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

卫茗心头一跳,赶紧扑倒这个不切实际的臆想,一抬眼,饭菜已在眼前。

“夜大夫不是要奴婢求几声么?”卫茗好死不死旧事重提。

只见叶之夜面不改色盛了一碗清粥,美美地喝了几口,然后得意洋洋斜了她一眼,“小卫茗,我改变主意了,求我不好玩,你表个白听听?”

“表白是什么?能当饭吃?”卫茗学景虽当日眨了眨眼,装傻扮天真。

叶之夜又使劲喝了一口,砸了砸嘴,“清粥扮小菜,人间真绝色。”

卫茗咽了咽口水,弃城投降:“夜大夫,你风流倜傥…”

“求饶已经不起效了,”叶之夜耀武扬威睨她,“非表白不接受。”

“‘奴婢自叶公子救了奴婢那天起,便一直仰慕风流倜傥的叶公子,心神向往…”卫茗像念经一般毫无感情地将之前这些年,一直想说却又来不及说的话一股脑吐了了出来,没有丝毫地紧张和羞涩,大气不喘继续道:“…不知叶公子可不可以高抬贵手,要看戏也得先赏奴婢口饭吃’这个版本如何?”

“很好。”叶之夜面上满意地点点头,递上清粥,一口一口喂她,眼底却在不经意流转间,流露出一丝失望,无意识地低喃:“如果是真心话便好了。”

“嗯?”卫茗咽下一口,显然没听清。

“我说,快点吃,吃完好睡觉。”叶之夜恢复了嬉皮笑脸。

“睡了一天,腰酸背痛,怕是睡不着了罢。”

却见叶之夜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快点吃,吃完我好睡觉。真是的,不就少个‘我’字就自作多情了不是?”

“…”卫茗脑子一片空白,半晌才皮笑肉不笑试探:“夜大夫的意思是…”

“宫门已经关了,阿姐留我宿一晚上。否则你以为我怎可能提着食篮,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间含光殿的客房里?”安帝知晓他与叶贵妃的姐弟关系和他在叶家的身份,并未多加管束。他正是知晓这点,才掐着天黑关宫门前进宫。只可怜,某人现在恐怕还在街上瞎晃悠吧?

“阿姐也真是笨啊,人藏在自己宫里,非要大张旗鼓跑人家宫里去搜,证据又不足…看着真是让人着急。”

“…”卫茗白了他一眼,“不是你从中作梗的话…”

“…的话?”叶之夜收拾了空碗,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玩味。

“我申请睡床!”卫茗斩钉截铁声明。

“谁轰你了?”叶之夜一步步缓缓走向她,随手松了腰带的系扣。“你这副小身板,我瞧着…”

卫茗屏住呼吸,期待他说出“瞧不上”之类的话,能自动提出去睡椅子。

却听叶之夜顿了顿,继续道:“…瞧着,应该只占半个床位。”

“…”卫茗心头咯噔一声响。

第三十五章 (三十五)毁歌与纤柔

叶之夜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卫茗的心口,越靠近越沉重。

卫茗缩了缩脖子,默默咽了一口。

“小卫茗,你在怕我?”叶之夜语调故意上扬,调戏意味十足。

“呃…”卫茗思及自己目前只是个战斗力为零的渣,于是吞下了那通会玷污他清白的言辞,义正言辞:“这事关夜大夫的名誉!”

“那玩意儿离我很遥远。”叶之夜很洒脱地摊手。

“可离我很近。”卫茗悲催望着床边的他。

叶之夜伸出食指,戳了戳她恢复血色的脸颊,不意外遭到她的躲闪。

“小卫茗,你很讨厌我碰你?”叶之夜明知故问。

卫茗“呵呵”一笑:“夜大夫多虑了,仅仅是奴婢不习惯跟男子亲近而已…”

“不习惯啊…”叶之夜意味深长远目,喃喃自语:“却能习惯他睡在你枕畔…”

究竟,还是不同的是么?

