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的呕吐症状越来越严重,食量也越来越小。相信您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虚弱情况,饶是如此,太医却一再坚持娘娘无碍,这本身便十分可疑了。”

“哟?这会儿怎么倒编排起叶太医来了?”杜媛显然不信,“怀孕初期孕吐乃是正常现象,你非要拿此做文章,我也没办法。”

卫茗跪在地上,恨极了她的怀疑,咬牙道:“所谓宁杀一万,不漏一人。如果娘娘执意拿孩子做赌注,奴婢也无法。”

“你我仅仅只是合作关系,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有理由怀疑你突如其来的告密。”

“合作关系…么?”卫茗抬头看着她,苦笑:“娘娘,您或者龙种若是有个好歹,您以为奴婢能够全身而退?奴婢守护你,更是在保护自己。”

杜媛迟疑了片刻,似乎仔细考虑了她的话,又道:“我怎知,你不是叶贵妃派来的奸细,故意演一出苦肉计与我看?”

“奴婢知道,娘娘这几个月虽然一直受叶太医的照料,但从未喝过他开的方子,甚至连安胎药都是民间求的方子。娘娘对奴婢有戒备自是应该,如果娘娘不信,可拿此药去太医局询问任何一位太医,是否对您的身体有害,但只怕届时打草惊蛇,惊动了叶家…”

“我还怕了它叶家不成?”杜媛伸直了脖子,捂着小腹耀武扬威道,“他若真的敢害我,我正好有了证据拿到皇上面前理论,让皇上灭了它叶家!看它如何嚣张”

“…”是她卫茗想得太容易,还是杜媛太天真了?

如果安帝陛下当真能够如此爽快地办了叶家,恐怕也就不会任叶贵妃横行后宫数载,忍受她肆意残害宫女的行为。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告诉皇上,让他为我做主!”杜媛仿佛心血来潮一般,提起裙摆便走,“趁这个机会,我要让他换掉叶之夜这个心头大患!”

“…”对于此等作死的行为,卫茗深知自己拉不住,只能目送她心急火燎远去。

据说那一日,安帝在听杜媛哭闹了一场后,唤来太医罗生诊治,哪知真给诊出了中毒的症状,且恰好与太子殿下如出一辙,当场大怒,痛斥了随行的令侍苏素,却在听杜媛说是一名“神秘”宫女告密之后,没有过多苛责采薇阁的宫人,仅仅以医术不精的名义将叶之夜降为医官使,换上罗生负责杜媛的胎。

而卫茗,也在坚持服药三天后渐渐康复。

事情还是往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如果撇开那哗啦啦的月信汹涌澎湃染红了她卫茗一套床单五方月事布两套衣服的话…

卫茗捶了捶睡得发酸的腰,苦着脸望向角落里那堆被染过血的布料,估摸着自己再不洗便没换洗之物,只好抱来大桶,一股脑全部刨里头,趁着夜色一步一掂走到井边。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就仿佛暴风雨平息的后半夜,月光淡淡洒下,岁月静好;又好似山雨欲来的前夕,氤氲着诡异的安静。

卫茗放下桶,环顾四周,确定自己没有惊动劳累了一天的采薇阁宫人,这才安心打来水,借着月色认真地洗濯那一团团红色的血渍。

夜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一股子幽静的寒凉窜上背脊。

卫茗一个激灵,赶紧揉搓了几下,转身走到井边,准备做最后一次的清洗。

然而,就当她躬身一门心思捞起那只打水的木桶时,却不防背后一只黑手猛地一推…

迎接她的,是井水的刺骨,与无尽的黑暗,还有那封井石被挪动的声音…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宫女的消失。

即便她是个文宫女。

直到次日午间卫茗反常地没有出来进食,上宫女古月多了个心,主动去惠人专属的小房间里寻找,发现卫茗不知所踪。

三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卫茗仍旧未归,采薇阁的人这才起了疑心,开始懒懒散散地寻找。

这头一有了风吹草动,整个后宫也就知道了——采薇阁丢了个文宫女,还是个从六品的惠人,在采薇阁算得上宫女们的头儿。

瑶华宫中——

“娘娘,”郭品瑶一脸急色抱着林淑妃的裙角跪求:“小茶出事了,请让奴婢也去寻吧!”

