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和夏院长选了公园里一处略微避风的亭子当地点,夏院长今天画的是素描,他跟花园里其他的老先生还不一样,他没出国留学过,大部分都是自己摸索着画的,也带着几分随性,想怎么画便怎么画,不多考虑其他问题。如今这个西式的素描和中式的水墨画儿结合的笔法,便是他自己摸索着走出来的一条路子。

夏阳背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大画板,把画板放在腿上,也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选了角度画。他用的是一支碳粉棒,在雪白的画纸上勾勒几下,带着残冰的水面及岸边的枯树垂柳在黑白两色之间,顿时有了浓墨重彩的感觉。

夏院长来这边画了多次,这次依旧是画一幅未完的画儿,瞧着也不着急,慢悠悠的磨笔,画的惬意,满眼的享受。他休息的时候来看了夏阳一眼,忍不住暗暗赞叹不愧是曾师兄亲手教导出来的,的确是个聪明学生。他又想到当年在西南联大的岁月,不禁叹道:“当初你外公画的仕女最好,要不是他痴迷那些碑帖,怕是在笔墨丹青上比我要出色的多啊。”

夏阳停下画笔,有些好奇道:“外公当年画的很好吗?我还从没见过他画人物,平时顶多画点枯荷梅花,他都画些什么人?”

“你外公其实也只画了一个人,他画你外婆,画的惟妙惟肖,最是漂亮。”夏院长顿了下,又笑道:“不过你外婆走了之后,曾师兄就不再画了,也难怪你没见过他画的人物。”

夏阳抬头看着夏院长,大约是老人的语气太过温和,让他眉宇忍不住流露出一点难过,缓声道:“我从没有见过我外婆。”

夏院长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你和你妈妈长得都像你外婆,她特别会持家,做的奶糕最好吃,哦,对了,还会蒸枣饽饽!冬天的时候会在外面酿酸奶,又香又甜,我一个人都能吃一大碗,哎…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了,多少年都忘不了。”

夏阳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印象,他只隐约听母亲提过外婆家里开过绣庄,也经营过绸缎铺子,其他的并不太清楚。在听到夏院长说这些的时候,觉得这样的描述倒是更偏向北方一些,便好奇道:“我外婆是哪里人?我只吃过枣糕,没吃过枣饽饽。”

夏院长愣了下,道:“怎么你外公没说吗?你们是正蓝旗…”他这句话还未说完便立刻刹住了口,咳了一声道,“那个,枣糕其实和枣饽饽差不多,都挺好吃。那个夏阳啊,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画的也不错了,等过段时间办画展,你也画几张交上来,多跟你其他的几个师兄交流一下,取长补短嘛。”

夏院长翻来覆去的摆弄夏阳的那副还没画完的画儿,一副心虚的样子,对刚才说漏了嘴的事儿只字不提。夏院长演技太差,一便翻画,还一边紧张的偷瞄夏阳,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这一瞧就是瞒着事不敢说的样子。

羊羊在一边抱着自己的画本撇嘴,她觉得夏爷爷演的太差了,连她大表哥都骗不住,更别说小夏哥哥了。

夏院长隐瞒,夏阳便也跟着装糊涂,他心里最敬爱曾姥爷,姥爷不愿意告诉他的事儿,他也不强求现在就知道,他们的时间还长,等到以后时机成熟再知道也无妨。夏阳见夏院长有意转移话题,紧张的手都捏着画纸打哆嗦了,便找了话来问老先生道:“老师,学画是不是时间相对自由一些?平时上课也可以不用呆在同一个地方吧?”

夏院长见他没揪着之前的事儿追问,松了一口气,忙点头道:“是啊,艺术生录取的分数要低一些,所以平时除了文化课,还得跟着去外地写生。怎么,你想学画,想考美院么?”

夏阳点了点头,道:“我是这么想的。”

夏院长是最盼着他能来京城画院的了,听到夏阳这么说,喜的画笔都搁下,忙拉着他详细谈了一回,“你能来画院这当然好了,只是,夏阳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你姥爷劝你的?”

