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敢声张,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只得回信暂时稳住宁肇。

信上告诉宁肇,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寸步难行,需耐心等待部署,让其先安分待着。

只要拖过了大审,宁肇没有将他供出来,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而大审过后,宁肇离死也就不远了,没人再去在意宁肇的疯言疯语。

瑾瑜尚且达不到耳目满天下的地步,没有注意到宁肇和许韬的小九九。

不过,就算瑾瑜发现了此事,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许韬,同样一开始就在瑾瑜的计划当中,无论宁肇暴不暴露许韬,许韬都会被暴露。

柳振宁信守约定,在大审之时,没有丝毫挣扎反抗,将自己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所有事细细讲给寺卿。

其中包括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滥用职权贪污国库,包括了他在廊州境内追随两任湘王筹划谋反的历程。

自然也包括了当年老湘王迫于真宗压力,铤而走险后险些败露,最后嫁祸给南阳王,导致南阳王一门忠良被围杀,扣着反臣的帽子二十多年。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没想到被灭门了的南阳王,在没有人翻案的情况之下,莫名其妙就平反了。

而宁肇,因对许韬的缓兵之计抱有一丝希望,大审时并没有将许韬的名字暴露,只是陆陆续续吐出几个小喽啰的名字。

柳振宁交代的罪行足足写满几尺长的纸张,除了自己的罪行,宁肇和老湘王的也在其上。

毕竟柳振宁与两代湘王接触亲密,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华元帝并不是很在意审理过程,无论别的罪再怎么多,都比不过公然造反这一条。

瑾瑜在大审之后求见华元帝,履行自己对柳振宁的承诺。

华元帝睇着下首态度谦卑的瑾瑜,“你是来为柳振宁求情的?”

瑾瑜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圣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孩童并未参与谋反一事,若将其发配,还能废物利用,总比变成一堆烂肉来得强。”

华元帝捂唇咳了几声,“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便如此处理吧,女童发配贱籍,男童送进宫去势。”

因瑾瑜这个请求,华元帝看瑾瑜顺眼了几分,无论瑾瑜如何狡猾,只要瑾瑜心存善念就不足以担忧。

心软的人,从来都会先输一头。

瑾瑜口中谢恩,心中对华元帝的认知又多一层,比起狠毒,他根本及不上华元帝的十分之一。

俗话说君无戏言,华元帝金口一开,柳振宁和宁肇一家的孩童结局已定,自己也算遵守了诺言。

处理完这件事,瑾瑜却没有告退,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

“嗯?还有何事?”

瑾瑜低着头,道:“想必陛下已经看过柳振宁与宁肇的大审奏章,南阳王并非反臣,还请陛下为南阳王正名!”

华元帝笔下一停,“你为何对南阳王一事如此上心?南阳王一族无一人生还,已是陈年旧事,翰林院修改史册还觉得不够?”

闻言,瑾瑜顿了片刻,沉声道:“微臣的妻子,是南阳王遗孤,有银锁为证,之前微臣所说的私仇便是这条,宁肇和柳振宁,与微臣的妻子乃血海深仇。”

“臣,斗胆请求陛下,愿以平叛之功抵消,换陛下一纸平反诏书,昭告天下,还臣妻子该有的身份。”

华元帝沉吟一瞬,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曲折,你对妻子当真是一往情深。”

话说到这里,华元帝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全对拉宁肇下马这事如此尽心,原来除了此前所想的原因,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如此的话,朕准了,改日核实身份之后就拟诏书,昭告天下,归还你妻子郡王之女的身份。”

华元帝正在烦恼,以李全在平叛当中的表现,该给个什么奖励比较合适。

好在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李全主动提出以平叛之功抵消,只为给妻子正名。

对于华元帝来说,这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盖个国印的事。

“臣,谢陛下。”瑾瑜拜谢华元帝,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谢。

关于宁肇一事,他所有的部署,除了借机在华元帝跟前混脸熟,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桩。

