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十几年的感情，会在一年之内走到今天？
好一会儿，李俊彦才转过身来，眼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是燃透骨子里的一地灰烬，满目苍凉，“结束了，天毅，真的结束了。”最后一次细细抚摩上他的脸，李俊彦知道，自己仍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么索性就深埋在心底，让它随着时光流逝，云淡风清。不管痛与快乐，都是自己的过往，只是过往。
“小俊…”徒劳的挽留，张天毅还是舍不得放手。
果断的推开他，李俊彦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字道，“结束了。张天毅和李俊彦的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不是不爱，而是无法也不能再爱了。张天毅不可能倒转时光，抛妻弃子，李俊彦也无法忘记曾受过的伤。
我们都，回不去了。
从1503出来，张天毅一人开着车，机械般的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要进小区时，他犹豫了一下，把车又开走了。漫无目的地在附近兜着圈，最后把车停在路边。远远望着自家住的那栋楼，张天毅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那里，怎么竟会是他的家？
简直是滑稽！那个女人怎么会是他的妻子？现在还多了一个女儿？张天毅觉得头疼得都快裂开了。这就是常人所谓的幸福，所谓的生活么？
未来的五十年，陪着那个女人到老，把女儿养大读书嫁人，这就是自己全部的生活么？想想都觉得是一种难堪的折磨。张天毅不明白他是怎么把自己弄到如此境地的。
仿佛昨天，还在和他的小俊那么快乐单纯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往事历历在目。
还记得初相见时，小俊那时更瘦些，盘着腿坐在校园里的草坪上，拿着本杂志专注地看着。自己不过偶然路过，就那么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却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冥冥中不知被什么牵引着，就这么走上前打了个招呼，要跟他认识。还记得小俊看着自己的诧异，可迎着他的眼睛，张天毅突然就觉得心里很安定，好似心里某个角落一下就被填满了似的平静。
后来小俊告诉他，第一次见他那副装扮，还以为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古惑仔，着实吓了一跳。张天毅问他，那你怎么还敢跟我搭腔？小俊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认识你…
张天毅的心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挤压着，疼得抽搐。
一路走来不自知，到要割裂的时候，才惊觉原来李俊彦在他生命中占有的分量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多更多。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最失意、最艰难的时候，陪他大醉街头，或者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让他把所有的怨气都爆发出来；也不会有人在他得意的时候，躲在他们的小屋里，将他抱起来转圈。更没有人会肆无忌惮地拍着自己的小肚腩，咬出一圈牙印后，威胁他说要是你再不运动，要把他从15楼踹下去，让他自己爬上来。
那个妻子和女儿虽然也能带给他慰藉，可张天毅清楚的知道，她们永远无法和他的小俊相比，她们永远都不能够那么深，那么深地触及到他的魂灵。这是他们从青涩到成年的这一特殊阶段里留下来的，没有人能够重复，所以就不可能被代替。
心里有一个角落坍塌了，能怪谁呢？挖掉柱基的，恰恰是自己的懦弱。
泪水，从紧捂在脸上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手机此时不合时宜的响了，执着而顽固，象偏见的目光，连一点点哀悼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出，稍稍减轻一点心中的压抑。张天毅才接起了电话，“哦，我在路上，马上到家。”稍做调整，驱动车子，这条回家的路，走得无比艰辛。
