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在太子私邸住了一个月,又胖了一些,白白嫩嫩的,可爱得很。

她喜欢阿宝舅舅的脸,不哭不闹坐在阿宝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小酒窝深深,笑眯眯看着阿宝,别提多乖巧了。

阿宝一边哄着宝珠,一边跟在卧室里的玉芝说话:“姐姐,你既要去看望爹娘,那你到了,可千万别生气!”

东暗间卧室里,玉芝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家常衣服,闻言有些纳闷。

明间里宝珠笑眯眯看着阿宝,伸手摸了摸阿宝的脸,觉得小舅舅真好看。

阿宝被宝珠摸得脸痒痒的,便抱起胖乎乎的宝珠,让宝珠背对着自己坐在腿上,口中轻轻道:“好宝珠,别摸舅舅的脸了,再摸舅舅就生气了!”

宝珠笑得可爱极了,忽然身子一僵,接着又笑了起来。

阿宝抱着胖乎乎的抱住正要开口,忽然觉得不对——腿上热乎乎湿漉漉的!

他镇定地举起了宝珠,看着被宝珠尿湿了一大片的青纱道袍,简直是目瞪口呆欲哭无泪——这是他听说姐姐要回来,特地换上的新道袍啊!

烹茶和奶娘在一边侍候,见状都苦笑不得,忙上前接过了尿了舅舅一身美滋滋只顾傻乐的宝珠:“阿宝公子,对不住了,宝珠今日喝水太多了,您快回去洗澡换衣服吧!”

宝珠姑娘身上的衣服也尿湿了,得赶紧给她洗澡换衣,免得肌肤被腌红了。

玉芝换好衣服出来,得知宝珠和阿宝两败俱伤,都洗澡换衣去了,不由大笑:“宝珠这孩子还挺有眼色,殿下抱她的时候,从来没尿过!”

阿沁可是有些爱洁的,若是被妹妹尿了一身,估计要大闹一场!

一想到那个场面,玉芝不由又笑了起来。

观雪想了想那幅画面,也抿嘴笑了,道:“殿下最是好洁!宝珠姑娘若是尿在殿下身上,殿下一定会很气很气,然后打了香胰子连洗三遍澡,再穿上用素水香熏过的衣衫,饶是如此,还会不停地闻衣袖,生怕还有尿味!”

她先前在殿下身边侍候过,因此知道。

玉芝脑补出阿宝狐疑地不停嗅衣袖的模样,不由又笑了起来,道:“走吧,咱们先去看宝珠的外祖父外祖母!”

玉芝带着观雪和撷芳去了。

许六福惴惴不安跟在后面。

一进玉芝就呆住了——这哪里是,明明是一个大菜园啊!

原先花木扶疏,亭台楼阁点缀其间,颇有几分景致。

如今亭台楼阁还在,可是萱草地种满了小白菜,牡丹花圃里长的是番茄,凌霄架爬满了丝瓜藤,湖边垂柳下种着红苋菜…

许六福都快哭了:“夫人,等属下看到已经晚了,外家老太爷和老太太种的菜都出来了…”

玉芝:“…”

她简直是苦笑不得。

不过玉芝遇事喜欢往好的方面想,想了想,她又笑了起来:“如此也好,起码能吃些新鲜菜蔬了!再说了,咱们正在看新宅子,早晚要搬家,这里就让我爹娘折腾吧,不然他们闲的难受!”

许六福见夫人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

陈耀祖和王氏正在给刚栽的青椒苗浇水,听小丫鬟说夫人回来了,顿时大喜,忙放下水瓢,洗了洗手就迎了上去。

一见玉芝没带宝珠,陈耀祖和王氏顿时失望极了:“玉芝,宝珠呢?宝珠怎么没有来?”

