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点难受。

顾颖芝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邵钦扎手的短寸,声音柔软得她自己都不认识:“这么悲伤可不像你。”

邵钦喉结动了动,嘴角牵起苦笑:“那我该是什么样,无坚不摧无所不能,最好每件事都按照你的规划进行,做你心目中的完美儿子?”

顾颖芝胸口一堵,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忿忿道:“你我是不指望了,我还是指着我孙子过吧,你和简桑榆闹归闹,周末让她带孩子回家看看奶奶,你奶奶天天念叨呢。”

邵钦略显苍白的脸微微偏过一侧,紧抿着唇角不作声。

顾颖芝也不强迫他,“好好休息。”

拿了手包准备离开,邵钦忽然又喊住她:“妈,送奶奶去海南过冬吧。”

顾颖芝皱起眉,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好好的干嘛送奶奶去旅游?她现在知道麦芽是自个儿亲曾孙,高兴着呢。”

邵钦脸上一闪而过嗜血的冷笑,顾颖芝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只隐约听到他说了句:“奶奶受不了刺激。”

五天后顾颖芝终于知道邵钦那句话的意思了,也知道他为什么提议送老人出去——几个警察带着拘捕令进了邵正林家,当天就把邵致带去了分局关押,并且禁止保释!

邵正林夫妻急的四处想办法,这次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匿名检举的证据充分详尽,而且明显是故意针对邵致的,几乎都是他成年后犯的事儿,小到嗑药聚赌,大到吸毒强-奸非法拘禁。

视频照片一应俱全,简直就是铁证如山让邵致想赖都赖不掉。

顾颖芝知道消息的时候脸色突变,质问邵钦道:“你干的?”

邵钦当时已经出院回家了,悠然的拿着报纸看上面的大幅报道,图文并茂还真是热闹非凡。他忍不住轻扬了嘴角:“效率还挺高。”

顾颖芝对这样的儿子感到异常陌生,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些气急败坏:“你二叔迟早会查到你头上,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不是你亲弟弟、看不惯他,那也有别人来收拾,不该由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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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钦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沉沉的落在顾颖芝身上:“因为,我要保护我的家庭。”

顾颖芝后来从邵钦口中大概了解了当年的真相,她长时间的沉默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她生性好强,无论在工作还是为人处世上都雷厉风行惯了,所以当初对简桑榆的事儿几乎只想一招致命,迅速将麻烦解决掉。

现在回想,自己确实做的太过了。

想到儿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顾颖芝忧心的看他一眼:“你准备怎么办?她如果一直坚持离婚,孩子……”

“我两个都要。”

邵钦决然的打断顾颖芝,他明白顾颖芝的意思,可是他绝对不会松手,不管前路多坎坷他都要把老婆儿子带回家,悲剧已经发生了,不该再衍生出更多痛苦。

如果简桑榆一辈子不原谅他,大不了守她一辈子。

顾颖芝向来坚硬的心脏微微泛酸,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知道了,可是儿子,这路不好走。你要随时做好准备,不是所有深情都能换来原谅,即使原谅,也不代表她愿意和你相守一辈子。”

邵钦一怔,拳头用力握了握,坚定的摇头:“不,我不能失去她。”

顾颖芝沉默着,终是没有再说话。

邵钦毕竟还年轻,没有遭遇过太多波折,简桑榆是他人生中遇到所有挫折的源头,他现在敢这么斩钉截铁,还是因为那冲劲鼓舞着他。但是现实有多残酷,只有她这种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才更明白,她一点也不看好儿子这痴情的举动。

***

简桑榆回家后没有马上告诉简东煜真相。简东煜看她忽然带着孩子回家,一住便是好几天,连邵钦再次入院的消息传来她也没有丝毫波动。

实在不寻常。

简东煜隐隐有些担忧,看她气色也越来越不好,还常常走神出错,几次欲言又止,私底下便拽着麦芽套话。

无奈小孩子说的含糊其辞,他拼凑起来也只当夫妻俩闹别扭了。所以待简桑榆有空的时候,他便会意有所指的安慰几句:“夫妻哪有不吵架的,你们都太年轻,应该学着互相迁就包容才对。”

简桑榆意外的看他一眼,心里更乱,只点头默认了。

简东煜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一直催促:“有空就去看看他,听说腿伤严重了。”

桑榆垂着眼没回答,心脏被细微的刺痛拉扯着。

她当然不可能去看邵钦,连接下来该怎么办她都没有想好,邵钦肯定是不会离婚的,现在静下来仔细一想,他当初结婚的时候就已经连她的退路都给封死了。

她说离婚也只是想早点摆脱邵钦,那摆脱之后呢?不知道凶手是谁的时候她一直恨不得将那人剥皮拆骨,可是等知道了——

她却可耻的彷徨了。

简桑榆故作轻松的笑了下,歪头看着简东煜:“我在家陪陪你不好吗?还是嫌我妨碍你和小楠姐啦?”