说不出的痛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只能暂时逼回到心里，象无法治愈的顽疾，只能留待它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的发作。
*****
因为父母故去，积下太多的假，李俊彦一回来就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感情辜负了他，他可不能辜负工作，事业对于现代男女一样重要，但社会对于男人的标准永远要更高一些。
开始赵晖还担心这样成天加班加点，身体会吃不消。后来看李俊彦精神状态不错，一想也就释然了，这样也好，起码没时间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一到周末，他还是往1503跑，但不再是来吃白食的，而是来做家务的。没法子，李俊彦老是加班，家里都没空收拾了。
作为弟弟，哦，自从李俊彦回来后，就强制性认赵晖做弟弟了，还硬送了他块昂贵的手表，作为信物。说如果赵晖再不同意，就拉着他去斩鸡头换庚帖。
赵晖只得欣然接受，心里却是窃喜的，自己也有亲人了，这感觉真好！
作为小弟，赵晖责无旁贷的也要为大哥做点什么。每周过来打扫卫生，再学着买菜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他之前会的那些，无非是下个面条炒个青菜，简单至极，常常被李俊彦批得体无完肤，翻出一本菜谱塞给他，让他自学成才。
深入实践之后，赵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向往已久的小家小灶居然是如此的繁琐。花三小时准备的饭菜，只为了短短十几分钟的享用，他开始有些理解那些叫快餐的人了。
手机响了一声，在围裙上擦擦手，赵晖看了短信，赶紧从厨房里出来，把QQ打开，一只小企鹅不耐烦地跳啊跳的，都快从里面蹦出来了。
“小帆。”
“嗯，你又在你哥家？”
“嗯。我哥加班还没回。”
“你又在做饭？”
“是啊。”
“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煲了个菜干猪骨汤，再来一条红烧鱼，炒几个小菜！”
“不错嘛。”许云帆语气突然一变，“小晖，我都没吃过你做的饭！”
“下次见面，找个有厨房的地方，我做给你吃。”
“过年和我一块儿回家吧。”
赵晖沉默了。
“小晖，和我回去嘛~~”
真头痛，许云帆最近怎么这么爱撒娇，赵晖仍是那套说词，“小帆，你知道的，我回去不方便。”
“你要是不愿意住我们家，住旅馆好不好？”
“我一人大过年的住旅馆，不傻呀！”
“那你跟我回家住，我都跟我爸妈说好了，他们都很欢迎你的。”
“过年你家人来人往的，我住那儿多别扭！我就在这儿陪我哥过年吧，他也一个人。”
“哼！什么哥，认识才几天啊，一天到晚哥长哥短的。”许云帆的语气里有明显的醋味和不悦了。
“小帆，你对我哥还有啥想法？”
“不说了，你过年一定要回来！要不我真生气了。”
赵晖开始挠头了，许云帆最近不是一般的难搞。在回家过年这个问题上，两人已经纠缠N回了。“可我过年还得上班啊？”
“少找借口！你们那儿去年不也有人回家过年，让你代班的。”
“过年时工资高，小费也多，都够我好长时间生活费的。”
这个理由找得似乎不太好，当场许云帆就炸毛了，“赵晖，我付你钱好不好？”
“小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隔着网络甩一个大大的白眼，许云帆开始琢磨智取，放低声音道，“小晖，人家都多少年没跟你一起过年了。以前读书的时候，你还记得不？每年三十你都不肯上我家，害得我宁愿挨骂，也总是跑来学校陪你，后来我爸还专门来接咱们回去。”
确实，从那儿以后，赵晖每年的三十都是在许家过的。许家亲戚多，许爸爸又当个不大不小的官，上门拜年的人着实不少，很多人原本只准备一个红包给小孩的，瞧见赵晖在，不得不又准备一个，弄得别人尴尬，他也不自在，所以赵晖总是住不了两天就早早的回了学校。还好高中时补课多，没几天许云帆也就要回来上课，要不他非跟自己一起返校不可。
平心而论，住在许家时，他的父母确实做得很好，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落，让赵晖觉得相处并不困难。可是现在…再面对许家父母，赵晖总觉得有些心虚。
“小晖，咱们就寒暑假能有机会见上一面。你忍心这么久也不来见我？”
“呃…那我问问店里可不可以走得开吧。”
“小晖你太好了！”可以想象许云帆在那头的欢呼雀跃。
真的这么期待么？笑意不自觉挂在嘴角，那就让他得偿所愿吧！反正自己能为他做的也不多，赵晖开始盘算到底回去几天合适。呆长了不太可能也尴尬，还有被拆穿的风险。反正许云帆没对时长作要求，就姑且钻他一个空子吧。
