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说这个,说正事儿。
我跟你说,他要去,就让他去,一来么,显得咱们不怕他蜀地,二来,小夫妻俩走这一趟,多好,听说蜀地风光不错。
再说,光他媳妇去,压不住阵角,说出什么话,人家也不一定能信,阿泽就不一样了。
于公于私,他走这一趟,都没坏处。
让老黄去接管大军,再把安家兄弟调过去,老黄一个稳字没话说,让他统总,打仗让安家兄弟去打,姓安的都会打仗,天生的。
还有,把安家那个小五,安孝锐是吧?让他带上几百人跟着护卫。
安家五兄弟,他最好看。我跟你说,好看这事儿,很要紧。”
“嗯。”太子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从皇上手里接过那封信,转身走了。
……………………
王相去了谢家庄子的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谢老爷子就带着二三十个长随护卫,离开庄子,悄悄往荆湖入蜀。
安老夫人写了信,干脆让王舣亲自往安家去送这封信。
谢泽从栎城递进京城的折子和书信至少一天一趟,京城往栎城的旨意和书信,也是至少一天一趟,从京城到栎城,十万火急的快马几乎跑成了线。
谢泽大军驻扎在栎城往东,大军没有进栎城,也没有越过栎城一步。
仗不打了,蜀地要归附朝廷的小道消息,从京城往南往西,从栎城往外,散布的比风还快。
闻风而动,为了金钱无惧无畏的商人在谢泽进到栎城半个月后,就涌进了栎城,在栎城盘恒几天后,开始试探着往泾州城去。
谢泽在听到泾州城门大开,如同当年的栎城一样,放进了那些商人之后,一边笑,一边忙写了密折,快马递进京城。
……………………
泾州城里,连着东门的热闹大街上,一间茶楼二楼,祁伊站在窗前,眯眼看着下面热闹的有点儿过份的街道。
简明锐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封信。
“谢泽的亲笔?”看着简明锐看完了信,祁伊问道。
“嗯。谢家人的字,多半以飘逸见长,谢泽这字,笔笔有剑意,很难得。”简明锐将信递给祁伊,“你看看。”
祁伊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哈了一声,“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让你点一队人马护卫他那个祖父平安周全?”
“我想回去一趟。”简明锐没接祁伊那句没好气。
“真要……”祁伊坐到简明锐旁边,将信拍到桌子上。
“你看这城里的热闹。”
简明锐示意楼下的街道。
“我当初随父亲退到蜀中,据守蜀中,一是为了乐平有所投奔,也是心中那股子不平气,现在……”
简明锐喉咙微哽。
现在乐平已经确定无疑的归入轮回,他那受子不平气,只余了一地残破的孤独凄凉。
“二来,天下大乱那近百年,称帝者此起彼伏,当时,我不知道宁氏是不是这此起彼伏之一,那时候守住蜀中,至少能护得蜀中百姓一时安稳。
现在,将近二十年,宁氏天下欣欣向荣,一片生机,那位太子宽仁智慧,远胜其父,又是独子,父子不疑。”
祁伊沉着脸没说话。
“难道你觉得,蜀地能推倒宁氏天下?推倒之后呢?我已经清修多年,当初也没有过君临天下的念头,你呢?”
“我没兴趣。”
“我当年极是忿忿仁宗的所作所为,明明还有机会,明明还有余地。现在。”
简明锐长长吐了口气。
“大概是老了,仁宗当时的滋味,我能体味一二了,太累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蜀地归附宁氏,别人都好,你怎么办?简相年纪大了,这些年身体也不大好,你弟弟,那一家门,宁氏父子必定不介意让他们好好活着,你呢?他们能让你活着?”
祁伊上身前倾,盯着简明锐问道。
“我早就该死了,乐平走的时候,我就该走了。
当年,我和她约过,要是我早走,一定会等她,不会让她黄泉孤单害怕。现在,她一个人,已经等了我很多年了。”
简明锐声音低低。
祁伊往后靠进椅背里,看着简明锐,好半天,长叹了口气。
从他亲见了那位号称是乐平的女儿的李家姑娘后,就一天比一天颓废,这样全无斗志,这仗就是打下去,也不过是惨败两个字。
……………………
谢老太爷由荆南入蜀,经过安氏兄弟驻军之地,径直赶往成都。
简明锐返回成都前两天,谢老太爷风尘仆仆,赶到成都城外,没进成都城,借住进了成都城外两三里地的清虚观。
第二天巳初,一顶小轿从成都城里出来,不紧不慢的进了清虚观。
谢老太爷站在清虚观山门里,看着轿子里先伸出一根拐杖,心里一阵酸涩。
他们都老了。
简光灿简相弯腰出了轿子,拄着拐杖站住,看着山门里的谢老太爷。
“你是一直都这么,还是这些天急着赶路累的?”
