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声响起,“明白,就只能捡剩菜吃呗。”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个身着布衣的姑娘,浑身朴素,脸上冷冰冰的,“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李青荷根本不是炫耀,周围的人其实也只是好奇问问,无聊说笑而已,根本也没谁当真,这姑娘说话简直能噎死人。

边上有妇人出来打圆场,“来喜,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门口这姑娘,是钱来满的亲的堂妹,这么多人面前这样说话,看样子她很不喜欢李青荷了。

来喜笑了笑,“刚来就听你们说酒楼帮工白面馒头管够,那怎么可能?大厨兴许能分到一两个,小帮工能不被辞就是运气了。”

“你说得都对。”李青荷赞同,“但能请你让让吗,你挡住我的光了。”

气氛不对劲,边上立刻就有妇人拉了她走,很快厨房中又恢复了热闹。

接下来倒是一切顺利,新娘子接来了,就开了席面,周家的喜事办得中规中矩,午后吃过饭,众人帮着收拾碗筷和桌椅,喜事就算了完了。

到了午后,李青荷去喂鱼,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钱来喜。

“哟,这不是青荷吗?”钱来喜顿住脚步,上下打量她,“果然是个狐媚子……”

李青荷看到她就皱眉,听到她骂人后一巴掌甩了过去,打得她头都偏到了一边。

钱来喜顿时气得跳起来。

不待她质问,李青荷冷笑道,“再说一句试试!”

钱来喜捂着脸,哭了出来,“你欺负人……”

李青荷抱臂看着她,“不会说话别说话,嘴不干净活该被打!”

钱来喜哭了出来,委屈不已,“我哪儿说错了?我哥哥为了你,去了镇上就不回来,忙啊忙的,婚期一推再推,你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毛病!

李青荷不客气的问,“他娶媳妇关我什么事?”

转身就走,本来挺好的心情,现在有点烦躁了。路过周家时,周承康看到她,扬声道,“青荷。”

李青荷顿住脚步疑惑的看着他。

周承康走到她面前,才道,“我想进山。”

“进山多危险啊。”李青荷不赞同,“别去了。”

周承康笑了笑,“你要去吗?我们一起?”

这倒是可以哈,李青荷眼睛亮了亮,带着她,周承康也不能进太深的林子,肯定不会出事。

见她没说话,周承康笑道,“明早上我过来接你。”

回去后李青荷就跟李福说了进山的事,李福有些不悦,却也没不答应,只道,“你跟紧了承康,别自己到处乱跑,记得带干粮。”

李青荷应了,赵婉婉从厨房出来,“姐姐,能带上我吗?我也想去!”

“不能。”李青荷一口回绝。

回绝的太快,赵婉婉愣了下,“我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那也不行。”李青荷直接道,“我们俩进山带着你算怎么回事?”

赵婉婉的脸顿时就白了。

一是为了李青荷对她突然冷淡下来的态度,二就是这话暗指她不知分寸。

翌日早上,李青荷拿了干粮和水,刚刚收拾好周承康就到了,两人往西山去,等天光大亮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半山腰,这边人烟稀少,除了砍柴会有人来,就是这几天找蘑菇了。

现在正是有野蘑菇的时候,不过不会认蘑菇的人一般不来,万一采到毒蘑菇,轻则上吐下泻,重则大病一场甚至丢命。

“还要上吗?”李青荷叉腰,“就在这儿转转行了。”

周承康停住,“那歇会儿。”

等李青荷坐下,他从袖中掏出一枚钗来,还泛着木头的清香,递到她面前,“喜欢吗?”

打磨得光滑的钗递到面前,他声音和眼神都很温柔,满是期待的看着她。李青荷的脸顿时就有点热,伸手接过,“喜欢。”

见她接过拿在手上仔细查看,周承康看着她白皙的脸上细细的绒毛,心下软绵绵的,轻声道,“以后我给你雕一辈子的钗!这个不喜欢,下一个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一定让你满意。”

两人也没再继续爬山,就从边上入了林子,周承康手中拿着弓箭,半日过后,打到了四只兔子,两只大的都射到了肚子,小的则打到了腿,实在太小了,杀了都没几口肉,李青荷拎起来看了看,提议道,“不如养着?”