晚上上班的时候，抽空和莱恩提起请假的事情，他基本上答应了，“行啊，你每回放假都给大家代班，这回就放你过年吧，反正你说的那几天，生意也没那么忙。不过你要走的时候，应该很难买到票了吧？”
“嗯，只能订机票了。”全价，春运期间，没办法。赵晖有点心疼他的存折，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血汗钱啊。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收小费。”莱恩笑了，“今年应该是我最后一年在店里收红包了。”
“真不干啦？”有些意外，却在情理之中。
“加上今年，是我在店里收的第四次红包了，快满三年了，再不走，就招人嫌了。”
“你要想留，王经理不会让你走的。”
“够了，没必要破坏店里的惯例。再说，我也会有更好的选择啊。”莱恩笑得很愉快，还俏皮的耸了耸肩。
“那祝贺你！”有些话不必多说，有些事情也不必问得太清楚。
（二十一）投资回报率
更新时间：2010-3-20 12:30:57 字数：3209
赵晖坐在小凳上理着青菜，琢磨怎么跟李俊彦开口说要走的事情，李俊彦倒先提出来了，“小晖，你真的又不回去过年啊？我觉得你应该回去看看。”
“哥，正想跟你说呢，我昨晚跟店里请了四天假。”赵晖不好意思的道，“真不好意思，要让你一人在这儿过年。”
“我可不需要你小子担心！”李俊彦连忙澄清，“你哥还没老，别说得我好象孤家寡人没人要似的。我正打算去丽江转转呢，据说那儿艳遇机会挺高的。要是带上你，哥可就一点自由的空间都没有了。”
“去吧去吧，三十岁的老男人！”赵晖嘴里打趣着，心里却是感动的，俊彦哥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三十岁怎么啦？我这年纪正好，最富魅力的时候！”李俊彦刻意摆了个酷酷的POSE，本来还算不错，只可惜身系围裙，手持菜刀，另一手还抓着只早上买的生鸡正准备斩，这形象实在打了不少折扣，他还问道，“电力足吧？比‘犀利哥’如何？”
赵晖忍俊不禁，“跟‘犀利哥’那是没法比的，只是也差不了多少了！继续修炼就快成精了！”
“现在该哥逼问你了，”李俊彦把鸡往砧板上一扔，伸胳膊把他的脖子一勒，拿刀背对着他道，“说！怎么想走的？动机不纯吧？”
“哪有！”赵晖脸红了。
“是被你的小帆逼得受不了了吧？”李俊彦放开他，本想揉揉他的头发，看看手上的油只得作罢，放开他了然地笑笑，“这么远距离的恋爱，你们能坚持下来也算挺不容易的。”
“哥——”拖长的腔调有一点害羞，还有点撒娇的味道。
“其实你是真该回去，明年就大四了，你们还能有多少时间在一块呢？”李俊彦眼神里多了些感慨，“好好珍惜现有的缘份吧。”
赵晖眼神里也有些黯然了，“哥，我很想跟小帆提个醒，怕他到时太难过。”
“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哪里象个年轻人！”李俊彦轻捶了他一下，“小晖，你提前把将来的困难想足是对的，可也不要太悲观了，有些事情是要自己去争取的，不争取就放弃那是懦夫的行为。”
“我不想伤害别人。”赵晖低下了头，尤其是许云帆和他的家人。
“这次回去了，好好跟他家人相处。有些事情跟小帆商量着办，不要什么都自己撑着，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要两个人一起来承担。”
赵晖点了点头，心下却仍是舍不得要小帆为难，还是等等再说吧。
*****
大年二十九，许家。
“爸！妈！陈叔叔到了，那我走啦！”许云帆挂上电话，把手机钱包往口袋里一塞，猴急地就要出门。
坐在装修得时尚而富丽的客厅里，正翘着腿看着52寸液晶电视的许妈妈抬着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从茶几上拿起个苹果削着，“时间还早，你慌什么？”她四十多岁，在某个事业单位里呆了一辈子，老公工作顺利，儿子还算懂事听话，长期清闲安逸的生活里把她熏陶得富态而不失风韵，温和却带着些傲慢。
“时间差不多了，小晖就快到了。”许云帆坐不住了，抓起沙发上的羽绒服就往身上套。
“飞机降落，到出机场，哪有那么快的？”许爸爸从妻子手里接过削好的苹果，“叫你陈叔叔也上来坐会儿。”在某机关当了几十年领导的他，一开口都带着命令的腔调。
“过年路上人多，万一塞车怎么办？”许云帆可不理会他爸妈的这一套，从果盘里抓起两个柑桔塞进衣兜里，看看又掰下几只香蕉，抓在手里，就去门口换鞋了。
“路上注意安全，别催你陈叔叔，要有礼貌，知道吗？”许妈妈见留不住儿子，便嘱咐道。
“知道啦！水果就是给陈叔叔带的。”蹬上鞋，许云帆开了门，又回头道，“爸妈！你们可记得，一会儿小晖来了，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可别乱说！”