“采薇阁的事,你我去参一脚,不免落下话柄惹人猜疑。如今叶贵妃正卯着劲对付杜媛,你也给我省省心,别去添乱。”林淑妃说着,高声唤来侍卫:“看好郭令人,别让她乱跑。”

东宫——

景虽手一软,毛笔脱手,在纸上砸出一团墨渍,失魂落魄抬起头,质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不见?”

原本只是在一旁闲侃后宫大事小事的关信不料他的反应如此大,连忙道:“一个时辰前采薇阁传来的消息,那会儿卫惠人就已经失踪了大半天了…”

“关信,换纸,磨墨。”太子殿下仿佛镇定下来,云淡风轻指了指桌上沾了墨渍的纸。

关信见他恢复寻常,赶紧狗腿地上前换纸,边埋头磨墨边继续道:“据说井边还留着前一夜没洗完的衣服…啧啧,大半夜的洗什么衣服,再说了她一个惠人的衣服,随便吩咐个打杂的小宫女洗了便是。再看咱宫里的柳令人,那才是把自己当成了主子,您说是吧,殿…”他一脸谄媚地抬头,想跟太子殿下来段共鸣,哪知后半个字却卡在了喉间…

——身边,哪里还有太子殿下的人影?

作者有话要说:卫小茶一直把叶太医当男神…男神在幻灭,太医出局70%了。

但是卫小茶告密,迟早也是会被灭的,挂了也不奇怪…【喂喂,说好的主角光环呢!

太纸殿下玩神隐,肯定是去找人了…(如果找到了就来场激情澎湃的表白吧你这闷骚孩纸!)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亲吻与拥抱

夜色微凉,凉风过境,带着一丝萧瑟的寒意,卫茗未洗完的衣服还摆在井边,却早已人去楼空。

采薇阁的宫人们寻了一晚上,未果,各自回房睡觉,无人愿意多花时间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景虽站在桶边,静静地闭上眼,想象着卫茗坐在这里弓腰洗衣的身影,迟疑着转过了身,看向身后那口井。

封井石有被挪动过的痕迹,且痕迹尚新。

他推开封井石,井水映月,月牙状的白光投影摇摇晃晃,仿有一物正飘在水面上。

景虽敛眸看不清晰,赶紧放桶将其捞起,借着月色一瞧,心头猛跳。

掌中之物,正是自己五年前遗失在司饮司后院,准备送给卫茗的小木像。

时隔五年,他百般寻找,却不想此物穿越数里,飞跃到此处,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是巧合…?

还是…?

景虽猛地打了一记寒战,趴在井边不敢想下去。

“卫茗…你找到它了…?”他望着深不见底的井水喃喃,“你是否在下面?”

回答他的,是夜风滑过树梢的沙沙声。

他紧紧扣住井边的砖石,有这么一瞬间,想纵身跳下去寻她。

“什么人在那里?”背后忽然响起一记女子的低喝。

景虽背脊一僵,直起身隐入黑暗中,径直回了东宫,暗暗下定决心,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他也打算动用自己的人手下井,誓要将卫茗寻到!

谁知刚一踏进宫门,便见关信仿若见了救星一般感激涕零迎上来:“我的殿下喂,这么晚了您上哪儿瞎晃去了。”

“闲逛。”景虽默默平复心中的担忧,“你为何在这儿候着?”

只见关信苦着张脸:“殿下,您去劝劝柳令侍吧,她今儿个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进您的卧室。”

“照往常一般轰走便是。”景虽不以为然。

“可她一口咬定有可疑之人钻进殿下的卧房,硬是把侍卫给惊动了来…而殿下您不在,大伙不敢进屋搜,只好围成一圈守着等殿下您归来。”

“…”景虽眼底一亮,倒是有几分感谢柳妆替他集结了人马。

走近自家卧室,果见几十人严阵以待,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柳妆看见他,踏着小碎步上前楚楚道:“殿下,奴婢真见人影闯进去了,可关公公拦着奴婢硬是不让进…奴婢也是为了您的安危…”

关信在一旁冷哼了声:“谁知你进殿下房是为了整些个什么幺蛾子手段?”

景虽因卫茗下落不明心烦意乱,直接上前推门,哪知柳妆冲上前抱住他的腰大声制止:“殿下,刺客在里面!”