周承康失笑,“随你。”

李青荷的旁边已经采了一篮子蘑菇,靠近路的旁边他还砍了一大堆柴火,秋收过后,得空的人会上山砍柴备着冬日里用。

许多人家中最先烧的都是麦秆,柴火一般都是炖汤或者是做饭的人没空添火才抽几根来烧,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每家都会在家中堆些柴火,比如周家的喜宴,一场下来得烧掉不少。

两人回家的路上,还射伤了只野鸡,周承康很高兴,“其实现在正是打猎的好时候,以前我打不着这么多,要是准头能再好点,今天肯定能打到更多。”

这倒是真的,今天两人遇上了不少,大半都跑了。

李青荷有些沉默,她想起上辈子的周承康,守着她的墓碑,一开始只能混个温饱,后来家中就到处都能挂上肉干,也不缺银子,镇上的点心都能换着花样几天给她墓前换一次。

见她不说话,似乎在沉思,周承康笑问,“想吃肉吗?兔子给你一只?还是你想要野鸡?”

李青荷忍不住了,“你好歹对自己好点。”今天林子里到处奔波,他的衣衫都撕破了好几处,她伸手指了指,“回去脱下来我帮你补补。”

周承康的嘴角忍不住越来越高,两人正说话呢,后面有人笑闹着下来,回头就看到好几个男人肩膀上扛着木头,正飞快下山。

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钱来满,他倒是没抬,拎着一把柴刀。看到李青荷,他眼神惊喜,又看到李青荷旁边扛着柴火的周承康,笑容顿时就浅了,“青荷,你也上山?”

李青荷点点头,疑惑的看着那些人抬着的木头。

“有人专门要了黄木做家具,我们到林子里来找。”钱来满对着她解释,又挥挥手让他们抬着木头先走,这才看向周承康,“周四哥,这是砍柴吗?”又看到他手中的兔子,“呀,这兔子卖吗?”

“不卖!”李青荷一口回绝。

看到他就来气,早上他妹妹还找自己麻烦,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且他问话的时候语气不太对,好像周承康的兔子卖不掉要他扶持一般。

来人

不妨是李青荷出声回答,钱来满有一瞬间的讶异,惊讶过后,就是难受。

她这样维护的那个人不是他。钱来满有些狼狈的笑了笑,“他们还等着我,既然不卖,那我就走了。”

看着他飞快下山去,周承康早前有些惊讶于李青荷的不客气,哪看不出来那小子还没死心,心下正美,“青荷,我看他不怀好意,往后别理他。”

李青荷面色认真,“今天她堂妹当着那么多人拆我的台,说我是狐媚子。”

周承康眼神里闪过怒意,还不忘安抚她,“她胡说八道,别生气。”

两人下山,打着了野兔野鸡也没避着人,到周家门口时,周承康把那俩小兔子给了她带回去,还给了一只大的。

周家人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这情景,周母笑吟吟邀李青荷进去坐,似乎并没有不满。

李青荷也把蘑菇分了一半,这才带着兔子回去,此时天色渐晚,家中已经吃过晚饭,李福出门看到她拎着兔子,有些惊喜,“你们还打着兔子了?”又看到李青荷篮子中的蘑菇,“这能不能吃啊?”

李青荷放下东西,甩了甩有些酸软的手臂,“能的。我就采了两种,都是镇上有人收的,不会有事。”

赵婉婉从屋中跑出来,看到兔子也挺高兴,“这是吃的吗?”

钱氏也站到了门口,看了半晌。

李福拎着那只肥兔子去扒皮了,赵婉婉帮着李青荷收拾蘑菇,这蘑菇采回来里头许多土和枯树叶,得理干净之后煮过一遍,再拿来炒或者炖汤都可。钱氏瞄了姐妹俩一眼,嗤笑一声,“不够费劲的。”

李青荷向来是不怕钱氏的,当场就顶了回去,“又没要你帮忙!”

钱氏进门,“别说我不帮你,我可不敢吃,万一有毒呢。”

说完,进门重新拿起了针线,赵婉婉一直垂着头专心干活,李青荷看一眼她,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娘似乎挺懒?”

虽然对着人家母亲说这个话有点那什么,但李青荷是真忍不住了,以前她搁镇上还不知道,在家这段时间,她发现这钱氏背着李福是很少动弹的,她也不是不会做,就是不想做,许多事情比如做饭打扫院子喂鸡包括收鸡蛋,这些大半都是使唤赵婉婉做的。

赵婉婉笑了笑,“我娘那是让我多做,对我自己有好处的,要不是这样,胡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合着胡家看上你就是因为你会干活?