“你听听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许爸爸望着妻子嗤笑道，“还怕我们不会说话！”
“小孩子嘛，就是这样。”许妈妈溺爱地护着宝贝儿子，“你放心！赵晖又不是第一次来，哪回爸妈说什么让人不高兴的话吗？”
“老妈最好啦！”许云帆在门口大笑，对着老妈用力献上一个飞吻。
这回爸妈都笑了。
许爸爸摇头笑道，“多大的小伙子了，腻不腻啊！”
许云帆关上门，早跑没影了。
许妈妈嗔了一眼老公道，“怎么啦？我儿子就跟我亲，你嫉妒！”
“哎哟喂！”许爸爸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我嫉妒你干啥？”他不由感慨道，“这就是一个同学来，小帆都紧张成这样，要是哪天领回媳妇，咱俩还指不定被他啰嗦多少遍呢！”
许妈妈呵呵笑了起来，“你还真逗！我告诉你吧，赵晖跟你儿子感情可不一般，高中三年天天呆在一起，家里几个表哥表弟也没他们感情好。”
“不过男孩子趁年轻多结交点好朋友是应该的，现在都是独生子女，这同学之间感情最纯洁，将来工作了，大家互帮互助的地方可不少。”
“那是，咱儿子可不傻。赵晖这小孩不错，那样的家庭条件，成绩还一直这么好。听小帆说，他在学校里年年都拿奖学金，他父母一分钱都没出过。”
“哦！那压力挺大的吧，他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是怎么来的？”
“打工呗。那孩子真挺不容易的，送外卖端盘子，什么都干！好象去年还是前年，因为营养不良贫血还住了一次医院。你说说，这么点大的孩子，哪有什么毛病？就是没好好吃饭！”
“那真挺不容易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这孩子也算有志气的，不枉我们当年的资助。”
“哎！这话你可千万别当人面提，否则小帆非跟你急不可。”
“那怕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儿子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再说，当年也就是占用了一个你们单位资助贫困生的名额，又不是咱们自己掏的钱。”
“那你以为容易啊？赵晖又不是孤儿，父母都有工作，根本就不符合资助条件，要不是儿子天天逼着我找人帮忙，怎么也不可能给他这个名额！别的资助孩子都敲锣打鼓的感谢汇报，就他一个搞得偷偷摸摸的，非不能让他知道，要不是有学校老师证明，期末拿成绩单来，还以为咱们克扣款项呢！”
“儿子后来念你多少好，知足吧！你说，那家父母也太狠心了，就算离婚了，孩子成绩这么好，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还卡在高三那节骨眼上。”
“就是！要搁别人家，这么好的孩子，求都求不来。他们倒好，跟没事人似的。你说就是供上几年，能花多少钱？说句难听点的话，好好培养出来了，工作几年不都回来了？”
“可不？这孩子遇上咱儿子，也算是遇上贵人了。要不十有八九就辍学了，现在哪来的大学上？”
“那孩子不会现在都不知道吧？”
“我估计是不知道的。”
“咱儿子真是活雷锋啊，做好事不留名的。”
“去你的！你可别随便乱说啊，施恩莫要报！这事儿就也算给咱儿子积点德吧。”
“知道知道！说得小帆好象就你一人儿子似的，难道我这点分寸都没有？这个人情是儿子做的，留着将来什么时候有用的时候，让他自己去跟人说。”
“嗯！依我说，要资助那些失学儿童，就得优先资助象赵晖这样品学兼优的孩子，才有那个…投资回报率。”
“呵呵，你学的专业名词不少啊。嗳，你宝贝儿子吩咐的要你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没有？”
“早准备好了！你儿子已经验收合格了。”
呵呵的笑声不绝…
*****
机场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就如进了菜市场。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摩肩接踵，带着回家的渴望，热情得几乎要让每一处交通枢纽都爆发出比平日多出十倍百倍的能量来吞吐消化。
许云帆平素是最讨厌这种人挤人的热闹场所，不过现在心里有了渴望，却觉得周遭的拥挤都是一种小小的幸福。久别重逢的感觉总是这么棒！
再次拨通电话，“小晖，你出来没有？”
“出来啦！正在通道上走。”
“你没行李托运吧？”
“没有，马上就出来了！我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