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泽坐下,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的几份卷轴。

“一份整个府里的,一份正院的,一份花园的。”

李苒一份份拿起卷轴,放到谢泽面前。

谢泽先拿过那份正院的。

“你都看过了?觉得怎么样?”

“我不怎么看得懂。”

李苒耍了句滑头。

她想先听听他的意见。

“嗯。”谢泽瞄了李苒一眼,拉开图纸,仔细看起来。

李苒一只手托着腮,看着他专注仔细的看完一张,又拉开花园那一张。

花园那一张,她是真没怎么看明白。

其实画的非常明白,假山就是画个假山,亭子就是画个亭子,可这些假山和亭子比例完全不对,看得她反倒满脑门糊涂。

要是假山就是个小三角,标上底围和高,那些曲曲折折的游廊和小径标明方向和确切长度,她就能看明白了。

谢泽看得很专心,李苒一边看着他,一边从荷包中摸出枚小金币,放到手背上,在手指之间来来回回转着玩儿。

谢泽转头看向李苒和手,和她手指上那枚来回翻飞的金币。

李苒带着几分得意,将手送到谢泽面前,那枚金币在手指之间,翻飞的更快了。

谢泽看了片刻,伸手从李苒手上拿下那枚金币,放到自己手背上,手指尝试着动了动,金币从第一根手指翻向第二根手指时很慢,到第三根,就明显快了些,不过两三个来回,就将金币翻转的不比李苒慢了。

李苒瞪着谢泽那只手。

当初她学这翻硬币,算极快的了,也学了半个小时,他就这么两下……

谢泽将金币放回到李苒手上,低头接着看图纸。

“我当初练了两刻多钟……”

李苒托着那枚金币,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说这句。

谢泽瞥了她一眼,“极简单的事。”

李苒看着手指上的金币,唉了一声,“你这句……雪上加霜。”

谢泽失笑,“人和人不同。”

“你这话,言下之意,你比我聪明多了。”李苒将那枚金币放到桌子上。

“我没嫌弃过你。”

谢泽看着有几分郁郁的李苒,挪了挪,面对着她,极认真的解释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这会儿,你不该藏拙么?”

“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藏拙的?我要是对着你藏拙,那岂不是把你当傻子哄骗?你又不傻。”

谢泽坐直回去,再瞥了眼李苒。

李苒托腮看着他,片刻,叹了口气。

好吧,他说得很对,他是比她聪明多了,她是不傻,她很喜欢他说她不傻,以及,他比她聪明。

最后一张王府全图,谢泽看的极快。

三张图看完,谢泽再次拿过正院那张,拉开放到李苒面前,“这应该是王二郎看着布置的,很用心。哪里没看懂?”

“我们一定要住在这里吗?花园那么大,全都空着。”

李苒不是没看懂,而是有点儿想法。

荣安王府那座后园,她去过的那一次,已经很惊艳了,可听明二奶奶那意思,她看过的那个,简直不能入眼,扩大整修后的园子,在明二奶奶眼里,再有些年头,就很不错了。

为什么放着这样的园子空着,非要住到不是墙就是房子的前院?

要知道,住到公园里面,是她只敢偶尔做做梦的事儿。

“算是规矩吧。”

谢泽一脸笑意。

“你要是觉得园子里好,等咱们住进去,你到园子里挑处地方,或是让人修座院子,做日常起居之处,这座正院,就用来待客好了。”

“嗯,其它没有了。”

李苒笑容愉快。

要是能这样,这间正院如何如何,就不重要了,象正中那些大门仪门大殿一样,都是给别人看的,这上头,他们肯定比她精通得多了。

“园子呢?”谢泽收起正院图,再拉开另一张。

“明二奶奶说,找的是一个叫杜山人的名家,过来看着修的园子,明二奶奶说你很喜欢杜山人修的园子。”

“那你呢?”谢泽看着李苒,追问道。

“我觉得你眼光比我好。”

李苒的话顿住,片刻,低低喔了一声。

“好象应该是我的眼光比你好,你比我好看多了。”

谢泽一个怔神,失笑出声。

“明二奶奶说,园子至少要修一年,要到明年秋天才能修好,等住进去,我再仔细看,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改。”

李苒接着道。

“你的嫁妆都看过了?”谢泽一边笑,一边带着几分无奈,看着李苒。

“嗯,大部分都看过了。”李苒点头。

“谢家姑娘,多数是从出生起,就开始备嫁妆了。

你的嫁妆,实在太仓促,以后,想添什么,慢慢再添进去吧。”