他承诺要把冬青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讨回来,报仇,平反,归名,一样都不能少。

第二天还真有礼部官员登门问瑾瑜要冬青的身份证明,冬青没在家里,瑾瑜便回屋翻找出银锁递给这个官员查看。

虽然是走个过场,官员却很认真,查看了银锁内侧刻着南阳王和其王妃的名字,再看银锁新旧,确定是数十年前所造。

反臣大审过后,华元帝设了庆功宴,当场嘉奖这次平叛有功的官员。

挂帅大将汪一行首当其冲,加封为一品护国将军,虽然只是虚衔赠官,并没有实权上的叠加,但赐了护国将军府,荣耀万分。

陈君然因在廊州担任了半年通判,还在战起之际深入敌腹,成功抓住意图逃逸的宁肇夫妻二人,官品连升两级,回廊州接替柳振宁曾经的职位,任四品知府。

陈君然算是这次平叛中的最大受益者,年纪轻轻就当上四品知府,不知道羡煞多少苦苦熬资历的官员。

至于瑾瑜,本该是这次平叛的首要功臣,却没有任何嘉奖。

冬青随瑾瑜盛装出席宴会,她知道其中细节,本满心期待等着瑾瑜加官进爵,但是等到所有该嘉奖的官员受赏完毕,也没有听到瑾瑜的名字。

冬青很是疑惑,看向瑾瑜道:“瑾郎,是不是陛下对你有何不满?为何你本该居首功,反倒没有嘉奖?”

瑾瑜正想说什么,就听太监宣读诏书,将南阳王沉冤得雪一事昭告天下。

念完南阳王平反一事,又唱:“翰林院学士李全之妻陈冬青,上前听封!”

第94章 落定

冬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猝不及防的, 她的父亲平反,自己的身份就要昭告天下了。

瑾瑜见冬青愣神,轻轻推了推冬青,满面温润笑容, 如三月春风, “快上前听封领旨。”

虽然震惊, 但在这百官宴席上, 江山之主还坐在上首, 容不得她怠慢。

迅速整理思绪,在百官及家眷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一级丹墀上,双膝跪地。

华元帝第一次见到李全放在心尖尖上的妻子,不禁多瞧了几眼。

肤如凝脂艳若桃李, 素腰一束身姿窈窕, 顾盼之间美目清光流转, 实乃佳人。

如此美人, 怪不得李全对这个妻子很是上心,甘愿为一人折腰。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翰林院学士李全之妻陈冬青,是忠良南阳王凤凌之后, 现南阳王凤凌沉冤得雪, 故, 归还陈冬青郡王之女的县主身份, 恢复本名凤尺素,父辈夫家平叛居功至伟,加封郡主,御赐封号凤阳,为凤阳郡主!”

“臣女领旨。”

冬青双手接过册封圣旨,起身面对众人,不急不躁,缓缓走下台阶。

宴会众人皆一睹风华,不愧是南阳王的女儿,天生带有不凡气韵。

目送冬青回到瑾瑜身侧站定,宴会席间泛起窃窃私语,议论着冬青的身世。

不知谁人说起,李全的妻子幼时沦落成乞丐,后是奴籍婢女,再来是一个商人,最后,南阳王平反,御赐封号加封为凤阳郡主。

众人不禁唏嘘,凤阳郡主福泽不浅,从反臣遗孤沦落成乞丐,最后竟能够平反成为郡主。

冬青拿着圣旨回到瑾瑜身边,问道:“瑾郎,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吗?为何不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瑾瑜笑了笑,道:“傻瓜,我说过会把你该得的东西拿回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

“再说,你不需要准备任何事,只需要上前听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就是。”

冬青忍不住嗔了瑾瑜一眼,“当真是好大的惊喜,没想到,我们能一路走到这里,可惜你没有受到褒奖。”

“老实说,南阳王平反昭告天下和我的封号诏书,跟你是平叛首要功臣却没得任何封赏有没有关系?”

瑾瑜这次没有对冬青隐瞒,道:“我用平叛之功,换取南阳王举国正名,换你回归凤姓。”

冬青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傻子?这个交易怎么看都不划算。”

“我的父母已经过世多年,无论天下人怎么看待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活过来,史册更正已经足够了。”

“而我,是不是郡主又何妨?不过是每年得八百石俸禄,多了一个虚衔而已,你居然用这么大的功劳换取一堆鸡肋?”

越说,冬青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瑾瑜为何突然变得不懂衡量?

