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一见她出来,连忙走了过来,抱拳行礼后开口,“公子在发脾气,属下实在是扛不住,想请四小姐去……哄哄公子。”

“公子发脾气?”青花仿佛才反应过来,将手里的东西撂在一边,拽着白杨就往屋内跑,“我先帮你上点药,你这血淋淋的出去,鬼都被你吓死了。”

墨瑶皱了皱眉,这小傻子从宫里回来还好好的,咋突然就发起牛脾气来了?再看看白杨鼻青脸肿的模样,心里已明白了多半,想来是小傻子多年沉寂的海啸又席卷大陆,死伤无数中。

在她的记忆里,小傻子这么大的脾气,只发过两次,一次是六年前墨妤发小姐脾气撕了他的画,他当场将墨妤整个房间砸得惨不忍睹,连温婉的房间都险些遭殃,那次造成的后果是墨妤自此以后见他就跑;

而另一次,则是两年前一个叫桃花的大丫头悄悄地爬上了他的床,被他给一脚踹了下去丢掉了半条命,估计当时他也是被吓得不轻,反应过来后又哭又闹,说是那丫头摸痛了他的关键部位,万一不能嘘嘘了怎么办,直让闻讯赶来的墨瑶哭笑不得,又哄又劝直闹了整整一夜,直哄到她口干舌躁,抓狂得快要崩溃的时候,罪魁祸首却抓着她的手睡着了,还睡得又香又甜。

墨瑶到屏风后将外衣脱下,换了件淡青色的袄子,走到门边便听到了厢房里白杨和青花两人的对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花一边帮白杨上药,一边问了一句,当时看到白杨额头上的血把她给实实地吓了一跳,还以为少爷出了什么事,却没料到,竟会是少爷下的手。

白杨似乎是犹豫了一会,这才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温婉接了墨贵妃的意思,特意地去临水阁里找墨洵,同时带来了几张美人画卷,让他选一个以后和他一起玩,墨洵自然是不肯,说是只要瑶儿陪他玩,一开始温婉还能且耐心哄劝,可越说似乎越有气,说是墨瑶喜欢别的人了,要嫁给别人做别人的娘子,以后不能再呆在庄子里等等,说到这里,墨洵已经忍不住开始发火了,几张画卷当场就被他撕个粉碎,温婉见那几张画被墨洵在地上踩了又踩,立时开始发飙,指着墨洵说这是宫里贵妃姑姑的意思,不肯也要肯,一个傻子,有的挑已经不错了……墨洵一听傻子两字,自然是怒火勃发……两人都是庄子里从来都不让着人的主,这次温婉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装了多年的贤慧后母形象一朝彻底毁灭,于是,战争一触即发,天雷勾地火,引爆了可怜的临水阁。

“走吧。”墨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对两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敢叫她的宝儿是小傻子,这笔帐,她和温婉记下了。

要叫,也只能她来叫。

临水阁。

因为白杨是偷偷溜出来的,所以先行一步赶紧回去侍候小祖宗,墨瑶和青花两人则随后赶了过去。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砰砰嘭嘭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两个丫环的惊叫声,以及白杨低低的哄劝声。

墨瑶右脚迈进屋子,还没来得及迈出左脚,右脚的脚背已经很不幸的,被一块砚台给狠狠地砸中,青花跟在身后,吓得连忙扶住了她,“小姐,怎么样?可要紧?”

“痛死了,走,回院子。”墨瑶额头冷汗直冒,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这小呆子出手还真是重,砚台啊,那玩意万一砸中脑袋……看样子,她这脚,得养几天了。

“四小姐留步。”墨瑶刚扶着青花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白杨急急的呼唤声,“四小姐请留步,公子一定是不知道四小姐来了,还请四小姐去看看公子。”他这两天实在是被少爷给蹂躏得生不如死,这才悄悄溜去冷香苑请四小姐,这会,怎能让救星就这样走了?

墨瑶停下脚步,气哼哼地回了一句,“我不去,我还想留着命呢。”那小孩发起疯来,她哪次不是被他折腾得半死。

青花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白杨,“你没见小姐被砸了脚吗?不回去养上,难不成要跛着脚出嫁吗?”