李青荷想了想,似乎确实是这样,当下也没话说了,两个人整理倒是挺快的,很快就烧了水煮过一遍,得了小半盆。

赵婉婉看着洗干净后滑嫩的蘑菇,笑着道,“姐姐,其实我挺想去的。不如明天我们多找几个人一起?那边青苗姐听说了,她也要去。”

“得空再说吧。”李青荷随口应道,她还不一定得空天天这样跑。

翌日早上,一大早李青苗就过来了,进了院子后兴致勃勃问,“青荷,听说昨天你们抓到小兔子了?我看看。”

李青荷正在洗漱,伸手一指角落中的笼子。

李青苗飞快过去蹲下,逗弄半天,道,“可惜二哥不会打猎,青荷,要是以后你们又抓住了,能不能给我养啊?”

见她满是期待,李青荷失笑,“你是喜欢小兔子呢,还是喜欢吃兔子肉?”

李青苗瞪她一眼,“我就不能两种都喜欢?”

这时候,院子外又站了个妇人,是李青荷家隔壁的邻居,也是姓李,只是两人都四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青荷,听说你家抓着了兔子了?”

李青荷闻言抬头,看到是她,笑着道,“是三婶子啊,这兔子受伤了正养着,也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三婶子进门蹲下,“这养起来到过年的时候该是可以杀了吧?”

李青荷,“……”一个个的都盯上了人家的肉。

三人正看兔子呢,外头有妇人笑呵呵走过,对着几人笑道,“村口那边有个稀罕事,有人带了些人过来,问要不要买?”

几人面面相觑,这还真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稀罕事,买卖人口这事大家都听说过,不过是是在县城中有专门的地方,这送到村里,还真是头一遭。

“看看去。”李青苗去井边打水洗手,还不忘招呼,“青荷,一起去。”

三人到村口的时候,大树底下已经围了不少人了,那个告知他们消息的妇人不在,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人继续围过来。

一个四十多岁尖嘴猴腮的男人正兴致勃勃道,“这上头标的价钱都是可以商量的。比如她……”

他伸手指着个面容白皙秀美的姑娘,“八两银子。”

村长皱眉,“你别在这儿,普通庄户人家没那银子,再说,普通农户不能蓄婢养奴,一个弄不好就成了商户,那地里的粮税可就得高一成。”

这个话与其说是对着那男人说的,不如说是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说的。

听到这话,议论纷纷的众人面面相觑,有那想法的人也敛了心思。

那男人也不生气,笑呵呵上前,“您是村里的长辈吧?听您这话,还读过律法?”

村长点点头,“所以,你这些……还是带走吧。”

“您就有所不知,我带来的这些姑娘,大半都是孤身一人的,你们村的人若是有意娶媳妇,就当是我给她们找夫家了,她们有靠,村里光棍少了也少闹事,我就收点媒人钱,大家互惠互利嘛。”男人见周围有人赞同,愈发来了精神,“这要是不要容貌上佳的,三两就可,娶个媳妇也就这价钱不是?”

村长面色不太好看,但边上已经有人上前去问了,最后还是留下来了五个女人。

那男人高高兴兴的带着剩下的人要走,却发现角落中一个瘦弱的姑娘似乎睡着了一般,他踢了两脚,没反应,皱眉蹲下去一看,脸色潮红,一看就是发热了。

这看起来挺像是热病,这种可不敢带回去,万一把剩下的染上,他就亏大了。当下不再理会,带着那些人离开了。

他一走,看热闹的众人也打算回家,却有人眼尖的发现剩下的那个姑娘,走过去才发现是个病得人事不省的。

立时就有人问村长,“他叔,这怎么办?”

还真是难办,这人要真死了,各家出一份力埋了就是,但这姑娘偏偏好好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有那脑子清楚的,飞快道,“刚才那男人都不要她,是嫌弃她生病卖不掉,还是她这个病本身就会染给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得往后退,李青荷也猜测多半是这样。

众人退开,躺在中间瘦弱的姑娘就格外显眼了,边上的三婶子却上前,弯腰去摸那姑娘的额头,“要是我们不管,也太可怜了,不如我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救?”

当下许多人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这寻常人家家中有人生病也愁死了,一来不能干活,二来求医问药的花销太大,这哪儿还有把病人往家带的?真要是死了,还不够晦气的。

再说了,三婶子又没个孩子,要有个儿子还能带回去治一下,万一救活了就是现成的儿媳妇。但三婶子带回去……图什么?

亲近的就上前劝,三婶子主意却正,“好歹是一条人命。”

还在是劝都劝不过来。

三婶子把人带了回去,还让周承康去镇上找大夫,李青荷也去了她家,床上的姑娘看起来瘦弱,肌肤白皙,手指上有几个茧子。

那茧子李青荷有听到许氏说过,经常绣花的人,那几个是有茧子的。

有周承康的马车在,大夫来得很快,把过脉后,摇头道,“热成这样,尽人事吧。”配了两副药后,又让周承康送回去了。

大夫走了,李青荷也回去了,她今天的鱼还没喂呢,不过三婶子往日不太和他们家来往,没想到这么善良,让人意外。

日子平静过了两天,李青荷午后去池塘喂鱼,路过三婶子家门口,就被唤住了,“青荷。”

李青荷疑惑,“三婶子叫我?”

