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片空荡荡的仿似毫无人气,若不是确定顾渊在里面,几乎要怀疑现在的屋内空无一人。

苏青回头看去,清晰可见两人眼中浓重的忧虑,眉心拧得更紧。

深吸了口气,她扬高了声音道:“老爷,合您口味的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开门用膳可好?”

依旧是一片寂静,半晌没有动静。

苏青心里愈发的不安,这样的安静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现在已经更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万分重大的事,要不然以顾渊的性子,怎可能这样反常失态。至少在这种情况下,起码也该有个相对的回应才是……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耐不住了,敲门的声音自小渐大,便叫得也越发大声了:“老爷你倒是开门啊,就算有事要处理,也该先填饱肚子才行。”

“你醒着吗老爷?该用膳了。”

“老爷你可是晕过去了?再不出来可真要硬闯了啊!”

“老爷?”

“老爷……”

她的声音夹杂在敲门声中,时高时低地落入耳里,杂乱无章地几乎是一种折磨。

蔺影的眉心拧了又拧,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一抬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奈何透过十指的缝隙,接连不断的嚷嚷声依旧在络绎不绝地漏耳中,让他额间的青筋忍不住又突起了几分。

时间一点点过去,渐渐日落,依稀有了些许浅薄的月色,伴着时隐时现的星辰缀满夜空。

苏青敲着门扉的手依稀有些生疼,声音也微哑了起来。

当步羡音上来将她拦住的时候,才发觉她侧面的手掌间已经有些发红,稍稍一触,就有隐隐作痛的感觉。他蹙了蹙眉,道:“要不淑姑娘还是先回去吧,想来老爷他……是不愿开门了。”

苏青看着那禁闭的门扉,抿了抿唇,眼里的神色反倒愈发深凝了起来:“不愿开门就由他去了吗?如果他一直不愿意,是否就准备一直在这屋里关着不再出来了?哪能什么事都由着性子来,他以为他是荀月楼不成!”

刚说完,吸入的冷风刺着嗓子,引得她连连咳了几声,双瞳含怒却面容微白,落入男子眼中难免要让人心里萌生几分怜惜之情来。

步羡音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声道:“要不然,至少先回去喝上点水休息一会再来。”

苏青想都没想,便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不用,里面那位不也一样没有水喝么?我可不认为自己能金贵得过他。”

重新振了振精神刚抬手想要继续敲落,才刚叩出一个声响,忽然,屋内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你们都回去。”

空气像是凝固,在这样的话语间,周围陷入了一片缄默。

苏青说不出心间到底是什么滋味,陡然听到这么一句,并没有丝毫因为得到回应而欣喜,反而有种堵得发慌的感觉,仿似有什么压在心上,说不出的沉闷。

她的眉心便这样紧紧拧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跟他赌气还是跟自己,顿时抬高了几分语调,道:“膳食都已经凉了,现在奴家就拿回厨房热去,一会还请老爷出来用膳。若不然,奴家就继续在外面等着,凉了再热,直到老爷愿意开门为止!”

字里行间,已经又开始用上了“奴家”这个自称。

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另外两人满脸哑然的神色,没好气道:“你们都回去吧,今天我还就在这里耗上了!”

苏青回厨房将饭菜重新热了一圈,再回到院中,便已空空落落地剩了她一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听了她的话还是顾渊开了口赶人,步羡音和季峦居然就真的走了。

“老爷,奴家就在外头等着,什么时候想用膳了,什么时候可要记得开门放奴家进去。”苏青面无表情地大声说了一句,便抱着食盒便一缩身子蹲在了房外的门槛上,这姿势又怪异又别扭,莫名有种流离失所的错觉,顿时愈发感觉心塞。

夜色渐渐降下,覆在身上显得很是凉薄。

苏青在微冷的风中紧了紧衣衫,蜷缩着身子搓着手,眼睫不由有些沉落,困顿的感觉泛上,让她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中,她便整个人靠在了门扉上,疲惫地闭了闭眼,下意识还是将怀中的食盒稍稍抱紧了一些,生怕让里面的饭菜翻了去。