洗澡换衣罢,阿宝和宝珠舅甥俩再次会师。

阿宝原本心有余悸,可是一看到宝珠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可爱的小酒窝和伸着要他抱的藕节般的胖胳膊,他就忘记了方才的遭遇,乐颠颠上前接过宝珠,大步流星往找玉芝去了。

第156章

一见到宝珠,王氏心都醉了,抱定宝珠不松手,带着宝珠去葡萄架那边看新结的青葡萄去了。

陈耀祖想抱外孙女却又不敢抱,便紧紧跟在王氏后面,眼巴巴看着宝珠。

宝珠不会说话,想要什么,只会指着青葡萄“嗷嗷嗷”叫。

王氏见她想要葡萄,便摘了一颗,剥去皮捏着让宝珠看。

宝珠凑过来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结果酸得很,咧了咧嘴巴,一下子放声大哭了起来。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宝珠哭了几声,见众人都看着她笑,并没有人来安慰她,便悻悻然止住了哭声,大眼睛里含着泪,又指着前面的红番茄“嗷嗷嗷”直叫。

王氏忙带着她又去探索番茄。

这时候自然是不敢让宝珠吃番茄,只能让她舔一口尝尝味道。

见宝珠很喜欢番茄,玉芝便让丫鬟清洗了一个红番茄,让宝珠拿着玩。

宝珠实在是贪嘴,捧着红番茄老想咬一口,可惜没有牙,白白地在番茄上涂了半日口水,番茄却依旧完整无缺。

她啃了好久,还没有吃到红番茄,乌溜溜的大黑眼珠一转,看向娘亲,然后瘪了瘪小嘴,酝酿了一下,又放声哭了起来。

王氏见状,忙道:“玉芝,不如让宝珠尝尝番茄的味道…”

玉芝微微一笑:“娘,她才七个月,还不能吃生番茄!”

王氏看着哭得伤心的宝珠,心疼得很,眼巴巴看着宝珠。

玉芝可是养大过阿沁这样的狡猾孩子的,对付熊孩子很有经验,含笑拿帕子轻轻拭去宝珠脸上的泪水,却不肯帮她吃到番茄。

宝珠哭了几声,见娘亲不肯帮忙,其余人也都旁观,只得悻悻地止住哭声,继续拿着红番茄玩耍。

见宝珠的眼泪真的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众人不由都笑了。

晚上王氏下厨烧了几样家常菜,玉芝和阿宝留下来用了晚饭,又陪着陈耀祖和王氏坐了一会儿,待夜深了,这才一起离开了。

奶娘和烹茶抱着熟睡的宝珠先回了内院。

玉芝见阿宝似有心事,便没有立即回内院,立在内院门口问阿宝:“阿宝,你有心事?”

内院门口挂着两盏白沙灯笼,随行的丫鬟手中也提着琉璃灯,照得周围亮堂堂的。

阿宝想了想,道:“姐姐,我今天想到了一件事…”

他抬眼看向玉芝,漂亮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忧思:“姐姐,我的户籍先前是在甘州尉氏县,现如今姐夫帮着迁到了京畿祥符县,会不会有人举报我冒藉参加乡试?”

八月他就要参加乡试了。

按照大周朝的规定,乡试中各州录取的人数由朝廷分配,导致了各地乡试的难易程度不同。

京畿地位特殊,朝廷特予优待,乡试名额要比外州多得多,因此有不少读书人改换户籍,来到京畿参加乡试,占用京畿的乡试名额,因此只要发现这样的改换户籍者,京畿读书人都会去向礼部举报。

最后朝廷无法,只得做出规定,只有在京畿住满七年的,才可以取得京畿户籍,以京畿秀才的身份参加乡试。

阿宝和爹娘是跟着许灵玉芝来到京城的,在京畿还没有住满七年,因此他担心人举报自己。

玉芝先前还没想到这个问题。

她思索片刻道:“这件事我不太了解,这几日我若是见了阿沁就问问他,如果不行的话,我派许六福送你回甘州考乡试!”

乡试八月份考试,还有两个月时间,时间上还来得及。

得了玉芝这句话,阿沁不由笑了起来,道:“嗯,能留下固然好,不过回甘州参加乡试也没什么!”

他很喜欢读书,即使过程曲折,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

玉芝见阿宝笑容纯真,心里很喜欢,柔声道:“阿宝,你的理想是什么?”

她说着话,打量着阿宝。

阿宝巴掌大一张小脸,肌肤雪白,眉如墨画,眼尾上挑,眼下微微有些青晕,鼻子高挺,嘴唇嫣红,其实是那种孤高清冷阴郁的俊美少年模样,可是他眼神清澈,又一向爱笑,因此阳光异常。

这样的阿宝令玉芝觉得欣慰。

她抬手拍了拍阿宝的肩膀,柔声道:“若是需要姐姐,尽管开口!”