夏阳摇了摇头,道:“姥爷没说,是我自己想念。”他上一世已经如愿读了京师大学,也知道曾姥爷让他读京师大学是因为那里有位老先生曾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帮了他许多,是曾老的恩师。上一世的时候,蒋东升便用他的名义捐赠了一座图书馆,这一世他想用自己的能力捐赠一些。再者他还想尝试一些没做过的事,曾姥爷爱好碑帖,等他读了京城画院,他们爷孙两个一起研究这个也不错。

而且国内目前正是满地机遇的时候,他要去经商积累些资本,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蒋东升。

夏院长听见夏阳要学画,又是高兴又是担心,他目前一幅画卖的最好也不过二、三十元,夏阳功课又好,听说上次中考还是在京城里得了第一,这样优秀的成绩他怕耽误了孩子的前程。但反过来说,夏阳基本功好,人又通透,略微提点一下便能领悟个差不多,夏院长心里是十分愿意夏阳来当他的学生,好传一份衣钵的。

老头正在为难,就听见夏阳又开口道:“老师,我想在明年高考之前多出去走走。学校里要求严格,不过对美术生可能会宽松些,我听说学画之后时间会比较自由,有很多外出写生的机会…”他认了夏院长当老师,也不瞒着他,把心里想的都跟他说了。

夏院长点头赞同道:“这个想法很好,见的多了,才能画出更好的东西嘛!”

夏阳顿了一下,又道:“其实我想去南方经商,不过我不会落下功课,专业课和文化课都不会落下。”

夏院长眼睛亮了下,继而又凑过去压低声音偷偷道:“夏阳,我跟你说,老师也想去经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南方。我画院里那几个学生太笨了,几句话就能让你师母听出不对来,我正愁到时候带谁一起打掩护呢!正好,咱们爷俩偷偷去,啊。”

夏阳眨了眨眼睛,看着穿着一身浆洗的发白的厚棉袄的夏院长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往日在人前一派大家风范的老爷子,如今正缩着脑袋来回打望,生怕这话再被人听见传到老伴儿耳朵里。

他们旁边没有其他人,就坐着一个小羊羊,小姑娘拿画笔戳在纸上,撅嘴道:“夏爷爷你声音太大了,我都听到了。”小姑娘似乎有点委屈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夏院长道,“不过我不会告诉奶奶的,羊羊帮你保密。”

夏院长顿时被这个小丫头哄的内疚起来,翻了身上的兜想掏块糖给她,连声道:“是爷爷不对啊,爷爷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你奶奶在家的时候我这么缩着脖子说话习惯了…”

小姑娘吃了夏院长递过来的糖,勉强原谅了他,不过为了表示自己也是合伙人,她坐在了夏院长和夏阳中间,仰着头认真听他们说话。

“老师,你为什么去南方经商?”夏阳还是有些困惑,“是急需用钱吗?我这里还有一些,您要的话我随时可以拿过来。”

夏院长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愁苦,“这你可帮不了,我缺的可是一笔大数目,没个百八十万的都够呛能办成。”

夏阳这两年赚了不少,但是这个数字也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一下睁大了眼睛,皱眉道:“这么多?”

夏院长叹了口气道:“就这些也不一定够呢!夏阳,我也不瞒着你,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建一座咱们自己的展览馆。咱们多少的好东西都扔在外边了,这多可惜啊,可都是宝贝呢!我想建个咱们炎黄子孙自己的展览馆,把这些都存起来,让后人瞧瞧老祖宗是有多了不起!这是咱们的根呢,决不能从这儿断了。”老头说起这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像是已经瞧见了自己建好的展览馆,一脸的欣慰。“虽然现在还缺很多钱,我也没攒下多少古董墨宝什么的,不过慢慢来,总有一天能存够。”

夏阳从小被曾老教导,对夏院长的这个提议,自然也是极为动心的,他原本是想独自存一些细心爱护,如今听了夏院长的话不禁有些愧疚起来,道:“老师,我跟您一起,我也想和您一起建展览馆。我等回去就给姥爷拍电报,他老人家听了肯定也愿意出力。”

