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之中,帝王薄情 第十一章 到底不如她

宫里的消息再防也是传得极快的,当江太医带了几位医女赶往温华宫的时候,皇后已经得了消息。手中的茶盏摔得粉碎,皇后带了宛妃便往温华宫去,一路上脸色难看得紧。

快到温华宫时便见容答应站在温华宫门外,一身煞气的白术挡在门口,也不听容答应说什么,就那样挡着,一步不让。

容答应身边的画屏不在。皇后瞧着,突然松了眉,略顿了会儿道:"宛儿,我们回去罢,倒是本宫急躁了。有她在,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宛妃点头,乖巧地跟着皇后往回走。

是的,只要有"她"在,左楚歌是永世也不得翻身。论不同,帝王待左楚歌真真是不同的。可是若论真爱,只要有凌王妃上官取露在,风城启难的心,绝对不会在左楚歌身上。

画屏不在,估计是去寻凌王妃了,好戏也将近了,她们还是回朝阳宫隔岸观火得好,免得戏唱得太烈,倒伤了自身。

楚歌醒来的时候,床边守着的是柳医女。见她醒来,柳医女松了口气,低声责备道:"你竟是傻的么?我早告诉你你的身子重,让你当心些。却怎么一直波折不断的。"

楚歌艰难地侧了侧身子,看着柳医女疑惑地问:"身子重?你不是说我中了什么毒么?"

柳医女:"......"

这位主子不是极聪明的么,怎的这件事上迟钝到这个地步。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自己低声对她说的是:"娘娘的身子不比从前,要当心着些,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许就是一条人命。"

她竟然理解成自己中毒了么!柳医女突然很想笑,不过到底是忍了下来。

冷眼旁观着这位主子在后宫挣扎了这么多年,她觉得这女子实在不适合在这样深沉的后宫里。所以两个月前她回宫的时候,她查出她有孕,却没有上报。任何医案里都没有记载,她也每每在她传医时随江太医一起来,为她把脉。

竟让她这样瞒了下来。

不过今日这样一揭开,帝王若是追究,她的命是定然不保了,还有可能连累江太医。真是作孽。

"你是说,我不是中毒,而是...怀孕了?"楚歌看着柳医女,愣愣地问。

柳医女点头,叹了口气道:"幸好七王爷及时为你施针,否则这胎儿定然保不住。"

楚歌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突然笑了笑,她竟然傻到以为是月信,原来,竟是有孕了么?一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在她的肚子里生长了两个月了。

被冻僵的心突然暖了暖,楚歌拉着柳医女的手问:"它还好么?我最近灾难太多,它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柳医女想了想,道:"理应没事的,煎两帖安胎药就是了,只是..."

看着柳医女突然担忧起的眼神,楚歌一怔,继而才反应过来。

她怎么忘了,她还在后宫,肚子里的孩子是阿萧的。这样一来,她反倒不好走了。以现在的处境,她如何才能保住这个孩子?

正想着,守天的声音便在帘外响起:"可是醒了?"

柳医女应了一声,便见帘子被宫女们挽起,仇全带了人进来,朝楚歌轻轻一福。

看着仇全身后的太监端着的东西,楚歌的心凉得彻底。仇全淡淡地道:"王上闻浣衣局宫女身子不适,特赐此活血化淤之药,命奴才看着喂下。"

浣衣局宫女身子不适。楚歌突然想笑,一不小心还真就笑了出来。掀开被子下床,楚歌静静地看着仇全问:"他既然不想要,便亲自来说就是,倒烦劳公公来转告我。"

"你配么?"一声宛若莺啼的声音传来,上官取露携着风城启难,踏进了屋子。

看了楚歌的腹部一眼,上官取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道:"一个宫女,不仅害了嫔妃皇子,还企图用身孕上位,这样的人,哪配帝王亲自来见。若不是帝王仁慈,你焉有命在?"

