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和小惜正要行礼,等候已久的太监掩下不耐烦的神色,恭敬地问道,“大夫人,二夫人,可以宣读圣旨了吗?”

“来人,焚香。”萧尹儿俨然一派当家主母的模样,指示着下人做事。

待香案端来点上香,一室的人跪了下去,太监这才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候卿之二夫人无暇品性淑良、玉洁松贞、蕙心纨质,故赐封护国夫人,从二品,赐封号‘兰淑’。钦此。”

话音落,萧尹儿的脸色更加苍白。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叩完头方才起身。

“恭喜兰淑夫人,贺喜兰淑夫人。”太监喜笑颜开地将圣旨交到七七手上,又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兰淑夫人,这是皇上给您的信。”

“有劳公公。”七七接过圣旨站起,小惜在宫里呆得久些,知规矩地掏了银子塞给太监。

萧尹儿刚站起来,脸色青白地又跪了下去,“兰淑夫人万安。”

“兰淑夫人万安。”

下人们见状也纷纷跪下来请安,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二夫人刚进门就得当今天子撑腰,一下子从二品直接凌驾大夫人头上了?这相府以后的当家女主子究竟是谁……

新婚(3)

七七愕然地望着满厅跪着的人,包括萧尹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小惜站在她身边连忙挥挥手,主子得福做下人的与有荣焉,语气开心极了,“大家都起吧。”

萧尹儿被丫环扶着站起,送传旨公公出了厅门。

七七撕开信件,里边只写了一句话,“七七,朕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望你得福。”

一个护国夫人就能得福吗?她的命薄又岂会担当得起。

“兰淑夫人与皇上真是交情匪浅。”萧尹儿尖利的声音传来。

七七看着她的脸不禁收拢了信件,萧尹儿盈盈一弯腰,“以后还请兰淑夫人多多指点臣妇。”

七七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一个下人往里冲禀报道,“爷回府了。”

下人们又跪了一堂,夏候聆迈步进来,随后跟从的云雷眼睛在萧尹儿和七七之间斜来斜去,犹豫挣扎再三最后朝七七跪安下来,“奴才给兰淑夫人、大夫人请安。”

“消息传得可真快。”萧尹儿气急攻心,手抚着心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夏候聆冷冷地扫了七七一眼,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抬起一脚踢开最近的一个奴才,“都挤在这里做什么?给本官滚出去。”

才新婚第二天爷居然勃然大怒,下人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以免殃及一池波及到自身。

“信呢?”夏候聆冲七七摊开手掌。

七七默然地交出手上的信,正看到云雷在夏候聆身后朝她挤眉弄眼,无声地说着什么,夏候聆一眼掠尽信上字迹,反手就将信撕了个粉碎,“小奴才,你现在已经嫁进相府,就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让人说我夏候聆捡了他淳于宗的破鞋!”

委屈(1)

破鞋……

七七心头狠狠一跳,脸也变得惨白,握着圣旨的手用力地绞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爷,右安尚书还在外面等您议事。”云雷出来解围。

夏候聆冷哼一声往外走运,云雷正要走,又被萧尹儿轻声唤回来,“云雷,聆哥是怎么了?”

“今天早朝很快散了,爷同右安尚书在茶楼议事,谁料茶楼到处是在说……兰淑夫人的。”云雷看了看七七又道,“连说书人也在编排皇上和兰淑夫人的事,连江南女娲娘娘像的事都拿来说,爷一气之下下令杀了那个说书人,还有几个在议论的茶客……”

“云雷,你嘴皮子这么痒?”夏候聆停在门口阴冷地道。

云雷忙往外走,边走边回头把未完的话说完,“爷从茶楼出来,碰到传旨的吴公公,公公他把私信的事也说了,所以爷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萧尹儿咳了一声,看着七七冷笑,留下一句妇德败坏便迈步离去。

七七握住圣旨蹲了下来,眼眶酸涩地望向厅外的天空,蓝得没有一点云朵。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嫁作人妇,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怎么说怎么看又如何,他从来不是她能恋慕得起的,其实什么都没有重新开始……

夏候聆还是高高在上的夏候聆,七七还是卑微如泥的七七。

“夫人,夫人?”秋水苑比上相府其它的苑可谓是小之又小,小惜一踏入秋水苑就能一览无余,七七正在庭院里植上蔬菜,又好像在发呆,因为她喊了好几声夫人都没有听到。

“别家的夫人都种花花草草,夫人你怎么种菜?相府还缺什么吗?”小惜又打趣了七七一声,七七才恍过神来,淡淡地道,“没什么。”

委屈(2)

见七七闷闷不乐,小惜又径自找着话题,“听说江南上贡了一批绫罗绸缎,皇上把最好的新绸赏赐给爷了呢,不知道那缎子有多好,到时夫人一定要穿给奴婢看。”

七七轻笑,“到时给你做一身。”

小惜忙摆手郑重地说道,“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一个下人才不敢妄想。”

七七松好土站了起来,她的出身更是低微,嫁入只手遮天的相府何尝不是一步登天,只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啊,对了。我刚碰到青帝苑的小贞,他说有人送了东西给夫人您,是个瘸子。”