夏院长高兴的连连点头,笑呵呵道:“我也想喊曾师兄一起,就是前段时间忙着给外交部画画儿,没来得及找他呢!曾师兄鉴宝是一绝,有他帮忙,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曾铭德老先生自幼饱读诗书,爱好碑帖,最擅长的却是鉴宝。这跟他幼年生活的环境也有关系,不少东西别人要翻书查看,他却是一打眼便瞧出个七八,手指头略微捏着转一圈儿,便能分辨真假。有的时候鉴到的不少前清王府里的宝贝,还有不少是他当年把玩过的。

夏阳在公园里一边同夏院长聊展览馆的事儿,一边听着老先生的指点作画,当真是受益匪浅。羊羊在一边紧挨着夏阳,有样学样的跟着抱着自己的画本也在努力,只是她的本子太软,放在膝盖上立不起来,她手又小,扶着一边就倒了另一边,顿时沮丧起来。

夏阳见她一直看着自己,还以为她像用自己手里的笔,便把碳粉棒递给她用。小姑娘高兴了一会,但是很快又眼泪汪汪的看向夏阳,瞧着快哭出来了,“小夏哥哥,我把你的笔弄断了,呜!”

夏阳用的碳粉棒轻且脆,稍微用力多了便碎了,羊羊平时用的都是蜡笔,按着以前的力道一按下去就把碳粉棒按成了两截,吓得小孩立刻抓着断开的碳粉棒向夏阳道歉。羊羊红着眼睛说对不起,夏阳越是安慰她,小姑娘就越是愧疚起来,终于忍不住哭了。她揉了一把眼睛,道:“小夏哥哥我妈妈说,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要赔给人家,我去买一支笔给你。”

夏阳忙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把手上的碳粉揉进眼睛里,可是还是晚了一步,小姑娘脸上已经黑了几道,看着可怜又好笑。

夏院长笑呵呵的掏出两角钱递过来,道:“夏阳,门口那边有个卖画材的小店,那边也有热水,你带羊羊去洗把脸,顺便给她买盒新蜡笔吧。”

“爷爷,我也有钱,我攒了好多压岁钱!”羊羊不肯要夏院长的钱,攥着夏阳的手往后缩了缩,干脆拉着夏阳跑走了,小口袋里还能听到钢镚叮当的响声。

夏阳带着羊羊去画材店,小姑娘知道自己能赔偿夏阳那支碳粉棒,一路上又高兴起来。等到了店里,夏阳问老板要了一点热水,打湿了手帕给羊羊擦干净脸。

他还没等嘱咐几句,小姑娘就攥着一把钢镚儿跑到前面,垫着脚放到柜台上,稚声稚气的道:“阿姨你好,我要小夏哥哥用的笔!”她连比划带解释的终于让画材店的老板弄清楚了,也把老板逗得不行。

买完了笔,小姑娘还是不肯走,咬着指头非要一个跟夏阳一模一样的大画板。那是一块军绿色的画板,后面缝了两个肩带,平时可以背在身后。画板是人造三合板材质的,比较结实,也沉,夏阳这样的少年人背着还行,羊羊这小身板背上几乎就像是背了一大块乌龟壳,只露出一点点软乎乎的手脚在外面。

小姑娘为此拿出了自己所有的零用钱,她把兜里的钢镚儿全都放在柜台上,看着那一大捧硬币觉得这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但是仔细数下来,这么一大把还不够两块钱。

画材店的老板也为难了,道:“小姑娘,这个不是我不卖给你,你这钱不够啊,还差很多呢…”

“我来吧。”夏阳从兜里掏钱给羊羊买了一个画板,另外又给她买了一盒蜡笔放在小姑娘手里。“还要什么吗?”

羊羊拖着自己的画板使劲儿摇头,眼睛鼻子都泛红了,“小夏哥哥你对我真好。”她试着往前拖着画板走,刚走两步差点被压在下边。

夏阳过去帮她背起画板,只让她抱着那盒蜡笔,揉了她脑袋一下笑道:“走吧,我们回去,你还能用画板再多画一张。”

羊羊抱着蜡笔点头哎了一声,小脸上红扑扑的。她一只手跟夏阳的握在一起,一边往公园走一边仰头问道:“小夏哥哥你小时候用什么画画呀~?”

夏阳帮她背着那块画板,一手牵着她,道:“石灰粉。”

“石灰粉是什么呀?比蜡笔还好用吗?”

