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三公子。”孙妙娘先看到了李清宁,两眼放光奔迎上去。

“三公子!”高桂英离门口近,也扑迎出去,和李清柔并肩,两张脸笑的喇叭花儿一般。

高桂英一边和霍文灿见礼,一边得意的斜瞥了李清柔一眼。

过来吃猪头肉,是她的主意,看看,果然吧,三公子也来了!

一直垂手躬身站着的吴嫂子微微闭了闭眼,慢慢的吐了口气,冲李苒曲膝下去,“姑娘。”

李苒冲她微微欠身,她对她满心都是愧疚。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霍文灿对着扑上来的两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来吃猪头肉啊,这儿的猪头肉可好吃了!”高桂英抢在李清柔前面,扬声答道。

“琳姐儿说你们前儿来这里吃猪头肉,说三公子可喜欢这儿的猪头肉了。”李清柔软声软语和霍文灿说着话,人却横在霍文灿面前,一眼接一眼的狠瞪李苒。

“这猪头肉有什么好吃的?你平时连猪肉都不吃……”李清宁哗的抖开折扇,他这气息都有点儿乱了。

“就是啊。”孙妙娘赶紧接话。

“什么就是啊,猪头肉多好吃呢,是吧三公子?”

高桂英推了把孙妙娘。

“就是这祘不好,三公子您闻闻,弄的满屋子祘味儿,三公子最讨厌祘味儿是不是?

这猪头肉烧的是还好,就是调味上差了些儿,三公子说是不是?

我刚刚就在教导她了!”

高桂英气宇昂扬。

最近,从那边那位四娘子身上,她悟出了一条真理。

那就是:三公子喜欢有见识,有胆气,敢说敢做的。

这些她都有啊,她这见识,必定比那个听说当犯人关了十几年的人强太多了,这胆气她也有啊,她一向敢做敢当!

她得展示出来!

霍文灿没理她。

“我也这么觉得!”

孙妙娘看着李清宁,见他眉头都拧成一团了,有点儿心疼,肯定是这祘味儿熏的,三哥这么清雅的人!

“我刚才也跟那婆子说了,她这店里,太不清雅了,三哥你看,这墙上,挂的这都是什么啊,太难看了,我已经让她都拿下来了。”

“画也就算了,三公子您看。”高桂英赶紧抢话:“这么门窗大敞,连个纱窗都没有,这蚊虫怎么办?这让人怎么吃饭喝茶?”

高桂英气势无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了一圈。

“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走吧。”李清宁一个头十个大,推了把李清柔,转身就要往外走。

“话不能这么说!”高桂英更加昂然,“她这是做生意,这做生意,难道能一句不是你们来的地方,就把客人赶出去了?

有这么做生意的?”

李清宁气的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王舲听的眉梢挑起,上上下下打量着高桂英,心里默默赞叹不已,她从前小瞧这位高娘子了,今天真是开眼啊。

“好好好,人家做生意,咱不做,咱不管。你觉得这儿不好那儿不好,那咱们就换一家,行了吧?”

李清宁气的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他不想多说,只想赶紧把她们弄走!

太丢人了!

“这话就更不对了,为什么要我换一家?”

迎着霍文灿高高抬起的两根眉毛,和瞪大的双眼,高桂英的气势一下子爆到了屋顶。

她成功了!三公子正对她刮目相看!

“开门做生意,最最要紧的,就是得让客人满意,这做生意,客人就是衣食父母!怎么能得罪衣食父母呢?

把衣食父母得罪了,这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吗?

我不喜欢,让她换换,她就得换,换到我满意为止。

做生意就是得这样!”

李清宁飞快的眨着眼,霍文灿愕然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王舲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高桂英,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没话说了吧?”高桂英高抬着下巴,对着李清宁哼了一声,转向目瞪口呆看着她的霍文灿:“三公子您说是不是?”

“说得真好。”李苒瞟了眼脸色青白的吴嫂子,带着丝笑,上前一步。

高桂英下意识的往后连退了两步,不敢正眼看李苒,侧目斜着李苒嘴角那丝笑,心往里抽紧,转眼瞥见霍文灿,又赶紧立定脚跟,努力挺起胸膛。

她不怕她!她是有胆子的!有胆有识!