谢泽温声道。

“我觉得,就是现在办嫁妆,也像是从左手倒到右手里。”

李苒嘀咕了句。

谢泽一个怔神,唉了一声,抬手按着额头,笑起来。

“你可真是不见外。

你说的极是,都是你的,连那座王府在内,就是这个荣安王,也确实是因你而得。”

感谢紫星绮月、冰王S、李阳光、liping730510、ChenLinda、苏慕艾、云中漫步jiao诸君子重赏。

此一章,奉于诸位。

☆、第122章 迎娶

长安侯李明水直到李苒出嫁前两天,才回到京城。

这大半年,李明水简直是以一种狂热的状态,扑在练兵之中。

李苒出嫁这件事,他只记得李苒是赏婚给了谢将军,至于其它,确实有很多书信,有很多趟传话,二儿子李清平还专程跑到军中,当面请示下过两三回。

可他都不记得了。

甚至三女儿李清柔已经嫁给忠毅伯府孙大庆,两人已经成亲,已经远赴西北霍帅军中,也是在他回到长安侯府后,才恍然发觉。

恍惚中,他好象记得他是知道的,可记忆却支离破碎。

李明水端正坐着,听二儿子李清平从他到军中时说起,说到霍文灿订亲王舲,三妹妹病了,说到孙老夫人在大相国寺当众服毒那桩惨事,说到孙强的死……

听到孙强的死,李明水身子晃了好几晃,眼泪夺眶而出。

李清平看着黑瘦的父亲,沉默片刻,才接着往下说。

李明水一直听到李苒的嫁妆全部是由谢将军准备的,再听到这场婚礼的种种安排,慢慢点着头。

李清平一口气说完,仔细看着李明水,“阿爹,您没事吧?您瘦得很。”

“我没事,练兵很累,瘦点好。我没事,这一阵子,辛苦你了,多亏了你和你媳妇,你去忙吧,请周将军过来一趟。”

李明水神情和声调都很平和。

李清平松了口气,应声退出,亲自过去,找周娥传了李明水的话。

周娥到的极快,打量着黑瘦的李明水,站着等他开口。

“阿苒嫁妆的事,是我的错,你跟她说一声,谢将军备了多少嫁妆,我同样加一份,就用黄金吧。”

李明水看着周娥,声调平和。

“我去问一声。”

周娥点头,转身往外。

不过一刻钟,周娥就回来复命了。

“四娘子说,她不要。

说是,一,她已经说过一回了,这座侯府,和侯府里的一针一线,是侯爷您的,也是老夫人和夫人的,也是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三爷和未来的三奶奶的,只除了不是她的,她不要;二,王府的产业,足够她和谢将军一生支用。”

李明水瞪着周娥。

周娥迎着他的目光,摊手道:“她就是这么说的。谢将军确实有的是银子,比侯府多,确实不用您再添一份。”

李明水呆了片刻,神情有些晦暗。

周娥看着他晦暗下来的神情,想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尴尬了一会儿,拱了拱手道:“四娘子一向特立独行,侯爷看开些。”

“嗯,多谢你。”李明水谢了句。

周娥退后一步,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

大婚正日子一大早,周娥邀了桃浓,到清风楼二楼雅间,看过嫁妆。

桃浓被周娥一连串儿的不来后悔召叫过来,一肚皮不满。

“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今天有正事!

姑娘的嫁妆有什么好看的?四平八稳,什么看头都没有,你叫我来干嘛?

我今天有正事!”

“你那正事,离现在少说还有大半天。

我跟你说,我也是刚听说,这抬嫁妆的,是霍三公子亲自一个个挑,一个个选的,说是,至少不能输给迎亲的那些人。”

周娥一脸的笑。

“啊?从哪儿挑的?城里那些行老手里?”