“唔,不好用,用了之后手上会被烧得脱皮…”

夏阳一边跟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往后面看了一下,他刚才就有种感觉,好像那边有几个人从画材店出来之后就一直跟着他们。

夏阳没走近路,带着羊羊在大路上走,行人很少,但是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经过也让后面的那些小混混略微警惕了些,没敢直接围过来。

夏阳这样的事没少经历,被人围住算是轻的,光是绑架他也经历了几次。只是这次他身边还带着羊羊,跑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公园的偏门,偏门那的路狭窄,进去之后便是几棵古树,正是堵着打人的好地方。

夏阳停下脚步,门口已经很危险了,他不知道里面还会不会再有埋伏,不敢贸然进去。他把背上的画板解下来,让小姑娘背着它,道:“羊羊,一会你就跑到墙角那,把画板顶在头上,躲在后面别出来,知道吗?”

羊羊抱着画板看了夏阳,点头说好。

跟在夏阳后面的那些小混混显然已经是不准备再等了,他们加快脚步向夏阳身边围过来,有几个还从怀里掏出一截铁制的车链子,缠绕在胳膊上,显然是准备用这个教训一下夏阳。

夏阳把小姑娘护在身后,道:“快跑!”

小姑娘动作敏捷,拖着画板就冲到了墙根底下,到了之后按照夏阳说说立刻蹲在画板和墙壁支撑起的那个三角空间里,她躲在画板后面,跟个小乌龟背上了坚硬的壳,一边害怕的发抖,一边哆哆嗦嗦的从怀里奋力试着掏出一个小东西。

夏阳护着羊羊让她躲起来,正准备从地上找个木棍或者砖头之类的抵挡一会,可还没等那些人走近,就听见身后一阵刺耳的哨子声。

“哔哔!!哔哔哔——!!!”

夏阳愣了,扭头去看那个抱着膝盖躲在画板后面的小姑娘,小姑娘正两手抓着个铁哨子,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吹,那叫一个响亮!五条街以外都听见了!

小剧场:

“我有大表哥”篇:

羊羊:小夏哥哥你别害怕!我喊大表哥来帮忙!

夏阳:…谢谢羊羊,不过你抓的这个好像是蒋东升orz羊羊:咩?没事啦,反正他们两个长得差不多哈哈哈!

蒋东升&霍明(互指):呸!!!谁跟他长得一样啊?!

第137章 一个教训

几个胡同里忽然传来几声口号声,声音中气十足,步伐也整齐利落,“快!第三街封锁!”

哨声还未停歇,一水儿军绿色军人已迅速赶到,这腰上可是带着枪的,瞧见那些小流氓,立刻毫不犹豫的封锁包围。

那些手上缠着铁链子的人也傻眼了,他们这还没等动手,就被人持枪包围了。

离着不远的公园内门暗处两个人也顿住了脚步,严宇扶了下眼镜,依旧斯文的问道:“霍少,我们还出去吗?”

霍明站在那片阴影里没出声,瞧着事态稳定了,才压低声音道:“不用了,再等一会,肯定还有人跟在后面。这几个都是杂鱼,后面的大鱼才是咱们要抓的。”

霍明耳朵忽然动了下,听到他们身后传来几声脚步声,回头去看,果然瞧见了拿着棍子过来的王家兄弟。王家兄弟显然没想到在这里会看到霍明,他们原本是跟那些城南的小混混约好了要一起包抄,好好教训一下夏阳,没想到自己反而被人包了饺子!

王家兄弟平日里没少被霍明他们教训,如今一看事情败露了,立刻就扔了棍子,撒腿就跑!

霍明立刻盯住了他们,喊了几个人过来,道:“那边还有!把那两个也抓住,别让他们跑了!”

霍明和严宇带头转身追王家兄弟去了,这两个人回头瞥见霍明带人来追,吓得撒丫子跑的更快了。他们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打完人之后要走的路线,自行车还放在公园一个矮墙外面的墙根底下,翻墙出去就能逃走了。

霍明也瞧出他们的主意,追的更紧了,他这次可是和蒋东升一起连着监视了好些天,就等着收网了,不多抓几个哪儿能甘心啊!

