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任磊等在会场外面,频频窥视着数学会场的玻璃窗,害怕赫连尹坚持不下去。

他的眉眼焦虑忐忑。

两个小时后。

一身白衣的赫连尹慢慢走出考场,左手垂在身侧,微不可见地躲避着匆匆往返的同学,以防被冒失的同学撞到。

班主任任磊迎面走来,关心地询问:“怎么样?尹同学,你还能坚持么?”

“还好。”赫连尹擦了擦头上的汗,面露疲惫。

“需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吗?晚上就要回港岛了,你如果觉得难受,就先回宿舍休息,等同学们都考完了我叫人去通知你。”

“没事,我还可以坚持。”她坐在长条形的木椅上,唇色苍白。

“那好,于歌那边现在才开始一个小时,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先带你去办理手续吧。”

“好。”

赫连尹站起来,行尸走肉般跟在任磊身后办手续,退宿舍,打行李,她坚持自己收拾衣物,等回了港岛她一切还是要靠自己,眼下就先习惯习惯吧。

她慢慢用右手将衣服叠好,拖出床底下的行李箱塞进去,既然几年内她的手都复原不了了,她必须习惯于独臂的生活,如果总是靠别人,将来她的住校生活要怎么进行下来?她可不想因为手受伤被遣回家中自习。

花了一个小时,她终于将自己简单的衣物收拾完毕,同宿舍同班的张莉莉一定要帮她拉着行李,她也就没反对了,跟着她们一起慢慢下楼,这时候于歌他们也考完了,快速回宿舍收拾了衣物,一起返回会场领取纪念品文化衫和合影。

联赛成绩将在10天后公布。

三等奖以内获奖的同学可在明年的2—3月参加京城地区举办的总决赛。

坐上返回港岛的动车。

赫连尹靠在窗边发呆,阳光很大,打在葱葱郁郁的大树上,投下一缕缕透明的光柱。

于歌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翻动手里的武侠小说,面容安静。

“对了,之前和我一起进医院的那同学,她怎么了?”到底是一起出事的人,问问情况也好。

于歌合上手里的书,瞳孔浅褐,“她遣返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所以回家去看医生了。”

“情况严重吗?”

“不严重。”

“嗯。”

两人就没话了,于歌继续看书,赫连尹沉默地发着呆,这一路的发呆,她想了很多事情,诸如如果见到哥哥,要怎么说好呢?还有她的手,应该怎么隐瞒班中的同学呢,这都是很苦恼的事情呢。

想到这,她甩了甩头,把心中那个想念却不敢想的名字压了下去。

“怎么了?不舒服吗?”身旁的于歌请问问她,眉眼担忧。

“没。”

“那怎么摇头?头疼?”

“不是,就是想了下回金岭的事情,到时候学业应该会更忙吧,可能我就没那么多时间休息了,想想还真有点吃力呢。”她随口转移了话题,瞳孔平静。

“刚才综合考考得怎么样?”

“应该没问题。”刚才卷子上的题她都答上了,应该算不错吧。

于歌露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肯定可以的。”

“还好。”

“其实说实话,如果你感到吃力的话,就请假吧,或者不要上培训班了,至于落下的课程,我可以帮你补回来的。”

赫连尹摇头,“不用,学业这样繁重,你还要抽时间帮我补课,这样会耽误了你后面的竞赛成绩的。如果真是我影响了你,那我就成金中的千古罪人啦。”

“你不是对我这么没有信心吧?”于歌促狭着眼珠,笑说:“说不定我给你补课,还是强强联手,效率特高呢?虽然你手不好,但是手腕并不影响你的智力啊,能探取你的解题技巧和思路,我想一定受益匪浅。”

赫连尹不禁莞尔,“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那我就不要读书了,以后专门传授我的技巧和思路给高中生,助他们高考顺利。这样我高中也不用读了,只要摆张席子,往地面上一坐,写下沾我思路技巧,必中高考状元,钞票哗哗哗流进来,多幸福啊。”

于歌忍不住笑了,“想法不错,但赠你一话,梦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

“看来这句话是你的座右铭啊,常常挂在嘴上赠送。”