阿宝现在比她快高了一个头,想要拍阿宝的肩膀可不容易啊!

阿宝看着灯光中的玉芝,心道:我的理想是娶姐姐做妻子!

可是他知道如今这是不可能的,便道:“我想考中举人,再考中进士,然后在翰林院任职,博览群书,与天下最聪明的人在一起探讨学问!”

玉芝听懂了,笑眯眯道:“我知道了,你想做学者,对不对?”

阿宝笑着点了点头。

母后弥留之际,要他回到西夏复仇,取回他应得的东西,做西夏的王,可是他发现如今的生活更适合他。

有姐姐,有宝珠,有爹娘,他能一直在姐姐身边,做一辈子的学问,似乎也不错。

玉芝听了,柔声道:“阿宝,有姐姐在,你就放心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

阿宝在灯影中笑了起来,明明才十五岁,竟然有一种风华绝代的感觉。

玉芝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生得太好看了,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欢你呢!”

阿宝不爱听这个,向玉芝拱了拱手,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先生送了他一本好书,他想回去看完再睡下。

玉芝洗了澡出来,倚在东暗间卧室窗前的榻上,开着窗子看外面的那轮明月,蓦地想起了远在东北的许灵。

六月十六的晚上,想必东北的夜空,也有这样一轮明净的圆月吧?

这时候的许灵在做什么呢?

是在作战,是在巡视营地,是在开会,是已经睡下了,还是也在看天上这轮圆月…

玉芝一直以为自己坚强得很,不会再被这儿女之情缠绕,谁知心里不知不觉有了许灵。

许灵此时正端坐在帅帐之中。

两个亲兵推了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许灵打量着那中年人,忽然开口道:“张勇,你居然把妻儿部下都留在城中,自己跑了出来!”

那中年男人正是东北节度使张勇。

他见许灵认出了自己,紧张得喉结滚动了几下,道:“许灵,你让人退下,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

许灵背脊挺直,声音平淡:“说吧,他们是我的亲信,不用避忌。”

张勇张望了一番,见许灵身旁立着的那个将领笑着看着自己,像看一个傻子一般,不禁心中懊悔——他若是不听蔡中原的蛊惑,如今怕还是安安稳稳做他的东北节度使,雄霸一方的土霸王,哪里会有今日沦为阶下囚的惨状!

他叹了口气,道:“我怀里有一张纸,许灵,你先看看再说吧!”

许灵给一边立着的林寒月使了个眼色。

林寒月会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张勇怀里掏出了一卷纸,展开后递给了许灵。

许灵凝神看去,发现是一张礼单,第一行便是“黄金一千两”。

他接着往下看,发现接下来分别是珍珠五斛、白银五万两。

张勇看向许灵:“许灵,听说你现在还在京城典宅子住,连自己的宅邸都没有,这些足够你在京城买一个豪宅了——买我一条命,可好?”

许灵笑了,酒窝深深,虎牙雪白:“张勇,你若是为妻儿乞命,我敬你是条汉子,可是你只为你自己买命,我瞧不起你!”

晃了晃手里的礼单,许灵笑容愈发灿烂起来,满满都是少年的骄横之气:“这样吧,我听说你的妻子给你生了一儿一女,我收下你的礼物,饶了你妻子和一对儿女的性命!”

张勇和许灵打过交道,知道许灵越是笑,就越是认真,明白他是真的不肯放过自己了,不由浑身颤抖,牙齿战战,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许灵把礼单递给了林寒月:“寒月,你带着他下去,把这礼单上的礼物都弄过来,至于他的妻儿——”

他看向浑身软瘫的张勇,声音清清楚楚:“放过他的妻子儿女!”

许灵如今有了妻子女儿,觉得妻女就是自己的一切,实在理解不了张勇这样抛弃妻子儿女的行为。

林寒月答了声“是”,摆了摆手,示意亲兵拖了张勇出去了。

帅帐里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许灵呆坐了一会儿,想起聪明可爱娇美淘气的玉芝,想起胖乎乎的宝珠,心里空落落的。

他起身走到帐外,仰首看着夜空中的圆月,心道:玉芝在做什么呢?

宝珠是瘦了,还是胖了?