简相眯着眼,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一边往前,一边问道。
“平时略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哪儿去。你这拐杖,离不了了?”
谢老太爷看着一下下戳在地上的拐杖尖。
“习惯了,我不强撑。”
“我还用不着。”
谢老太爷转个身,和简相并肩,往观里进去。
“这清虚观后山景色好,去后山喝杯茶吧。”简相说着,绕过山门,往后山过去。
“听说过。年青的时候,我就想到蜀中游历一番,这话当年和你说过不止一回,那时候蜀中乱,后来,更乱,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到这清虚观后山喝茶赏景,还是和你一起。”
谢老太爷闲适的看着四周的景色,感慨道。
“蜀中太平了将近二十年了。”
简相一句话说完,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
“也就十四五年。”
谢老太爷不客气的接了句。
“十四五年之前,我倒是想过到蜀中来,想过不止一回,可那时候,我那两个孙子生死不知,我一直在找他们,后来,唉。”
谢老太爷一声长叹。
“听说是你那媳妇儿不贤?”
简相不客气的问了句。
“是儿子不好。”
谢老太爷一声长叹。
“为父不慈,为子不孝,当年,你家大姐儿看不上他,情有可愿。”
“当年不是大姐儿没看上他,是他没看上大姐儿。你那孙子,真是老虎养大的?”
“说不上谁养大谁。阿泽遇到那头虎的时候,那虎才刚满月,一条腿伤了,开头是阿泽养虎,后头,就是虎养阿泽了。
阿泽是个好孩子,不像他娘,更不像他爹,甚至,不怎么像谢家人。”
“小的呢?没了?怎么没的?”
“应该是没了。怎么没的阿泽从来没提过,我和他太婆,从来没敢问过,皇上和太子爷都问过,阿泽一个字不答。
唉,阿泽遇到皇上时,才不过十二,他弟弟比他小三岁,唉。”
谢老太爷连叹了几口气,眼泪盈眶。
“能屠城的人,用不着心疼。”
“阿泽屠的那座城,只有乱军,没有平民,这屠城跟屠城,可不一样。”
“你可真能护短!”
简相手里的拐杖猛戳了两下。
“不是护短,有一说一。阿泽是个好孩子,要不然,那位姑娘也不能看上他。”
谢老太爷不客气的怼了句。
“那位姑娘,哼。”
简相冷哼了一声。
“有她看得上看不上的余地?你那孙子肯娶她,是她的大福份,真是你那孙子自己要娶的?
你那孙子是宁勇的义子,当初可是姓过宁的,和宁峥形影不离长大,他娶那位姑娘,确实极合适不过,真是好算计。”
简相一边说,一边用拐杖重重戳着地面。
“你见过那位姑娘没有?
王家那位安老夫人说过不止一回,说那位姑娘,活脱脱一幅安家姑奶奶的脾气性子,阿泽他太婆说,若说肆无忌惮,安家姑奶奶跟那位姑娘可没法比。
真是那位姑娘先看中了阿泽,偏偏阿泽愿意跟她说话儿,不瞒你说,听说阿泽要成亲这事儿时,我简直……痛醉了一场,人生第三回。”
简相斜着谢老爷子,没说话。
“阿泽姓回这个谢字,倒正经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阿泽肯冠上谢姓,只是因为皇上和太子对他的大恩,是为了皇上和太子,不是为了谢家。”
谢老爷子声音落低,简相抬拐杖打走路上的一块碎石,叹了口气。
“你知道,汴州城里的谢家,有三个,从前的将军府,现在的荣安王府,谢尚书府,还有城外的谢家庄子。
阿泽成亲前,和谢家诸人,不管是谁,一面不见,一个字没说过,你想想,这些年,我有多煎熬。”
“你这一趟,是巴结孙子,还是巴结你们皇上?”