“必须的,人总需要几句经典座右铭嘛,才能塑造成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儿。”这几日的于歌,跟以前的他大大不相同,不再沉默寡言,变得开朗健谈。也许是出于鼓励赫连尹的心态,又也许是因为某种他自己都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总之,他愿意亲近她。

但他知道赫连尹对他的感情,只是像朋友那样简单,这种看似亲密却隔着银河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相处还是可以感受出来的,她可以和自己谈任何术题和话题,侃侃而谈,言笑晏晏,却独独不会跟他讲感情纠葛,不会向他倾诉她与赫连胤的感情,也不会倾诉她自己对赫连胤的感情,这是一种正派和防备的交友方法,从不让自己的情绪和感情动向出现在朋友前面,因为他只是她的朋友,并不能进到她的心中,分享她的喜怒哀乐。

不过这样也好,大学他注定要留学的,这份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结果的感情,他自己会克制好,前程和未来,对一个男人来说,远远比一段爱情来得要重要。

*

港岛的天空灰蒙蒙的,没有阳光,也感受不到温暖。

今天是几个实验班同学归来的日子,班里正在准备举办庆祝晚会,一片忙碌。

于舟跟任夏瑾坐在一起商量节目事宜,两人是晚上的主持人,需要复查节目,核对台词。其他人概打扫的打扫,该布置的布置,该吹气球的吹气球,该检查班中录音机的检查,该买水果的买,该搞零食花生饮料的搞,分配妥当,有条不紊。

赫连胤已经回校了,没有小尹在的日子,学校对他来说简直度日如今,无尽煎熬。

他突然觉得世界如此空虚,似乎每一天都让人提不起劲头,无聊至极。

他趴在座位上。

身旁和前面都空了一个座位,就像他心中的郁结之意,重重地凝聚在心口之处,有些宣泄不出来。

无边无际的思念。

无时无刻的思念。

因为太过于强烈,反而变成了压抑。

这个时候。

他特别想念赫连尹。

想念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想念她那懒懒的笑容。

只要她在身边,哪怕是沉默着不说话,他也能感到心中特别清明,特么平静。

而如果她不在,他只觉得烦躁压抑,魂不守舍。

同学们踩在桌子上,将吹好的气球和拉花黏在墙壁四角,将整个实验班布置成梦幻的礼花派对,赫连胤支着下巴,如天神般俊美的五官让全班同学迷醉,但谁也不敢跟他打招呼,因为他的神情是那样的冰冷,没人敢走上前,都顾着粘手上的礼花,一边偷偷观察他。

忽然。

满屋的嘈杂中,传来了班主任任磊的声音。

“这次冬令营大家表现得很好,所以为了鼓励大家,今天实验班决定不上晚自习了,替诸位归来的同学办个欢庆晚会。”

教室外一片欢呼声。

“回来了!”

“班长和赫连尹他们都回来!”不知道是谁急匆匆跑进教室里说了这句话。

赫连胤倏地站起身子。

透明的玻璃窗外,端立着一抹令他魂牵梦绕的身影。

那人盘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目光沉静悠远,一如往日。

赫连胤心中一动。

突然变得失魂落魄,不能言语。

任夏瑾激动地捂住嘴。

于舟呆呆地看了门口的几人一眼,突然激动地冲过去,眼珠漆黑纯净,“你们回来啦!”

他笑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开怀。

于歌微微皱住眉,“药罐子,不是跟你说过,不能乱跑么?”

于舟不想跟他争辩,也就没理他,看着赫连尹微笑,“尹同学,你联赛打得怎么样?”

阔别两个星期。

赫连尹也是很想念同学的,她放下右手的行李,笑容明净,“应该还不错吧,你们呢?大家过得还好吗?”

