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朵也明白了,赶紧补充,可玲珑两个字,在阿朵舌尖上打着转,却不想吐出来,她可既不小巧,也不玲珑。

李清柔呆瞪着两人,猛的站起来,冲到屋门口,又急急顿住,一个转身,走到屋角的火盆旁边,慢慢蹲了下去。

她想冲出去,冲回家,甚至冲回京城。

可她竟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冲,才是回家的方向……

李清柔直直怔怔的看着欢快跳动的火焰,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第137章 年酒

京城诸家,从年前刚进腊月起,最盼着的一件事,就是年初二这天,荣安王府的年酒了。

谢将军闻名京城,甚至闻名天下十几年的原因很多,但排在最前两位的,一是他的风仪,二是他的拒人千里。

其实,风仪和拒人千里,到底哪个排第一,有点儿难说。

谢将军成亲了,这件事虽然令人震动,可成亲这事儿,是人家俩夫妻的事儿,离大家还是相当的远,远远比不上荣安王府要请年酒这件事儿。

请年酒,那可是近在眼前,大家能参与其中的事儿!

荣安王府就谢将军……现在是谢王爷了,和王妃两个人。

这会儿,既然开门请客,总没有让下人待客的理儿,既然不是下人待客,那就只能是王爷和王妃了!

能离得很近看看谢将军,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句话,喝上一杯酒,这可是人人伸手可及的事儿。

成亲那事儿虽然令人震动,却远远比不上年酒这份可亲可近啊!

至于冷若冰山的谢王爷怎么待客这件事,京城诸人,从收到,或是听说荣亲王府的年酒请柬起,个个都充分发挥着想象力,却都觉得无法想象。

照惯例,各家府上的年酒,都是巳正之前,人就到的差不多了,热热闹闹一整天,到申末,宾客散尽。

可荣安王府的年酒,请柬上多写了一笔,请大家未初前后到。

对于这一笔,没人在意。

荣安王府请年酒已经足够令人震动和惊喜了,这一天和半天的分别,那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再说了,荣安王府的年酒,自然是要和别家不一样的。

这场年酒的时间规格,从一天降到半天,是李苒和黄嬷嬷、桑嬷嬷三个人都想到了,也都极其赞同的决定。

李苒是觉得这年酒从巳正前后到申末,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宾客,这整整一天的时间,都过于漫长了,漫长到她实在想不出怎么样让大家觉得不那么无聊乏味。

黄嬷嬷和桑嬷嬷的赞同理由,就极其简单明了了:她们人手不够。

初二日,未初刚过,各家经过无数纠结较量,到最后一个晚上才挑定的、赴荣安王府年酒的男男女女,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强压着满腔的激动急切,往荣安王府涌过去。

在能拿到荣安王府请柬的人家中间,基本上,都是要从初二起吃年酒,一路吃到十四日,而且,每一天里,还不止一家的年酒要去。

这就让年酒这事儿,成了就算是最喜欢应酬热闹的人,也要厌倦头痛的事儿。

可荣安王府这一场年酒,却让拿到请柬的各家各人,头一回对年酒的期盼,甚过六七岁的孩子对过年的期盼。

长安侯府二爷李清平和二奶奶曹氏,以及三爷李清宁,早早吃了午饭,午正前后,两匹马一辆车,就赶到了荣安王府。

这是二奶奶曹氏的建议。

荣安王府只有李苒和谢泽两位主人,二奶奶曹氏觉得,不管用不用得上,她和二爷李清平,以及老三李清宁都该早些到,万一帮得上忙呢!

就算帮不上,这个态度也该摆出来。

……

河间郡王府二门,杜王妃的车子先出了侧门。

杜王妃掀起帘子,往前看了看骑在马上的长子和三子,又往后看着曹夫人和王舲两辆车,片刻,放下帘子,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趟年酒,她们府上,除了没在家的,全去了,这可是头一回。

老大夫妻,老三夫妻,再加上她,两匹马三辆车,这人可实在有点儿多。

老大是一定要去的。她们府上,能跟谢王爷说上几句话的,除了她家王爷,也就是老大了。

老三夫妻不能不去。

满京城都知道,她家三媳妇儿跟荣安王妃交情最好,甚至能说是唯一和荣安王妃交好的人。

荣安王府这年酒,老三媳妇无论如何不能不去。

本来她想让三哥儿在家呆着,别去了,可三哥儿说,他得去,说这是太子的意思,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就肯定是要去的。