楚歌的身子站得很直,只是一身粉色宫女装比起凌王妃那一袭锦绣,终显狼狈。上官取露并着风城启难站在一起,不能不说,是很般配的。风城启难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不过那姿势,还是和无数次一样,牢牢地护住了上官取露。

楚歌突然想,自己这么多年的痴缠到底是为了什么。从最开始入宫不小心将心遗失给了风城启难开始,她的全部都是为他而动。可是到头来,他依旧爱的不是她,依旧可以为了上官取露要她的命。而如今,也是因为上官取露一句话罢,他要打掉她的孩子。

嗯,真是好极了。她痴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没那么多值得她爱的。爱到最后,如果连尊严都已经耗尽,她还拿什么去继续守在他身边。又凭什么,还要继续爱他?

门口处有些躁动,温太妃和风城启月进了来。看见上官取露,温太妃笑道:"凌王妃也来了。"

"拜见温太妃。"上官取露温婉一笑,朝太妃福了身。

温太妃示意她起来,朝楚歌看了一眼,又看向小太监端着的堕胎药,笑道:"王上可是要诛杀自己的孩子?"

风城启难冷冷地开口:"一个宫女有孕,太妃怎的就能确定那是孤的孩子。孤只不过是在正宫闱罢了。"

楚歌脸色一白,倒笑得越发坚定了起来。

风城启月怒道:"皇兄,她是你的女人,你怎生能说出如此恶毒的话!"

风城启难淡淡瞥他一眼,道:"你还知道她是孤的女人?"

风城启月一窒。温太妃看着风城启难问:"王上是不打算要楚歌这丫头了是么?"

上官取露看着风城启难。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道:"温太妃此话何意?"

温太妃笑道:"既然楚歌已经是与王上再无瓜葛的洗衣宫女,肚子里的胎儿王上也说不是你的。那便将楚歌给了我罢,恰好这佛堂清净地,总比那红粉堆里的罪恶少。"

风城启难不语,上官取露却皱了眉道:"温太妃的意思是让这孽种留在宫里么?无名无分,来历不明,岂非让人笑话!"

"无名无分?"风城启月冷了颜色,道:"凌王妃,宫里无名无分的人多了去了,楚歌好歹曾经也是贵妃,是宫里的正经主子。比起别人来,倒是好得多的。"

凌王妃脸色一白,咬紧了下唇。风城启月这话分明是在讽刺她!可是要不是左楚歌,她早就是启难的女人,又怎会...又怎会嫁给凌王!

一把剑横在了风城启月的颈间,众人都是一惊。风城启难冷冷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你再对她出言不逊,休怪孤不认你这皇弟。"

剑是一旁守天的佩剑,自然是锋利无比。风城启月的脖上被划破了,流下些许鲜血,染了那月白的衣袍。这如月般的男子淡淡地笑了一声,却不畏那剑锋。只看了不远处楚歌苍白的脸一眼,道:"我也想不认你这皇兄,那么便不用顾及这纲纪伦常,生生错过了她。"

温太妃想阻启月,但话已出口,屋内一时安静。两个极似的男子对峙着,帝王的怒气,毫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

一只素白的手,带了些被冷水泡出的红肿,轻轻端起了托盘上的药。明明很细微的声响,却惊了屋内众人。

风城启月一慌,竟不顾喉间还横着剑,便想去阻那女子。风城启难眸色一动,却被上官取露扯住了袖子。转头,眼前的女子眼里含了淡淡的委屈和责备,竟让他半分也动弹不得。

楚歌嗤笑了一声,一口饮尽碗里那漆黑的药汁,道:"争论半天,不过是为我肚子里这不该有的孩子罢了,不要便不要,留这许多羁绊做甚!"

腹部开始有绞痛传来,楚歌最后看了一眼风城启难,暗笑他脸上那不该有的惊怒表情,一字一句地道:"风城启难,我们两清了。若有来世,我左楚歌,必不再爱你!"

