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他从来没理会过,她现在,才一穷二白,一切从头开始。

……

第二天,谢泽要上早朝,寅正前后,就起来走了。

李苒虽然也是早起的习惯,却没早到寅正前就起。

谢泽起床时,李苒醒了,却被谢泽按住,李苒看着谢泽出去,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

吃了早饭,李苒往回事厅去。

石南抱着厚厚几大本帐册,早就等在回事厅门口,看到李苒,忙迎上去,见礼笑道:“王爷吩咐小的过来听王妃吩咐。”

李苒微笑应了,示意石南跟进来。

石南进了屋,将抱着的帐册交给青茄,垂手禀道:“庄头那里,已经交待下去了,几个庄头说,想给王妃磕个头。”

“现在就请他们进来吧,把苗忠也叫进来。”李苒点头,看着青茄吩咐道。

她也想看看他们。

“将军府的时候,府里的帐,是西青管银子,小的管帐。

王爷和虎将军的俸银,日常支用略有节余。因为虎将军的禄米折了银,小的们饭量都不小,王爷的禄米只能支应约一半,绸缎布匹,请了王爷示下,都折价卖出,所卖银两,都用在了厨房帐上,大致是平的,柴炭条冰,也能支用一半,其余……”

李苒听的眼睛差点瞪大,谢泽这俸禄,不光是银子?

石南的帐,报的快而清晰,李苒一口气听下来,十分明了。

在虎将军归山之前,将军府凭着谢泽和虎将军的俸禄,养活石南他们四十来个小厮,以及六十多个长随管事,绰绰有余。

虎将军归山后,谢泽知会户部,停掉了虎将军的俸禄之后,进项就少了几乎一半,这大半年,石南和西青东挪西凑,十分艰难。

到她嫁进来,也就半个来月,李苒从石南那最后一段报帐里,听出了无数的艰难和期盼。

她甚至感觉她听到了石南长长吐了口气。

他手里这帐,可算交出去了。

“那些庄子,不交银子进来么?”

在石南长长的禀报中,李苒没听到庄子的进项。

“回王妃,年年都交,原本有银有物,后来,因为王爷从不理会这些庶务,小的作主,就让庄头们把能折成银子的,都折成了银子,这些年,各个庄子送过来的都只有银子,这些银子和帐,都按年份封存在库房里,没敢动用过。”

石南忙垂手禀道。

李苒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块应该不少,不少到足够这府里的支用。

外头小丫头禀报:苗管事和庄头们都到了。

李苒吩咐叫进,石南往旁边退了两步,垂手侍立。

三十来个庄头,依次进来,站成挤挤挨挨的四排,高低不齐的跪倒磕头。

李苒仔细打量着众庄头。

从他们进来起,他们给她的感觉,就是一团惶恐,和浓浓的不安。

“我不懂农事。”

李苒一句话说出来,顿了顿,看着齐齐看向她的庄头们,接着道:“你们的帐,由苗忠苗管事和你们核对,对完帐就赶紧回去吧,快过年了。”

一群庄头看着示意他们可以退出的石南,呆怔了片刻,前排左边一个庄头上前半步,小心道:“那往年的帐呢?往年从来没对过帐。”

“我会让人核对。”李苒看着他答道。

“王妃,过了年,小的就跟着将军,做了十五年的庄头了,前头十四年,从来没查过帐,现如今要查帐……”

旁边一个庄头也站起来,看着李苒,颇有几分忿忿。

“嗯?”李苒见他不往下说了,嗯了一声,以示疑问。

“小的的意思是,这查帐,得有个说法。”庄头硬着头皮道。

“什么说法?

之前十四年没查过帐,所以以后也不该查帐?

还是别的什么?”

李苒是真没听明白。

“小的的意思,之前十四年的帐,王妃要查,得有个说法。”

庄头不时瞟着旁边几个人,咬牙道。

李苒眼睛微眯,慢慢喔了一声。

她懂了,他们之前的帐,多半是不经查的。

“既往不咎是吧?”