“有阿泽,我犯不着再巴结皇上,也巴结不上。
也不能算是为了阿泽,蜀中是打下来,还是平安归附,这事不关阿泽。
为了阿泽媳妇吧,也因为,蜀中是你的。”
两个人缓步进了清虚观后山的亭子里,坐到早就铺好厚厚锦垫的石凳上。
“你就这么笃定,你那孙子能把蜀中打下来?”
简相眯眼斜着谢老爷子,语气不怎么好。
“天下大势,天道所向,如今已经明明白白了,你以为呢?”
谢老爷子反问了一句,又接着问道:
“这么些年,你为什么一直没称帝?”
“我为什么要称帝?我不是为了当皇帝。”
简相脸色沉郁起来。
“太了仁慈睿智,是少有的明君,宫里还有位骆娘娘。”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道。
“这些你看了十来年,我也看了十来年了,咱们两个,不用说这些。
天道所向,我是看到了,蜀中总是要归入宁氏版图,这一条,你这么看,我也这么看。
只是,这一战,宁氏准备了十几年,蜀中也准备了十几年,打,是必定要好好打一仗的,不在胜败。”
“这又是何苦?多少人命……”
“是为了中原人的血性。
这话,我记得你我同榜高中那天,酒后畅谈,我就跟你说过。
乱世也有乱世的好处,人的血性都逼出来了。
天下没乱的时候,大梁对上北方蛮族,总是以三四才能敌一,大战能胜,小战节节败退,天下大乱之后,蛮族反倒屡战屡败,为什么?
就是因为中原人在混战中,战出了血性!
当初,我极不赞成皇上所为,就是因为不战而败,是自己折断自己的脊骨!
蜀中和宁氏这一役,必要血战到底,要让这股子血性,刻在蜀中,刻在天下人的骨子里!”
简相声音不高,却坚定无比。
谢老爷子看着简相,呆了好半天,却没能说出话来。
☆、第186章 另一边
简相的态度明了简洁,谢老爷子一句不再提他这一趟的主旨,只和简相说旧人旧事,从前过往,一直说到夕阳西下,简相回去成都城,谢老爷子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去住处歇下。
隔天起,简相没再过来,谢老爷子只在清虚观内转悠,到后山看景喝茶,和观里几位老道人聊道法红尘。看起来十分闲适自在。
往蜀中来的,肯定不只他一个,其它还有什么人来,他不知道,他这一趟是为了简相,其它人来是为了谁,他也不知道。
不过,不管是谁来,为了谁,他都要好好等一等,等着简相再来找他。
安家当家的那位老姑奶奶,由王舣陪着,比谢老爷子晚了一天,悄悄进了成都城。
一行人住进客栈,王舣带了个小厮出来,安步当车,往离客栈不远的范府过去。
范府大门紧闭,旁边的侧门人进人出,四五个门房坐在条凳上说笑着,一派安闲自在。
王舣走到侧门,冲几个门房拱了拱手,笑问道:“请问范老太爷可在府上?”
“有什么事儿?”几个门房打量着王舣。
“有封书信,烦请交给范老太爷。”王舣托出封漆封严实的信,递给门房。
“等着。”门房带着几分疑惑,再次打量了一遍王舣,接过信,一路小跑递进去。
没多大会儿,门房在前,后面跟着个小厮,一路小跑急急出来。
门房看到慢慢摇着折扇站在门口的王舣,长长松了口气,侧身让出小厮,陪着一脸笑道:“就是这位爷。”
“我们老太爷请您进去说话。”小厮上前一步,冲王舣长揖到底,态度言词,都十分恭敬客气。
王舣微笑应了,跟着小厮,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里,一直进了后花园,穿过半个花园,进了一座清幽的小院。
过了垂花门,王舣就看到迎面的正屋廓下,负手站着位六七十岁的老者,看穿着打扮,应该就是范老太爷了。
范老太爷紧盯着远远拱手长揖,才紧步过来的王舣,一直看着王舣走到他面前。
范老太爷先挥手屏退了小厮,看着再次长揖后起身的王舣,“你是王三那个伤了腿的孙子?”