三婶子有些不好意思,“婶子想要找你帮个忙。”

李青荷进门,看到她正在往盆中添热水,三婶子伸手去试水,道,“青荷,我想帮你姑娘擦身,只是我一个人怕来不及再让她着凉了,你帮我扭帕子也能快点。”

这个倒是可以,李青荷跟着她进了门,床上的姑娘昏睡着,不过脸色已经恢复了红润,长相只是清秀,但因为肌肤白皙,比这村里许多姑娘看起来都要好看些。

李青荷帮着拧帕子,三婶子擦,很快就擦了大半,给床上的姑娘翻身时,她眉心皱了皱,睁开了眼睛。

三婶子一喜,“你醒了?”

那姑娘第一反应就是拉被子盖上自己,待看到屋中就两个女人且似乎在帮她擦身时松了口气。打量了一圈屋子,面上惊讶,“这是哪儿?乡下?”

李青荷眼皮跳了跳,看她这么惊讶,应该是这姑娘不是住在乡下?

三婶子则去探她的额头,“你怎么样?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儿吗?有没有哪里难受,要不要再请大夫?”

那姑娘面色渐渐地惊恐起来,“这是哪儿!”

李青荷心下叹息,道,“这是望村,落月镇。”

“啊!”那姑娘捂着头,“什么鬼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李青荷给她解释,“有人带了你们一群人到村里来卖,你生病了,人家就把你留下了,是婶子看不得你病着被丢在村口才带了你回来给你请大夫,你已经昏睡了两天,再不醒,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要不是婶子带你回来,你大概也不行了。”

最后一句话,语气故意加重了些。三婶子倒不好意思了,“救人一命,做善事积德,不算什么。”

那姑娘抱着头,“你们让我静一静。”

两人收拾了盆子出门,三婶子有些发愁,“要不要再找大夫来看看?”

李青荷摇摇头,“不用了吧,大夫不是说醒了就没事?要是稍后她再有哪儿不适,再找大夫不迟。”

三婶子点头,“那你赶紧去吧,耽搁你这么半天,婶子熬了汤,一会儿给你送些过去。”

“不用。”李青荷忙拒绝,不用想都知道该是熬给里头的病号的。

跑去喂了鱼回来时,看到那姑娘正站在院子里左右观望,看到李青荷时,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方才多谢你。我想问问,如果去县城,要多久啊?”

深远

李青荷也没去过,不过周承康去过,还有那个卖鱼苗给她的人也说过,“马车的话,大概两天。”

那姑娘颓然了些,还有些不死心,“那有没有镇上去县城的马车?”

“基本上没有,不过你可以自己找马车。”说着这话时,李青荷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这姑娘身上的衣衫,都是三婶子的,记得当日带她回来时,身上似乎就是挺简单的一件单衣,身上素净不见任何首饰,大概是没什么私藏起来的东西的。

简单地说,银子是没有的。那就没法去,更别提她如果真要走,其实该把药费和鸡汤这些还给三婶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这些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

“这样啊。”姑娘的语气低落起来,又问,“那镇上有人收绣品吗?”

“这个有,镇上的张家布庄,里头就收绣品。”李青荷想起她手上的茧子,继续道,“有些精巧些的绣品,价钱很高。”

那姑娘眼睛一亮,“谢谢你啊。”又想起什么,“我姓余,余妍。”

屋子里三婶子出来,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笑吟吟道,“青荷,你这么快就喂鱼回来了?”

“青荷?”余妍疑惑,“你姓什么啊?”

李青荷笑了笑,“我姓李。望村许多人都姓李。”

耽搁这么一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方才她抽空晒了被子,得回去收了,要是染了秋露,就白晒了,“我得回去了。我家就住在这,”李青荷指了指自家院子,“你要是有空,可以过来找我说话。”

回家时看到赵婉婉在院子门口往外头张望,看到她回来,低声问,“她真的醒过来了。”

李青荷随口道,“醒了,看样子应该好了。”

“看她样子,会不会是被人偷偷卖来的?”赵婉婉跟在她身后,“村里人不是有老人说大家族的嫡母会把不喜欢的庶女悄悄卖了嘛,她会不会也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三婶子他们可真就撞了大运。”

想得倒是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