李苒看着庄头,直截了当问道。

庄头一脸呆滞,他没想到李苒问的这么直接。

“我这里,没有既往不咎这样的事。”

李苒从说话的庄头,看向紧盯着她的一群庄头,淡然道。

“过去十几年,王爷从来没查过帐,也从来没过问过一个字。

如今,王妃要从头查起,又不肯既往不咎,这岂不是不教而诛?”

邻近的一个庄头,上前一步道。

“你今年多大了?什么时候开始做庄头的?”

李苒看着庄头问道。

“小的今年五十三,已经做了二十一年的庄头了!”庄头有几分忿然以及昂然。

“你们呢?都说说。”李苒看着其余的庄头。

“小的今年五十七,做了二十四年的庄头。”

“小的四十九,做了十七年庄头。”

……

三十来个庄头依次报完,李苒眼睛微眯。

“你们中间,最小的,四十七岁,做庄头最短的,也有十六年了,都是归到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王府之前,就做过至少两三年庄头的。

你们做庄头,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已经长大成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们有了做庄头的能力和资格,难道你们做庄头时,不知道做一个庄头该守哪些规则和规矩?

不教而诛,难道你们一辈子都是婴孩,哪怕活到四十五十岁,也要别人时时刻刻教导你们怎么做人吗?

你们是王府的庄头,还是王府养着的一群婴孩?”

李苒说的很慢。

一群三十几个庄头,有的脸色青灰,有的垂下了头,也有一些,听的坦然。

“退下吧。”李苒神情和目光都是一片冷意。

她从来不觉得宽宏大度是什么美德。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第133章 库房

李苒看着神情各异的庄头们零乱的退下,示意苗忠留下,端起茶抿了两口,才接着吩咐:“请黄嬷嬷进来。”

黄嬷嬷就在外面,立刻就进来了。

李苒放下杯子。“三件事,一是府里要有个帐房,你这里有能管帐的人吗?”

李苒看向石南。

石南忙摇头道:“回王妃,没有,小的管帐,其实就是记个收支,从领俸禄那天起,到下一回领俸禄,算一回帐,结一回帐而已。”

“嗯,你这里呢?”李苒看向黄嬷嬷。

“刘稳媳妇,从前一直管着城外庄子里的内帐房。”黄嬷嬷忙欠身答道。

“嗯,叫她进来。”李苒吩咐了青茄,接着道:“第二件,你那天说的庄子里的菜果,来得及的话,从明天起送进来。”

李苒看向苗忠吩咐,苗忠忙垂手应是。

“采买上,从明天起,都归到你这里,之前的帐,你和石南对一对,把帐接过来。”

李苒接着吩咐黄嬷嬷,黄嬷嬷忙欠身应是。

外面小丫头禀报:刘稳媳妇到了。

李苒叫了刘稳媳妇进来,打量着她。

微胖微矮,肤色微黑,显得十分敦实,一身素净的秋色衣裙,妥帖安然,磕了头站起来,迎着李苒的打量,微微欠身。

“这府里,不分外帐房内帐房,只有一个帐房,内外支出,都从你这里经手。”

李苒看着刘稳媳妇道。

她从不以相貌取人,打量了刘稳媳妇,只是认人而已。

刘稳媳妇明显一个怔神,“是,那对牌呢?”

“只用一套,都从我这里支用。”李苒已经明白这个对牌是什么意思,签字权么。

“是。”刘稳媳妇答的极快,只有一套,那就好办,对她来说,还是只管一个帐房。

李苒又吩咐了几件事,当天的事大致安排妥当了,站起来,和石南一起,带着黄嬷嬷,刘稳媳妇和青茄,去看库房。

石南走在最前,一直走到前院和后园之间,穿过一个掩在一片枯藤后面的角门,进了一条横着的胡同。

石南站住,指着一排七八间只有个门的形状的门,看着李苒道:“这些都是库房,先从哪边看起?”

李苒看的怔神,这门都没有,那一小箱子钥匙,有什么用?

