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不理他的苦肉计,把支票递过去道:“你拿着吧。”

徐润脸色发苦,接过来道:“那我等几天回京城的时候还给霍少。”

“还回去做什么?你等回去的时候告诉霍明,就说我收下了。”夏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钱是谁给送来的,拿钱砸人买笑脸这倒真是蒋东升的风格,上一世见识多了,如今没想到还能再瞧见。“你回头帮我跑一趟,拿其中一半的钱注册一家个人名义的画廊。”

徐润忙应了一声,又疑惑道:“个人名义的?不注册成国有的或者集体的么?”

夏阳摇头,又重复了一遍,道:“注册个人的就行,我想开家自己的画廊。”这年头产权纠纷还没有显现出来,去企业登记处注册的人一般为了贪图些小利益都注册成国有或者集体的,等几年做大了搞的产权不清,没有不后悔的。

徐润点了头头,道:“那剩下的一半呢?”

“留着投资吧,我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公司或者有潜力的人,列个名单,做资金投入。”夏阳处理完这笔钱,又拿起搁在一旁的古墨,沾了乳胶小心的拼接。“你没事的话就去前院坐会,我堂哥他们都回来了,你们也有日子没见了吧?跟他们叙叙旧。”

徐润知道夏阳爱清静,加上刚才自己拿支票出来怕是已经让他心里有些不快了,忙答应了快步出去,临走还给夏阳关上了房门。

夏阳双眼盯着手里的古墨,第二下粘合却是怎么也下不去手,好半天竟然是气地笑了。蒋东升讨好他讨好的太过直白,这笔钱不止是私房钱,怕是还跟霍明借用了不少,一股脑全送来,当真是千金博一笑。

上一世他缺钱,蒋东升送他钱也只当这位是看中了他的弱点,一而再地提醒他谁是金主。如今他不缺钱了,蒋少竟然又送了大笔的真金白银过来,只怕当初也并不是完全用钱羞辱他,这位表达忠心的方式就是用钱来表达吧?

夏阳把古墨放下,他这会儿心思太乱强行修补只会适得其反,干脆也不做工了,透过窗看了一会外面的天。

杨树湾太小了。

这里没有像样的宽阔马路,零零散散的百余户农家,连村口唯一的电话机都是手摇机,跟外界通话略显艰难。这样的条件,别说去银行兑换支票了,就是到银行开个账户都需要等三个星期。

这里和京城完全不一样,犬吠鸡鸣,柴扉木门,换做上一世的自己怕是对如今的生活求之不得,但是这一世心却是已经不满足了。他选择了蒋东升,又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去努力铺路,又怎么会再甘心被圈养在这样小小的牢笼里?

鹏城的服装交易城已经差不多完工了,徐润手脚利落,忙活了几天就帮夏阳注册好了画廊,又听从夏阳的安排,匿名给夏院长的几个学生提供了一笔钱供他们出国交流学习使用,代价是一人一副画儿,这让夏院长的几个徒弟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徐润心思细腻,夏阳给的那笔钱并没有全用上,挪了三万现金给夏阳捎带过来,那会儿还没有百元大钞,尽是十元的大团结一捆捆地扎的结实,提着一书包就给夏阳送去了。

“老板,我记得你有几个堂哥今年也要办厂,应该也值得投资,我多问了镇上几家五金厂,前期万把块钱租块地皮足够用了。”徐润把黑漆皮包放下,抚了抚金丝边眼镜笑呵呵道:“我多预支了点,拿了现金过来,省的跑银行了。”

夏阳做事多凭的是上一世的记忆,对这些人情往来还真没有多考虑,被提醒了一回才道:“也好,你放这儿吧,我回头去办。”

徐润是个热心肠,凑上前道:“老板你什么时候回京?要是在家里忙的话,不如我再跑一趟一起办好吧?”

夏阳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不如你帮我问问霍少,什么时候允许我回去?”

