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们都疑惑地朝为着的夏候聆看去,见夏候聆叫了一个太监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而后那小太监便匆匆地跑进朝阳殿,估计也是问事去了。

萧尹儿动了动跪得麻痹的双腿,扯扯夏候聆的袖子,轻声询问,“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出殡?”

正说着,那小太监踏着白石阶梯快步走了下来,朝夏候聆弯腰道,“回相国大人,听皇上身边的林公公说,皇上是在等人。”

等人?夏候聆疑惑片刻,然后神色如常地跪着,留下一堆朝臣莫名其妙。

直等到天色渐晚,朝臣们开始骚动起来,却听太监一声尖细的喊声,“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请无暇姑娘送别靖孝先皇”

……

一道门传过一道门,一直传到朝阳殿,众人全部回首往后望去,想知道是何方神圣,远远就见一个穿着孝服的人影穿过一道宫门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太监,两人各抱着一个锦盒。

待三人走近,众人才看到那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步伐轻盈地穿过伏跪的人群朝朝阳殿走去,脸上无喜无怒一脸平静,双目只专注地注视着前方。

百官中忽然站起一人,众人又哗然地看过去,赫然是当今天子最宠幸的臣子孟然将军。

孟然不敢置信地瞠大着眼看着女子从人群中穿过,踉踉跄跄地跨过别人直朝她跑去,大声呼喊,“嫂子!嫂子!”

她来找的不是他

女子惘如无闻继续朝前面走去,孟然冲上去就抓住她的手,这一回她不能再视若无睹,不解地看向身后的太监,太监忙回,“回无暇姑娘,他是孟将军。”

女子盈盈一礼,“民女参见将军,请将军自重。”

说完,女子挣开他的手继续朝殿上走去,孟然定在原地愣住了,还是脚边一个武官拉着他的衣袍要他下跪,不能无礼。

女子从眼前经过,萧尹儿惊呆地捂住了唇,花容失色,她没死,七七居然没死……

得知陆云秋后问斩后,她来找的不是他,是皇上……

她的胆子真是变大了。

夏候聆凝望着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拢成拳。

原来她始终逃不脱京城这事非之地,当日她和青云出了扬州不久,就看到陆云秋后问斩的告示,正欲上京城皇上的人就寻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无暇迈进了满殿黑白缎子的朝阳殿,殿内只有淳于宗和随侍的太监,仅着一身素袍的淳于宗站在棺木前凝视着牌位出神。

“民女参见皇上。”无暇开口,淳于宗才回过神,无暇微微惊讶,淳于宗比起之前在江南时面容更加憔悴。

“你来了,送送他吧。”淳于宗沙哑地道,身旁的林公公眼利地拾过一蒲团让他坐了上去。

无暇三跪九叩后方才起身,望着死气沉沉的棺木似乎看到了金水镇上的破庙,那个抱着稻草铺床的安静男孩……

她还一直记着他温柔的声音,一直记着当初他被别人接走的时候死死抓着她的手,说他会在江南等她……

原来孩时一别竟是天人相隔。

非妃非嫔非宫婢

无暇打开太监手中的一个锦盒,取出几枝柳絮插在了棺木之上,再从另一个锦盒中取出几朵荷花放进烧纸帛的火盆中,窜起的火苗熏得眼角湿润。

江南的花开得最香,江南的柳絮飘起来最好看,她都带来了。

“若朕哪一天死了,你也能这样相送,朕此生足矣。”

淳于宗的话音刚落,身边的三个太监砰然跪下,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无暇也静默地跪到一侧,堂堂一代天子说出这种丧气话,真如青云所说,淳于宗与夏候聆之争已经到了势同水火你死我亡的地步了吗?