照理说,该老大媳妇在家看家。

明天是她们府上请年酒,一堆的事儿,她和老大媳妇,该留下一个。

王爷不在家,荣安王府这年酒,她再不去,那她们府上,可就显得过于拿大了,她不能不去。

这话儿,再加上荣安王府年酒,要是都去人太多不大好这话儿,她说了两三遍,老大媳妇那么懂事的人,硬是没主动开口说她不去了。

老大媳妇不开口,她怎么开得了口?不让老大媳妇去这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老大媳妇嫁过来这些年,事事妥帖周到,可从来没任性过,就这一回……

这可是谢将军请年酒!怪不得老大媳妇。

唉,去就去吧。

跟不让老大媳妇去吃这趟年酒相比,豁出她这张老脸可容易多了。

……

曹家的车子略早了一点,从曹府二门里出来。

曹茗骑马在前,吴老夫人和三奶奶谢沛一辆车,后面一辆车里,坐着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

离荣安王府还有两条街,路上的车马就多起来。

谢沛感觉到车子慢下来,将车窗帘子掀起条缝,往外看了看,放下帘子,和吴老夫人笑道:“好象都是往荣安王府去的,他们今天请的不少人。”

“不一定。”

吴老夫人也掀起帘子看了看。

“他家那请柬上,写着时辰呢,拿到请柬的各家,必定都跟咱们一样,掐着点儿,略早一线出的门,都赶得太准点儿,这会儿,全挤在一处了。”

谢沛听的笑起来。

其实吴老夫人这话没什么好笑的,她最近听到什么都觉得想笑,她好象比从前爱笑了。

“唉,要是……没有那些事,谢将军和我,也应该象三郎和三娘子,四娘子一样,一起长大,是最亲的兄弟姐妹。”

谢沛声音低低。

要是没有那些惨事,她跟谢将军,必定跟三娘子和三郎一样,和嫡亲的兄弟姐妹没什么分别,可现在,她都没跟谢将军说过话,甚至,她都没能看清楚过她这个堂哥。

“都过去了,这样的话儿,别再提起,特别是别在外人面前提起。”

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谢沛,既是安慰,又是教导。

……

王家二爷王舣骑在马上,走在两辆车前面。

最前一辆车里,坐着安老夫人和谢夫人,后面一辆车里,坐着二奶奶明氏。

谢夫人放下车窗帘子,看着安老夫人道:“没看到她那辆车。”

“她不会来。

那是个聪明人,只怕早就看出来了,阿苒不是你阿娘,也不是你。

她要是真去了,阿苒真能把她拒之门外,这事儿啊,阿苒做得出来。”

安老夫人看起来十分笃定。

“拒之门外?瞧阿娘这话!”谢夫人失笑摇头。

“我年青的时候,对不请上门的,也是能绷得起脸的。

阿苒是安家人的脾气,她又没有受过礼数圣贤的荼毒,这孩子,真是难得。”

安老夫人一脸的笑。

“阿娘这话。”谢夫人再次失笑摇头,看着惬意愉快的安老夫人,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笑起来。

这小半年,老夫人这性子越来越活泼,有时候,简直让她不由自主的想到老小孩这句话。

……

荣安王府这场年酒,外面由桑嬷嬷统总,里面则是黄嬷嬷。

女眷这边,二门口,是桑嬷嬷带着一群仆妇管事笑迎宾客,另一边,周娥带着一群小厮,拱手笑迎诸人。

霍文灿和大哥霍文英下了马,迎着拱手见礼的周娥,霍文灿眉梢高挑,先咦了一声,“竟然是周将军!听说平家兄弟要到北瓦子打擂了?这回您得给我实信儿,可不能再坑我了。”

“瞧三公子说的,我给您的,回回都是实信儿。前几回我真不敢说平老五能赢,就是个毛孩子,世子您说是吧?”

周娥一边和霍文灿说着话,一边往里让两人。

“周将军从来都是用实信儿坑人,你得凭自己眼力。”霍文英一边笑,一边拍了霍文灿一巴掌。

“你大哥前一句不对,后一句说得对,再说,打架跟打仗差不多,输赢这事,谁都说不准。”周娥忙接了一句。

“以后我就跟着周将军下注,你押哪家,我就押哪家!”霍文灿笑道。

周娥看着霍家兄弟进了二门,忙转身往外。

进了二门,霍文英放慢脚步,边走边看。

这座府邸,他是头一次来,跟京城所有人一样,他对这里,以及今天这场年酒,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那一座是新起的,倒看不出来。”

霍文灿指着隐在一座高大假山之后的几间小巧暖阁。

“嗯?”霍文英看向霍文灿。

霍文灿笑道:“阿舲来过两趟,画了图给我看过原来的样子。”

霍文英嗯了一声,脚步更慢,一边看,一边和霍文灿低声说着话。

“太子要来?”