徐润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多问了。他对夏阳和京城那几位爷的关系也猜不准,以前蒋少对他家小老板宠得厉害,后来又不见了人影,倒是京城里的霍少凡事多加照应,小老板也去霍少那儿住了小半年之久。

徐润在鹏城呆的时间久,加上人本就机灵,对这几位之间的私事儿从不多问,只在一旁站着抬头看房梁,做出一副专注的模样。倒是夏阳对自己刚才的失言有些过意不去,道:“麻烦了你这么长时间,你也累了吧,正好鹏城也没什么要忙的,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回红星农场看看徐叔叔,多陪他几天。”

徐润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点头道:“正好,我买了个汉显的传呼机要给他送去呢,农场那边按了电话,到时候联系就方便多啦。”

徐润中午推辞不了老夏家光头堂哥们的热情接待,几碗酒下去小白脸徐润就被灌晕了,最后还是海生堂哥给扛着塞车里,送回了红星农场。

徐润把窗户摇开,被故乡田间的风吹的舒爽,忍不住笑起来:“我当初还以为自己要偷偷摸摸卖一辈子纽扣呢…哈哈哈…海生你还记得不,当初咱们一起从火车站一起扛麻袋走回来?”

前面开车的夏海生也咧嘴笑了,一脸的横肉吓人,眼神却带着几分温和:“咋不记得呢,你个龟儿子抠门,整天算计那壹角捌分的,我们当初扛着整麻袋的纽扣回来走的就是这条路么!老子到现在还记得咧,珠光有机玻璃纽扣~一毛二分一颗!”

徐润拿脑袋抵在车窗沿上,金丝边的眼镜都歪了也不自知,还在呵呵傻笑:“是啊,一毛二…”

徐润向来算的精细,当初蒋少给的那点钱当真是一分都没浪费,他带着老夏家几个光头堂哥倒卖纽扣,为了省那几角钱的汽车钱,几个人下了火车愣是一路从县城走回家去。夏海生力气大,肩膀上一边扛了一个麻袋也不碍事,徐润这文弱书生模样的也背了小半袋塑料纽扣,一声苦都没喊。

这个知识分子模样的温城商人抓住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背着麻袋不停走,一路未停歇,直到走到如今经理人的位置。

“海生啊,你说谁能想到这才几年功夫,咱们就能咸鱼翻身呢。”徐润喝醉了,趴在那傻乐,他在外面一直当精英习惯了,别人只看到他的风光却没看到他背地里的摸爬滚打,也只有回了红星农场回到熟悉的人身边才敢这么放纵一回。“我几年前还是一个背着麻袋卖扣子的,如今却变成徐经理了,人活着,真是猜不到自己下一步会变成什么样。”

夏海生听着他在后头嘟嘟囔囔的感慨,笑了道:“可不是。”

“我听说,你要在镇上开工厂?想做什么,还是跟夏叔一样做小五金?”徐润吹了会儿风酒醒了大半,话也说的比之前清楚了。

“啊,我也不知道做啥,二叔愿意带我,我就好好跟着干呗…”夏海生是个老实的,挠了挠光头答道。

“我说,你别开小工厂了。”徐润趴过去抱着驾驶员的后座,照着海生的光头拍了几下,笑道:“你跟着夏叔干,不如去鹏城跟我啊,我们家小老板盖了服装交易市场,我还是监工呢。你这么一把的力气,不如跟我去工地搬水泥,哈哈!”

徐润还带着点酒意,拍在夏海生脑袋上没轻没重的,光头脾气也好,没点恼他的意思,还当真接了他的话茬道:“我也觉得我应该去盖房子,小徐我跟你说,我家今年盖的这几间瓦房,要找人来盖的话得三千多呢,我爷要找人我给拦着了,自己上的料…我就爱干这个,瞧着房子起来心里特别踏实,就是那个你们文化人常说的啥来着?”

“有成就感?”

“对!就是这个,特别有成就感!”夏海生也乐了,“小徐你真能在鹏城给我找到活儿吗,我只盖过乡下的房子,还真想试试城里的高楼大厦盖起来啥滋味呢!肯定特别有成就感吧?”

徐润趴在那笑了,点头应了一声,“对,你要是真有这想法,我就跟小老板反应一下,让你跟我一起去。不过,到时候可是三年五载的住在工地上,条件很苦呢!”

“吃苦算个啥呢!”夏海生声音粗狂,笑起来的时候震得车里都嗡嗡地响,“没准儿我以后还能盖上最高、最值钱的房子咧!现在改革开放了吗,跟以前可不一样啦,能吃苦才能改变呀!”