“放手。”景虽懒得跟她多言,厉声道,“关信跟我进去,若有情况我会喊人,谁都不准跟进去。”刺客他反倒不太着急,怕就怕柳妆故意引来侍卫,趁乱进他房间动手脚,遂了叶贵妃的意。

东宫太子殿下最大,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也不敢跟进去,只好在门外候着,目送关信打头阵,与太子殿下一前一后进屋,然后…没了动静。

屋内。

“殿下…这…”关信大惊失措护在景虽跟前,直愣愣看着缩在床角那人。

景虽在一瞬的错愕后敛眸,借着屋内跃动的烛光,终是看清了被自己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之人仅露出的惨白小脸,只觉心顿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狂喜排山倒海涌上来,便是吩咐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关信…你出去,告诉他们是柳令侍看错了,里头没事,让他们退下。”

“可殿下…她…”…不该出现在这里呀。

“快去!”景虽低喝,“不准向任何人透露她在这里的消息。”

“是。”关信领命,悄悄退了出去。

景虽这才敢抬步,一点一点靠近自己那张睡了十七年的床,直到膝盖触上了床沿他才恍恍惚惚止步,颤抖着抬起手,摸上那张惨白的脸,冒着冷汗的鼻尖,感受到急促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掌心,终是安下心来。

“卫…小茶。”他倾身靠近她,低低吻了吻她的鼻尖,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满足,“感谢…你还活着。”

“冷…”卫茗迷迷糊糊闭着眼,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唤自己的小名,神志不清地喃喃,“小虽虽…先借你的被子和床…”

景虽一怔,五年未曾听到的“小虽虽”三个字从她口中再次吟出,竟是莫名的感动。即便意识不明,她也很清醒这是他的房间,听得出在她身边的是他,甚至心无芥蒂地唤出他的小名,他很庆幸,庆幸她来了,在他为她的生死担忧时,等在了这里。

他还没感动完,却听卫茗又虚弱道:“被子湿了…明日我会洗。”

“别洗了,”景虽顿时哭笑不得,“命都快洗掉了。”

“不行,”昏迷中的卫茗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小虽虽爱干净…不喜欢别人睡他的床,碰他的东西…”

景虽目光一柔——原来她什么都记得。

“你…不是别人。”他圈着她,静静地拥抱着,想以自己绵薄的体温给予她温暖。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抵着她的后耳,感觉到了从发根传来的湿热和她身体的颤抖,于是按捺下疑问,低声安慰:“没事了,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你有事的。”

卫茗好似听到了他的安抚,渐渐平静下来,呼吸恢复了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景虽长舒了口气,将她身子放平,掖好被子,俯身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果然滚烫一片。

卫茗浑浊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樱唇近在咫尺,仿佛他微微低头,便能吻上。

原本仅仅为了探体温,哪知此念一起,太子殿下华丽丽脸红了。

景虽屏住呼吸,一点点地凑近…

“殿下…”门外忽然传来关信的声音,“人我都赶走了,卫姑娘没事吧?”

正全神贯注“做坏事”的太子殿下被这忽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身子一颤,原本撑在卫茗头侧的手一软,整个人上半身直接压了上去,唇齿相碰!

“…”关信恰好在此时推门而入,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诺诺道:“殿下…小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看见,还来…来得及不?”

只见太子殿下若无其事直起身,顺势舔了舔被撞疼的嘴唇,颇有几分回味的意思,一双灰眸幽怨地瞪向门口的关信,无声胜有声。

关信笑得比哭还难看:“小的这就圆润地滚…”

“等等。”景虽叫住他,回头看着虚弱的卫茗,吩咐道:“你去替我把罗生请来。”

“是。”

“记得,”他又补充道:“就说是我又犯吐了。”

关信愣了愣,半晌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瞥了眼霸占着太子殿下的床,睡得不省人事的卫茗,窃笑道:“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景虽不明所以看着他:“你那是什么笑?”慎得慌。

“殿下…小的这就去找罗太医,”关信嘿嘿一笑,“小的会去很久,不会来打扰殿下了。”

“…”景虽抽了抽眉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殿下,初吻之后,请不要大意地上吧!”关信激动地握拳,“小的看好你哦!”

“小关…”太子殿下的声音冰了几分,多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小的马上滚,圆润地滚…”

关信前脚刚走,随即卫茗又开始发抖,嘴里头念念有词,不成章节。

景虽侧身躺下,伸手揽她入怀,仿若怀抱着最重要的宝贝一般,脸贴着脸,轻喃:“是你收留了我的小木像么,卫小茶…”

“既然收下了我的木像,为何不愿意一并收下我呢?”