身子止不住地软了下去,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风城启月心疼地抱着她的样子,以及不远处上官取露难看的脸色。

风城启难呢?她不知道。只是以后,他在哪里,怎样。都与她再无半分关系。

从前她笑紫袭说:"你怎的这般绝情,虽然月流离对你狠了些,不过你也曾那样深爱他啊,怎的这般说刺就刺下了。"

独孤紫袭当时只淡淡地摇了摇头,道:"先爱的那个人是会卑微一些,可是卑微也是有限度的。他屡次伤我,竟当我的心不会疼了么?如今刺死了又如何,总归受伤的不再是我了。他的生死,都不再与我相干。"

她那时候觉得自己定然是做不到紫袭那么洒脱的,却没想到,只是原来她没有如此绝望过。一旦心死,又怎会原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爱别离,怨恨对。她与阿萧,不过是一场小戏,主角登场的时候,她便必须将他让出了。

这样的感情,要来干什么呢?徒作伤悲自相怜而已。

歌儿不爱阿萧了,再也不了。

红粉之中,帝王薄情 第十二章 凤重飞

风城启难抱起昏过去的楚歌,再不顾什么帝王身份,直接飞回了她的凤鸣宫。那屋子是风城启月的,他断没道理让她继续留在那里。风城启月没挡住,只能一路随了去。所有的太医都被召至凤鸣宫,后宫震动,不少人趁了热闹往凤鸣宫而去。

粉红的裙子被血染了一大块,风城启难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儿,双眼血红地喊:"白术,去将柳医女先带来!"

白术应了,身影眨眼即逝。闻声而来的不语和守幽看着帝王闯进楚歌以前的寝殿,赶紧去看。却见自家主子脸色惨白地在榻上翻滚,下身已是鲜血淋漓。

"这是怎么了!"守幽大惊,连忙上去看楚歌。不语忙扯了被子来将楚歌盖上,红着眼睛道:"我去叫人烧水。"

风城启难头脑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心里突然就沉得厉害。他本想借温太妃将这胎儿护住的,他没有真的想打掉这个孩子。只是他欠取露良多,毕竟是要还的,而容答应又刚刚流产,取露怎会善罢甘休。可是,她竟然真的喝下那药!

想起楚歌的眼神,风城启难沉了眉眼,忍不住捏紧了她的手。若这个孩子保不住,她是不是,会对他彻底死心了?来生必不再爱他?左楚歌,你休想!若有来生,我也必然出现在你的生命里。拼了所有,也不会让你爱上别人!

凤鸣宫很快便聚满了人。温太妃将风城启难拉了出来,让他和风城启月都守在门外,屋里只留了医女和不语守幽。有宫女不停地端了热水和血水进出。上官取露冷眼旁观,只再看了风城启难一眼,咬牙离开。

而这次,风城启难却没有拉住她。他的眼睛只死死盯住那朱红的雕花门,拳上青筋暴起。

时辰渐渐晚了,好不容易柳医女开了门,带了众医女出来。却是跪了一地。

"奴婢无能,那孩子,没能保住。"

风城启难心里一痛,急忙想进去看看,却被守幽挡在了门口。

"主子说,谁也不见,若非要进去,只管拿了她的命走。"守幽看着眼前的帝王,第一次用这种不敬的语气说话,却也似不过瘾,一双美眸狠狠直视着风城启难。

风城启难脸色难看得紧,她竟拿命来威胁他!就这样不想看见他么?

在门口顿了半晌,风城启难终究是退了回去。风城启月看着地上跪着的柳医女问:"她身子怎样?"

"最近受伤太多,身子骨底子差了。恐怕没有半年的精心调养,是再也好不完的了。"柳医女低声道。

众人一时沉默。

楚歌微微侧了侧头,看见满脸泪痕的不语,轻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

不语帮楚歌盖好被子,哽咽道:"主子这都受的是什么罪,偏生什么坏事都赶上了。王上也那般无情,竟真的舍下了主子!那当初那么的柔情缱绻又是干什么?道是帝王擅长作戏,不语真真为主子不值!"

楚歌笑了笑,握了握不语的手,轻声道:"不语也不想久留这地方了罢?"

不语狠命地点头,道:"谁愿在这吃人的地方久留。以前好歹王上心里还有主子,日子倒不算难过。可如今这般境况,当真让人心凉透了。适才连守幽姑姑都怒成那样子,便知主子受的委屈有多少了。左家的罪孽已经满门灭了,何苦还要迁怒主子!"