徐润喃喃重复着他最后一句,嘴角也往上翘,是啊,现在已经跟以前不同了。

王小虎在老夏家被几个小毛头当成敌人似的团团围住,只要他出门,轻则被审问几句,重则被几颗半软的青枣打在脑袋上,完全把他当成了阶级敌人。

王小虎叫苦不迭,他带来的那些糖老夏家的几个毛头小子根本不稀罕,这一个个的都是吃肉的小祖宗,每次吃饭的时候都是一人抱着个棒骨大口啃咬,活像小土匪。王小虎完不成任务心里着急,他来这儿可是奉命要看守夏阳的,他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利用一切空隙偷偷摸摸地去观察记录夏阳的行踪。

王小虎的这些动作一丝不漏地落在了夏家几个毛头小子眼里,以夏志飞为首的几个孩子简直出离愤怒了,看着那边趴在窗口偷看夏阳的王小虎眼睛里都要喷火了。

夏小七攥紧了手里的弹弓恶狠狠道:“他又偷看夏阳堂哥,这个人到底是来干啥的,咋这么不要脸!”

夏志飞也在一旁咬牙切齿,从兜里掏出一把青枣按在弹弓的牛皮筋上,使足了劲儿抡圆了瞄准王小虎,道:“谁知道!上回我哥洗澡他也趴过去了,还总是围着我哥的门口转来转去…真不要脸!”

一声脸字还没说完,手里的青枣就啪啪啪地射了过去,劈头盖脸地打在王小虎身上!这就像是一个讯号,老夏家的几个男孩立刻都掏出了弹弓,啪啪啪地对王小虎同志迎头痛击!

王小虎寡不敌众,捂脸而逃。

几个小孩顿时发出一阵欢呼,打了胜仗似的挺胸昂头地走了,有他们在,没人敢对夏阳堂哥不敬!

可是接下来的事儿却有些出乎意料,石三爷接待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在建林镇上也是鼎鼎有名的,因为这人和他们的夏阳堂哥一样都是大学生——而且都是京师大学的高材生。

陈书青被石三爷请来的时候还有些腼腆,他学的是商业管理,是石三爷请来给家里几个孙儿长长眼,看怎么开工厂写合同的。家里几个小子血气旺,虽然有亲情牵绊着,但是牵扯了金钱这事儿就说不准了。夏老头心里明镜似的,他没让夏阳动笔,反而请了陈书青这个外人来给拟写合同,这样一来即便老夏家几个小辈兄弟合伙投资办厂将来出了问题,也怪不到自家人头上。

石三爷心疼夏阳,一点都不想让夏阳搀和进来。

陈书青边跟夏家几个光头堂哥商量边写,大多时候都在科普,他说出的名词夏家几个兄弟都听的头昏脑涨,得掰碎了一点点讲才听得懂。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陈书青自然就被老夏家留了下来,当做了主客按着坐在了重要位置上。夏阳平时多在后院忙自己的事儿,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了陈书青,脸色一下僵硬了几分。

陈书青见了夏阳倒是露出了几分喜色,眼睛里都是笑意,“原来你回来了,我以为…”

“过几天就回去了。”夏阳硬邦邦地说完,找了个较远的位置坐下埋头吃饭。

石三爷按着陈书青喝了一碗酒,陈书青看着斯斯文文,酒量竟也不浅,被劝了几大碗白酒喝进肚面色不改,只是看着夏阳的时候有些直勾勾地发愣。夏阳被他盯地浑身不自在,抬头看回去,那人却是差点被饭呛住,匆匆忙忙扭头不敢看他了。

陈书青自从见了夏阳之后,来杨树湾更勤快了,原本两三日能拟写完的合同,硬是拖了一个多星期,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给老夏家的人从头到尾的讲一遍自己所学。

夏志飞最先看不惯陈书青,他觉得这个姓陈的看他哥哥的眼神儿不对劲。

老夏家的小子向来团结,有一个看不惯陈书青的,其余的立刻纷纷响应,保护堂哥小分队又迅速地组建起来,目标直指陈书青。只是这时树上的青枣已经被他们几个熊孩子糟蹋的没剩几个了,偷袭了陈书青两回之后就“弹尽粮绝”,唯有夏阳院子里那几棵还挂着枣子。

庄户小院子里大多都种了几棵果树,夏阳住的屋前就有两棵枣树,绿叶后闪烁着零星的红枣儿,看着喜人。夏志飞之前带着人爬遍了其他枣树,唯有自己哥哥门前的没敢碰,他瞧着壮实,但说到底也是个十来岁的小子,行动比思想要快的多,在一个午后大着胆子带几个堂兄弟摸进来摘了大把大把的小枣,塞进兜里当做弹弓的“弹药”。

夏阳隔着窗户看见他们,喊道:“夏志飞!”