那边的王家兄弟已经跑到了矮墙下面,一个给另一个垫着,眼瞅着翻墙就要出去,忽然听见一声重物划破空气的响声——垫在下面的那个抬头看了一眼,没等看清楚,就被迎面砸过来的玩意儿狠狠撞在鼻梁上,啊哟一声翻了个跟头!他这么一翻跟头,他背上那个正翻墙的也没踩稳,两人滚地葫芦似的摔成了一团。

砸中他们的那个玩意儿弹在地上还滚了两下,慢慢滚到一边去了,原来是一只黑白相间的足球。来人踩住那只足球,拿脚尖点着足球动了两下,声音也是王家兄弟熟悉的:“我还以为得等两天才能把你们等来,你们俩还真是耐不住性子,外头还带了不少人吧?这阵仗可够大的。我说,这段时间没收拾你们皮痒了是不是啊?”

王家兄弟脸上发白,他们看了站在跟前的蒋东升,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他们原本是想来打蒋东升的跟班夏阳一顿,看一场好戏的,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成了被围起来抓的那个。

蒋东升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他刚去买东西回来,正好和夏阳错开几步,没想到正好抓了王家兄弟两个。蒋东升拿脚踩着给夏志飞买的足球,眼神里阴沉沉的,瞧着还想踢王家两兄弟几脚的模样。

霍明带人赶过来,拿手铐把这两个倒霉蛋给锁了,见王家兄弟还不太安分,照着他们屁股就踹了一脚,骂道:“还不老实!找挨抽呢吗?你们俩可是主犯,一会儿带回去好好处理!”

蒋东升看了他们一眼,瞧着他们手腕上的手铐,也懒得再亲手收拾了,抬头问霍明道:“夏阳呢?他没事儿吧。”

霍明摸了鼻子一下,觉得蒋老二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但还是闷声答了他道:“放心吧,你家夏阳一点事儿也没有。不是说好了吗,我就在后面跟着,羊羊身上还有我给的哨子,哨子一响我带人分分钟就到他俩跟前了,能有什么事儿啊!”

蒋东升还想说什么,可没等开口,夏院长就从亭子那边匆匆跑过来。老头身上还沾了点墨水印子,眼镜差点滑下鼻梁,慌慌张张道:“东升啊,你们快去看看,那边还有几个人,刚从侧门跑了!”

蒋东升立刻过去了,他赶到的时候,果真瞧见前面有一个小混混已经骑上自行车,开始狂奔了。瞧着背影腰里还别着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撑在厚衣服里不自然的鼓起一块。

蒋东升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掂了两下,抬手就冲那人扔了过去!那么远,愣是砸中了前头逃跑那家伙的肩膀。但是那人晃悠了一下,硬是强忍着痛脚下蹬车子蹬的更快了,可没等骑两步,就被蒋东升下一颗石子儿砸中了车轱辘,连钢圈都愣是砸扁了一大块!那人失去平衡,连车带人摔翻在地上,疼的在那边直哎哟。

蒋东升过去把他按住了揍了几拳头,他手劲儿大,几拳头下去那人就彻底老实了,躺在地上只有哼唧的份儿。他藏在厚衣服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是拿厚报纸裹着的什么,蒋东升打开看了下,里头竟然是一把长柄的菜刀。

蒋东升把刀收起来,起身又黑着脸踢了那人几脚,踹地那小流氓捂着肚子蜷缩在那直求饶。

夏教授也过来了,他刚才差点被那几个小混混撞着,手里的墨汁都被打翻了,弄得有点狼狈。他过去帮着蒋东升确认了一下,连声道:“就是这人,刚才还有两个小年轻也想过来,瞧见那边有当兵的就吓跑了。”

霍明也赶过来了,他手里抱着小羊羊,听见夏院长说立刻皱了眉,道:“您是说还有人跑了?合着我们抓了半天,没全抓到啊。这可怎么办,这证据跑了一部分,也没能瞧见是什么样的人,怕是留着以后也是麻烦…”

蒋东升瞧见跟着过来的夏阳,招手让他过来,仔细打量了一回确认是毫发无损才放心了。他也有些担心那几个跑了的,“那几个人今天敢出来带刀堵人,往后肯定也敢胡来,必须得找出来解决了。”

夏院长在那边听着他们说要那几个逃跑了的小流氓,老头乐了,指着自己鼻子道:“你们要抓那几个人对吧?这个简单啊,我专业就是画人像啊!”