良久,直到林公公提醒,淳于宗才点了头,“请靖孝先皇上路。”

德王乃皇上一母胞弟,死后追封为靖孝皇帝,一切奉先皇大行之礼,德王膝下无子,皇上就将四皇子过继给德王,替他端牌位。

棺木抬出殿,朝阳殿外悲哭声恸天,年仅三岁的孩童怀抱着牌位不谙世事地由太监领走在最前面,一阵风刮过,棺木上的柳絮随风消散……

德王的丧事一过,朝堂上又开始剑拔弩张起来,只因相国大人看中了京城的兵权,处处借题打压孟然孟将军。

无暇自此住进了后宫中的长歌楼,原为宫外戏班入宫唱戏时歇息的场所,现在赐给了她。

在宫里,她非妃非嫔非宫婢,仅管所有人都在猜议丧期三个月后她定然飞上枝头,但眼下她仍是名不正言不顺。

眼看陆云问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她却始终得不到淳于宗的传见,亦得不到青云在宫外的任何消息。

“无暇姑娘,无暇姑娘。”

无暇蹲在花田前发呆的时候,照料她的宫女小惜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无暇姑娘,相国大人来了。”

心中无夏

心房蓦地跳漏一拍,才抬头的刹那,一个身影已经越过幽雅小径来到长歌楼前,身上的官袍还未褪下,冷漠得邪气的脸庞让人看了不寒而粟,小惜半是惊吓半是卑恭地跪了下去,“相国大人万安。”

无暇学着她也跪在地方给他请安。

夏候聆冷冷地扫她一眼,然后看向没有眼力的宫女,“还不下去?”

“奴婢告退。”小惜全身莫名地抖着,然后畏畏缩缩地退了下去。

官靴踩到她眼前,无暇几乎能感觉到他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头皮近乎发麻。

长歌楼虽是山清水秀的净地,但地处皇宫偏僻,一般根本不会有人进来,那些好事的妃嫔自然也不会打扰到她,换而言之淳于宫明显是把她保护起来了,他还真准备封这小奴才为妃?

“是不是三个月后,换本官给你跪安喊你一声主子?”夏候聆冷笑一声,见地上的人纹丝不动立刻怒火中烧,“抬起头来。”

深深地咬了咬唇,无暇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一片云淡风清,“大人言重了。”

夏候聆的眉狠狠一皱,猛地抓住她的臂膀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一手扣住她的后颈头低了下去,薄唇在她嘴上尽情地肆虐。无暇吓到地朝后退去,却被他搂得更紧,一阵酥麻直从唇瓣传入百赅。

夏候聆空出唇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哑魅惑,“无暇无暇,心中无夏,真是个好名字,小奴才,你当真以为你摆脱得了本官?”

本以为怀中的身体会颤抖,却发现她只是僵硬地抵触着他的触碰,夏候聆抬起她的下巴,入目是一双茫然紧张却强装镇定的眼睛,“看来青云真是教了你不少,你和他说过些什么?把本官前些年在北国的事都抖出来了?”

本官不会让你得逞

“民女不解大人深意,请大人自重。”无暇挣开他的禁锢缩着身子站到一旁。

夏候聆冷笑,“或许你觉得本官应该捉青云来审问?”

无暇急忙跪到了地上,“求大人开恩,民女真得不是大人要找的人,大人明鉴。”

原来她还是有反应的,为了那个青云……夏候聆握拢拳,指骨咯咯作响,看着低头的她蓦然想起当年她对他何尝不是如此。

“若有来生,但愿你不会再遇见我。”

“爷,若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再爱慕于您。”

……

无暇,心中无夏,心中无夏吗……可这不是来生,她还是遇见他了,所以她必须爱慕于他。

无暇心中忐忑不安,夏候聆的沉默成了她的煎熬,夏候聆的狠她早已见识过,陆云已经入狱,若是连青云……她该何以自处。

“我不会放过你的。”夏候聆忽然说道,坚决得令人寒心。

无暇怔怔地抬起眼看向他,“大人?”