七七已经习惯了小惜的一惊一乍,但听到她这样说人皱起眉,“那是我的师父青云相士,你……”

小惜不等七七说完就一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奴婢知错了,奴婢口没遮拦了。”

“那我师父的东西呢?”七七瞧了瞧两手空空的小惜。

“小贞说,接见客人、收取物品都要由大夫人先行过目,爷吩咐过,以后夫人你的……也要先让大夫人过目的。”小惜搞不明白明明自己的主子是从二品的护国夫人,大夫人什么都不是,就算她是先过门的当家主母,也不能扣留护国夫人的东西。

他还特地吩咐过?对皇上送予私信的事还在介怀么。

七七将种下的菜苗又一点点挖刨出来扔在一边,小惜不解地杵在一旁,“夫人,好好地又挖出来做什么?”

“它长在这里只会是苦的。”其实她种菜只是想起在北国山村里的那一段时日,偏偏她的心情已和当时大相径庭。

小惜掏出帕子擦去她手上的淤泥,又开始打抱不平,“爷自从成亲第一晚在这过的,后来都没来过了,夫人你闷得只有种菜,不如夫人你去觐见皇上啊,皇上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姻缘误(1)

“小惜,你记住,皇上不是我的靠山。”就算她呆在相府里再怎么难堪压抑,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也不会是他的倚靠,永远都不会是。

小惜懵懂地噘噘嘴,惋惜地看着一地凌散的菜苗。

傍晚的时候小惜把青云给她的东西带了回来,是几本风水书,每隔几页便有一个折过的痕迹,七七会心地翻阅过去,是青云告知陆云已经被释放。

总是有事好的,七七勾了勾唇,想笑没有笑出来。

“青云给你的东西就看得聚精会神?”

七七从桌前抬起头,恰好对上夏候聆幽深的眼,无惊无喜,只是一片默然,“爷用过饭了?”

夏候聆不置可否地走近,随手翻了翻书册,“你什么时候学会认字了?”

“是公子教的。”七七起身站到一旁,让夏候聆坐了下来。

青云……

夏候聆指了个比较繁复的字,问她,“什么字?”

七七诚实地摇摇头,“不认识。”

“看来青云教你的也不多。”夏候聆嘴角一勾,把风水书扔到一边,“改天本官让云雷给你找几本野史的,这种神神叨叨的书不看也罢。”

七七刚要说话,又被夏候聆打断,“怎么不点香?”

屋子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生气,他不在的时候她就只在这一方天地?夏候聆的眼黯了下来。

七七点上薰香,她记得他喜欢的每一样东西,喜好的颜色、喜好的茶水、喜好的薰香味……

恍了神,连夏候聆什么时候贴近自己都没有察觉,七七惊了下,想起成亲那晚脸不由得发烫起来,夏候聆靠在桌沿搂过她的身子,“本官放了陆云。”

姻缘误(2)

他今天过来是特地说这件事的?七七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谢过爷。”

难得看她绽放笑颜,夏候聆心中一动,捧起她的脸亲了下去,心中苦笑,什么时候他想见她都要借着理由了……

“爷。”七七不安地缩着身子,闪躲着他的吻,“天色还早……”

夏候聆哪管这些,纠缠着她一番缠绵,吻密集地落进她的颈间被根红线膈到,夏候聆顺着红线牵出一道明黄的护身符,声音低哑,“以前不曾见你戴过。”

“嗯,在庙里得的。”七七简短地说着便要收回护身符,夏候聆却翻过护身符的另一面,赫然见着朱砂染映的姻缘二字,不禁嗤之以鼻,“你跟着相士久了,也学着信这些。”

“爷不喜欢我摘了便是。”七七双手拢到脑后要去解线,夏候聆阻拦下来,脸上有着明显的笑意,语气难以抑制地扬起来,“戴着就戴着吧,我也没说你什么。成亲前去求的?”

“呃……”七七尴尬地垂下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夫人,用饭了。”小惜一脚大咧咧地跨了进来,看着桌边拥在一起的人吓了一跳,端着饭菜跪下来,“奴婢不知道爷在这里,奴婢知错。”

“怎么还没吃饭?”夏候聆不满地睨她一眼,又看向小惜手中的饭菜,冷声问,“只有这么一点?”

“不……不是,奴婢还要去端。”小惜一见到夏候聆双腿就打颤。

“几份饭?”夏候聆问得莫名其妙,盘子里明明只有一副筷子。

“一、一份……”小惜见夏候聆脸阴沉下来连忙摇头晃脑,“两、两份!还有一份没端过来!”