夜深露重,周围一片寂静。

就当她险些以这个姿势就要睡去的时候,身后的门忽然打开了。

她的身子在失力中朝后倒下,就这样直直地倚在了一双修长的腿上。

苏青在一机灵下所有的困乏顿时不翼而飞,下意识地抬眸看去,只觉男人的半面容颜落在黑暗之中,只有下颌落覆盖着月色,好看的弧度清晰分明,却因有些干涸的嘴唇而透着几分浓烈的沧桑感。

“食盒留下,你可以回去了。”平淡地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明明只是较原先熟悉的语调添了几分沙哑,此时落进耳里却是种莫名陌生的感觉。

苏青的姿势顿时一僵。

身子刚坐直,她的余光便瞥见身后的人转身又要进屋。

心头陡然一跳下,顿时将食盒往旁边的地上一搁,一翻身已经整个人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裤脚,她固执地咬紧了唇,一字一顿道:“老爷,奴家一定要亲眼看着您吃完才能安心!”

顾渊的步子在这样的姿势下顿住,整个人便停在了那里。

一动未动片刻,依稀中感受到他在黑暗中转过身来,声音不辨喜怒:“我说过,不让你再用‘奴家’这个自称。”

苏青闻言不由有些晃神,转眼间却已经被一个力量提了起来。

离地近了,她才看清楚咫尺凝视着自己的那张脸,心头骤然地一下绞痛,声音顿时也有些微微的抖动:“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第44章 互心

虽然说步羡音看起来已经很是憔悴,但现在顾渊的这幅样子恐怕才是真的让人不忍多看。

苏青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直,却也没有将她推开,可这一时间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胡渣有些扎手,但这并不应该存在于一丝不苟的摄政王的脸上。最重要的是,迎面而来的一阵浓烈的酒气。

她的眉心愈发拧了起来。

这两人只告诉她顾渊一直没有进食,却没有告诉她居然在屋里放了那么多的酒?

顾渊的僵滞也就在这么一瞬,手上的力量便已经松开了,侧首避开她的手,眼里的神色微微一晃,道:“你可以出去了。”

苏青感受着他身边跟夜的凉意混在一处的酒味,就真的转过了身去,然而将门口的食盒拿起,就又径直走进了屋里,“啪”地一声搁在了桌子上。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而她的视线从始至终落在顾渊的身上,片刻没有移开过。

也不知道顾渊是否有留意到她的举动,感受到她的注视,却是径自转回了屋子,靠在床边,随手拎起一壶酒仰头灌着。

身影埋藏在一片夜色之间,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能隐隐听着低沉的呼吸声。

屋里一片黝黑,也不知道顾渊到底是怎么样做到可以这样行动无阻的。

苏青想要找东西将蜡烛点上,在桌子周围找了一会后什么都没找到,便摸索着往屋里找去。刚往里面迈了几步,脚尖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刚要踩下,却忽然被一把拽了过去,一抬头,是被顾渊牢牢锁在怀里。

然而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抬眸,手上什么微微一动,桌上的烛芯一点悠悠的光色,屋内便渐渐亮了起来。

苏青这才看清自己刚才险些踩上的地方。

一地斑驳零碎的酒壶碎屑,好在没有就这样一脚踩下去,若不然,脚底恐怕还地给扎出几个窟窿来。

她的眉梢微微一触,心里不由有些拧巴,这喝酒就喝酒了,怎么就连酒壶都给砸成了这样呢……抬头,看着咫尺的那张脸,有了光色,才愈发看清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憔悴与沉凝,那双本就如深渊的眸里透着的是冷意、疲倦,然而却愈发平静地犹如一汪死水。

不同于之前,许是因为屋里有了烛光,苏青这样的注视,让顾渊有些抗拒,眉心渐渐拧起。然而并没有像她料想中的那样将她一把丢下,只是觉得这样的姿势,他抱着她的双臂似乎隐隐间越来越紧,仿似要将她整个人揉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苏青便顺势伸手也环过他的身子,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脊,一言未发。

倒不是因为没什么可问,相反,只因太多的问题缭绕在心头,一时之间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忽然觉得或许不问才是好的,顾渊这样的人,可以让他事态至此的究竟是何事实在让人无法想象,又或者说,此时此刻,有些不敢再往深入去想。

经久的疲惫让顾渊的全身有些冰凉,微暖的温度透过紧贴的衣衫,从怀中的娇躯上缓缓传来,使原本已经有些麻木僵涩的身子,仿似恢复过来一些知觉。

片刻间,屋里又陷入了安静。

苏青在顾渊怀中稍稍挪动了下身子,微坐直一些抬头端详着他略有舒缓的神色,打着商量道:“老爷,先吃点饭可好?”