夏院长画的一手好素描,人物肖像那可是惟妙惟肖,看了一眼便把人的特征记住了八九分,这一画出来按照图去抓人,没有抓不到的。再加上那几个人也是京城根底下有名的顽主,平时没少惹是生非,当天下午就被追了回来,最近已经开始严打了,王家兄弟带着小流氓来堵人,这可真是自己往枪口上撞。霍明带来的人又是打着巡视督查的名号,这一抓进去,不脱层皮也难出来。原本在公园里制服了不少惹事的小流氓,连带着根据夏院长几张人物画抓起来的,再加上王家兄弟在内,十三个人一个不漏的给关了进去。

夏院长为此还感慨了一番,叹道:“最近治安抓的真严,不过这样也好,最近的年轻人是太浮躁太闹腾了,不像话…”

羊羊这会儿正在那抱着霍明的脖子求安慰,声音又软又娇气,“大表哥,刚才真是太吓人啦,羊羊害怕。”

霍明心疼的不行,抱着她安慰了几句,又转着眼珠连哄带骗道:“你看,我都跟你说了外面很危险吧,你非要出来玩儿,你跟我在家下跳棋就没这么回事了。你自己说,下回还出来玩儿吗?”

羊羊抱着霍明的脖子,认真点头:“我不出来了。”

霍明捏了捏羊羊的小脸刚欣慰了一点,就听见小姑娘又欢快的拍了手,提出了新要求道:“大表哥你让小夏哥哥去咱们家玩儿好不好?羊羊不想跟你下跳棋,想跟小夏哥哥下跳棋呀!”

霍明捏着她小脸蛋的手都僵硬了,硬生生挑了个笑,道:“为什么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和大表哥玩儿跳棋吗?”

羊羊被霍明捏着腮帮子,说话都软嘟嘟的,“因为大表哥总是会输,真没劲儿,小夏哥哥可厉害了,他和东升哥哥玩儿跳棋,从来都不会输呢!羊羊要和厉害的人玩呀…”

霍明照着小丫头的脸蛋就捏了一下,哼哼道:“上回输了就哭的人是谁啊?你放心,打从下回起,我也不输给你了,你老老实实的在家跟我玩吧,啊!”

羊羊怕大表哥真不让自己出来玩儿,趴在霍明怀里又开始说害怕,还用手捂着眼睛表示刚才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暗地里却偷偷从指头缝里看霍明,只等着大表哥心软了就提出要求,让他把夏阳带到他们家去和她做伴。

霍明知道这位角儿是又上演戏的瘾了,陪着她也哼哼唧唧的演了一回,就是不答应小丫头提出的要求。

蒋东升在那边笑了下,他觉得这小姑娘刚才可没害怕,那哨子吹的可够响亮的,他在公园里面隔着老远都听见了。他看了坐在自己身边的夏阳一眼,不动声色的伸手握住夏阳放在沙发上的手,悄悄握紧了。他觉得也该给夏阳弄一个哨子挂脖子上,这玩意儿危险的时候吹响了求救还是挺有用的。

夏阳用手指在蒋东升掌心抠了两下,像是安慰似的,动作轻柔而亲昵。

蒋家小楼。

蒋易安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他算是从小和王家兄弟一起长大,对这两个表兄犯下的事儿虽然心里厌烦,但还是一定要帮他们一把的。他身边没什么人可用,王家兄弟平日虽然莽撞,但是对他一片忠心,办事也比旁人更让他放心。

蒋易安去找了蒋宏,但是却迎头就被蒋宏骂了一顿。蒋宏如今自己也不太好过,听见和王秀琴有关的亲戚犯事了,心里更加上火。他见蒋易安站在那不肯走,便劈头骂道:“真是胡闹!你们都多大了,啊,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现在严打,满京城里正抓典型呢,你让我去给王家那两个孩子求情?这不是上赶着往枪口上撞吗!”