时至今日,他忽然迷惑了,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看一场好戏才不停地介入她的事,还是别的原因,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她。

就像一味香草,明明只想摘下她放进花篮里调味,却在溜过鼻尖的一瞬发觉,自己放不下了。

可握着一味香草,他能做什么呢?

叶之夜浅浅自笑,推着卫茗到床的内侧,然后心无芥蒂地躺了上去,随即便感觉到了来自身侧的僵硬。他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轻松调侃:“好累哎,小卫茗快来报答我伺候你。”

卫茗梗着脖子斜了他一眼,“夜大夫,奴婢如今手脚皆残,怕是无能为力了。”

“不用你动手动脚,”叶之夜闭着眼随意挥了挥手,“哼首小曲儿来给本公子听听。”

卫茗顺着他的调调接道:“公子,奴婢虽不卖身,但也无艺可卖。”

“随便哼两句吧,”叶之夜为了不让她过分僵硬,故意鼓动,“你们微州不是有很多山歌么,碧江边上的姑娘,怎能不会一两首采莲曲什么的?”

“咳,”卫茗默默咽下自己音盲这个事实,“那我唱首《采茶曲》报答夜大夫吧。”

“诶这首我恰好听过,唱来听听。”叶之夜期待地洗耳恭听。

卫茗清了清嗓,在心头过了过词,深吸了口气,吟道:“今年的茶树绿又香,来看采茶的美姑娘…”

“停!”叶之夜猛地打住,“怎么跟我听过的版本不同?”

卫茗错愕:“有么?”

“词是对的,可这调子完全不同啊。”叶之夜不解,“难道是我当时听的方式不对?”

“你再听听看?”卫茗清清嗓,重新唱起来:“今年的茶树绿又香,来看采茶的美姑娘。望碧江,长又长,让我来给你讲一讲…”

“好吧,”叶之夜总算明白了,“原来是你唱的方式不对…”

——因为前后两遍调子完全不同!

再细细一品,混蛋都想不起原调是怎样来着了好么!

卫茗识趣地收音,小心翼翼问道:“那大夫还想继续听么?”

“…”叶之夜悲痛地摇摇手,背过身,顿时觉得睡意全无。

直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也没能把睡意催出来,满脑子循环着卫茗那奇特的音调,余音缭绕。

直到次日清晨,总算是把原调子给还原了。

天才总是这么富有钻研精神,偶尔喜欢跟自己过不去。

叶之夜表示,让卫茗唱歌是自己人生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没有之一!

整夜的睡眠,栽在一首歌上,直接导致的结果便是第二日的萎靡不振,精神无法集中,以至于当他在听到郭品瑶被软禁的消息时,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阿夜以为不妥?”叶贵妃叶霜秋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不认同。

叶之夜使劲眨了眨酸疼的眼,含糊不清道:“阿姐刚刚说什么来着?”

宫女们皆是羡慕嫉妒恨地看着他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要求叶贵妃重复,只怕望遍后宫,也找不出第二人敢有这样的胆子。

叶霜秋拧眉,“你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钻研艺术!”叶之夜精炼地总结。

叶霜秋睨了他一眼。

叶之夜翘着二郎腿,做了一个请说的动作。

“我说,”叶霜秋耐着性子重复,“我命人去搜了郭宝林的宫,没有找到她的令侍,她自己也对自己令侍的下落吞吐不清。所以我当即把‘窝藏包庇’的罪名扣她头上。哪知林淑妃林香叶出面作梗,生生给掰成了‘管教不严’,仅仅将郭宝林软禁在她自己的宫中,不准外出,直到她的令侍找到为止。”

“林淑妃出面阻止,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叶之夜爱莫能助,“毕竟她才是瑶华宫的正主,她的人应该由她处置。”

“她要揽责,硬要把人归到自己宫里,届时便将她一起拖下马好了。”叶霜秋冷哼,“人是她们宫的宫女,论起责任,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你人都没找到就把之后的计划好了,把人给得罪光了,”叶之夜不以为然摇头,“实在是太莽撞了。”