好想家呀…

转眼到了六月十八。

这日许六福终于选定了一个合适的宅子,来向玉芝回话。

玉芝一问,才知道许六福说的这宅子先前是蔡丞相的府邸。

自从蔡丞相一去,蔡家树倒猢狲散,一下子倒了架。

蔡丞相的嫡子蔡犹年幼,嫡女蔡晶未出嫁。

蔡丞相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庶出,这些年受了蔡夫人不少气,如今全爆发了出来,几房姨娘和年长的庶子闹起了分家。

蔡家如今正急着分了大宅,几房人分银子,因为买的急,所以宅子要价不高,要价三万两。

玉芝听了,沉吟道:“三万两…”

她如今一共有三万六千多两白银的积蓄,倒是能买得起这个宅子,只是得先去看看再说。

许六福见玉芝沉吟,便道:“夫人,蔡丞相就是死在宅子的外书房,不少人忌讳这个,您——”

玉芝想了想,道:“我不在乎这个。不过还是得先去看看再说。”

她看向许六福:“你去安排一下吧,我先去看看宅子!”

许六福答应了一声,自去安排。

六月的天气,一点风都没有,闷热难捱。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落了几滴雨,这才没那么热了。

马车刚备好,玉芝正要登车出门看宅子,却看到阿沁拿着把檀香骨洒金扇子,一边扇着一边走了过来。

他今日用玉冠拢了长发,额头上绑着青色抹额,身上穿着青纱道袍,虽然是如今京城读书人最流行的装扮,可是阿沁如此装扮,却分外的俊秀倜傥。

见玉芝要出门,阿沁好奇地问道:“这么热的天,你出去做什么?”

玉芝笑了:“我去看宅子!”

得知娘亲要买新宅子了,阿沁忙道:“我也去!”

他扶着玉芝登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去了。

马车开始行驶之后,阿沁舒舒服服靠在竹编的椅背上,开口问玉芝:“娘,我妹妹呢?”

想起淘气包宝珠,玉芝不禁笑了:“本来准备带她出门的,结果那会儿忘记给她垫尿布了,她一下子尿得全身湿透,烹茶她们正在给她洗澡呢!”

阿沁听了,不由笑了起来,不过也提高了警惕:下次抱妹妹,一定要先检查检查尿布塞好没有!

一想到自己浑身的婴儿尿骚气,阿沁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玉芝瞅了阿沁一眼,心中暗笑——她最是知道阿沁那过分好洁的毛病了!

马车离开了铁塔胡同,往前驶去。

阿沁的侍卫穿着便装,骑着马尾随在后面扈卫。

得知玉芝是去看蔡中原的宅邸,阿沁眉毛挑了挑,却没有说话。

反正等一会儿他有的是法子让娘不要买蔡家的宅子。

既然是买宅子,干嘛不买他的?

他可以一两银子卖给娘亲一座大宅子,这样的话,母子还能够住得近一些!

玉芝的马车刚驶进蔡府所在的金水胡同,就被堵在了胡同里,行进不得。

和赶车的小六一起坐在车辕上的许六福探头看了看,低声禀报道:“夫人,是户部侍郎刘福林的夫人海氏堵住了蔡夫人和蔡姑娘的马车,正在和蔡姑娘争吵!”

玉芝闻言一愣,侧耳细听,果真听到了蔡晶的声音,忙掀开车窗帘子看了过去。

蔡晶站在马车旁,仰首看着正指着她骂的海氏,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她的爹爹去世了,先前匍匐在她脚下恨不得舔她的鞋的人,如今也敢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海氏左手叉腰,右手捏了个帕子,一根食指直戳戳指着蔡晶,口中大声骂着:“…你以为你是谁?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冲撞了老娘,居然还敢大模大样不下车!”

蔡晶一个大家闺秀,因为父亲位高权重,一向只有被人巴结奉承的份,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时气的眼泪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氏见状,更加得意,叫嚣道:“你家那丞相夫人呢?可要下车来和我说道说道?先前不是嫌我粗俗,让大家孤立我么?这会儿怎么不孤立了?”

蔡夫人抱着幼子,一声不吭坐在车里,满脸都是泪。

玉芝皱着眉头,正要开口,却听到前面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刘夫人,您这是在和皇后娘娘的娘家表嫂说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