过来,发现里面有银票和碎银子,便看向玉芝:“姐姐——”

玉芝笑微微道:“你是大孩子了,身上得带些零用钱,万一和同窗出去玩,也不至于窘迫!”

阿宝“嗯”了一声,垂下眼帘,慢慢吃着雪梨百合粥。

晚上阿宝去了做客房的西厢房睡下了。

玉芝洗漱罢,端坐在明间圈椅上,看着一边琉璃罩灯中摇曳的烛焰,静静思索着:在晏家酒楼前遇到的那个人,会不会是许灵?

她记得那人也是高挑身材,体态有些像许灵。那人眼睛不大,又黑又亮,也像是许灵的眼睛。那句刻意压低声音说出的“快回家”,也像是许灵在说话…

如果真是许灵,那么许灵如今的处境会很危险。

章端的势力,前世的玉芝就见识过了。

对于章端的可怕,她到了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玉芝坐了良久,叫了烹茶进来问道:“太子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烹茶态度恭谨:“启禀夫人,近来陛下微恙,下诏命太子殿下监国,殿下夜以继日忙碌公务。”

玉芝闻言,不由叹了口气:“我想见太子殿下一面…”

她实在是想念阿沁,担心阿沁的身体…

另外玉芝也想从阿沁那里问问许灵的情况,许灵离家已经很久了…

烹茶垂眉敛目,思索了片刻,这才道:“夫人,奴婢明日傍晚给您消息!”

玉芝温声道:“烹茶,辛苦了!”

第二天一早,玉芝带着阿宝,从许府的后门出去,乘了许六福从车马行雇来的马车,轻车简从出城去了西流湖村。

到了家门口,玉芝才发现家里有了新变化——门房朝南的那面墙被掏了个窗子,窗子东边还挂着一个黑漆金字的招牌,上面书写着“陈记卤肉”四个字!

听到外面声音,王氏从窗子里探出头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玉芝,阿宝,你们回来了!”

四儿送了茶上来。玉芝接过茶盏,尝了一口,这才道:“娘,你和爹也太迅速了,就这几日就又把卤肉铺开了起来?”

王氏气色很好,神采奕奕:“我和你爹还都年轻,哪能一天到晚闲在家里,我们一商量,正好进入腊月了,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得准备年货,那咱们的卤肉铺子也开起来吧!”

又道:“你爹去往邻村送卤肉去了!”

玉芝也笑了起来:“娘,我爹和你没和别人提过许灵的身份吧?”

王氏认真道:“当然没有!”

她凑近玉芝,低声道:“我和你爹把你的话记得清清楚楚,这京城里有大人物是女婿的对头,若是知道我和你爹在这里,说不得要怎么对付我们,到时候连累了你,可就不好了!”

玉芝和阿宝见娘亲如此谨慎,也笑了起来。

王氏很是认真,道:“就因为怕人知道,咱们的新铺子都不敢叫‘陈娘子卤肉’了,改了个名字叫‘陈记卤肉’!”

玉芝和阿宝陪了王氏和陈耀祖半日,到了下午便出发回城去了。

自有许六福送阿宝回学堂,玉芝独自一个人回了内院正房。

外面还在化雪,又湿又冷,饶是穿着皮袄,玉芝也觉得全身都被冻透了。

她一进生着地龙的明间,氤氲着腊梅清香的暖融融气息就扑面而来,舒服极了。

烹茶和观雪今日都没跟着过去,见夫人平安归来,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张总管命她们保护夫人安全,原话就是“夫人在,你们活;夫人不在了,你们死”!

玉芝换了家常衣服,接过烹茶送来的热茶饮了一口,捧着茶盏道:“外面今日可真冷!”

烹茶给观雪使了个眼色。

观雪微微颔首,退了出去,拿了竹剪站在廊下修剪着那盆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