“客人是衣食父母,你是客人,所以你就是这衣食父母,让衣食父母满意,那就是让你满意,说得真好。”

李苒再往前一步,伸手从桌子上掂起块猪头肉,拎起举到高桂英面前。

“圣人说过,皇上也说过,民以食为天,但凡能吃的,都是食,这块猪头肉,就是食,这就是天。

你我皆民。

民以食为天,天地君亲师。

来,对着这天,跪下磕个头吧。”

高桂英对着李苒举到她眼前的那块猪头肉,完全反应不过来。

“你,过来。”

见高桂英呆若木鸡,李苒招手叫高桂英的那个丫头。

“把你家姑娘这个天,替你家姑娘捧好,捧回去供在你们府上祖宗牌位上头。”

霍文灿圆瞪着双眼,从那块猪头肉,看到淡然拍着手的李苒,突然猛拍着折扇,跺着脚,爆笑起来。

目瞪口呆的李清宁,被霍文灿笑的清醒过来,一巴掌拍在额头,拖着李清柔就往外走。

王舲两根眉毛挑的不能再高了,毫不客气的大笑出声。

孙妙娘也没反应过来,跟着被李清宁拖的脚不连地的李清柔,急急往外跑。

高桂英哇一声大哭起来。

她完全不明白她这个衣食父母,哪儿不对了?怎么就招出了一块猪头肉?以及,那块猪头肉,怎么就成了她家祖宗了?

她是被霍文灿指着她跺脚狂笑,笑的哭起来。

几个婆子架着她,落荒而出。

周娥刚刚赶到,胸口微微起伏,抱着胳膊靠着脚店门框,看着店里店外的大笑大哭,看着李苒出来,跟到她身旁。

桃浓站在街道对面,伸头看着。

“烦你送六娘子回去,我想跟周将军走一走。”李苒看着霍文灿道。

霍文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看看周娥,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点了点头。

王舲关切的看着李苒。

李苒迎着她的目光,微笑道:“没事,想一个人走一走。”

“好。”王舲一句话没多说,曲膝别了李苒,上了车。

霍文灿上前一步,微微弯腰,仔细看着李苒。

李苒冲他笑了笑,“真没事。”

“嗯。”霍文灿舒出口气,冲李苒拱了拱手,上了马。

李苒回头看了眼脚店里,吴嫂子迎着她的目光,冲她曲膝微笑。

李苒低下头,沿街往北走。

街道对面,桃浓冲周娥摆了摆手,往吴嫂子脚店进去。

李苒和平常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时不时看一眼街道两边的店铺。

过了北瓦子,李苒顿住步,看了眼周娥,垂下眼帘,“去八仙楼……”

周娥看着她,没说话。

李苒沉默片刻,转身接着往前走。

两人路过八仙楼,李苒没有停顿,周娥不说话,只跟着她,越过八仙楼,过了万寿观,李苒顿住,看着面前一大片黑暗,和巷子口灯笼高挂的面馆。

他说十来天,今天是第九天。

李苒往巷子过去。

面馆里坐满了人,很热闹,过了面馆的巷子很安静,也很冷清。

李苒走过横巷子,站住,垂头道;“回去吧。”

这一天,她走的太远,太累,腿很酸很痛了。

……

日哺时分,景华殿里。

谢泽跟在太子身后,进了景华殿。

迎着迎上来的霍文灿和李清宁等人,太子看着霍文灿和李清宁,“阿爹说,你们两个,被你四妹妹教训了?”

“昨晚的事儿?”霍文灿一句话没说完,就笑起来,“不是教训我跟李三,是……”

迎着李清宁横过去的目光,霍文灿舌头打了个转,把李清柔略了过去。

“教训了忠毅伯府那位二娘子,还有忠勇伯府那位姑娘,这事儿……”

霍文灿笑个不停。

“是这么回事……”李清宁接过话,也不多扯,就从他们听说他三妹妹她们去吃猪头肉说起。

李清宁和霍文灿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李苒拎着块猪头肉让高桂英跪倒磕头,太子噗一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向谢泽,“这小丫头……”

谢泽嘴角挑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正目无焦距的不知道看向哪里。

太子没迎上谢泽的目光,掉转目光看向笑成一团的霍文灿等人,笑的咳了两声,伸手端起茶,杯子刚送到嘴边,突然顿住。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太子呆了一瞬,慢慢转过头,斜眼看向谢泽嘴角那丝丝隐隐的笑意。

一眼看清楚,太子急忙转回头,将杯子送到嘴边,用力屏着,可眼睛还是瞪大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是笑?