守幽关了门进来,听了不语的话,倒没有像以前那样责备她说话不慎重。只走到楚歌床边跪下,低声道:"奴婢不求别的,但求一生追随主子左右。所以请主子,千万不要扔下我们。"

说完,手打开,将一个蜡封了的细竹芯儿递到楚歌眼前。细细的竹身上,还刻了精致的"伏羲"二字。那字极小,若不仔细看,当真看不清楚。

楚歌眼里闪过了一道光芒,伸手接过了那竹芯儿,将蜡打开,抽了小纸条出来。

半晌,楚歌唇角染上了笑意,将纸条儿递给不语和守幽,淡淡地道:"我不会丢下你们的,去哪里,都一起罢。"

后宫这繁华凄凉地,何苦久留呢?

风城启难在门外站了很久,一直死死地盯着那门,旁人说什么都不听,只站着。任身边的仇全、守天和白术跪了一地,却丝毫没有反应。

他在等,等她愿意见他一面,等她原谅她。以前他那么多次伤害了她,最后她还是会原谅他的不是么?只是这次过了些,不过,他愿意等她想通。

什么两清,什么必不再爱。左楚歌,我不会许你的!今生欠你那样多的东西,如何两清得了,我会补给你,一点一滴地,用我的余生全部还给你。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不行么?

"王上,再一个时辰就是早朝了,您..."仇全跪在地上,担忧地看着帝王。

"罢朝。"风城启难淡淡地吐了两个字,轻描淡写得让仇全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风城启难登基以来,他何曾罢过朝!无论刮风下雨,甚至他自己病了,也断然不会罢朝的。甚至连迟到也极少。如今这一句轻轻的话,却让仇全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奴才遵旨。"

温太妃回温华宫了,也带走了启月王爷。想进凤鸣宫的人,无论是皇后还是淑妃贤妃,统统被一枚金牌挡在了宫门外。王上亲旨,任何人无诏不得入内,违者不论身份,当场杖杀。

后宫议论纷纷,却无人敢闯宫。帝王始终没有出来,守在左楚歌的房间外面,连合眼也不曾。一站就是两天。

而那房门,除了送药和送吃食的丫鬟,再无人出来过。

两天后,白术忍不住了,点了风城启难的穴道,踢开了凤鸣宫的门。

浅色的纱帐飞舞,屋内的每一处,无不是极好的。精致的玉器,软软的地毯,甚至连几处纱帘,也是极好的材料和绣工。可见这屋子的主人以前是得了多大的荣宠。

可是现在,这屋子居然空了。床上有隆起的被子,却没见了人影。风吹纱帘,带起这一屋空落落的繁华。

白术愣了愣,拿起桌上的一封信,极慢地走了出去。

风城启难正怒视着他,周围的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去动帝王,他们没有白术那样在帝王心中的地位。

白术解开了风城启难的穴道,轻扶了他因两天不眠不吃而有些虚弱的身子,将信递给了他,然后跪了下去。

风城启难看着信封上写的"阿萧亲启"四个清秀的字,眼眸里暗潮涌动,死死地看着白术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术低声道:"里面没人了。"

风城启难不信,快步走到房间里去看。纱帘轻舞,却当真没有了人的气息。一旁的月窗开着,却看到的是阴沉沉的天。

风城启难打开了信。

"阿萧,我固执地认为这封信我是写给阿萧的,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存在。三年来,我爱上你爱得莫名其妙,本也该有女儿家的矜持,倒觉得深爱了便没必要。却因此被你看轻了去罢。

你爱上官取露,我知道。只是以前一厢情愿地以为总有一天我会打动你,在湖心小榭那段时间,我真的以为自己做到了,却被你的剑指得凉了心。那时候我才明白,你说的宠我,不是爱,只是在没有上官取露的时候,你看重我一些罢了。当她一出现,我便什么也不是。

我笑过紫袭的痴情,也叹息过她的绝情。到头来却发现,轮到自己的时候,才尝出其中滋味,晦涩不已。我竟是重复了紫袭的过程,却还不如她看得通透。

我想你曾经定是有某个瞬间爱过我的,也知道如今你已经完全放弃了我的感情。那么阿萧,如果你曾经真的心疼过歌儿,便就此放过彼此罢。我不属于那四四方方的庭院,你亦不能只属于我。