“大约是,他没明说。”霍文灿神情悠闲。

“你觉得,在里面待客的,是平家兄弟,还是谢家子弟?”霍文英往里努了努嘴。

“只怕都在。谢将军好象和谢家缓和了许多,这府里下人,听说都是谢家旧仆,今年考春闱的谢家子弟,有七八个。”

“嗯,你用心多了,平家兄弟呢?”霍文英接着问道。

“大哥,你说,平家兄弟,会不会是,安家人?”

最后安家人三个字,霍文灿声音压到最低,凑过去和霍文英耳语道。

“嗯,心里有数就行,王妃的娘家人嘛。”

霍文英满意的拍了拍霍文灿。

“像是李三郎。”

霍文英示意前面迎上他们的李清宁,霍文灿嗯了一声,上前几步,迎着李清宁挥手招呼。

☆、第138章 更先

果然象霍文灿说的,在园子里应酬招待的,除了平家兄弟,还有谢艾等六七个谢家子弟。

霍文英轻轻拍了拍霍文灿,迎着冲他拱手柳大公子说笑过去。

“没帮上忙?”霍文灿瞄着他大哥走远了,捅了捅李清宁。

“你不是都看到了,要是能帮上忙,我还能顾得上你?”李清宁白了霍文灿一眼。

“你太婆,跟你阿娘,来不来?”

明知道看不到,霍文灿还是转身看了一圈。

“来。太婆好象不怎么想来,是阿娘说的,就当是谢将军府上年酒,别的,别多想。”李清宁跟着四下看。

从他进来到现在,他还没看到谢将军呢。

“是王爷了,你阿娘这话说得对,不亲近倒没什么,不来往可不怎么好。咱们不说这个了,曹三呢?”

“在那边暖阁里,跟王二爷他们在一起,破题呢,二月里,不就考春闱了么,你去看看?”

李清宁冲旁边的暖阁抬了抬下巴。

“算了!”霍文灿坚定的摇头,“咱们去找平小五说话,听说他们要去北瓦子打擂台,我得好好问问他到底行不行,到时候好好赢几把。”

虽然他下个月也要考春闱,可他还是不愿意凑到王家二爷身边挨虐。

而且,自从他和阿舲定亲后,这位二哥就格外关心他的学问,关心到他看到他就想绕道走。

“你还有空赢几把?下个月就要进场了,太子爷可说过不只一回,要是考不过,他饶不了咱们。”

李清宁被霍文灿推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拧着身子和霍文灿道。

“我还能考不过?你担心你自己就行了,咦,对了,我到现在也没看到谢将军,你看到没有?”霍文灿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

“是王爷,没有,我比你到的早,从进来到现在,一眼也没看到,我问过二哥,二哥也不知道,也问过平大郎,平大郎也说不知道,要不再问问谢慕林?”

李清宁指着正和钟副相公子说笑的谢艾。

“平大郎都不知道,他肯定更不知道,还是找平小五问问,我觉得吧,平大郎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咱们。”

霍文灿一路左看右看,他其实并不着急找平小五,他就是找个借口,四处逛逛走走,显得有事可做。

刚走过大暖阁中间,外面一阵骚动,李清宁推着霍文灿,两人急忙跟着众人,往暖阁门口涌过去。

暖阁外,太子里面一件赤红素缎夹棉长衫,外面穿着玄青素缎面紫貂皮斗蓬,打量着四周,和落后半步的谢泽说着话,不紧不慢的往暖阁过来。

谢泽外面一件象牙白银狐斗蓬,里面是一件墨灰长衫,玉带上垂着只小巧的玉虎,和一只墨灰亮绸绣福字香袋。

霍文灿两眼呆直的看着谢泽,一边看一边用力捅着李清宁。

“这白,这是象牙白!不能算白吧?他那个……那是墨灰吧?不是白也不是黑,那个香袋……那个是香袋?又多了个香袋!”

霍文灿猛抽了口凉气,再要捅李清宁,李清宁急忙闪开。

“你怎么也这么大惊小怪了,谢将军媳妇都娶回家了,这白的黑的算什么事儿?香袋算什么事儿?你别捅了!皮都让你捅破了!”

李清宁一边说,一边左躲右闪。

“也是哈!”

霍文灿不捅李清宁,抬起手,猛一巴掌拍在李清宁肩膀上。

“啧!真是,太子爷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一物降一物啊!你有没有觉得,谢将军今天格外的玉树临风?”