听到出嫁两字,墨瑶的身形却是凝了起来,小傻子,也就这段日子相处了,难不成她还真和他置气?自己怎地就和六七岁的孩子较起真来了?这小傻子,庄子里除了她和白杨、青花,又有几人是真心待他?那墨非凡,也许是对这痴儿已经绝望,多年来几乎都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与他见上一面,其他的时候,基本都是不闻不问,温婉和墨妤,那是根本指望不上……唉……

白杨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没了动静的厢房,紧拧的眉头略有松懈,大步一迈追了上来,“请四小姐进屋里,这儿离冷香苑不近,莫要再加重了伤势,属下这就去请大夫来。”

“好吧。”墨瑶点头,她确实这会也痛得没法走了,“我先不进他屋子了,我去西厢那里。”想也能想到,那屋子里现在是啥状况,她可不想跛着脚去踩那一地的碎片。

等待大夫的空隙里,墨瑶站在窗口张望了下东厢房,抬眼便看到立于对面窗前的一道挺拔的白色身影,隽雅孓立,与红檐上的一袭白雪相融,竟带着些遗世出尘的苍凉之意。

想到那恍若雅仙的主人孩子气的表情,墨瑶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心智不熟固然令人惋惜,可这世上之人,若是都能与他一样持一颗纯洁之心该有多好……

正思忖间,对面之人已是转过了身来,那双往日清澈灿烂的眸子里此时水气弥漫,如一汪幽深的寒潭水不可见底,浓黑细密的睫毛上湿漉漉一片,盈盈欲滴,红润的薄唇倔强地紧抿着,像是受尽了极大的委屈却不让眼泪掉下来。

墨瑶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扯了一下,难受得紧,这小傻子,虽然缠她缠得紧,几乎跟牛皮糖一样,可她,还真不待见他这么可怜的样子。

“宝儿。”墨瑶忍不住对窗口唤了一声,他见着她,总该消些火罢?听到她的声音,墨洵抬头,怔怔地凝望了她好一会,却猛地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砰的一声,将窗子重重地关上了,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他眼角有什么顺着脸庞滑了下来……而她的心,紧跟着颤了颤。

这些年来,他虽跟她闹过吵过,却从没这般给她看过脸色……想来这一次,温婉没少说她的坏话,她很想跑过去好好哄哄他,可仔细想想,又忍了下来,也罢,终究是要嫁出去,恨就恨吧,也免得他以后天天记挂着她好,万一他未来的少夫人多想点什么,吃亏吃苦的,还是他。

毕竟,那个能够照顾他一生一世之人,已经不是她。

青花端了一盆热水进门,打算帮墨瑶先清理一下脚上的伤口,却见她扶着窗台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神色似哀似怜,不由叹了口气,“小姐,可要奴婢去唤公子过来?”这些年里,她从未见过小姐流露这般失落的神情,连带她的心里,也跟着揪了一把。

在她心里,衷心希望小姐如果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可造化,却总是弄人。

公子,自小因为心智未全被人唤作痴儿,明里暗里讥讽嘲笑,若非遇到小姐……所谓孩童心思最剔透,真心假意一见便能知晓,他虽然心智不全却是冰雪玲珑之人,那些个有着非份之想的丫头自然沾不到他的半点衣角,而所谓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她们就自然而然地靠向了温婉的怀抱;而小姐,虽说是庄主亲自带回来的四小姐,可温婉这些年来,吃穿用度方面,给小姐的连大丫头都不如……对此,小姐不过一笑置之,甚至还看上去很享受清苦寒泊的生活,说是吃素有益健康,劳作可以延寿;甚至有些连她青花都忍不了的事,小姐却能笑眯眯地去面对,若不是墨非凡每个月都要回来和小姐在书房里呆上几天,以温婉的性子,估计早将小姐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可即便如此,能苛刻的地方,温婉是一样都没落下,这次的联姻之事,想必是温婉处心积虑的结果,毕竟,一个女人,怎能容忍这庄子里她都进不去的地方,却能让另一个女人进去?

此时,也许小姐还没有觉得,公子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照顾公子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可是,习惯有时候,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入骨入髓。

“四小姐,大夫来了。”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之时,白杨已经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不一会,厢房里便响彻了墨四小姐痛彻心扉的大叫声。

青花和白杨相视一眼,看着那个正被大夫上药叫得凄惨无比的小姐忍不住担忧地皱起了眉头,这小姐也算是个隐忍的性子,今日里这伤势,竟已是重到了这个份上?公子,还真是手下不留情。

大夫摇头,路上碰到庄主,白杨说了四小姐受伤之事,庄主便交待了要用最好的药,他明明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了,这伤也不是很重,怎地就叫成了这样?这年头,小姐们是越来越娇贵了。

其实墨瑶在窗边站了半天,脑子里都晃着墨洵那张委屈可怜的表情,这还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真正的……流泪。

思来想去,她还是宁愿换个理由,决不愿他认为她喜欢别人,不喜欢他了,若是有一天他能遇上一个真心待他之人,自然便会将她忘怀,想到这里,心里已是紧紧地一扯,发疼得慢……不知那时的她,会在哪里?或许,早已成了将军府的一缕孤魂了罢?