出什么事了?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

刚才……

太子瞪着李清宁,又看向霍文灿。

李清宁和霍文灿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看着太子,正迟疑着是不是该问一句,太子一巴掌拍在榻几上,再次哈哈笑起来。”有意思,这事真是有意思极了!好,真好!“霍文灿和李清宁齐齐松了口气,跟着哈哈笑起来。”忠毅伯府和忠勇伯府这两位小娘子,跟你三妹妹十分要好,很说得来?“太子笑过,看着李清宁问道。”好是好,不是很说得来。“李清宁脸都要红了。”修身齐家,你这个妹妹,你要花些功夫,好好教导教导。

这生意买卖,你买他卖,公平交易,他是赚了你的钱,可他难道不是给了你方便?那针线锄头,要是没人卖,难不成要自己去打铁?

还有这衣食父母,照她说的,衣食父母即是她,那皇上前儿说,当以朝廷奉万民,那岂不就是要以朝廷奉给她一人了?”

李清宁听太子这么说,吓的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你起来,不是说你。小姑娘家,可以不读书,可不能不明理。

一会儿你走一趟忠勇伯和忠毅伯府,把刚才那话,说给他们说,再告诉他们,请一位明理的先生,好好教导教导家中子女。”

顿了顿,太子接着道:“再跟孙强说一声,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什么是孝。”

李清宁躬身答应。

……

离巷子口的面馆还有十来步,李苒就看到了站在温暖的灯笼光下的谢泽。

李苒一把抓起裙子,几步冲到谢泽面前,仰头看着他,笑颜如花。

“跑什么。”谢泽上身微微往后,颇有几分嫌弃的看着李苒。

“嗯。”李苒垂下头,往后挪了挪。

谢泽转身往前,“昨天来了。”

“嗯。”李苒跟上谢泽,从他宽宽的肩膀,一点点往下看。

挺直的后背,腰间的玉带,背着的手……

谢泽从灯笼光下走出,走进圆月的清辉下。

李苒从他细长有力的手指,看向不时掀起落下的黑色长衫,和那双通体黑色的薄底鞋。

“昨天十天了?”谢泽斜了李苒一眼。

“你说十来天,没说十多天。”李苒再看上去,目光落在谢泽松松扣在一起的手上。

谢泽站住,侧头看着李苒,片刻,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看什么?”

“没……”李苒被他这一句问的,有几分狼狈。

谢泽脚步微顿,冲李苒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着她和他并肩了,才接着往前走。

“昨天又跟人打架了?”

李苒一个怔神,“没打,就是讲道理。”

又?她跟谁打过架?她打过架吗?

谢泽侧头斜看着她,片刻,哼了一声。

李苒垂头跟在他身边,转进了那条横巷子。

一直走到湖边,谢泽站住。

李苒也站住,看着身边的谢泽,她和他并肩了。好象不大好吧。

李苒犹豫了下,往后退了半步,可他刚才,让她往前,现在落后,是不是也不大好?李苒又往前进了半步。

这样脚尖在一条线上,她要看他,就要把头转个九十度,不方便,嗯,还是往后退一点点的好。

谢泽侧头看着一会儿功夫,前前后后了三四回的李苒。

“怎么了?”

“周将军说,她和我并肩,就是不够尊重。”李苒从和谢泽并立,退后半步。

“那又往前呢?”谢泽眉梢微挑。

“你刚才让我往前。”

“你自己呢?想往前还是这里?”谢泽有几分无语。

“就是拿不定主意。”李苒抬头看向谢泽。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就,这样。”李苒正落后谢泽半步站着。

“因为尊重?”谢泽斜瞥着李苒。

“看起来也方便。”李苒看着谢泽的衣襟,声音很轻。

谢泽眉梢扬起,片刻才落下来,斜着李苒,好一会儿,慢吞吞问道:“最近没去看那帮引客?”