“你想求助皇上释放陆云,你想一步登天为嫔为妃,本官不会让你得逞。”夏候聆拂袖离去,只留下阴戾的话,“本官能让你求我第一次,就有办法让你求我第二次。”

无暇僵直地跪在地上望着他离去,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如果担心她泄漏他的事情,他刚刚为何不直接杀了她。

她做不到青云那样超脱世俗,做不到无心,但她亦不想再折磨自己了。

入夜,小惜在她耳边还没聒噪完的时候,迟迟不现身的淳于宗来了长歌楼,这一回小惜特别识相地请完安就退下了。

无暇一开口就是询问陆云的事,当日皇上派遣的人说过只要她肯入宫,陆云一案就有转机。

“你会下棋么?”淳于宗直接地打断她的话。

无暇点点头,“公子教过我一些,可民女愚钝,略懂皮毛都谈不上。”

所以你要陪着朕

淳于宗亲自端出棋盒放到桌上同她对弈起来,诚如她所说,她的棋艺有待修习。

“知道京城的兵权现在在谁手里吗?”淳于宗故作闲谈地跟她聊起来,无暇认认真真地落下一粒白子后方道,“在孟然将军的手上。”

“你不必这么认真,随意下就行。”淳于宗看她对棋盘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

无暇讪讪地一笑,依然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黑子落在哪处。

“今日早朝,朕有意暗示将兵权交给夏候聆,只要他将陆云交由朕亲自审问。”淳于宗状似随意地说道。

无暇惊得白子都落到了棋盘上,京城的兵权交到夏候聆手上不等于送入虎口,以他现在嚣张气焰哪天逼宫弑君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无暇提裙跪到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多谢皇上大恩!”

“不必谢朕,夏候聆现在还未给朕一个答覆。”淳于宗上前扶起她,不过他和无暇都心知肚明,陆云只是一条命而已,放不放都无所谓,以夏候聆爱慕名利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唾手可得的兵权。

“只是兵权一旦交给相国大人,皇上不是会处处受制于相国了吗?”无暇担心地问道,青云说过,淳于宗的性子也不是肯做赔本买卖的人,他胸怀大略,与夏候聆一斗未必分得出上下。

“所以你要陪着朕。”无心下棋,淳于宗百无聊赖地将棋子一颗颗拨进棋盒,“朝堂、后宫都是个是非之地、尔虞我诈,自从靖孝皇帝大行后,朕就没了可以谈心的人。”

“皇上的意思是……”

和朕同生共死

“靖孝皇帝的三月丧期一过,朕会册立你为妃,从此以后,你要陪着朕同生共死。”淳于宗捧着她的手,有些细细的粗糙,一看就是受过多般疾苦。

无暇脸色惨然,勉强挂着笑意,“这算是拿民女一命换陆云师叔一命吗?”

“算。”淳于宗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睿智的眼凝视着她。

须臾,无暇淡然道,“好,民女陪皇上同生共死。”

这一刻,淳于宗才发现自己释怀开来,原来他在担心她的拒绝……

淳于宗站起来将无暇拉拢入怀,羸瘦娇小的身子却是极温暖的,而他贪恋这一点温暖,“七七,你记着,朕身边以后只有你了。”

无暇全身僵硬如石,不自在地靠在他怀里,艰难地将退缩的念头收了回去。

“皇上言重,后宫嫔妃三千,膝下儿女缠绕,皇上怎么会只有民女一人?”无暇并不在意他唤自己为七七,只是寻找着话题说下去。

“你不会明白的。”德王死后,他更加想把她拥在身侧,只有她才会在自己肌肠咕噜的时候还把抢来的包子分给他……

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皇上,民女想见公子一面。”

无暇从他怀里抬起头,惹来淳于宗注目,他听下面的太监禀报过夏候聆来过长歌楼,心中不舒服起来,“你以为后宫重地什么人都能进来?”