“那边吧。”李苒随手一指。

“是。”石南过去,抬脚踹在那一圈门框中间,一阵木板爆裂的清脆响声,一层薄薄的白漆木板后,漆黑的、厚重的大门显露出来。

李苒看的目瞪口呆。

“这几间库房,从堆进东西,到现在,王爷从来没理会过,为了……”

石南舌头打了个结,有几分含糊道:“清楚明白,这是小的的主意,油漆薄板封门,这油漆之下,有小的和西青他们几个合写的封条。”

石南说着,弯腰从破裂的薄板上,一点点抖动着,抽出一张细密的棉纸,棉纸上,写着石南等人的名字。

李苒接过棉纸看了看,递给石南,想笑又觉得无语。

石南封这门,这是瓜前李下的避嫌啊。

看来,这库房里的东西,真象谢泽说的,没数,他没数,别人,也没数。

青茄已经打开怀里的小箱子,按上面的标识,拿了钥匙出来,见李苒点了头,上前打开库门上那把又重又大的青铜锁。

李苒往后,看着石南和黄嬷嬷、刘稳媳妇一起,用力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包铜木门。

一阵陈腐之气从库房中扑面而出。

黄嬷嬷和刘稳媳妇退到门口,石南有备而来,摸了根大蜡烛点着。

李苒进了库房,转身看着堆的高到屋顶、密不透风的大箱子。

箱子堆的很整齐,写着编号,贴着封条。

“箱子很重,小的一个人搬不动,小的叫个人来?”石南看着李苒请示下。

“嗯。”李苒点头。

石南出去回来的很快,带着两个小厮,搬着梯子,随便找了一排,从最上面抬了只箱子下来。

李苒撕了封条,打开箱子。

箱子里杂乱的塞满了马蹄银,中间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金锞子。

“这是,打仗分来的?”李苒看的心里有些堵。

“是。”石南指着封条,“这是攻陷蔡城那一战的奖赏,将军十七岁那年。”

“先放回去吧,过了年再慢慢整理。”

李苒合上箱子,退后几步吩咐道。

石南应了,看着小厮将箱子放回去。

李苒看着锁了库房门,吩咐石南将库房门口收拾干净,自己径直回去了。

谢泽中午没回来,晚饭也没回来吃,周娥和安家兄弟也没回来,直到亥初,谢泽才回来。

李苒正坐在炕上,看刘稳媳妇送进来的一本帐。

这本帐十分的讲究和复杂,术语和符号很多,李苒一点一点,看得很慢。

谢泽掀帘进屋,李苒抬头见是谢泽,咦了一声,急忙合上帐本。

“你先别过来,你衣服单薄,我身上寒气重。”

谢泽去了斗蓬,又脱了外面的大衣服,伸手握了握李苒的手,“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外面下雪了,很冷,吃过饭了?在看什么?”

“嗯,看帐,你的手有点儿凉,下雪了?”李苒两只手握着谢泽的手。

“下得很大,明天再看雪吧,我刚从城外回来。”

谢泽由着李苒握了一会儿,才坐到炕上,净了手,接过碗汤喝了半碗。

“周将军,还家安家兄弟几个,跟你一起出城了?”李苒看着谢泽喝了汤,才笑问道。

“嗯,去了趟长安侯军中。你一直在忙家务?没累着吧?”

谢泽拿起帐本翻了翻。

“不累,我今天去看了库房。”李苒托腮看着谢泽。

“嗯?看得怎么样?”谢泽眉梢微抬,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知道你的库房里堆了多少东西,都是什么东西吗?”李苒看着谢泽问道。

“以前是我的,现在是你的,我从来不理会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就看了一只箱子,都是金银。”

“应该都是金银。”谢泽既不意外,也不在意。

“石南说是你攻陷蔡城的奖赏。”

“蔡城……”

谢泽想了想。

“嗯,当时占据蔡城的,叫牛强。牛强挑夫出身,凶悍强壮,纠结了一帮挑夫,先是打劫了找他们干活的商号,接着洗劫了几个村庄。

乱世里,凭着一份凶残,占据了蔡城,就称了帝,把蔡城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抢到他的后宫。

我攻打蔡城时,牛强已经是苟延残喘,又赶着青黄不接的时候,牛强拿活人充军粮,惨不忍睹。

攻城时,他把那些女人捆在城墙上,叫肉盾。

那一战周娥是先锋,活捉了牛强,周娥要剥了他的皮,我就允了,周娥亲自动的手。”

顿了顿,谢泽看着李苒补充了句,“周娥剥皮的手艺不错。”

李苒好一会儿才缓过口气,挪了挪,头抵在谢泽胸前,叹了口气。

谢泽抚着她的后背,“都过去了,蔡城如今很热闹。”

“往南,过了年就开战吗?”