“是。”王舣欠身应是。
他祖父王相行三。
“她现在哪里?”范老太爷抖了抖手里的书信。
“现在平安客栈。”
范老太爷拧着眉头,好一会儿,只叹了口气,冲王舣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王舣脸上微笑不变,长揖告了退,直到出了范府,拐了个,才沉下了脸。
看范老太爷这样的态度,只怕安大姑奶奶的打算要落空了,这一步要是落了空,往下可就难走了。
王舣回到客栈,安大姑奶奶已经重新梳了头,换了身衣服,正端坐喝茶。
“老姑,范老太爷好象……”
“你见到他了?”安大姑奶奶打断了王舣的话问道。
“是,问了您在哪里,就……”
“嗯,那就行了,你去洗一洗,好好歇一歇,明天只怕就要忙起来了。”安大姑奶奶再次打断了王舣的话。
这次王舣没再挣扎说话,长揖应了,转身进去,却没走远,站在脚落里凝神听动静。
也就是片刻功夫,一阵脚步声由外而近,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老太爷吩咐小的过来请老姑奶奶。”
“嗯,走吧。”
王舣急一步过去,贴着门框,看着安大姑奶奶站起来,跟着中年人出了客栈,呆站了片刻,慢慢舒了口气。
太婆交待过他,说老姑是个极有定数的,让他听老姑的吩咐就行,老姑这一走,他应该不用担心。
中年人带来的一辆小小青绸车停在客栈内安大姑奶奶那间小院院门里,安老姑奶奶上了车,中年人坐到车前,赶着拉车的大青走骡,出了客栈。
车子不紧不慢,沿着热闹的街道,走过热闹,过了一片湖,停进了湖那边的一间显得十分冷清的茶舍里。
安大姑奶奶下了车,看着正面对着她站着的范老太爷,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露出丝笑容,叹气道:“你老了。”
“你还是那样。”范老太爷声音不怎么稳,“一晃几十年了。”
“也就二十来年,我没觉得一晃,一天一天的,日子过得很慢。”安大姑奶奶和范老太爷缓步往前。
“日子艰难?”范老太爷看向安大姑奶奶。
“不算艰难,比头前三四十年好多了。”安大姑奶奶答着话,和范老太爷在一张茶桌旁坐下。
本来是应该每天更很多的,上周日突然接到电话,我家太后车祸,颅底骨折,胁骨断了11根,肩胛骨折,腿脚骨折,耳鼓破裂。
从上海直飞回家,从周日直到今天,一直在团团转忙太后的事。
会尽快的恢复更新。
☆、第187章 助
头四三十年……”范老太爷一句话没说完,叹了口气。
头三四十年正是大梁最风雨飘摇的三四十年,也是安家折损最惨烈的三四十年。
“入川前,我就让人找过你,入川后,也没断了找,直到前些天。”范老太爷倒了杯茶推给安大姑奶奶。
“找我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安家自有安家的退路。”安大姑奶奶端起茶抿着。
“你当时说的是归路!你该递个信给我。这些年,虚虚实实听到很多信儿,我很煎熬。”范老太爷几乎不错眼的看着安大姑奶奶。
安大姑奶奶看了他一眼,没接这句话。
“你这趟来,”范老太爷的话顿了顿,没说完就转了,“你带大的那哥儿几个,该来找我。”
“找你?”安大姑奶奶皱起了眉头,挪了挪,对着范老太爷,“你今年都多大了?能替他们担待几年?
这蜀地,算什么?
要是算大梁余地。”
安大姑奶奶的话顿住,好一会儿,长叹了口气。
“安家七岁以上的男丁,尽皆为国捐躯,安家和大梁这百来年的君臣之义,已经终了。大梁对得起安家,安家,也对得起大梁。
蜀地要不算大梁余地,那是谁的?简家?
简家可担不起我们安家的报效。”
安大姑奶奶下巴微微抬起,抬起一派傲然。
“你这趟来,是来游说的?”范老太爷沉默片刻,问道。
“我想让你给苒丫头一个机会。”安大姑奶奶冲范老太爷微微欠身。
范老太爷微一怔神,皱眉问道:“苒丫头?李苒?乐平公主那个闺女?”
“嗯。”安大姑奶奶极其肯定的嗯了一声。
范老太爷看着安大姑奶奶,好一会儿才问道:“你见过她了?”
“没有。我有个堂姐嫁进了王家。”安大姑奶奶看着范老太爷道。
范老太爷点头,表示他知道。
“堂姐姓安,这些年,外头的事儿,一直是她在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