夏小弟回头去看,被另一个堂弟拽下来的青枣枝子打中后脑勺,枣树枝上带着小刺,疼的他哎哟了一声。

夏阳又喊:“夏小六、夏小七,你们一起进来!”

夏家几个小的前几天刚接受了辅导,对夏阳和夏阳手里的戒尺还心有余悸,迈着小碎步挪蹭着进来,挨着墙壁站了一排。

“堂哥,我们没闯祸,就是玩儿呢…”夏家小七机灵,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老白最爱吃青枣,我们摘了给它吃的。”

老白是夏石三养了许多年的一匹大白马,性格温驯,小孩子去牵它骑它也都会乖乖的放慢了脚步。夏家几个小不点也最喜欢这匹白马,一来年份长了把它当成家人,二来马最通人性,比那些骡子和牛之类的蠢物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夏志飞见了他哥习惯性地呆愣,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老白不是被爷爷带去建林镇上还没回来吗?”

夏小七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了。

夏阳招手让弟弟过来,问道:“爷爷去镇上干什么?”

夏志飞被自己哥哥在脑袋上摸了一把,高兴地什么都说了,“爷爷说今天要在村子里摆酒,请大家都来咱们家吃饭!”

夏小七在一旁凑话道:“是啊,堂哥,今天晚上我二伯也回来!爷爷说二伯事情忙,回来一趟不容易,一起摆酒请大家那个…那个…反正就是告诉大家堂哥从京师大学毕业啦!好好风光一回呢!”

这里的二伯说的是夏阳的父亲夏国强,当初夏阳去京城上学,虽然蒋东升说了是要报答他们相救的恩情,但到底还是沾了蒋家的光。夏国强原本没有什么大志向,但为了大儿子还是咬牙把陷在泥里的半截腿给拔了上来,颤颤巍巍的开始学外面的人做起五金小零件加工,如今甚至自己还开起了两家机械厂,生意虽不大,倒也红火。

夏国强虽然也有了个厂长经理的名头挂在身上,但心里还是老一辈的想法,当年夏阳考上京师大学,一来没时间二来家里条件也不好,没能风风光光地大摆宴席,如今夏阳毕业了,他心里还是盼着给儿子补上的。

这可不是为了收礼,老夏家的人脾气直,好面子,宁可倒贴钱让全杨树湾的人来羡慕。夏国强是这么个性子,石三爷也是这么个性子,爷俩对摆酒的事儿一拍即合,当即石三爷就牵着白马去镇上了。

杨树湾到镇上并不远,比起铁疙瘩似的汽车,石三爷更喜欢和他养的牲口多打交道,毕竟做了半辈子牲口买卖,前几年又往云南边境送了不少的矮脚骡马,对这些吃苦耐劳又通灵性的牲口更是割舍不下。

不等石三爷回来,晌午过后家里就开始收拾桌椅,十几张新打的木桌直接摆在宽大的庭院里,老夏家的人忙碌个不停,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的。

夏阳记得上一世他拿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石三爷也是摆了几桌酒席,那会儿没什么吃的,高粱米掺了糙米蒸饭吃,一锅炖菜管饱,喝的也是自家酿的高粱酒。石三爷高兴的不行,喝地脸红脖子粗的,扯着嗓门夸奖自己孙儿有出息…他那时被曾老惯出一身傲气,对爷爷的做法总忍不住皱眉,还是陈书青站在他身边一再的劝了才肯留下。

82年的夏末,他和陈书青一同拿到了京师大学的通知书,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和陈书青做一辈子好兄弟,若不是那颗子弹,他无法相信陈书青会背叛他。

夏阳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一棵大杨树沉默不语。当年他和陈书青成了大学生,兴冲冲地一同在树干上刻了一行小字,写了年月,约好等以后一起回来看。他这几日,每天尽量躲在房间里,如果要出去也都做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来去匆匆的,特意避开和陈书青相见的机会。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还是不行。他还不成熟,没有成熟到去容忍亲如兄弟的人的背叛。

外面传来马车的响动,石三爷大声吆喝的声音也传来,“吁!吁!!里面的人都让开些,小七别淘气啦,快去喊你大堂哥来帮忙搬东西!买了好些东西哪!”