蒋易安被父亲骂的抬不起头,站在那咬着唇道:“爸,他们是我表哥,我们一起长大的,怎么也得帮帮他们啊,而且您也认识他们,不能不管他们了啊…”

“我凭什么要管他们?他们犯了错,就应该被教训一下!”蒋宏冷笑着道:“他们犯的错还少吗,王家的人哪次出了事儿不是来找我?但是现在…他们拿什么脸来向我求救!简直可笑!”

蒋易安听见蒋宏这么说,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退了下去,他母亲的事儿是梗在他们父子之间一道无法去掉的硬刺,这次,怕是蒋宏铁了心要和王家划清界限了。

蒋宏不肯帮忙,蒋易安也不敢去求蒋老,他想遍了能用的方法,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失去权势。从他母亲犯下重罪被终身监禁之后,从他被母亲做下的事被连累而失去从军从政的政审条件之后,他就成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废物。

而如今,他还天真的去求他的父亲蒋宏来帮他,简直是太愚蠢了。蒋易安甚至在脑海里想象出了蒋宏对自己的轻蔑,想象出了那些以往对自己和蔼的人,露出不屑的嘴脸——就像往日蒋东升所承受的那样,他终于也成了一枚没有任何价值的弃子。

蒋易安眼睛里泛起血丝,咬着的唇上都透出了铁锈的味道,是了,他如今的情况可不是正好跟蒋东升对调了么?他的母亲蒋夫人,如今也成了众人嘴里的“精神病”。蒋东升如今不再是“疯子”的孩子,他才是。

蒋易安一夜未眠,第二天还是去找了朱建康。

蒋宏和朱家的关系,早在朱建康那一个热茶壶砸下来的时候就开始疏远了,再加上他自从经历了王秀琴被判决的事之后,就开始认真跟朱家划清界限,甚至认真开始按照蒋老以往的教诲向改革派靠拢。蒋易安这次去找朱建康,也是悄悄儿去的,两人私下里偷着见了一面。

蒋易安这段时间对朱建康的巴结还算是有成效,朱家小少爷听见蒋易安求他把王家兄弟弄出来,当场也拍着胸脯答应了,道:“没问题,我也跟着王哥他们几个玩了那么久,大家都是熟人,不过是打架给弄进去关了几天嘛,你等着,我过几天就给你弄出来。”

蒋易安千恩万谢的从朱建康那走了,他从这件事上,才彻底明白了凡是需要自己动手段拉关系,仅仅依靠一个墙头草一样的自私自利的蒋宏,那完全是没有用处的。

朱建康在家里虽然得宠,但是也不敢贸然跟家里长辈求这些,他绕了一圈,便想起自己那个有大能耐的哥哥朱华。朱建康打电话去了军工院,央求朱华帮忙。

朱华像是刚结束了一场训练,听着声音还有些疲惫,见弟弟打电话来就为了这种地,忍不住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这些天又胡闹了吧?跟谁打架了把人都进去了,跟我说说。”

朱建康哪儿敢直说啊,一来他也不知道蒋易安惹的是霍明那一帮人,再来他又在蒋易安面前夸下海口,这会儿自然是要一个面子的。他知道朱华这个当哥哥的平时最宠他,也就一个劲儿的在电话里央求,道:“哥,你帮我一回,都是我同学,真的,我们就在公园里跟人差点打起来,还没动手呢就被抓了…”

朱华道:“在公园里?你受伤了没,要不我回去看看你?”

朱建康在家里过的正舒坦,朱华回来虽然也会宠着他,但是平日里也多少要管教一些的,他当即道:“不用不用,我一点儿事都没有,好好的呢!哥,爸他们还不知道,我怕挨训,反正你得帮我啊!你就帮我把他们两个弄出来吧!”

朱华是个疼弟弟的,听见他这么说,便点头答应了,道:“好,你在家等几天,我帮你。”他停顿一下,又叮嘱道,“你这段时间也别玩的太过了,最近上面严打,听说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到处抓典型。你老实在家呆着,不行就去津市,妈在那边,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应你一下。”

朱建康听见朱华答应帮他捞人,也高兴起来,忙应了一声,道:“哎!哥我知道了,我现在放假都去津市那呢,你放心吧!”