姻缘误(3)

夏候聆面色稍霁,小惜放下饭菜赶忙奔了出去,活像后面有野狗在追一样。夏候聆这才道,“这个丫环还算机灵。”

他在担心她身边的人不机灵吗?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多想,七七还是会闪过这样的念头。

“闷的话多出去走走,没必要一天到晚困在秋水苑。”夏候聆替她将护身符放进领口内,嘴角还是忍不住泛出笑意。

姻缘、姻缘……

“我可以出相府?”七七没发觉夏候聆开怀的情绪,只是惊讶地问道,她以为嫁作人妇只有在宅院中耗过一辈子。

夏候聆斜睨她一眼,“谁绑着你双手双脚了?想出门就出门。”

“谢爷。”七七诚心诚意地感激,夏候聆眼波一转,又道,“尹儿毕竟是先过门的,相府的大小事皆由她掌管。你就当那圣旨是一纸空谈,反正我也不喜欢。”

淳于宗封七七为护国夫人还赐封号的事他到底是耿耿于怀的。

“爷不必解释的。”七七低下眉眼,声音淡淡地说道,听不出喜怒,好似她早以认命这样的安排,他多说也只是欲盖弥彰。

“我就解释了,怎么着?”夏候聆不满了,放到她独自坐到桌上提起饭筷,这个丫环怎么这么久都不端饭菜上来,连个下人都不会做。

“我去看看小惜。”不懂他又气什么,七七迈步往外走又被夏候聆拉了回来,夏候聆将碗筷推到她面前,“你吃。”

“爷呢?”七七愕然道,夏候聆别开脸避过她的视线,有些不自在道,“在青帝苑用过了。”

用过了啊……

七七默不作声地执着筷子一点点往嘴里塞着饭,涩如苦果,公子,为什么七七总是做不到你说的如止水。

五更已完

孟将军(1)

隔日七七便同小惜一起上街游玩,本想去找青云询问陆云的近况,但她已嫁人男女有别,想想还是没去。

“外面果然比宫里热闹得多。”小惜在宫中呆得久到忘了热闹是什么,在熙攘里的人流里穿梭有说不出来的开心。

“嗯。”七七也被摊上的一些小东西吸引,对她们来说,能出来玩一次实在不易。

“夫人,那边有杂耍。”小惜拉着七七就走,还没走出多远就被几个人高头大马的男人拦住,大白天的几个男人全都喝得满脸通红,醉意浓烈。

小惜见状就攥着七七要往后退,七七却纹丝不动,愣在那儿呆呆地看向其中一人。

“夫人丫头这是往哪走啊,爷陪你们喝两蛊去怎么样啊……哈哈哈……”一个男人啮着牙笑,手流氓地朝小惜身上扯去。

小惜吓得跳到一边,“你、你们大胆,我家夫人是皇上亲封的从二品护国夫人。”

几个男人皆是一愣,然后又全笑起来,“护国夫人上街还不八抬大轿啊,哈哈哈,看到这位爷了么,他可是当今最受天子宠幸的孟然将军的二哥,还不快叫孟二爷!”

而被七七注视已久的孟力显然也慢慢认出了七七,错愕地顿在那儿,“你……你不是那个臭婆娘?”

真是那个天天把着大哥银两的大嫂?再看她身上的穿着,简单却不乏雍容,裙衫质地更是显贵,就是他五妹也穿不了这么好,真过上好日子了?

“二哥。”

年轻俊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七七见几个男人让出一条道,俊朗的人稳步走过来,一身苍紫的长袍衬得他本来张扬的脸略显老练,几个男人纷纷作揖行礼,“孟将军。”

孟将军(2)

乍然见到七七,孟然愣在当场,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不肯褪去。

“孟将军。”七七同小惜弯腰施礼,打断了孟然的恍神。

“你还记得这里?”孟然苦笑一声,对别人投来非议的目光视若无睹,灼灼地盯着她。

七七别开眼,往旁处看去,才发现原来她和小惜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拐过这条街往巷子里走一段路便是孟家以前的宅子。

七七没有说话,一时间氛围凝得有些尴尬,孟然不自然地冲孟力道,“二哥,今天是大哥的阴生辰,你怎么还喝成这副德行。来人,把这几个酒囊饭袋都给我拖下去。”

眼见兄弟一被孟然手下的人拖走,孟力酒也醒了一大半,震惊地指着七七问孟然,“真、真是大嫂?不不对,那怎么又成护国夫人了?”

孟然心中有如插进一刺,语气不善地对着身边的下人道,“把二爷带下去。”

闲杂人等都清走了,七七告辞,“我先走了。”

“等下。”孟然急急地伸手去拦她,还没碰到七七已经侧到一边,孟然落空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无话。

小惜也察觉到这个年轻的将军和夫人之间微妙的关系,静静地杵在一旁没有打扰。

“去给大哥上柱香?”孟然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像样的理由。

七七摇摇头,她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去给孟昭上香,她嫁的是孟家不共戴天的仇人。

七七直接转过头欲走,身后响起孟然凄然的声音,“两年前夏候聆独自回京,我以为你已经遭了不测,那时候我想把夏候聆撕成碎块。”

她为那个人隐瞒孟昭猝死的真相,为那个人追随一条不归路,然而最后呢,还不是夏候聆一个人回来……

旧恩难再(1)

何必再顾念着,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他成了将军,她成了相府的二夫人。

七七回想起那个在大雨中挥刀断她青丝的少年,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枉然,他们都过不了孟昭那道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