简东煜愣了下,无奈的笑:“胡说什么,你和邵钦才新婚,老这么冷战像什么话,你有时候就是太固执了,记得改一改。”

简桑榆失落的垂下眼眸,她哥这么希望她幸福,对邵钦寄予这么高的希望……她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把真相说出口。

原来有些事实,真的不是轻易就能对在乎的人坦白出口的。

简东煜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又说:“杜医生快回国了,我的腿有希望康复,你不需要为我担心。哥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哥想看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简桑榆鼻子一酸,敷衍的直点头:“唔,我知道,你还是赶紧和小楠姐结婚吧,你结婚我就不操心了。”

简东煜揉了揉她的发顶:“现在也不需要你操心,你多花点心思在邵钦身上就成,他现在是你老公。”

简桑榆低着头摘菜,不说话,眼眶却含着满满一湾水,生怕稍有不慎就掉下来。

“妈妈,去看看爸爸吧?他好可怜。”麦芽坐在小板凳上期待的看着她,怀里还抱着邵钦给他买的遥控车。

简桑榆飞快的调整好情绪,复杂的看了眼小家伙殷切的脸盘。

麦芽撅起小嘴,不高兴的抱怨:“我都好几天没见过爸爸了,他肯定想麦芽了,一定觉得很孤单。”

“宝贝,爸爸是大人了,他比你想的坚强。”简桑榆应付孩子几句,起身躲进厨房。

麦芽盯着简桑榆忙碌的身影,用力握了握小拳头,愤怒的追了上去,站在简桑榆身后仰着小脑袋大声喊:“妈妈是坏人,爸爸摔倒了你不管,爸爸腿坏了你也不去看他,我不理你了!”

简桑榆僵在原地,手无力的攥紧橱柜的边缘,却不敢回头正视孩子干净的眼神。

孩子刚刚才和邵钦建立起感情,父爱的滋味还没感受完整,瞬间又得而复失,她只能说自己这个当母亲的真的很失职,孩子跟着她糟了不少罪。

麦芽看简桑榆根本不理自己,气冲冲的闷头跑回了房间,趴在床上红了眼眶。

他一想起爸爸摔倒在雨里的样子就鼻头发酸。爸爸妈妈不是结婚了吗?为什么要吵架?恩恩说大人吵架只要晚上睡在一起就好了呀。

麦芽这么想着,脑子里灵机一动,倏地从床上爬起来,悄悄拉开房门看了眼简桑榆。

简桑榆正静静站在流理台前切菜,垂着眼很专注的模样,完全没有注意他。

麦芽在简桑榆包里找到手机,笑眯眯的蠕动胖指头在通讯录里翻找邵钦的号码,找到后得意的翘起嘴角,爸爸惹妈妈生气了,他要帮着爸爸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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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钦看到手机上闪烁不停的名字,心脏狂跳,手不住发着抖,声音也一直打颤:“喂?”

“爸爸——”

电话里传来脆生生的稚童声,带着委屈的声调,邵钦胸口一阵绞痛,温声安抚小家伙:“儿子,想爸爸了?”

麦芽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爸爸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麦芽的皮皮熊还在,你可以搂着它睡觉。”

邵钦涩然的扯了扯唇角,迟疑着问儿子:“妈妈呢?她,好不好?”

他给简桑榆打电话意料中的被掐断,他只能每天发条短信,也不敢说错话,只是一次次打了再删掉,最后只剩三个字——我想你。

也许简桑榆压根没看,直接删了。

麦芽虽然才五岁,可是这样的家庭环境让他敏感、早熟,于是对着这么小心翼翼的老爸,他小大人似的安慰:“唔,妈妈这几天忙,陪舅舅去医院。”

邵钦被儿子谨慎的语气逗得心里生出几分暖意,他知道简东煜约的那个医生还没回国,之前简桑榆说什么把儿子送到国外也是骗他的。但是儿子这么贴心,顿时让他愈发悲喜交加:“宝贝要乖乖听妈妈的话,不许调皮,妈妈心情不好,你要乖一点。”

麦芽皱了皱眉,忽然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于是瞄了眼门外又低声说:“爸爸,明天咱们见面吧,麦芽想你了。”

邵钦也想儿子,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象着他们母子俩在家的情形,只觉得每一幕回忆都是煎熬。

“好,爸爸一定去。”