按照她这么些年对瑾瑜了解,瑾瑜应该物尽其用往上爬才是,而不是换一些无大用的东西。

瑾瑜伸手捏了捏冬青的脸颊,笑道:“我也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你我,就让皇帝把我当做一个心软的傻子,过不了美人关。”

瑾瑜话说到这里,冬青有些了然,这就是瑾瑜之前所说的,一直迎合华元帝的喜好,成为华元帝手中的利刃,却又让华元帝感觉不到威胁,这就是长存之道。

瑾瑜这一步棋,换回南阳王一族的名誉,还让华元帝对瑾瑜放松警惕,心生好感。

毕竟一个会为反臣幼童求情,又会为了自己美丽的妻子正名而放弃加官进爵的机会,怎么看都不是枭雄之才,又何须花精力心存芥蒂?

瑾瑜步伐走得急,就算要加官进爵,当下也不是时机。

这么一想,冬青心里便宽了一些,她终究是商人本性难改,无论什么事,都想尽量利益最大化。

嘉奖功臣酒过三巡,宴会接近尾声,华元帝先行离场。

陈君然见状,跟随众臣跪拜送华元帝出门,立刻快步跟了出去。

“陛下!陛下请留步!”

华元帝听到陈君然的声音,抬手示意步撵停下。

“你有何事?”

陈君然行了跪拜大礼,双手给华元帝呈上一物。

“微臣一直在等面圣的机会,斗胆将这名单亲手交给陛下。”

华元帝让身侧太监去取陈君然手中的纸张,道:“这是什么名单?”

陈君然口吻笃定,“启禀陛下,这是微臣在反贼宁肇手下任职时,偶然得见宁肇一本流水名册,偷偷将其上名单誊抄下来,可惜当时限制颇多,只能抄下当先一人的细节。”

“因此人乃朝中高官,微臣不敢贸然交与其他人,只得斗胆冒犯,请陛下亲自定夺。”

闻言,华元帝面色微沉,既然这人官职高到让陈君然如此忌惮,权利肯定不会在六部尚书之下,甚至有可能是阁臣。

当下接过陈君然递来的纸张,打开一看。

纸上面赫然写着许韬的名字,名字下面写的是宁肇给许韬的好处以及日期,有理有据。

华元帝看向陈君然,“那本名册现在何处?”

陈君然眉头紧皱,道:“说来惭愧,微臣与护国将军搜遍整个湘王府和柳振宁家,都没能找到那本名册,只有书房盆中一撮黑灰。”

华元帝顿了顿,“你做得不错,退下吧。”

“是,微臣恭送陛下。”

陈君然伏在路边,等华元帝的步撵远去,才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锦衣。

这下,瑾瑜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事也了了,可以安心回到廊州做知府。

在来今日宴会之前,瑾瑜专门差了府上丫头给他置办衣裳,临出门递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借机把纸条递给华元帝,并且说方才那套说辞。

陈君然打开纸条看过,字迹与他的别无二致,若不是清晰记得自己没写过这张纸条,他都这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所写。

不用想也知道,这纸条内容是瑾瑜从那本册子上搬下来的,顺便临摹了他的笔迹,方才那套说辞才说得通。

不管接触多少次,瑾瑜都能让陈君然再吃一惊,陈君然开始相信村长的说法,瑾瑜可能是被文曲星附了体。

这一张薄薄的纸条,加之模棱两可的说辞,足以把许韬彻底拉入深渊。

陈君然不知瑾瑜针对许韬有什么用意,但他选择效忠,瑾瑜一般不会无的放矢,瑾瑜位置高了对他同样有不少好处。

冬青看到陈君然的行迹,之前也看到过瑾瑜誊抄名册内容,知道陈君然追出去所为何事,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

回家后才将疑问说出来,“瑾郎,许韬不会将你说出去,本已尘埃落定,为何还要将许韬拉下马?不如直接威胁于他,让他为你所用,否则就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瑾瑜一摊手,道:“许韬知道我曾上过宁肇的名册,就算能威胁他一时,留下终究是个隐患,而且内阁局势固定,我想搅乱它,内阁缺了一个阁臣,翰林院内诸人一定会对那个阁臣的位置虎视眈眈,就是不知谁会有机会成为内阁大学士。”

见瑾瑜有自己的打算,冬青便不再纠缠此事,许韬确实是个隐患,还是永远根除比较稳妥。

宴会过后,南阳王平反的诏书已下,举国上下陆续贴出告示,为南阳王正名。

冬青凤阳郡主的名头,也彻底在晋安流传开来。

而许韬,祸从天上来,他没得到任何风声,华元帝一道圣喻,家底被查封充公,他被革职入狱。

许韬以为是宁肇识破他的缓兵之计,将他供了出来。

审理时辩解,许韬就说宁肇已经疯了,纯粹是胡乱咬人,他是被宁肇诬陷的。

却被告知宁肇根本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关于他的字眼,他这个辩解属于不打自招。

许韬有些茫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宁肇没有将他供出来,柳振宁也无意拉他下水,那他为什么会入狱?