“必须的好啊,我们正在准备晚上的晚会呢,尹同学,大家一致支持你晚上表演一段才艺。”

“我哪懂什么才艺啊?都不精呢。”

“你不是会弹琴吗?我们今天向声乐老师借来了电子琴,晚上你可以表演一回啊。”

赫连尹背脊一僵,脸色苍白起来。

于歌微不可见走前一步,挡在赫连尹身前,眼露责怪,“我们长途跋涉回到金中,你们都不让我们休息一下就要表演啊?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于舟一愣,挠着脑袋,“啊!对啊,我怎么忘记这茬了。”

“赶紧去把她的表演节目改掉,赫连尹很累,今天早上考试,下午坐车,傍晚回到学校还要被你们压榨,这也太悲惨了吧?”于歌平时是不会这么多话的,但赫连尹现在的表情让他很心疼,他不想看见她露出这么黯然的表情,都不像原来那个意态悠然的女子了。

于舟很奇怪于歌的话,但介于赫连尹的脸色很不自然,他也大概明白自己唐突了,连连对赫连尹道歉,“对不起啊尹同学,我不知道你这么累,我去把节目改掉吧,我也会弹钢琴,晚上我替你弹好了。”

赫连尹笑容牵强,“不用道歉的,没关系。”

“对了,尹同学,你哥哥也回校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抹低沉悦耳的男音接过了于舟的话尾。

“小尹。”

那抹声音轻轻荡进赫连尹心中,令她忍不住抬起头来。

睫毛下的沉静眼珠。

忽然变得失神。

她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定定地凝望着他,眼底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第118章 隔着银河.

思念是什么呢?

思念就是日思夜想地想去买一件东西,但这件东西远在天边,跟你隔了一条银河那么远,令自己想的挠心挠肺,夜不能寐。

思念就是突然很想吃一样东西,但那样东西又不在自己身边,所以心中的渴望越来越盛,没有吃到,觉得自己不能圆满。

思念就是表面一如既往,可内心却空洞失落,每当想起对方,偶尔会傻笑,偶尔又会孤单,有时候觉得幸福,有时候又莫名哀伤,暗淡的情绪就似潜伏在身周的空气,让媚蓝的心海飘着一丝丝暗影,无法挥去,无法淡去,不知不觉地聚成心头的黑云压顶之气。

再见到赫连胤。

赫连尹心中有一丝酸痛。

她没有感到悲伤。

而是感到委屈。

有那么一刻,她想冲上去抱住那个少年哭泣,倾诉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压抑和委屈,病痛后的她如此独孤脆弱,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子。

少年站立在她眼前,眼底飘出浓烈的妖气。

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冰肌玉骨,俊美高大。

那一秒恍如千年。

她与他的距离只隔了十几米。

他的轮廓穿透她的瞳孔,深深地铭刻在心尖上,初冬的北风万里而来,暮色渐浓,仿佛是笼着厚厚的纱,将两个人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只有对方的世界里。

黑玉般的短发凌乱在风里。

他走过来,美丽的眼瞳中有无限激荡的缠绵之意。

脚步声慢慢靠近。

少年站立在她眼前,深深凝视,不言不语。

如果这里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他真想抱起她旋转一圈。

此时此刻,就算是世界洪荒,海枯石烂,万物凋零,也不能牵引他的目光一寸寸,他看着她,真想就这样,就这样,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荒老而去,无边的温暖,无边的幸福,永不顾它。

“哥哥。”赫连尹被盯得低下头去,凝望自己受伤的左手,她微微偏开脑袋,躲避了他的炙热凝望。

“我在。”他的声音轻轻的,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你不在,我都无聊死了。”

她低头微笑。

少年牵过她冰冷的右手,笑着说:“晚上班级要开庆祝晚会呢,已经快布置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赫连尹没有抗拒,乖顺地跟着他进了班级。

于歌心中微苦,偏开头。

于舟却没什么反应,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出声感慨,“哎,他们兄妹两的感情真好啊,真羡慕啊。”

于歌淡淡看了那呆头鹅一眼,没答话。

赫连胤拉着赫连尹的手,眉头微皱,“小尹,我感觉你最近好像瘦了。”

“嗯,外地的食物吃不习惯。”

“是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太想我了,所以都没胃口吃饭了?”他笑着打趣她,随口拿过一瓶果汁,开了瓶口递给她,这个晚会的资金是赫连胤资助的,当时大家一提议这个庆祝会,他就说搞好一点,资金他可以全权负责。

所以这个晚会比别班的普通晚会要盛大一点,买了很多装饰,还有蛋糕,零食饮料。

赫连尹没有答话,笑意浅淡。

赫连胤终于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凝住眉,“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似的?是不是因为综合评比考得不好?”