夏阳卷起袖子,快步向前,道:“爷爷,我来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话只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讲不出来,盯着前面那个帮着卸车的青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怎么来了?!”

站在前面一肩扛着一袋子白米正在卸货的人抬头冲夏阳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带着些讨好道:“夏阳,我回来接你了。”

小剧场:

“偶尔被弄哭的晚间节目”篇:

夏小七:小飞,这个大个子打不打?

夏志飞:我想想…蒋东升:哎哎,夏志飞你别乱打啊,我可没欺负夏阳,不信你问啊!

夏志飞:胡说,我记得你以前晚上好几回把我哥弄哭了!

蒋东升:你还小你不懂,你哥那是高兴的…夏阳(怒):蒋东升你给我闭嘴!!

第212章 摆酒

石三爷一边牵着白马卸车,一边笑呵呵道:“你说有多巧,我去镇上买两袋米面的功夫,就碰上东子了,这孩子也是,说自己找不到咱们家门了,满建林镇的转悠瞎转悠,我瞧见就给带回来啦!”

蒋东升在一边只干活不吭声,一肩一个麻袋扛着进屋去了。

夏阳看了他背影一眼,蒋少那点心思他哪里能不知道,无非是怕贸然前来被赶出门去,找了借口让石三爷带他回来罢了。

石三爷心情好,还在那边絮絮叨叨,一张脸上笑意藏都藏不住,“夏阳你别干,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哪儿搬得动这个,回头让你几个堂哥抗进屋去,啊。”

旁边的夏志飞和夏小七几个欢呼着蜂拥而上,几个小子连扛带拿脑袋顶着的,把半扇猪肉给弄进厨房了,“吃肉喽~!”

石三爷忙抬步追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快搁下,搁下!这小二百斤的肉哪,小心弄折了胳膊…”

夏阳挽起袖子去提了两桶油,建林镇上有榨油的作坊,自家压了豆饼芝麻来榨油,黄澄澄地装满了两只木桶,混着一股粮食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夏阳刚提着走了两步,蒋东升就从里面出来了,看到夏阳提那么重的东西立刻就上前去接了一把,道:“我来。”

夏阳避开他,眉头微皱:“不用。”

蒋东升力气大的多,手上一使劲儿就给夺过来了,闷声道:“你胳膊以前伤过,自己爱惜着点。”

夏阳心里一动,但是还未等说话,蒋东升又提着桶低头回屋里去了。

老夏家的忙活摆酒,蒋东升跟着一起干活,他一直跟在石三爷身后,夏阳抓不到机会问他,倒也让蒋少厚着脸皮硬是留下来。

杨树湾地方偏远,刚通电不久,老夏家的门庭里挂了十几只的大瓦灯泡照的院子里亮堂堂地,也照亮了那十几张大桌上的整鱼整鸭,还有第一桌上摆着的硕大猪头——老家的规矩,只有重大喜事儿的时候才摆这么一个,显得隆重。

石三爷今儿高兴,他孙子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没能请全村吃酒,这简直快成了老爷子的心病,如今有几个钱了,借着孙子毕业的机会趁机摆了酒,请全村来吃喝。远亲不如近邻,这杨家湾几乎就是老夏家的地盘,夏家几个堂兄在村里年轻人中间极有威信,石三爷更是当年大家推选出来的老队长,一个锅里吃饭的时候没少受老爷子照顾,自然也是捧场的,三五成群的带着些礼品过来,不多时桌上就坐满了人。

夏国强带着妻子也从市里赶回来,他领了个劳模的奖章,老夏家今儿可真是双喜临门。

石三爷在兴头上,举着碗豪气大发,说了好些话,字字句句以夏阳为豪。夏国强现在算是干部了,穿着一身的西装,打着领带,末了儿还学着电视上领导的模样咳嗽了两声,给大家做了总结发言。