相处时日已是未知,又何必再让他伤怀?

“瑶儿,你是不是很疼?”门边,悄悄探出一个脑袋,红红的眼眶里,泪珠子半掉不掉,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紧张又可怜兮兮地凝向墨瑶。

墨瑶莞尔,看来,她叫了半天,还是有成效的。

“过来,宝儿。”她最讨厌男人掉眼泪可怜巴巴的样子,可偏偏这表情,搁在墨洵身上,竟是极其自然,甚至是赏心悦目。

墨洵立时便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墨瑶的胳膊,使劲地眨了眨眼睛以示认错,再转头认真地观看大夫包扎。

大夫此时才恍然大悟,捋着胡子露出些笑意,一边包扎,一边关照,“伤口一个月内不要碰水,这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老朽先留下三日用量,剩下的,待配好后再送来。”

墨洵连连点头,伸出手指小心地探了探被包得像只粽子般的脚,好一会,极其心虚地垂下头,低声道:“瑶儿,我不知道你来,我不是故意的。”

墨瑶被他这样子弄得也没了脾气,叹气道:“好吧,这次我不怪你,所幸,我还活着……”

墨洵的头垂得更低了一点,他明明没想伤害她的,怎么偏偏就让她受了伤呢?可是,若是她的脚好不起来,是不是就会一直陪着他?

“记住,下次别人和你说什么,若是和我有关,要来找我问清楚,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是少庄主,有些事情,不能听一面之词,以后等你做了墨家的主人,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来明辨是非,你可明白?”墨瑶苦口婆心。

“那你不离开宝儿,好不好?”墨洵答非所问。

墨瑶叹气,她真的,不想骗他。

“我答应你,我不离开你,就是离开,也一定会回来陪你。”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她心底的意愿,还是在安抚墨洵。

“瑶儿,说话算话。”墨洵欢呼一声,一张放大的俊脸凑到墨瑶面前研究了好半晌,像是终于确认了她没说谎,这才靠在榻角坐下,习惯性地将脑袋搁在她腿上蹭了又蹭,不一会,轻微的鼾声传来,竟是趴着睡着了。

墨瑶轻叹一声,怜惜地将他额际的乱发理顺,转头示意门边的白杨将他抱到床上,低声询问,“他昨晚闹到现在,没好好睡过罢?”

白杨点了点头,脸上青黑红白几色相映之下,显得狼狈之极。

“你也去睡吧,让青花帮我拿本书来,有事,我会让青花唤你。”墨瑶拿过一只软枕垫在背后,斜斜地倚在床边闭目养神。

“是。”白杨眼含热泪,连忙点头。

淡月如纱,清幽静谧的夜色中,隐约有鸟虫轻微的低喃声。

苍郁的树影下,一个墨色的身影负手而立,神态冷然,似与浓墨般的夜色融成了一体。

“庄主,裴少将军听说赐婚之事,勃然大怒,将军府中下人有六人受伤。”一抹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再探。”墨非凡深沉的眸光凝向远处浩瀚的水面,良久,淡淡地应了一声。

“是。”黑衣人恭敬地抱拳,闪身离去。

“一定要她去吗?”另一个清冷的声音远远的响起,带着些许的怒意,却看不见人影。

“你说呢?”墨非凡身形未动,懒懒地反问。

“你完全可以不让她去。”

“你觉得我忍了温婉这么多年,会因为这件小事让她起疑吗?”