麦芽说了个地址,是市中心的一个广场,邵钦也没想太多,麦芽说他会请程楠帮忙说带他去逛街,到时候悄悄和邵钦碰面。

邵钦想着父子俩见面还得和地下党接头一般,心里真是无奈又苦涩,可是没办法,他不敢把简桑榆逼太急了。

***

第二天晚上邵钦就出发了,他现在腿还没好完全,走路也不太利索,甚至也不能自己开车。打车到了广场前的喷泉附近,却没看到程楠和麦芽。

邵钦站在原地等了会,拿出手机给程楠拨号。

打了几次都没人接,邵钦心中生疑——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他垂眼一直拨号,来回走动,两分钟后后背却一阵柔软的外力轻轻撞了下。

他以为是麦芽,松了口气,回

头,却再次怔住。

简桑榆也皱着眉抬起头,看到他时脸色变了几变。

邵钦紧紧的盯着她明显瘦下来的小脸,克制着想要将她拥进怀里的冲动,沉沉看着她,简桑榆却面无表情。

邵钦强忍着油然而生的无力感:“……在找麦芽?”

简桑榆听邵钦这么说,猜想他大概也是麦芽约出来的,难怪程楠昨晚神秘兮兮的打电话来约她今天在中信广场前碰面。

这时候两人都大概明白了孩子的意图,心里更加别扭,说不定麦芽和程楠正躲在哪个角落观察着他们,两人都僵硬的对峙着,谁也不说话。

还是邵钦先开口:“我前段时间都在医院,没能去找你。”

简桑榆已经恢复了理智,淡然的直视远方,对他的解释完全不予理会:“无所谓,我和麦芽过得很好,不希望被打扰。”

邵钦沉默的看着她,被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灼伤了眼:“我们非得这样吗?好好谈谈好不好,就当为了孩子。”

简桑榆皱起眉,微微抬起眼:“谈什么?如果是离婚我可以好好考虑。”

邵钦五官沉静的静静看着她,不再说话。

简桑榆走到一旁给程楠打电话,这次马上就接了,那俩幼稚鬼果然躲在一边偷看。简桑榆有些无力,转身背对邵钦:“你们在哪,马上过来。”

电话是麦芽接的,他被妈妈冷冰冰的语调弄得有点伤心,于是心一横,说:“我和程楠阿姨在盛庭酒店,你来接我。”

说完就挂了电话。

简桑榆哭笑不得,这小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孩子天真就罢了,程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简桑榆收起电话,转身就走。

邵钦却攥住了她的手腕。

夜风拂过,简桑榆蓦然回头看邵钦时,黑发散在胸前,只露出黑洞洞的眼瞳,里面净是冷漠:“放手。”

邵钦感受着上面熟悉的温度,用力握了握:“让我见儿子一面。”

简桑榆拳头一紧,用力甩开他,沉默的裹紧大衣往前走。

邵钦迈开长腿跟了上去,在她身后说:“你没有资格阻止我和麦芽见面,他已经五年没有父亲,你再厌恶我,也没办法改变我是他父亲的事实。”

简桑榆倏地停了步子,声音比夜晚的温度还要冷:“你以为我愿意生下你

的儿子?如果不是我身体变糟了,没办法生育,如果不是为了找出到底谁是凶手——”

她狠狠瞪着邵钦:“我一点也不想生下强-奸犯的儿子。”

邵钦瞳孔紧缩,脸色骤变,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简桑榆:“你怎么能……麦芽是你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你就是这么看他?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这种思想?简桑榆,你怎么能这么狠!”

简桑榆本意就是要邵钦动怒,他越难受,她心底就生出扭曲的快意。

虽然在那快感之下,她觉得自己的胸口好像越来越空洞,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开来……

“现在知道了?”简桑榆走近他一步,仰起素净的脸盘逼视着他,“比起你我算狠吗?你骗我的时候,看着我自责内疚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她语调并不激烈,没有撕心裂肺的大吼,但是就是这般平静甚至嘴角带笑的样子让邵钦更难受。

他被逼得险些站不稳,眼底蔓延出悲凉,无声俯视着她:“我想对你坦白,可是怕你会离开我,桑榆,虽然你不在乎……但是我还是要说,我是真的爱你和麦芽。”

简桑榆指尖一颤,迅速移开眼,她不能看他脸上的忧伤,那黑黢黢透亮的眼瞳,似乎是深不见底的漩涡,随时都会将她吸附进去。

万劫不复。

她踩着高跟鞋飞快的往前走,把邵钦甩在后头。

邵钦腿伤还在,但是个子足够高,很快就迎上了她:“你躲什么?”

简桑榆嘲弄的看他一眼,步子更快:“躲?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