王家兄弟很快就从里面被人保出来了,但是显然也被教训的不轻,人都瘦了一大圈儿,眼窝也凹陷下去。他们虽然被捞出来,但是也收到了学校发来的信函,这次不是记大过能行的了,学校严厉提出要求让他们两个退学。

王家兄弟没了地方读书,他们父亲也被退回去了武城那个小地方,没有了一丝权势,像是两头丧家之犬跟在蒋易安身后。他们每天都胆战心惊的,生怕这个表弟也会不再用他们帮忙,让他们离开。

蒋易安因为去找了朱建康求情,被蒋宏叫去又训斥了一顿,蒋宏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跟朱建康混在一起,那你京城里的学校也不用读了!”

蒋易安抬头看了蒋宏一眼,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蒋宏却是连看他都觉得厌烦,蒋易安虽然身高模样比较像他,但是五官多少带着些王秀琴的影子,他每次看到都会心头一阵窝火。要不是在医院里验血之后确定蒋易安跟自己有关,他简直连看都不想再看到这个让他感到屈辱的儿子。蒋宏见蒋易安直视着自己不说话,呵斥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滚出去!”

蒋易安从蒋宏那里出来,只是这次,连他都被发落地离开了京城,去了津市。

蒋易安被蒋宏责罚去了津市上大学,学校虽然也是名校,但是比起他之前在京城里的那所来差得远了。蒋宏言语里透露出的烦躁,让蒋易安心里又恨又怕,他恨父亲心狠,也怕蒋宏不管他,只得低声稀奇的忍耐着去了津市。他走的时候,带走了王家兄弟。

霍明得到消息赶去告诉蒋东升的时候,蒋东升正在四合院收拾行李,他马上也要起身去部队了,那边已经来了消息,怕是明后天就得动身。

霍明大大咧咧的坐在蒋东升卧室的小厅里,一边翘着腿喝茶,一边看夏阳帮着蒋东升装行李。笑道:“这回怎么样?这出戏演的还像那么回事吧,要是蒋易安知道我们原本就打算只关王家兄弟几天,恐怕气得要从津市赶回来了吧?哈哈!”

蒋东升嗯了一声,也没抬头跟他说话,只是蹲在那帮夏阳压着箱子,让他再多塞进去条厚毯子,“这边还有点没弄好,角压着了。”

夏阳探过身去给往里塞了下,“成了,你别动,我再去拿件替换的衣服。”

霍明被他们两个腻歪的不行,坐在那忍不住道:“我说蒋老二你们差不多可以了啊,带那么多东西干什么,部队不是都给么,甘越走的时候可就只带了个牙刷啊!”霍明托着下巴又道,“咱们这回废了王家兄弟,也算是拔了蒋易安嘴边的两颗牙。只是现在蒋易安也去了津市,要不要再加把劲儿处置了他?”

蒋东升见夏阳去了里屋,抬起头看了霍明一眼,道:“不,继续纵容他,蒋易安过去眼高于顶,再给他一段时间,肯定撑不住,要弄出些事情来。等那个时候,再下手也不迟。”

霍明也点头道,“是,那就先放他归山,等到秋后养肥了再杀。只是你也快去部队了,把夏阳搁在外面你放心?我瞧着他们这次好像是盯上你了,其他人动不了,夏阳是你身边的人,恐怕得受一阵子委屈了…”

蒋东升顿了下,缓声道:“这个我来想办法,你别管。”

霍明看了他一眼,觉得蒋东升这孙子太不是东西了,当初让他帮着弄王家兄弟进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如今用完了他一句“你别管”就想打发他走,真他妈没良心。

霍少带着些愤愤不平坐在人家卧室里不肯走,拉着蒋东升非要跟他聊天,“那接下来怎么办,现在上头查的挺严的,不止是打架闹事儿,好像针对的是…”霍明伸手手,比了一个往上的手势,压低声音道,“针对的都是拉帮结派的那几家。”

蒋东升想了想,道:“那就再演一出戏,我一早也想过,咱们两家明面上走的太近,也不见得是好事。”

霍明看了他一眼,笑道:“那还是按照之前约好的来?”

蒋东升也笑了下,神色跟霍明有几分相似,挑眉道:“没问题。不过,我说今儿可是有点晚了,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小剧场:

“滚粗京城”篇:

问:听说蒋易安从京城里混不下去,到津市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