“总之,我要看到她安然无恙!”一抹玄色的身影倏地从树影中掠起,微风盈动间,空余一脉兰香悠悠飘散。

墨非凡眸光微凝,低叹一声,“命中之事,谁也无法改变。”

第六章

细雨迷蒙,轻柔如丝,绵软的春风悠悠地拂过,洁净的空气中,逸出淡淡的自然清香,清新怡人。

三月初一,天还没亮,墨瑶就被匆匆赶来的不速之客墨三小姐,墨妤,给扯出了被窝,说是让她一起去昌隆寺进香。

进香?揉着眼睛想了半天,墨瑶才反应过来,大绵朝习俗,女儿出嫁前需去庙里求取姻缘结,以保一世姻缘完满。

“三姐,这事应该是二夫人陪你去的罢?”墨瑶抱着被子趴在床边,似醒非醒。

“娘亲染了风寒,起不来,我正好来叫你一起去,这昌隆寺……你不想去?”墨妤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她难道不知道,这昌隆寺可是皇家寺院,哪里是谁都能进去的?而且,这难得的机会,可是她求了半天,娘亲才同意让墨瑶陪着一起去的。

“昌隆寺?不想去。”墨瑶掩口打了个呵欠,又往被子里蹭了蹭,舒服得不想动窝,“二夫人今天不去,那你就改天再去就是了,”姻缘之事,月老那老头早几万年前就栓好了,求人……求那个什么破姻缘结,还真不如求自己。

“四妹妹!”墨妤跺脚,恨不能冲到床上去狠狠地掐她两下,多少名门千金想要见空远禅师一面,她倒好,居然是这种反应?

“这昌隆寺可是娘亲上个月十五就定下的,哪能随便改?再说今天正好是空远禅师在,若是错过了,等他去云游了,又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见到!”娘亲曾说过,上一次见到他禅师,已是十年之前……

墨瑶费力地撑开眼皮,伸出一根小手指,指向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天都没亮,好姐姐,你就让我睡觉吧?这春困……困死人了。” 空远禅师?传说中的得道高僧……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四妹妹!”墨妤气结,一脸无奈地瞪着床上缩成一团的虫蛹形状,若不是因为心里那些愧疚……若是没有墨瑶,嫁入将军府的人,或许就是她了。

她由衷的希望,那传说中暴戾折腿将军能好好善待这个妹妹……她虽与她并无血缘,可毕竟,她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嫁出门以后,或许,此生也不知是否还能再能见面……

想到这里,墨妤转头对门边的青花吩咐道,“去请大哥来,今儿,我非把她带去不可。”

青花笑着应了一声,叫小姐起床……是她每日最痛苦的工作之一,要想这么早把她叫起来,还非得少爷不可。而且,从心底里,这姻缘结,她还是希望小姐能去求一个,裴煜,可会是小姐的良人?

世上一物降一物。

青花只是站在墨洵的门外对白杨说了一句话,墨洵就扯着被子下了地。

一阵夹着冷风的淡淡梨花香飘进了冷香苑的闺房,随后温软湿热的吻落在了额头,软融融的被子下,墨瑶哝哝地嘀咕了一句,“好香,是宝儿。”

话音刚落,墨瑶已然彻底清醒,浑身直冒冷汗,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得令人发指的笑脸,“瑶儿,我要和你一起去放风筝。”

“乖,我们出去玩,不放风筝。”墨瑶几乎是立时窜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身上还算整齐的冬日睡衣,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捂脸偷笑的墨妤和青花,回身半带威胁半恐吓地捏了捏墨洵嫩嫩的俊脸,风筝,那是她的噩梦……

墨洵嘟了嘟嘴,后半截话被墨瑶眯起的眼睛给逼得咽了回去,乖乖地吞了吞口水,“那就出去玩吧。”他很喜欢放风筝的,可是为什么每次一提到放风筝,瑶儿都要和他翻脸呢?算了,有的出去玩,风筝,先就一边凉快去吧……

半个时辰后,西峯山庄雄伟的大门前,一辆豪华精致的马车飞快地驶向了莲花山的昌隆寺。

墨洵当然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风筝,墨瑶不会来到这个世界,她,也许是因为风筝而穿越的第一人。

为了捡一只奇怪的蓝色风筝,她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半山坡,手触及风筝的那一刻,她就陷入了黑暗,依稀见到,那只风筝的背面,是一张诡异的笑脸。

最后的意识里,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放风筝,离它越远越好。

莲花山,葱翠环绕,风光秀美,一道清澈见底的小溪自山上潺潺而下,辗转九折,为之著名的九转溪听说曾有高人言:人生曲折,九转方为圆满,而自那以后,世人历经波折,便会来此溪中取上一瓢水,名曰:渡转人生。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停住。

墨瑶看着车后十余骑银衣侍卫矫健的身姿,不禁唏嘘,这正牌小姐出行的气势和仪仗,与她这个养女相比,着实是差之千里……两年前,她往太越山拜祭萍姨之时,不过是她与青花两人,加上平日里墨非凡派来保护她的两名银衣侍卫,一行总共才四人……

那日温婉安排给她的,是一辆庄中采办用的破旧马车。行至山脚边,那辆马车便抛了锚,赖在路上再也不肯动,可怜那两名侍卫一直修到暮色下沉,夜幕上绕之时,还没有解决问题,而正是那天晚上,她与裴煜有了一面之缘……那天的事情,萦绕在她梦里整整两年,恨之不能,也无法忘却。

……自那以后,墨非凡便加强了她身边的护卫人手,墨瑶对此未置一词,只由得他去,谁知这亡羊补牢,为时可晚?