桃浓眼睛亮了。

“那些行老手里的人,不是软绵绵就是又粗又厚,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哪有一个能用的?听说是从殿前军中挑出来的。

说是……”

周娥往桃浓身边凑了凑,“太子爷点了头的,大动干戈的挑的。肯定好看。”

“那是得好好看看。”

桃浓愉快的拍着手。

没多大会儿,头一抬嫁妆,就从长安侯府,往清风楼过来。

伴随着嫁妆过来的鼓点声,就和别家大不相同。

别家多是唢呐领衔,从长安侯府出来的嫁妆队伍,却是以铿锵的鼓点声为主,和着清透的金罄,伴着笛声笙音,听的桃浓眉飞色舞。

“这也是三公子的主意?没看出来三公子还这么懂乐曲。”

“不就是敲敲鼓拍拍锣,我们打仗的时候,都是这么敲。”

周娥不懂什么叫乐,她听着,这跟她军中敲鼓差别不大,也就是好听了那么一点点。

桃深斜瞥了周娥一眼。

头一抬嫁妆走到了清风楼下,桃浓上身探出去,从头一抬两个英武少年,一路往后看,一边看,一边啧啧有声。

这人挑的是好看,一个个身材高大,猿背蜂腰,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一身崭新的黑底绣金边劲装短打,脚步起落有声,一长队连绵不断的走过来,气势如虹,帅气非常。

桃浓光顾着看抬嫁妆的,至于嫁妆是什么,她一眼也没顾上看。

满大街看热闹的闲人,好象都跟桃浓差不多,全盯着抬嫁妆的,拍手尖叫,甚至有扔花朵帕子的。

周娥看的哈哈大笑。

这真是个弥补嫁妆不出色的好主意!

过完嫁妆,桃浓急匆匆往荣安王府赶。

荣安王府和长安侯府这场联姻,这规矩流程,可跟别家大不相同。

她们这些跟着去迎亲的,要先到荣安王府换上崭新衣服,接受了钦天监的祈福,再跟着到东华门外,等新郎倌从东华门出来,再去往长安侯府迎亲。

这一通折腾,不用绕道已经走过大半个城了。

当然,谢将军娶媳妇儿,娶的又是那位姑娘,麻烦点儿,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桃浓赶到的有点儿晚了,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拿了杯润喉汤,站得离众人远些,刚抿了一口,就看到谢将军一身黑底绣金蟒大礼服,冷着脸,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下,从里面出来。

桃浓低低哟了一声,双手捧着汤碗,不错眼的看着谢将军。

离这么近看谢将军,这可是头一回。

谢将军经过桃浓,站住,侧头看向桃浓。

桃浓急忙曲膝见礼,急慌的手里的汤差点从碗里洒出来。

“今天有劳你了。”

谢泽冲桃浓微微颔首,看向石南吩咐道:“替我倒杯酒给桃浓姑娘。”

“是。”石南答应了。

立刻就有人递了酒上来,石南接过,双手捧给桃浓。

桃浓笑的不简直不知道怎么笑才好,不停的曲着膝,“不敢当,当不起,谢将军赏。真是好酒,多谢南爷,唉哟!”

一杯酒下去,桃浓容光焕发到简直能放出光来。

谢泽不管礼部议的那些礼仪细节如何讲究如何,只管跟着礼部堂管,从东华门进到延福殿,饮了喜笑颜开的皇上递上的酒,领了一句赶紧去娶回来的吩咐,退出延福殿,出东华门,往长安侯府迎娶。

他不是很明白,皇上和太子既然一定要到他那座荣安王府观礼,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到,在王府行这醮子遣迎的礼数。

随他们吧,反正,他和阿苒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谢泽在东华门外上了马,迎亲队伍正式启动。

桃浓这个迎亲队伍中第二引人注目的喜歌者,跟在一大队笙笛锣鼓后面,一声微哑却嘹亮的上邪响起,端坐在马上的谢泽眉梢就扬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迎亲该唱什么歌什么曲,可这上邪,是迎亲的时候唱的?

桃浓下一句我欲与君长相知,气势无比。

谢泽端坐马上,绷着脸,听着桃浓从上邪唱到圣人出,再从圣人出唱到临高台,一个调转,又唱回上邪,暗暗松了口气。

唱回来就好,他听到临高台,已经有些担忧下一首了。

周娥跟在人群中,从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谢泽,看到唱的手舞足蹈的桃浓,嘴角一路往下扯。

这个桃浓,又乐的失心疯了!

长安侯府里,李苒那间翠微居太小,早两天前,二奶奶曹氏就和桑嬷嬷、付嬷嬷商量了,得了李苒首肯,在翠微居前面,搭起了芦棚,将院子往外延展出一大片。

这会儿,芦棚中挤满了能来的各家小娘子,一个个激动兴奋的脸色绯红,在壮着胆子站出来的曹四娘子瞎指乱挥下,全无章法的准备这场打不打无所谓,能多看几眼就行的打女婿。

上房里,李苒早就沐浴洗漱,开了脸装扮好,正一层层的穿着厚重的大礼服。

她这个王妃,是前天就颁下旨意册封了的,这成亲的礼服,就是照王妃规制,据王舲说,比没册封,连衣服带首饰,至少要多出四五斤。

上房里除了王舲,还有谢沛和姐姐谢汶,三个人站在忙碌的喜娘和紫茄等人外面,看着李苒张着胳膊,由着众人一层层的往身上裹衣服。

外面一阵喧嚣响起,谢沛唉呀一声,急往门口扑,谢汶一把没拉住,也跟着唉哟一声。

“我也去看看!百年难遇!”