顾渊垂眸看着她满脸的希冀,眼里的神色微微晃过,片刻后缓缓松开了手。

苏青见他这是有意妥协,心头大喜,忙跑到桌边将热过好几次的饭菜一盘盘端出来搁到桌上,还精心地做了下摆盘。抬头见顾渊在坐在床边,招呼道:“老爷快过来,可别浪费我的好手艺。”

顾渊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去了桌边坐下。

苏青看着他终于一口一口地吃进了东西,感觉自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然而待顾渊随便地简单吃上几口,便已搁下了筷子,一副走完过场即散的样子,又随手提起了在旁边的酒壶。

苏青想要去拦,被顾渊随意一晃避了开去,淡声道:“现在可以走了。”

进屋后一共不过几句话,句句都是让她离开,绕是苏青见他心绪异样本不想一般见识,此时也稍稍有些恼了。

往旁边找了找,她一眼看中角落没开封的酒壶,就径直拿开抬手打开,仰头也径直灌了几口,顿时呛得有些咳嗽连连,挑衅般地瞥一眼顾渊道:“不过都是普通的女儿红而已,老爷能这么没日没夜地喝上几天,还以为会是什么好酒呢。”

顾渊脸色略略一沉:“你喝什么酒,放下。”

苏青偏偏又举壶喝上两口,面色微红间故意拿话激他:“许你喝就不许我喝?这规矩定得还真是严苛得很。”

顾渊垂下了眸子,一抬手将手里的酒壶径直抛了过来。

苏青一下间动作顿时一僵,便听两个酒壶相触下“咔嚓”地一下声响。因力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双在坠地时破裂出了缝隙,酒水汩汩地在地上淌开,片刻间便流逝地一干二净,只剩下两个空壶,浓重的酒味充斥着屋内。

没想到这人说不动她居然动起了手,苏青的嘴角顿时一抽,忿忿地抬眼瞪去,恰好触上看来的视线,心底的气焰顿时没骨气地一奄,仿似整个人都沉沦进了那双神绪混沌的眸里。

顾渊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略微的头痛感漫上,让他忍不住揉了揉耳边的穴位,道:“少管我的事。”

苏青默了一会,感觉心头刚涌起的火就被这样冷不丁地浇灭了下去,抬眼看了看顾渊的神色,声音很轻地试探道:“老爷,你就真的,必须这样吗?”

顾渊指尖的动作定住了。

自从那处山洞被发现,很多被封锁在深处的回忆便支离破碎地涌入了脑海。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回到那个地方,更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

在常人看起来如同普通府邸的摆设,一点一分对他而言却是格外的冰冷彻骨,如记忆里一样的情境,即便此时此刻空荡无物,当他真的独自一人站在其中的时候,甚至如当初那样会忍不住地颤抖。

直至脑海中有个永生难忘的声音回响的时候,那一刻仿似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全身血液凝固一般,极度深寒。

面色无痕地将思绪收回,他眼里的神色微微凝了一下,冷冷道:“必须。”

在有些东西面前,若想好要保护,他便注定没有其他选择。

这一瞬,他没有去看苏青的神色。

窗扉被夜风吹开,发出吱呀的声响。

过了许久,顾渊的眼睫缓然垂落,静声道:“放心,这几日我不过是想彻底地静一静心。有的事该了则了,明日就出发去姑射城。你,回京城等我。”

苏青道:“知道了……”

她刚才一直在琢磨顾渊话里的意思,现在总算给琢磨明白了。无非就是觉得她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或许反倒还要成为一个累赘。更何况还有其他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在困扰着顾渊,而自己这样没完没了的追问,许是反倒招人烦了。