“留在我身边吧。”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同床与共枕

“左手腕擦伤,”罗生小心翼翼检查着,皱着眉头摇头:“右手手肘骨折,应该是撞上了粗糙的石壁,划了很大一条口子,失血过多。而后又长时间泡在水里,没有止血。”

“我只要你一句话——能治好吗?”景虽替卫茗掖好被子,梗着声质问。

罗生做了一个出门的手势,边走边道:“失血太多…从伤口来看,她已经在水里泡了很长的时间。外加精疲力竭…”罗生显然十分为难,“她如今身子骨太虚,太烈的药灌进去反而伤身。微臣已经替她料理好了外伤,至于气血…微臣先试试先用药调理一下。至于是否能康复…”

“如果用最好的药养着,能否康复?”景虽不死心追问。

罗生点点头,却道:“可殿下,您不能一直将她养在宫里。您应该很清楚,她的失踪和这一身伤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想必跟杜美人中毒一事脱不了干系。杜美人口口声声说是有宫女‘告密’她才得知自己中毒,从卫茗遇害一事来看,很显然…这个告密的宫女就是卫茗。她挡了某些人的路。”

“如果我执意留下她呢?”

“殿下,您若如此,便是公然与主谋者宣战。”罗生苦口婆心劝道,“而您现今的实力,还不足以与主谋抗衡,不能为了她,而乱了阵脚啊。”

罗生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清晰地传进内室。

卫茗缓缓睁开清明的双眸,将二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挪眼费劲地扯了扯唇角,直到罗生辞别,景虽转身进屋,她才闭上双眼。

景虽一步步靠近,然后停在床前,定定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卫茗装睡间,感觉到火辣辣的视线扑面而来,终是装不下去,撩开一丝眼缝窥他,结果被他捉了个正着。

“醒了?”景虽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烧已退,顿时心安了不少。

卫茗面不改色盯着他一双大手绕过自己头顶,张了张口:“殿下…”方一开口,只觉嗓子疼得发涩,沙哑得如同砂砾磨过,难听之极。

“不是‘小虽虽’了?”景虽大摇大摆靠着床沿坐下,“卫小茶,你昏迷时喊我‘小虽虽’倒是一声比一声干脆。”

卫茗抽了抽嘴角:“殿下,那绝对是奴婢的无心之失,您不能跟奴婢这个伤患过不去…”

“你别急着开脱,”景虽打断她,出乎意料的温柔,“我没有不高兴。”

卫茗对于他今夜的反常略感不适,缩了缩脖子嘟嚷道:“您有什么想问的么?”

“自然是有的。”景虽立即问出了最大的疑问:“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卫茗故作思考了一会儿,学着他当初的回答道:“诚然是从我娘亲的肚子里。”

“…”景虽只觉额头青筋跳了跳,“卫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轰出去!”

卫茗吐吐舌头,别过眸子好似不情愿地喏道:“从一个密道。”

她被人推下井后,饶是左手下意识挡了挡,右手手肘还是不可避免地撞上了石壁,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冰冷刺骨的井水灌进口鼻间。好在她在碧江边长大,熟悉水性,待到她挣扎着钻出水面,井口已经被封,上不得只好忍住伤痛贴在石壁上稳住身形不下沉。哪知贴着贴着就让她觉察出脚下有水流滑过,抱着求生的念头她一个猛扎往下潜,真给她找到一条密道,在皇宫的地下四通八达,直罗密布。她死撑着歇歇停停,不知游了多久,终于上了岸,然后一路往上爬…

“那个密道,连着水。”卫茗诚实坦白,“入口就在您的卧房旁草丛里。奴婢误打误撞…”

景虽随着她的话语望向窗外。

他知道那个密道。

少年时,曾一不小心被其入口拉环绊倒过,由此发现了这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他不止一次探寻里头四通八达的道路,深知其中一条通向宫外。

现今的东宫是父亲安帝登位之后在原东宫的废址上重建的,仔细想来,自家父亲的兄长,前朝太子百里镜息大婚当晚“遇刺”,一把大火燃尽了东宫,当时在里面的前太子,太子妃与冲进去救人的叶家公子三人尸骨不存,不难猜到,便是从这儿逃走的。

然而,他此时却是庆幸,上天为卫茗指出的道路,并未将她带往宫外,而是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奴婢似乎明白您神出鬼没的诀窍了。”卫茗自顾自地点头。

景虽不以为然看了她一眼,不做解释——那条密道这几年他用得甚少,就怕被人瞧出端倪,以为他有逼宫谋反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