“左右人在宫里,能藏到哪里去?”叶霜秋胸有成竹道,“她受了重伤,要么拖死,要么因为找药被我逮到,总之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叶之夜揉了揉鼻子,想起卫茗那副躺尸状,实在不知她算是人还是尸…

“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叶霜秋瞧出不对劲,疑心:“你该不会是真的对她…”叶家前些日子限制他的行动,不就是因为叶之夜为这个宫女求情么?“

“阿姐,我游戏人生惯了,你是知道的。”叶之夜没有正面回答,“棋子温润光泽,舍不得丢而已。”

“如果她会乱了整盘局,就算她打磨得再光滑,我也定要将她砸成粉末!”叶霜秋恶狠狠看着叶之夜,“如果她会把你带向毁灭,就算你放不下,为了保护你,我也必会不择手段!”

***

卫茗失踪三天,景虽一筹莫展。

郭品瑶被软禁,他无能为力。

但头疼的却不止这些——魏德妃的侄女在安排下进宫了。

没错,就是奔着他来的!

景虽负手望着不远处那传说中的魏家小姐,又侧头跟关信确认了一次:“你再重复一次她名字来着。”

“魏纤柔。”关信压着声音回道,只觉得场面十分诡异。

一个五大三粗的女子,胳膊比他小腿还粗,包裹在华衣中显得有些紧绷。很显然此女平日里不喜这样的服侍,走起路来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娉婷之姿,活像个汉子,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活脱脱就像是军营里蹦跶出来的兵士,偏偏配了个极其违和的名字——“纤柔”。

柳妆在一旁低哼道:“果然名字都是父母的美好愿望。”

关信侧头看向她,深以为有理点点头:“柳令侍,两年来,就刚刚这句话最中听。”

“关公公会不会有一种同盟之感?”柳妆用下巴指了指那头的魏纤柔,“毕竟抢太子殿下的人又多了一位。”

“殿下的注意力为人留着,除了那人谁都抢不走,”关信得意洋洋道,“与其与你同盟,不如去抱那位的大腿更讨殿下欢心。”

柳妆心知景虽这些年来心头一直藏着一位秘密小情人,斗不过也撬不出是谁,正想见缝插针套话,便见景虽皱眉道:“有那个时间瞎嘀咕,排斥外人,不如好好替我想想对策怎么轰人。”

“轰人是门艺术。”关信高深道。

“殿下,她不比奴婢等人,是各位娘娘宫里来的,”柳妆审时审度,深知能让景虽主动提出出谋划策的机会不多,“殿下就算轰人,也请慎重。”

“你在说废话!”关信鄙夷,“若不是殿下想慎重,何须问你我二人?”

“总比你故作高深强…”

“别说了!”关信低喝,“她过来了…”

只见魏纤柔一步步走近,停在景虽面前。饶是比他矮了一个头,但因身姿魁梧,乍看背影,倒像是太子殿下的一员大将正在听从他的差遣。

景虽面不改色看着她,面上波澜不惊。

魏纤柔将他上下打量完,才悠悠一礼:“臣女魏纤柔见过太子殿下。”音若蚊鸣,仿若萤虫之光,若有若无的娇弱,与其外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

“噗——咳咳!”关信忍不住笑出声,赶紧装作咳嗽掩盖笑意。

“人倒霉了,真是连口水都会呛到。”魏纤柔对于太子身边小侍从的奇异表现并未生气,反而弱弱下了结论。

关信震天动地咳完,低头慌张道:“小的失礼,魏小姐勿怪。”

“你倒霉,我怎会怪你?”魏小姐一根筋认定关信是“倒霉”被口水呛到,并未介意,将注意力重新挪回景虽身上,叉腰道:“殿下会骑马射箭么?”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仿佛看不上景虽那副与她比起来明显瘦弱的身板。

景虽沉默片刻,抬手挥退想要替他辩解的关信,经过深思熟虑后摇摇头:“不太会。”

嗷嗷!关信在心头嚎叫——太子殿下三箭连珠的技艺在大晏也是少见,这魏家小姐孤陋寡闻也就罢了,太子殿下居然由着她去了!