“谢将军披块破布,都玉树临风,这话可是你说的。”李清宁没好气的怼了霍文灿一句。

“瞧你这话说的……赶紧跪下。”

霍文灿话没说完,见前面呼啦啦跪倒下去,急忙推着李清宁,跟着跪下去。

“都起来,不必多礼。”

太子满面春风,抬手示意众人。

“今天林风头一回请人过府吃年酒,我来给他捧个场。

今天不讲君臣,大家随意,要是因为我,拘谨了大家,我这趟来,就不是捧场,倒是添乱了。”

太子的话引起众人一片笑声,以及七嘴八舌的奉承逗趣和谨慎小心的玩笑。

太子在暖阁中坐着说笑了一会儿,喝了半杯茶,就站起来,和谢泽一起,往背靠着假山的小书斋过去。

石南得了谢泽的眼风,忙走到安孝沉旁边,低低说了两句。

安孝沉点头,示意了安孝稳几个人,脚步匆匆出来,跟着往小书斋过去。

暖阁内外,诸人装模作样的说着话,目光心神,却都跟着太子,以及紧跟上去的平家兄弟几个。

☆、第139章 闲话

从进了月洞门,杜王妃和大儿媳妇曹夫人就放慢脚步,东张西望,好奇无比的看。

王舲来过几趟,虚扶着杜王妃,低低和她说着哪一处是新建的,哪一处从前怎么样。

杜王妃脚步更慢了,一边听一边仔细再看一遍,曹夫人也支着耳朵,听的专心看的仔细。

“照你这么说,这可大不一样了。”

杜王妃赞叹了句,瞄着远远就垂手退让在旁边,在她们经过时,恭敬曲膝的仆妇,压低声音,和王舲低低道:“听说都是谢家旧仆?”

“嗯。”王舲笑应了一声。

“世家旧仆,就是不一样,真是难得。”曹夫人跟着赞叹了句。

“再难得,也得当家人能主事会当家。我跟你们说,越是有本事难得的,越难管!

这王妃,还真像你太婆说的,哪儿都好,就是太古怪了,这一条我不喜欢。”

杜王妃看着曹夫人,笑了句。

“这份管家的本事,只怕比你强,不过肯定不如你大嫂。”

杜王妃远看了眼旁边一条小径上并排过去,远远冲她们曲膝的两个小丫头,和王舲道。

“我也觉得比我强,比大嫂肯定不如。”王舲看了眼眉梢挑起的曹夫人,笑接道。

“阿娘笑话我,你也跟着打趣。”曹夫人笑了句,示意前面比她们走得更慢的一群人,“像是太婆她们。”

“就是你太婆,也看到咱们了。”

杜王妃看到吴老夫人,眉开眼笑,紧走几步迎上去。

曹四娘子先叫了声大姐姐,再和杜王妃见礼,和王舲见礼,再往后看了看,笑道:“琳姐儿呢?过年也没回来?

年前那几天闲,我和三姐姐商量着,想出城去看看琳姐儿,没敢跟太婆说,跟三嫂说了,三嫂不让我们去。

琳姐儿没事儿吧?怎么过年都不回来?”

“你瞧瞧你,这又过一个年了,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在哪儿都大呼小叫的!”

吴老夫人一边笑一边责备道。

“年前我打发人接了好几趟,你琳姐儿不肯回来,说什么她忙得很,修什么养什么的,她好好儿的,你不用担心她,等出了正月,我就打发人接她回来。”

杜王妃看着曹四娘子笑道。

吴老夫人瞄着她笑容里的担忧难过,笑着岔开话题,“你们几个小年青的一起玩去吧,你也去,我跟你母亲说说话儿。”

“我还是听母亲和太婆说话儿,长长见识吧,她们才是一帮小年青。”曹夫人侧过一步,扶着吴老夫人笑道。

“这里不比别处,你们别淘气。”杜王妃关切的嘱咐了句。

“她们都知道王妃的脾气,咱们不管她们,说起来,今年上元节的灯棚,连你们府上在内,都得挪一挪了?”

吴老夫人说起了杜王妃一向喜欢的话题。

“可不是!”

杜王妃声音顿时往上高了不少。

“也都是能想到的,刚得了谢将军晋了荣安王的信儿,我就催着老大,得空去礼部问问这灯棚的事儿。

多催了两遍,倒让他把我一通抱怨,说离过年远得没影儿呢,就巴巴的去打听年后灯棚的事儿,让人家怎么想咱们?

我一想也是,我这个人,您是知道的,直肠子,想得少。

后来吧,进了腊月,往年里,一进腊月,那鳌山都开始搭了,哪家灯棚搭哪儿,也都出来了。

可今年,说是不知道荣安王府搭不搭灯棚,这图就出不来。

您看看,礼部那么多人,怎么就不能去一个,当面问问谢将军。

我跟老大抱怨,你知道老大说什么?

老大说,要让您去,您去不去?”

吴老夫人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