李苒缓了一会儿,才从谢泽怀里抬起头,看着他问道。

“可能要晚一晚。”

谢泽仔细看着李苒的神情,抬手抚着李苒的后背。

“牛强这样的,就是当年,也没有几个,你别多想。

南边借着仁宗仁义之名,很是爱民。几家旧族,也都是有识之人,南边很好。”

“真要两强并存,争斗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又一个乱世。”李苒苦笑。

“放心,现在有你,民心大义上,就占了先手,还有安家兄弟,到现在,已经比原来多了很多胜算。”

谢泽顿了顿,接着道:

“有件事,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前梁那位状元,你还记得吗?”

“丁未年状元?自称黄子安的?”李苒记得很清楚。

“嗯,我带你走后不久,他就出了家,法号慧安。

咱们成亲那天,他在京城,看着你我过去,出城之后,一路高歌往北去了。

慧安在南边的士子,特别是贫寒士子心中,极有威望。

太子和皇上是在听说慧安出家时,下定了收复南边的决心。”

李苒凝神听着,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受之有愧。”

“世家传承,靠的就是一份血脉。你是仁宗唯一的血脉,乐平公主的女儿,这就足够了。他们敬的,也不过是这一份血脉而已,你无愧。”

谢泽低头在李苒额头上轻吻了下。

她的想法常常和世人不同,他很明白她所思所想,有时候,他也是这样想,只是,他年长于她,知道的,想到的,更多一些。

☆、第134章 调整

直到年三十,谢泽没再出去,却天天早出晚归,忙得几乎见不着人。

李苒也是一样的忙碌。

她这个新家,一切都是新设新建,偏偏又赶在过年这个一年中最讲究最忙碌的时候。

好在李苒不讲究,谢泽更不讲究,过年这事儿,大差不差过去就行了,反正这府里没别人,她和谢泽大年三十又要进宫。

李苒和黄嬷嬷、桑嬷嬷忙的是年初二的那场年酒。

这座荣安王府,铺阵的太大。

到腊月过年暂停时,谢泽从前居住的东线,才修好了一半,至于后园,更是早呢,照预估的工期,要到明年秋末了。

好在,从最早接手亲事的王祭酒,到紫茄她们,个个都比李苒想的周到。

后园不是铺开了一起修,而是圈好地,先理旧园,再沿着旧园,一点一点往前修,修好一处,能用一处。

李苒带着黄嬷嬷、桑嬷嬷她们,往后园转了半天,圈出了初二年酒的地方。

她要请的人家不多,虽说能圈出来的地方不大,可也足够了。

年三十那天,谢泽出去巡查了一趟,早早回到府里,从王府正门起,新桃换旧符。

李苒跟在谢泽,看他更新门神和桃符。

对于新桃换旧符这件事,谢泽一点儿也不比李苒熟悉。

李苒看着他照着桑嬷嬷的话,一句一步的换好了大门,二门,仪门,侧门,沿着中线,再一路往后。

在严肃郑重中换好桃符门神,两人一齐往正院回去。

“祭灶那天,从站在厨房院门口起,桑嬷嬷就开始指点,她说一句,我走一步。没想到,你也这样。”

李苒想着他和她一样的这份一无所知,忍不住笑。

“祭灶那天换灶神像,年三十换桃符门神,是一家之主的事儿。

换灶神像祭灶这事,是桑嬷嬷提醒你的?”

谢泽低头看着李苒。

“嗯。”李苒点头。

桑嬷嬷不提醒,她还真不知道这个祭灶,是祭拜灶君,照桑嬷嬷说的,叫:东厨司命九灵元王定福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