夏妈妈坐在一旁喂夏志飞吃饭,对老夏家的事儿不言语半分,随他们去闹,瞧见丈夫说的不伦不类的也只笑笑,眉梢眼角透着温和。

夏阳也在一旁默默夹菜吃,对爷爷和父亲不加半分阻拦。

蒋东升原本是挨着石三爷坐的,等宴席开了一会之后又磨磨蹭蹭地跟人调换了座位挨着夏阳,这会儿正给夏阳亲手剥虾壳,小心道:“你…不生气?”

夏阳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道:“生谁的气?”

蒋东升在一旁赔笑脸,试着拿脚尖去蹭夏阳的,却被夏阳脸色不改地一脚踩下去,疼的嘴角都抽了下。

夏阳收回脚,淡淡道:“老实吃饭。”

蒋东升脸色讪讪的,把手里刚剥好的虾仁儿放在小碟子里推到夏阳手边,又去拿了另外的碟子来剥新的。他记得夏阳向来不喜欢这么闹腾的事儿,说好听了是傲气,说难听了就是文人的酸气,可刚才夏父说的颠三倒四的也没见夏阳皱眉,这让蒋少隐隐觉得自己还有几分求饶的机会。

蒋东升放大了胆子腻过来,夏阳碍于人多,没敢当场跟他翻脸。

夏国强喝多了,还在那边笑呵呵地说着什么,在乡亲们的起哄中露出几分得意来。夏妈妈拉扯了他衣袖几下,这人才老老实实地端着杯子坐下,只是红光满面的瞧着就喜庆。

村里摆酒没那么多讲究,但是夏阳还是给石三爷和父亲夏国强亲手端了两杯酒,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道:“谢谢爸,也谢谢爷爷和各位叔伯对我们家的照顾,爷爷,我小时候生病是你连夜把镇里的医生背来给我瞧病,大伯,我上初中的时候是你和其他叔叔们凑钱给我缴书本费,海生哥、文君姐,你们比我大不了多少,可从小也都让着我还帮我家干活…没有你们,就没有今日的夏阳。”

夏阳的话说的朴实,村里人听的都红了眼眶,石三爷最疼的这个孙子到底是让老夏家光耀门楣了,他们都替石三爷高兴呢!

酒席吃的尽兴,老夏家的男人个个喝的酩酊大醉,被女人们搀扶着回去了,大半没等进家门就被揪扯了耳朵低声训斥喝多了,剩下的几个小孩由夏文君领着利落地收拾了碗筷,打扫了院子,一切又回归于平静。

夏阳担心父母那边,提了壶浓茶敲门进去,道:“妈,我爸怎么样了?”

夏妈妈压根搬不动醉汉,正拿个湿毛巾给他擦脸呢,瞧见夏阳进来忙让夏阳一起帮着把人扶到床上去。“你爸今天喝多了,阳阳你别怪他在人前说那些话,他其实心里高兴呢,你有出息了,他比谁都高兴。”

夏阳笑笑,倒了一杯浓茶递过去,道:“没事儿。”

夏妈妈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两声敲门声,接着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个高个儿青年,他手里提着个崭新的暖壶,木头壶塞按进去一半还在那滋滋地冒着热气,显然是新灌上的。那人进来就冲夏妈妈笑着喊道:“干妈,爷爷不放心,让我过来瞧瞧…”

蒋少一声干妈喊的亲热急了,夏妈妈一双眼睛都眯起来,招手让他过来仔细瞧了好一会,道:“长高了,也长壮了,好些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啦,我问阳阳他只说你在部队忙,忙什么也不能连次回家探亲也不让呀!瞧瞧,都晒黑成什么样子了?”