王舲也顾不上李苒了,紧跟在谢沛后面往外冲。

谢汶从急冲出去的两人身上,看向李苒。

已经穿戴整齐的李苒一脸笑,迎着她的目光,往外努了努嘴,“你也去看看?”

谢汶笑出了声,犹豫了片刻,也往外走,“那我就不客气了,真是百年不遇!”

上房往外的正院和外院,原本院子里的花草假山,早就搬得一个不留,全空出来,作为迎亲时这一场打女婿用。

从院门外起,拦了不知道多少道的拦门大军溃败之快,简直如退潮一般。

谢汶出来时,一大群小娘子红着脸,笑着叫道,已经开始往垂花门里败退了。

王舲站在一群小娘子后面,急的乱叫:“你们跑什么?往前冲啊,拦住拦住!快拦住!唉!”

“后面的顶住,别往后退了,守住垂花门!”

谢汶急的也指挥上了。

垂花门里的屏风已经搬走了,这会儿挤满了小娘子,后面的看不清楚,被谢汶和王舲叫着喊着,赶紧回头推前面的小娘子,“别退了,咱们得顶住,还没打呢!”

鲁国公世子杨晨,钟副相长孙钟大少爷,以及其它几位男傧相,跟着谢泽,一路进来,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进了院门,谢泽居中,一群人站在院子中间,看着挤满游廊,以及垂花门下挤挤挨挨的众小娘子。

负责提点礼仪的鲁国公长子柳大公子,忍不住和谢泽低低道:“王爷,您煞气重,这些小娘子都胆小,大喜的日子,您是不是……”

柳大公子后面的话,在谢泽斜瞥过去的目光下,成了几声干笑。

“嗯。”

谢泽这一声嗯,听到柳大公子耳朵里,一个怔神还没怔完,谢泽已经露出笑容,拱起手,冲着满院的小娘子团团揖过去。

没等谢泽把客气话说出来,在周围一片吸气惊叫声中,垂花门下的小娘子哗啦啦再次溃退如山倒。

柳大公子瞪着微笑的谢泽,甚至都没发觉小娘子们已经一败涂地,阵势全无。

“还有往里走吗?”

见柳大公子一脸呆怔,谢泽只好问了句。

“啊?不用不用了。”

柳大公子恍过神,急忙冲后面十来个年青侍卫挥手,“快催妆!”

……

离清风楼不远的一间书肆门侧,曾经的前梁最后一科状元,如今的游方僧人慧安和尚拄着根禅杖,带着丝丝隐隐的笑意,看着愉快的唱着喜歌的桃浓从他面前走过,再看着骑在马上的谢泽过去。

谢泽身后,那辆四面垂着珍珠缨络的花檐子经过时,慧安站直,冲着花檐子里端坐着的李苒,似有似无的欠了欠身。

看着花檐子缓缓过去,桃浓的歌声也渐渐远去,慧安长长吐了口气,提着禅杖,往封丘门过去。

他想去看看泰山的日出,想要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还想看看风吹草低见牛羊是何等样的美景……

迎面一个老妇人冲他合掌礼敬,慧安合掌还礼,宣了声佛号。

唯愿国泰民安。

……

荣安王府正院新房里。

李苒端坐在炕上,听着外面隐隐约约传进来的喧嚣鼓乐声。

相比于翠微居,这座王府太大了,大到哪怕在这样喧嚣喜庆的日子里,她这间新房,还是安安静静。

谢泽好像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也许是很长一段时间。

这中间,她已经卸下了满头的珠翠,重新梳了头,换下了那些穿起来耗时,脱起来也同样麻烦的大礼服,又吃了点东西了。

一群喜娘仿佛有些紧张,李苒觉得她们唱喜歌的喉咙都是发紧状态。

李苒看着她们剪下她的一缕头发,再抖着手剪下谢泽一缕头发,唱着歌将两缕头发结成一个漂亮而复杂的结,放到一只小小的金盒子里,压到了枕头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