“四妹妹?”墨妤拽了拽正在出神的墨瑶,暗自摇头,这丫头,怎地还没睡醒么?

墨瑶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动着的莫名情绪,微微一笑,“走吧,三姐。”

不知是这昌隆寺中香火太过旺盛,还是这皇家寺院规矩森严,那山下入口处,巍峨的山门边,竟赫然立着一道醒目的石碑,“文下轿,武下马。”

细雨早已停歇,墨瑶支着伤腿在青花的搀扶下下了轿,低头看了看自己仍然裹得厚厚的右脚,忍不住摇头:“这皇家寺院果然不一样,快赶上朝宫门了,都说皇上礼佛不政,看来所言非虚,只是,小女子这般情形,该如何上山的好呢?”

青花见她忽然冒出个酸吱吱的句子,忍不住磨了磨牙,耐心劝道:“小姐,奴婢扶着你上去,这求取姻缘结讲的便是个心诚,这山,怕还是要小姐自行爬上去才好,大不了,回了府,这脚,奴婢再多熬些滋补的汤膳。”

墨瑶垂头一叹,无可奈何,爬就爬吧,但愿佛祖能瞅着她这一片赤诚之心……她不求好姻缘,但求安然度日。

两人正说话时,墨洵不知何时已窜了过来,微蹲下身子,手里拿着几朵怒放的杜鹃花,一本正经地看着墨瑶,“瑶儿,你脚痛,宝儿背你上山。”

墨瑶伸手拂去他脸上因为顽皮而染湿的几颗汗珠,只觉得心中一暖,笑道,“宝儿,你可知我们今日来这里做什么?”

“陪宝儿玩。”墨洵答得飞快,伸手像模像样的扶过墨瑶,那认真的神情,竟看不出半点孩童之气。

“今日里,我们来求姻缘结的,”墨瑶摇摇头,耐心地解释,“这姻缘结,可保女儿家一世姻缘幸福,重的便是一个诚字,所以,我要自己走上去。”她无法和墨洵解释这文下轿,武下马的规矩,况且,若是她被一个大男人背上山,这皇家寺院里的高僧们,保不准会将她赶出去。

更何况,这皇家寺院,只有四等以上大臣的家眷才能来上香礼佛,来往之人,非富则贵,墨洵的孩童之态若是被些有人心看到,难免又要落人口舌。

墨洵抬头看了看连延至山顶的石梯,又低头看了看墨瑶臃肿的脚,似是冥思苦想了好一会,才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疑惑地问,“瑶儿,姻缘结,是嫁相公用的对不对?”

他记得来时的路上听到墨妤提到这个,便问了白杨,白杨解释说是墨妤要嫁相公……这嫁相公三个字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墨瑶颌首,唇边漾起笑意,水盈的眸光凝向远处红瓦黄墙的庄严寺庙,轻声道,“姻缘结,求的不过是个安心而已,对于三姐来说,或许这姻缘结有用,可对我来说,不过是个死物而已,我只愿今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姻缘之事,还是随缘吧。”

墨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扶住墨瑶,学着她的口气,看着远处的寺庙,一脸深沉,“姻缘是什么,我不懂,我只知道,这辈子,我要和瑶儿在一起。”

墨瑶恍然地看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容上竟是难得的庄严神圣,又似是看透了尘世的苍凉淡然,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组合在一起,一时间,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她突然觉得,墨洵长大了。

路上三三两两的有些僧人走动,想必已是过了早课时间。

山脚下,远远的响起了人声马嘶,墨瑶并未在意,只自顾迈着臃肿的右脚慢慢地蜗牛爬山,耳边却忽然听到墨妤兴奋地叫了起来,“想不到今天有这么多的人来,四妹妹,你看,将军府的小姐,左相家的大小姐,都来了。”