我曾说,要一份完整的感情,你当时是笑了的罢。也是,入了后宫,三千繁华,怎的还能奢求帝王的全部感情,说与别人听,倒莫笑掉了下巴。

阿萧,我想我呆够了这地方,也终于知道了你的心。我的感情至此完全结束,再不与你牵扯分毫。我只愿顺利出宫,过平静的生活。

宫外之大,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风城启难心里一痛,飞快地奔了出去,手里紧紧捏着信纸,朝跪在地上的众人道:"封锁宫门,守天带人一一去查各宫,将左楚歌给孤找出来,且若损了半毫,孤唯你们是问!"

守天和仇全都是一惊,连忙起身去办。白术则看着帝王的脸色,将锦囊里的药丸拿了出来递与他:"想追上她,先保护好您的龙体。"

风城启难看了那药丸半晌,还是拿来吃了,抬手让白术起来,道:"白术,我好像后悔了。"

一直以为是她离不开他,所以总是对她不甚在乎。可是当发现她真的离开了的那一瞬间,风城启难才发现,不是她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她...

若时光能倒流,他必护她在怀,绝不允许她这样离开!左楚歌,我若悔了,你还愿不愿意回头一次?

宫墙深深,一片四方的蓝天,注定困不住欲飞之凰。从相遇开始,他们即注定难相守,结局如何,还待后世评说。

凤鸣宫娘娘成为了后宫不能提起的话题,只有一日御膳房的小太监好奇,便拉了老太监嚷着要听故事,那年迈的太监才丢下手中的活儿,细细给他将起当年的往事。

红粉之中,帝王薄情 第十三章 红尘翻落的从前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红绸高挂的闺房里,一身织锦绣裙的左夫人正拿了红木的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妆台前坐着的女子的乌发。铜镜模糊,却依旧映出了那女子绝色的容颜。当真是雪莲不足以喻其清,芙蓉不足以喻其娇。眉若远山,唇如涂丹,犹是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令人一见心动。

楚歌看着镜子里那倾城的容颜,不禁低笑了一声。她向来是不在意皮相的,如今却因为这容貌而被父亲选中,要送入宫里。

她是左府的三小姐,是丞相左天清纳的一个歌姬生的女儿。也就因着生母身份低微,她向来是不受父亲宠爱的,甚至每年也只有在年夜宴的时候,可以见左天清一面。五岁以前,她在这相府的地位连庶二小姐左慕雪的丫鬟也不如。

她的生母身子弱,在她五岁那年得了场大病便去了。左夫人是良善之人,又是左天清的原配,虽然不得宠,说话倒也是有份量的。知她一向乖巧懂事,便问了左天清的意思,将她接到主院来养了。

要说楚歌最感激的人,也只有左夫人了。左夫人是左家长子左祁良的生母,不过左祁良一直在边关戍守,所以左夫人身边倒没什么寄托。自楚歌来了之后,左夫人似也开心了许多,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吃穿用度,虽不能与嫡女相同,但也比她以前好了太多。

也就是她生母病逝的那一年,大燕先王驾崩,年仅八岁的新王风城启难登基,皇后徐氏升为太后。因着左天清是两朝重臣,又握了兵权在手,先王一纸诏书,命丞相左天清辅佐新主,匡扶燕朝。

而如今,王上已经过了束发之龄,理当册立后宫位重的嫔妃。左天清看着羽翼渐丰的帝王,冷笑一声,在朝上阻了帝王想立上官家的大小姐为后的意思,声称家有女儿倾慕王上多年,求王上成全。他不为女儿求皇后一位,只是皇后的位子,一定得是名门望族家的嫡女。

上官家是左天清的眼中钉,自然已经不属于所谓的名门望族之列。

年轻的帝王倒未表露什么情绪,只走下龙位,轻轻扶起跪在地上的左相,笑道:"左相一向忠心耿耿,孤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左家的女儿。五月初八是极好的日子,孤便传旨,以贵妃之礼迎左家小姐入宫。可好?"