“三哥说,姑娘家看那个不好。”李苒转着小心思,瞄着谢泽。

谢泽微微欠身,迎着李苒瞄向他的目光,靠近她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你好象很喜欢看,因为好看?为什么好看?”

“都是好看的人,人是万物之灵,好看的人,哪儿都好看。”

李苒这是实话,她一直觉得,美人儿的身体是最好的艺术品。

谢泽再次扬起眉梢,侧头看着李苒,好一会儿,哼了一声。

“你这小丫头,小心眼很多,也很会诡辩。”

李苒垂下眼帘。

他这话好象不怎么好,可他给她的感觉,却是没什么不好。

“嗯。”谢泽手心里托着两只浑圆翠绿的枳实,送到李苒面前。

李苒从谢泽手里拿过枳实,托在手里仔细看。

“不能吃,拿着玩吧。”谢泽郑重交待了句。

李苒冲谢泽的衣襟白了一眼,这是枳实,当然不能吃,她还能不知道这个么。

“回去吧。”谢泽说着,抬步往前。

李苒急忙跟上。

两个人沿湖走了小半圈,远远看到孝严寺的灯火时,谢泽站住,抬手示意。

李苒那辆大车赶上来。

李苒上了车,看着背着手看着她的谢泽,直到看不到。

周娥坐在车前,从已经看不到的谢泽,斜眼瞥向低头看着手里那两只枳实的李苒。

现在,这事儿,她更加看不准,心里也更加没底儿了。

☆、第77章 进与退

霍帅往京城的两封回信,跟递过去的一样快。

小厮拿着信,飞奔进景华殿后的那三间小屋,将信呈给霍文灿。

霍文灿提着颗心,急不可耐的一把撕开信封,一目十行看了,瞪着眼屏着气,片刻,哈了一声,举起信,又看了一遍,跳起落下,哈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阿爹真是太好太英明太有眼光了!

李清宁瞪着双手叉腰,仰天哈哈的霍文灿,等他笑声停了,撇嘴问道:“你阿爹答应你了?”

“那是!阿爹夸我眼光好,还说,要是我能把你四妹妹娶回家,那我就是我们霍家的大功臣,还说,这是我们霍家的荣耀,怎么样?我就说,我阿爹跟我一样,不是,我跟我阿爹一样,这眼光,那是没话说!”

霍文灿得意的浑身得瑟。

“你呀,别高兴早了,我瞧着,你跟四妹妹,难处不在你这里,是在四妹妹那里。”李清宁不客气的一句,把霍文灿从高兴的云端里,打到了现实中。

可不是,他这门亲事,难处压根就不在他和他们霍家啊!

屋子另一端的曹茗,侧头看着哈哈大乐的霍文灿,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

太婆让他留心霍文灿的亲事……

霍文灿这一通哈哈哈,笑的太大声,把景华殿里的太子都给惊动了。

太子听小内侍禀报了缘由,一根眉毛抬的高高的,片刻,哼了一声,欠身从长案上拿了几本折子,递给小内侍,吩咐道:“把这几本折子拿给霍文灿和李清宁,让他俩好好看了,赶过去实地查看清楚,今天就启程。”

小内侍答应了,捧着折子去了后面三间小屋。

……

傍晚,回到家,曹茗先去给太婆吴老夫人请安。

吴老夫人听说霍文灿收到信后哈哈大笑,一下子坐直了上身。

“太婆。”曹茗没再往下说,只看着一下子绷直上身的吴老夫人,低低喊了句。

“好孩子,你想到了?”吴老夫人放缓身心,慢慢靠回靠枕,满意的看着曹茗。

“嗯,您先跟我说多跟李三郎出去看看,又让四妹妹多跟四娘子说话,我就想到了。”曹茗低低道。

“好孩子。”吴老夫人满意的拍了拍曹茗,“今天,咱们就好好说说这事儿。你坐这儿。”

吴老夫人示意曹茗坐到榻沿上。

曹茗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