坐在牢房里,将宁肇的事件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灵光乍现,他忽略了一个人。

李全。

李全崭露头角后,宁肇给他书信说过,让他照顾一下李全,他就借故给李全送了礼示意。

除了宁肇和柳振宁之外,李全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许韬不甘心,向上检举瑾瑜,又被告知瑾瑜也没有参与此事,一丝一毫都没有沾手。

许韬气急败坏,“你们这群蠢猪!”

哪个厉害角色是自己亲手办事的?不都是身居幕后运筹帷幄?

只可惜,无人理会他的咆哮,行刑当日,他就在宁肇的旁边。

只能庆幸,还好他没有牵连家人。

宁肇仰天狂笑,真是现世报,不管他挣扎或是不挣扎,李全都挥剑斩断他手中的稻草,让他沉入泥沼。

瑾瑜没有去观看行刑过程,他上辈子因为心脏不好,从来不看恐怖片,也对恐怖片没什么兴趣。

他只想确定,宁肇死了,宁肇全家都死了,冬青的大仇得报,这就够了。

常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瑾瑜偏不信这个邪,他一次就把宁肇的所有希望斩尽杀绝,华元帝连宁肇的幼子都没放过,谁又能来找他报仇?

就算有人要报仇,也是找下达命令的华元帝寻仇,与他何干?

华元帝将瑾瑜当做手中的剑,瑾瑜亦是把华元帝当做手中剑,而且用起来挺顺手。

第95章 杖责

宁肇一党被处决, 至此,南阳王和宁氏的多年恩怨落幕。

两代湘王的筹划, 在近一年的战争中消亡殆尽, 黎国唯一存留的异姓王被根除,华元帝完成先帝收回封地的计划。

陈君然面圣加官之后,拿上吏部的调任文书,准备启程回廊州上任。

若是不出意外,他这个廊州知府要做许多年,可以将家中老父接到湘廊安顿。

哪怕今生止步于知府,就算是地方官,好歹也是四品大官,掌一州之军事民政, 陈君然觉得无憾, 没有辜负村长含辛茹苦供他十年寒窗。

对此, 陈君然十分感激瑾瑜, 若非瑾瑜高瞻远瞩,他也许终其一生都混不到知府的位置。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冬青几人给陈君然践行,自家人围在一起吃个饭。

陈君然斟满酒杯,起身对瑾瑜敬酒,“全哥, 君然在此谢过, 谢全哥给我立功升官的机会, 此恩如山, 若日后还用得上君然,君然必定唯命效忠。”

瑾瑜举杯回敬,笑道:“君然你言重了,虽然机会是我给你的,但抓住机会的是你自己,莫要妄自菲薄把功劳都放到我头上来。”

这话真心实意,陈君然品行端正十分可靠,可惜缺少些主见,想法局限性大,但只要给他明确指示,事情就能圆满完成。

陈君然腼腆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

瑾瑜分明只比他大一岁,经过这次平叛事件,却让他生出一种仰慕崇敬且可靠的感觉。

再斟满一杯,对冬青道:“恭喜嫂子,得御赐封号加封郡主,乃万分殊荣。”

冬青的父亲南阳王是郡王而非亲王,冬青作为郡王的女儿按理只能封县主,但华元帝给冬青御赐了封号,加封为郡主,这就是一种荣耀。

冬青自然回敬一杯,“我不过是承了瑾郎的福,白捡来的郡主,这本该是瑾郎的嘉奖,却落在了我头上。”

瑾瑜剑眉微挑,眼角含笑,“我愿意,不过是一个平叛之功而已,换郡主的名头,值了。”

华元帝这一招连瑾瑜都没想到,把他该有的功勋加封给了冬青,除了一个好听的虚名,毫无实权,却让他心花怒放。

他的就是冬青的,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冬青,哪怕实打实的功劳只换得一个虚名,他也乐意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