墨瑶回头看了看远处几辆豪华贵气的精致马车,远远的似乎还看不太清是谁家的标志,心里不由佩服墨妤的眼力,笑道:“三姐,你只管去和她们一起,我有青花和宝儿陪着就行了。”这些贵家小姐,都是墨妤的手帕交,逢些节日倒是常走动的,只不过,她这个拿不出台面的四小姐与这些女子虽然有几面之缘,却并不相熟。墨妤曾经拉她和她们一起聊过天,可那些小姐们讨论的衣饰水粉之物,实在不是她好的那口茶,而且,那些小姐对于她这位连庶出都算不上的养女身份之人,虽然竭力保持着礼数,却仍难掩骨子里的不屑,几次下来,墨瑶便婉言谢绝了墨妤的好意,宁愿腻在自己院子里看书写字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她有那个空,还不如去陪陪宝儿。

墨妤瞅瞅墨瑶一步步蜗牛式的爬行速度,摇摇头笑道,“那我去和她们一起了,你这乌龟速度……就慢慢爬吧,我到大雄宝殿那里的求缘台等你。”

墨瑶点点头,心中已是明白,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原本就多,再加上空远禅师回寺,想必多数人都是冲大师而来,墨妤想必也是着急,却不知,有谁能与这世外高人见上一面?

“小姐,我们也快些吧,不知能否见上大师一面?”青花在一边挽了袖子,急急地开口。

“莫急莫急,有缘自会见面,无缘,强求也没用。”墨瑶说完这句,自己狠狠地汗了一把,这话,貌似很有点高人的味道,殊不知,她实在是懒得爬这山,上辈子,这辈子,她最讨厌的,就是爬山。

青花倒是被她像模像样的安抚下来了,心不急了,气也不躁了,缓下步子,安慰地嘀咕了一句,“也是,急着赶去的,未必就能见到,缘分这两个字,才是最玄妙的东西。”

墨瑶‘噗’的一声,忍不住喷笑,青花,果然有潜力。

清晨的暖阳从参天的林木中细密的洒下,将路边青翠欲滴的灌木都染上了一层生机勃勃的暖意,各种鸟雀从枝桠间探头探脑地张望,渐渐地开始欢快鸣唱,路上的行人渐渐增多,三三两两,气氛热烈,偶有顽皮的孩童跟随大人,悄悄的向树上的翠鸟扔去几颗小石子,然后笑看着鸟雀惊叫扑起,潇洒地抖落几片树叶后腾飞而去。

以往此种情景,墨洵早已顽皮得追鸟折花,不亦乐乎,今日里,却反常的沉默端重,专心致志的扶着墨瑶,两人相携相扶,竟是十分的默契。

第七章

尽管已经十分低调,可墨瑶一腐一拐的爬山姿势,身边细心体贴翩翩隽雅的墨洵,一个俊挺,一个柔婉,依然引来了不少上山的小姐夫人丫环们的注目。

“这般出色的一个公子,怎地配了这么个女子……长得不错,可惜是个废人。”

“这位公子倒是眼生得紧,不知是哪位贵人家的?可有娶妻?”

“想必是娶了妻了吧?如果不是自己的妻子,怎会这般细心的扶持?”

“唉,真是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

三三两两的话语声传来,墨瑶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她不过是腿上有伤而已,怎地就成了残废了?这下倒好,墨洵成了鲜花,她倒成了牛粪了?有她这么美丽的牛粪么?

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旁边一脸无辜的墨洵,低头撩了撩裙摆,咬咬牙继续赶路。

不大不小的议论声自是传进了身后青花和白杨的耳朵里,青花一张俏脸气得发黑,直恨不能冲上去说个子丑寅卯出来,生生的被白杨拉住了。

“四小姐已经很累了,你就别再添乱了。”白杨示意她看向汗水涟涟的墨瑶,能上这昌隆寺来进香的人,非富则贵,又岂能轻易得罪?

青花看着墨瑶咬牙奋力往上爬的样子,心下痛惜不已,这点路,对于她这种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人自然没有什么,可小姐,天生就是不好动的性子,天天不是窝在榻上看书就是赖在院子里忙活点花花草草,正巧的这又伤了脚……

“小姐,擦擦汗,先喝点水。”青花拿出丝帕帮墨瑶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又示意白杨将水壶递了上来,但愿这般辛苦求来的姻缘结真能保小姐一世姻缘幸福,否则的话,还真不如让小姐在家里睡睡懒觉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