但是,招人烦这种事,她偏偏又不是第一次做。

她抬眼瞅了瞅顾渊的神色,实在对他这样把事情在心里独自憋着的样子感到心心塞,但还是理了理自己有些微乱的衣衫,走到他跟前,忽然俯身在唇上挑弄般地舔舐了一口。触上他抬头看来的视线,嘴角的笑豁然明媚:“老爷可要好好记得我的味道,若是哪日对膳食感到不合胃口,我可是还是会半途折回来的。”

吐息抚摩脸颊,而她就这样浅淡地一笑而过,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回了食盒,临行前意味深长地回望了一眼,道:“当然,若老爷因太想念而自己招我回来,我会,更加高兴。”

话语依依,有种绵长的韵味,犹如一只手撩动着心房,即便屋里的人影渐渐离开了视野,几日来空旷孤冷的屋子,因女子淡淡的余香也仿似让人莫名心安许多。

顾渊一仰身,沉沉地倒在床上的被褥之间,随着烛火的豁然熄灭,周围再次陷入了一片无止尽的深幽之中。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去,指尖一触,恍惚中暗暗握紧了拳。

就在刚才最后的那刻,险些想将她牢牢禁锢在身边。

然而,脑海中盘旋的回忆仿似时刻对他的提醒,理智最终获得了胜利,让他生生克制住了不该存在的冲动。往昔的点滴犹如诅咒,夜深人静之时,鬼魅般彻底笼上,仿似身临其境……

第45章 渊年

芙蓉坞中,一片景色旖旎如画。

顾渊满身狼狈地被人贩子拖曳到了一个大户人家门口,与一群面色惶恐的孩子们站在一起,也有些不知到底是何人花了大价钱将他们给买了去。不多会听到声音便抬眼望去,便见一位衣着儒雅的大人遥遥走来,视线在几人之间转了一圈,便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给领班的丢去一戴银两,不咸不淡地赞道:“不错。”

人贩子收了银子顿时笑容满面地连连鞠躬,便心满意足地走了。

不多会,来了几个侍从,将他们给带回了院中一番仔细梳洗,才又将他们领去见未来的主人。

顾渊第一眼看到柳承恩,只觉是个知书达理的风流文士,奈何那张温文儒雅的面容间莫名看不透背后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多留了几分警惕。看着其他孩子欣喜地接过把弄着新衣服,他的眉心蹙了蹙,始终犹豫地没有伸手接过。

“怎么,不喜欢?”一声话语落入耳中,一抬头,便见一副温和含笑的脸,眼里是怜悯关切。

顾渊看了他一眼,未发一眼,却也默不作声地终于收下了衣服。

柳承恩饶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眼,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许久,奈何这人太过有耐心,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让他不得不答道:“顾渊。”

柳承恩点了点头,神色间有几分意味深长,没再多问。

换上衣服后所有人很快就被聚集到了一间屋中。

孩子们看了圈周围,纷纷愣住,只见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尖锐的兵器,泛着森冷的光色,直勾勾地刺痛着视线。

这些人买了他们来,并不是想让他们做普通的仆人!

顾渊片刻间已经反应过来,有种格外不安的感觉刚刚涌上,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脱,被看守在旁的人伸手拦住,反手一把推了回来。

一个黑色劲衣的男人冷冰冰地看着他们,连语调里也透着冷意:“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你们只有在屋里待满三天,才可以从这里活着离开。当然,但愿到时候还有人可以活着……呵。”

在他诡异的冷笑落下的瞬间,顷刻间便涌入几人,一把将孩子们牢牢锢住,随后不知取出一瓶形状古怪药剂打开,倒入各人口中。

生涩的药味入嘴,顺着喉间淌入体内。

顾渊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眼前的景象变得盘旋扭曲,望向周围的时候,一张张稚嫩的面容也仿似突然扭曲,伴着体内涌起的狂暴心绪,眼里仿似只留下浓烈的猩红杀戮。