他想了下,又说:“如果考得不好也没有关系的,不要太难过了,有我在,将来无论你想上什么大学,我都可以帮你争取。”

赫连尹的眼眶微微湿润。

握在掌中的戒指盒,被她重新放置进外套的口袋里。

望着她红红的眼圈,赫连胤心里也酸酸的,他抿住唇,握紧她冰凉的小手,目光深远,“没关系的小尹,考不好就算了,真的没事,以哥哥现在的能力,别说是帮助你进入重点大学了,就算养你一辈子,也毫无压力。”

赫连尹轻轻摇头,“我没有考得不好,哥哥,你放心。”

“没有考得不好为什么难过?”他反复端详着她的脸色,却发现她左手上的戒指不见了,他一愣,抓起她无力的左手,赫连尹心中一惊,用右手握住左手,脸色苍白。

“你放开我的手。”她的声音里有难掩虚弱和害怕。

赫连胤以为捏疼了她,感觉松开了自己的手,神情疑惑,“小尹,你的戒指呢?难道是因为戒指丢了,所以你很难过。”

“没有。”她慢慢呼吸,平定了下心中的惊魂未定,用右手握着左手慢慢放下来,声音平缓,“我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为什么?”

“我怕戒指会被我弄丢,所以暂时收起来了。”

少年将信将疑,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心底突然有了丝莫名的不安,“小尹,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对劲?是不是在那边出了什么事?”

“没有,哥哥,我只是有点累,早上刚考完综合考,下午就回来了,坐了好久的车,觉得有点疲累,你知道的,我不会坐车。”

少年点头,“那要不我送你回宿舍休息一下?”

“不用了,等下还要参加庆祝会呢,我不想缺席。”

“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了,庆祝会时时都可以参加,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要为了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勉强自己的身体,不然精神状态会不好的。”

“真的没关系。”她执意坚持。

赫连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任夏瑾对完手稿,也走了过来,笑容明媚,“小尹,你们可回来啦,班中没了你们几个,还真寂寞呢。”

晚会很热闹。

于舟和任夏瑾站在教室中央幽默谈笑,他们组织了很多不用事前排练的游戏,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比如四人三把椅,两人三足,两人站立逗对方笑等等,各种小品歌唱轮番登场,热闹非凡。

所有同学围坐在教室中央的桌子外,笑得前仰后合。

赫连尹坐在赫连胤身边,她没有参加多人游戏,若有所思地看着讲台上的电子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年一晚上都在瞅着那两条辫子出神,他撑着脑袋,将所有欢乐的笑声自动过滤,固定在一个特殊的波段上,但那人一直不说话,偶尔吃一两瓣橘子,面色沉默。

不知道小尹在难过什么,虽然她面色平静,但他知道,她在难过。

实验班气氛喧闹,团结欢腾。

不少同学都上去做游戏或表演了,连于歌都不例外,他被于舟叫到教室中央,高歌一曲。

面对全班同学,于歌接过于舟手中的话筒,泰然自若地说:“下面这首歌,名为《朋友》,我想将这首名为朋友的歌送给一位朋友,祝她未来的日子一帆风顺,所希望的期望的愿望的,都可以实现,谢谢大家。”

如浪潮般的掌声中。

那抹略低的音色漂浮而起。

“这些年一个人,风也过雨也走。有过泪有过错,还记得坚持甚麽…”

他托着话筒。

远远看着赫连尹。

黑眸黑发。

衬衣虽然有些旧,但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种王子般的矜贵。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

脖子处的护身符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出来。

“真爱过才会懂,会寂寞会回首。终有梦终有你,在心中…”

赫连胤下颌紧绷。

一股莫名的妒意让他的瞳孔黯淡,俊美的面容顿时变得冰冷起来。

那道明黄色的符头,小尹身上也有一道,他刚才帮她整理衣襟的时候,看见了,一样的三角状,一样的黄底朱砂字,一样的红绳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