却见魏纤柔嘟嘴纠结了一会儿,砸拳道:“那我教你吧!我们去骑马!”

“…”景虽表示,这走向跟他所预料的“魏家小姐不满他文弱借口走人”之类的不太符合。

“小姐入宫第一天,不好好学规矩,便要由着性子野么?”柳妆见殿下为难,正是表现的好时机,赶紧上前冷讽。

“大晏的江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魏纤柔瞪着柳妆威风凛凛强调,“靠一张嘴说,几个规矩你给我打江山看看?”她将目光挪回景虽身上,苦口婆心:“殿□为大晏的子孙,马背上的功夫怎能少?”

“…”景虽默默望天,然后扶额,“我头晕,我去午休了。骑马射箭要去围场,你自己去跟父皇申请,我不管你。”说完,当真懒得多说一个字,一走了之。

而另一头,卫茗屏住呼吸,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门,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候,叶之夜不可能来。

那么…推门的会是…

她不敢想象,绝望地闭上眼。

门大大地打开,久久没有动静。

她撩开一条眼缝——见到来人后,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然后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第三十六章 (三十六)景然与怀疑

一名大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子正站在床头,一双灰眸清澈透亮,好奇望着她。

“…”卫茗在心头稍稍转了转,微笑道:“景然殿下,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二皇子景然傻笑,眼眸眯成一条缝。

好吧,看来传言果然不假,叶贵妃藏在宫里不肯轻易示人的儿子,果然是个傻子。

“殿下,别告诉别人我在这儿哦。”卫茗柔声哄道,“告诉别人的话,就会有大野狼出来把你吃掉!”末了还做了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景然吓得一缩,躲到桌子底下,可怜兮兮看着她,嘴一瘪,泫然欲泣。

“…”卫茗眼见他要大哭一场,赶紧补救,“殿…殿下,我逗你玩的呢!”

景然吸吸鼻子,半信半疑看着她。

好吧,卫茗也疑惑了——他这一系列的行为究竟是真傻还是自然反应?

如果是自然反应,景然殿下已经九岁了,且出生在宫里面,就算有叶贵妃的庇护,也不至于胆小无知到如此地步。

如果是真傻呢…

装傻高手遇到真傻孩子,卫茗没辙了,干脆心一横躺在床上呻/吟:“肚子好饿…”传说小孩要哄,但哄过头了,便会养成他无法无天的性子,所以需要适当的“无视”,无视他的一切行为。

她铁了心无视,一只小肉手却横在她眼前。

“…”卫茗盯着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觉得恁地熟悉,不由得下意识脱口道:“殿下您要…洗手?”

景然咧嘴一笑:“糖。”话音刚落,他张开小掌,一粒粒糖丸掉落下来,砸在卫茗枕边。“你吃。”小手把糖丸推到她脸颊边,景然乐呵呵地邀请。

“…”卫茗哭笑不得,“殿下,谢谢你的糖…”真的很感动,只因为她一句“饿了”便忙不迭地把糖送上来,但是…“殿下,我更想吃肉。”这些日子进的几乎都是流食,极其清淡,嘴巴里没味,腻得慌。

景然眨了眨眼,好似明白过来,转身屁颠屁颠便出去了。

等他走了,卫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愚蠢的一件事——景然殿下是叶贵妃的宝,身边必定是三五个婆子宫女守着,他能跑这里来或许只是个意外。现在的含光宫很有可能已经翻了天地寻找遗失的二殿下…

一旦景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他必定便是那个焦点。如果他当真大张旗鼓地送来了肉,无疑是把狼引入了她这座小羊圈里…

卫茗在心头哀嚎,暗骂自己作死,绝望地闭眼,等着众人涌进将她逮个正着。

然后,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卫茗不敢睁眼,数着来人的步子,仿佛那每一步都是踩在她心尖子上一般让她窒息。

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卫茗心头一紧——难不成自己已经头身分离化为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