蒋东升认真想哄一个人的时候,还真没有办不成的,几句话就逗得夏妈妈笑出声来,两人亲的跟亲娘俩儿似的。蒋少脸皮厚,当着夏阳的面就开始喊“妈”,夏阳眼神慌了一下,夏妈妈倒是没察觉,高高兴兴地应了。

夏阳不敢多呆,生怕蒋东升再惹出什么幺蛾子,拽着他的衣袖一起出去了。蒋东升临出门还给夏妈妈打了个敬礼,眨了眨眼,一副大男孩儿的模样,跟几年前初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惹得夏妈妈笑起来。

蒋东升跟着夏阳走出去,盯着夏阳紧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忍不住露出了个笑,凑近了道:“夏阳,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夏阳被他弄的耳朵发痒,躲开了一点,立刻又被反手握住了手腕带回蒋东升身边,两个人手指交叉,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对方那里。

“你先自己说,你做错了什么?”夏阳挣脱不开,晚上月亮被云遮挡了大半,黑漆漆的也干脆任由他这么牵着走。

蒋东升另一只手插在兜里,抬脚踢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子,道:“唔,因为我担心你想家,让你送你回来,但是我没想到霍明那孙子是用绑的,夏阳你放心我回去一定收拾他…”

夏阳冷笑一声,甩手就走。

蒋东升不敢再扯皮了,忙追过去道:“别别,我刚才胡说八道,夏阳我错了,真错了!你听我解释,我在京城不能出面,老让你住在霍明那儿我也不放心,我真是为了让你高兴才把你送回来的。老关在京城那个小破宅子里,鸟笼大的地方我怕你受委屈不是…”

夏阳站住了脚步,回头看他,道:“你把我送回这里,也是一样的。”

蒋东升愣了,“什么?”

“你把我送回这里,让人盯着我,切断外界的联系,只不过是给我换了一个更大的笼子。”夏阳微微扬起头,看着蒋东升毫不躲避,一双眼睛清澈地直达心底。“蒋东升,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一件什么东西,一个小玩意儿,你不在我就该被锁着、被关着哪里也去不得,动不得?”

蒋东升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两下,略微带了点心虚道:“夏阳,你别这么说,我、我只是想保护你…”略微向前走近两步,伸手试图搭在夏阳肩上再哄劝,还未等开口就被夏阳挥开了。

夏阳皱着的眉头过了好一会才松开,脸上露出些疲惫来,“蒋东升你到底清楚不清楚,我想要什么?”

蒋东升紧张的都有点磕巴了,他头一次觉得心慌,他隐约知道夏阳想要什么,但是却潜意识排斥着,他知道,只要一开口,他的夏阳就不再是生活在他羽翼下的那个夏阳了。蒋东升咧嘴勉强笑了下,道:“我知道,可是夏阳我真的不放心,你在我身边不行吗,咱们好好的…岳老板已经给我换了职务,我现在可以站在你身边陪你一起上街,等回京城爷爷和小姑她们也难为不了我,你再等我几天,就几天时间好不好?”

“你还没听懂吗,什么都是给你几天时间、给你几天时间,蒋东升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能不能给我一段时间,让我自己…”

身后的树影里晃动了几下,有人踩到掉落在地上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响声,动静不大,但在这样安静的夜晚还是让正在争吵的两人一下安静下来。

蒋东升把夏阳护在身后,抬头眯着眼睛看过去,“谁偷偷摸摸在那偷听?出来!”

树影又晃动了一下,不多时一个高瘦的青年慢慢走了出来,正是陈书青。陈书青长得斯文,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咳了一声道:“我不是故意偷听,只是路过。”

蒋东升一来就把老夏家这一尺三寸地儿摸了个门清,对他这话嗤之以鼻,“还真是好兴致,大半夜不睡觉在我们家后院儿溜达?这条路只通…”蒋少话说了一半声音降低了不少,这条小路是新铺出来的,只通向夏阳住的那里。

陈书青似乎也觉察出了有些不妥,忙解释道:“我是石三爷请来的,不是什么坏人,因为也没什么事儿,就想着之前夏姨教我和夏阳读书的时候,想去跟夏阳聊几句…夏阳,我能跟你谈谈吗?”

夏阳脸色比刚才训斥蒋东升的时候还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晚上没空。”

陈书青脸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但还是跟以往一样话语温和,只笑笑道:“是我打扰你了。”

小剧场:

蒋东升:夏阳你原谅我吧?

夏阳:不要!

蒋东升: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呗~~夏阳:不要!!

…霍明:尼玛上面那两只在调情对吧?!!!

陈书青(默默垂泪):我觉得我没有插进去的可能T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