"臣惶恐。"左天清朝风城启难行礼,倒像是真的惊吓了,正声道:"自古女子入宫都是从四品以下开始的,小女何德何能让王上赐这样天大的恩赐,请王上收回成命,赐小女从四品婉仪即可。"

帝王笑道:"是孤考虑不周了,那便按丞相说的办罢。仇全去拟旨便是。"

"谢主隆恩。"左天清朝风城启难躬身行礼,眼眸里却是一片暗潮。

少年帝王得体地笑着,回到了龙位之上,慢慢地坐下。宽大的袖袍之下,手指却节节泛白。

朝臣纷纷恭贺着,却无一人指责左天清这样嚣张的行径。

帝王毕竟太年轻了。

左天清这样的做法不过是在风城启难的后宫安一枚钉子,他怕有一天待这少年之王羽翼丰满了,会脱离他的掌控。

而在左府的两个庶女之中,左天清选择了左楚歌。

他看人是极准的,这个被他忽视的女儿,比起左慕雪的骄纵,她更能担当大任。而且左楚歌充分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生得确实倾国倾城。虽然不一定能抓住帝王的心,但若能稍加迷惑,自然也就不错了。

但是他并不需要左楚歌为他打探什么,他不过是用她做个幌子,掩饰他在宫里的其他眼线罢了。

所以五月初八这一天,晴空万里,楚歌穿上了浅红的宫装,由左夫人为她梳头。

嫁与帝王,自然不是个好去处,宫墙巍峨,有多少女子在里面耗尽了一生。但凡爱惜子女的父母,哪个愿意将女儿往里面推。

楚歌看着镜里挽好的头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不能怨,不能不肯,左夫人待她不薄,她不能连累了她。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耳际,楚歌微愣,抬头看向镜子里的左夫人。

左夫人赶紧拿帕子擦了泪,笑道:"本是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这般晦气的。"

"娘亲..."楚歌看着左夫人,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道:"女儿以后若是有能力了,必回来见您。"

左夫人点头,用力握住了楚歌的手。屋里有宫里来的几位嬷嬷和命妇,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唤来留岁,将一个漆木雕花的盒子递给楚歌,道:"这是娘以前的陪嫁之物,现在与你,一定要谨慎持恭,不得半分漏失。"

"女儿明白,多谢娘亲。"楚歌接过盒子,紧紧按在怀里,正打算出去,却听得教礼嬷嬷轻咳了一声,道:"小主,入宫之时,手上除了苹果,其他的当是不应拿的。"

楚歌一怔,继而将盒子递给了陪嫁丫鬟不语,转身朝教礼嬷嬷福身道:"多谢嬷嬷提醒。"

左夫人看着楚歌,终于微微放了些心,一路将她送至门口。看着她上了轿辇,慢慢地朝皇宫而去,方才肆意地流了满面的泪。

女子一生,大多是如此的身不由己。那深深的宫墙将会囚了歌儿一生,她却无力阻止,只愿歌儿以后在宫里安稳一些,平安到老,也就罢了。

启王八年,新王册立方家嫡女方锦绣为后,册立左家庶女左楚歌为从四品婉仪,册立李家嫡女李环霜为从六品婕妤,册立冯家庶女冯婉婷为从六品婕妤。另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中各择一名女子,充为正七品良仪。至此,除了原来后宫之中有的七品以下的妃嫔,后宫之中,又多了十余名女子。

十里红妆,迎的是当朝国母方锦绣。楚歌坐在轿中,从皇宫一侧的贞德门进了去。外面的热闹,倒真与她关系不大。她虽自小在丞相府之中,从来未曾出去过,倒也不是对天下之事一无所知。

从相府众人的言语中,她知晓当今圣上与左天清的关系,也经由教书先生,明白了天下形势。教书先生是左夫人请来的隐士,文通古今,才绝天下。曾也对当时只有七岁的她道:"小姐真可惜了身为女儿身。"

楚歌看着手中的苹果,淡淡一笑。是的,若她身为男儿,便不会这般的身不由己,至少她可以谋于朝野,或隐于尘世。也好过在那宫墙之中寂寂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