无暇没想到淳于宗会变脸变得这么快,也许真是伴君如伴虎,思及此无暇不露痕迹地褪开他的怀抱,静静地立在一边。

“才说要和朕同生共死就闹脾气?”淳于宗上前牵住她的手,无暇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淳于宗不禁觉得好笑起来,“行了,朕让青云相士进宫便是。”

皇上在长歌楼就寝

“我答应过的我一定会做到。”无暇一字一字说道,她说过要陪他同生共死就一定会做到,只要他不放弃她,她已经不想再尝试一次被人放弃的滋味了。

长歌楼外,月色正美。

云雷战战兢兢地走进青帝苑,揣测着要不要告知爷,几个丫环从主卧房里走出来,云雷连忙上前相询,“爷和夫人起了?”

“是。”

“爷今天没发火吧?”云雷小心翼翼地问道,丫环谨慎地摇摇头离去。

云雷这才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往卧房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夏候聆的声音从里传出来,“云雷,以后想嚼主子的舌根就小点声。”

云雷哑口无言,萧尹儿笑着走出来,温婉地说道,“云雷进来吧,采儿近来怎么样?听说又怀上了?”

云雷粗犷的脸红了起来,咧着嘴粗粗地笑着,“嗯,她在家就惦念着夫人。”

萧尹儿又和他宣喧了几句,然后才走了出去不打扰他们谈事。

云雷进屋回禀夏候聆,“爷,宫中有报。”

“什么事?”夏候聆拿了一本书一边阅读一边走向太师椅,不在意地随口问道。

“皇上赐封无暇姑娘为妃的诏书已经拟好,只等三月后宣告天下。”云雷说得很是踌躇,“而且……”

夏候聆脚步顿了下来,白皙的脸与月白的锦缎相映衬,波澜不惊地看向云雷,“吞吞吐吐做什么?照实说。”

“而且昨夜皇上睡在长歌楼了,并未回寝宫。”

“你说什么?”夏候聆没听清楚似的,冷冷地问道,“他昨晚睡在哪了?”

“皇上在长歌楼就寝。”云雷又重复了一遍,不懂为什么浑身打着寒战,总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一趟,爷一定会发脾气。

没想过同她成亲

果不其然,夏候聆猛地将手中的书摔在地上,难消怒火地抬起一脚把太师椅踹翻在地,她还真想一步登天,简直是妄想。

云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夏候聆蓦地道,“准备一下,本官要上朝。”

云雷愕然,“爷不是说今天要称病不上朝么?”

“要你去就去。”夏候聆面色不豫,举步朝内室走去准备换上官袍,忽听萧尹儿的声音传来,“云雷,现在皇上在哪安寝这种事都要和爷禀报么?”

云雷震惊地往旁边看去,萧尹儿端着一蛊羹站在门口,脸上的嫉愤竟与夏候聆如出一辙,完全不亚于他,难道说主子对七七……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云雷头疼地缩着高大的身材退出门外,“奴才告退。”

“聆哥,你是不是心里真得有她?”萧尹儿问得艰难,他夜夜在她枕边念着那个奴才的名字醒过来,她无法做到若无其事。

“尹儿,你别胡思乱想。”夏候聆尽量放柔口吻,边解外袍边朝内室走去。

“那聆哥要上朝做什么?”萧尹儿追问道,言语迫人得锐利,“是向皇上请旨将那个奴才许配给你吗?”

许配……同那小奴才成亲……

夏候聆顿步在原地,良久才道,“我从来没想过,你不要无理取闹。”

真得没有想过吗?萧尹儿微微松口气,把手上的羹端进屋内,“嫁入帝王家对她来说是三生修来的事,如果我是七七,也不会愿意再入相府。”

夏候聆浅浅地皱了皱眉,换了官袍从内室走出来,又听萧尹儿兀自道,“倘若当初不是我救她回府,她早已被你鞭策而死了。”

注定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