回归本性般的嘶吼声中,有人已经从地面上的翻滚挣扎中站起,如同发疯般抓起墙上的兵器,朝旁边痛苦不堪的其他孩子直直刺去。

血气泛滥的同时,愈发刺激着胸口仿似被激起的兴奋,狂笑声伴随着痛苦的呐喊,短短一瞬间,原本沉寂一片的屋中霎时如悚人的修罗炼狱。

顾渊强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神志,避开一次次命悬一线的屠杀,紧紧锁住自己的双穴,才没让几乎破胸而出的杀意占据自己的最后一丝清醒。

每个人都疯了。

他在全身皮肤欲裂的痛楚中挣扎起来,一把抓起身边的长剑挡下致命砍来的一刀,一剑刺入那俨然已经失去神志的残躯,双目猩红。

无边无尽的屠杀整整进行了一日,最后仅留了几个尚留有几分清醒的孩子苟延残喘,疯狂地失去神志的人已经都成了地上毫无生机的尸体。

第二日,全身血脉眦张的感觉俨然生不如死,有人一刀割喉,独自了断生命。

待三日门开,屋中的孩子已经只留下了顾渊,以及另外一个强撑着意识却已气息微弱的男孩。

即使已经失去了一条腿,但顾渊却很清楚,那个孩子依旧格外迫切地想要活着,以至于在门开的瞬间,隐隐可以看到那双眼里充满希冀的光色。

柳承恩抬步走入,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却是对那个男孩一眼掠过,笑眯眯地将手中的长剑递到顾渊手中,眉目温和道:“杀了他,你便赢了。”

不是询问,没有给他选择,而是平淡地一句吩咐。

男孩眼里的眸色仿似顷刻黯淡,只留下浓烈的惶恐与哀求。

顾渊胸前一阵翻涌,仰头咳出一口血来,握着长剑走到他的跟前,看着对方满目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干净利落地一剑封喉。

他的一身衣衫早已染满鲜血,再抬头看向柳承恩时,仿似双手未染丝毫的鲜血,眸色无痕地问:“如此,你可满意。”

他的身后,是犹如修罗炼狱的满目鲜血,这样踩着遍地狰狞走出,偏是满脸无波无痕的神色,没有对死者的怜悯,也没有对生存的喜悦。

柳承恩垂眸看着他,满意地勾起了唇角:“我很满意。十日后是拜师大典,你将成为我最满意的作品,顾渊。”

顾渊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还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眸色隐隐一晃,终于在放松下来的一瞬感到眼前一黑,便全身脱力地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十日之后的拜师大典,他此时才知,眼前的这个叫柳承恩的男人竟是江淮一代有名的学术大家,慕名拜师的人络绎不绝,却一直以来都被婉言回绝。而他现在,则成了众人眼里的焦点,众人皆知的柳氏首徒。

武艺精湛,学术精通,才华横溢,逐渐名扬。

自此,每每游学天下,顾渊总是默不作声地站在柳承恩身后,冷眼看着满目的艳羡与赞赏,藏下眼底的讥诮与憎恶。

他很清楚,只有他知道眼前这个心系天下的大名士背地里的肮脏阴狠;也更清楚,就如这个男人那日同自己说的一般,他不过是他手中一件——最满意的作品。

柳承恩在私下研习着各种各样不同的药剂,就如那日给所有孩童喂下的一般,但凡有新的进展,顾渊便注定是他最好的试验品。

他不知道这人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默默承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两道沉重的枷锁已经在手腕勒出浓烈的伤痕,顾渊沉重的喘息声落在空阔的暗示中,回声隐隐,如穷极挣扎的困兽。他的双眸因充斥的血丝而显得猩红,抬眼看着从楼梯口悠悠走入的人,挣扎着朝他涌去,几欲将他撕裂粉碎。

柳承恩品着淡酒,笑眯眯地走到他的跟前,看着这幅人兽不辨的模样,似笑非笑地仿似在欣赏一件珍品。嘴角浅浅地抿起,语调悠悠:“好徒弟,不过才是这个月的第四次,如果你这便受不了了,可怎么还有留在我身边的理由呢。”

话落,悠悠地转身离开,锁门随着他的转身应声落下。

暗室里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两道铁锁裂开的声音,手腕因为强行挣断铁链的怪力而渗出血来,顾渊冷冽的眸中狂旋的异样情绪被他生生抑制。

喘息绵长粗重,有如困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