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确实就定在明日, 岑蓝须得好生的压制修为,她心中很不安定。

凤冥妖族之中,有与她连着血契的血池莲花, 会影响到她的心境,若不能压制住自身修为, 她倒是不怕那血池莲花会如何, 却怕一旦修为失去压制,她便即刻就要飞升,而凤冥妖族还未曾出世, 到时候一切都会很麻烦。

可姜啸这会来闹她, 若是从前, 她一定一巴掌将他拍昏了了事。

这一行去妖城, 姜啸才是重中之重。他身怀凤冥妖族的血脉,到了妖城之后, 会激起血池的活跃,借此刺激凤冥妖族按照岑蓝计划的时间提前出世。

岑蓝盘膝坐着, 蹙眉看着姜啸, 额头的经脉有种要蹦出来一舞的趋势。

但是她几番话到嘴边, 想要说些严肃的话骗他老实, 最终却还是没能出口。

她被姜啸缠着去登极峰的崖下去了。

就在三月前, 姜啸在这里被岑蓝踹下去, 吓唬得险些当空撒尿。

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元神出窍, 岑蓝带着他游了一遭天地。

今天姜啸缠着岑蓝下来, 抓了一只夜游的妖兽, 施了一些小法术,就压制了妖兽的躁动, 然后骑着妖兽带着岑蓝在林中奔跑。

岑蓝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大战在即,却跟这药引一样的存在,夜游双极门的兽林。

这些妖兽受到登极峰上重重大阵的保护,并未受到红云影响,还是正常形态,可是这里的妖兽也不是谁轻易能够制服当马骑的。

岑蓝见姜啸也并未施用什么厉害的法术,只是最简单的控制术,他能够控制住这妖兽,怕是因为血脉的压制。

将那残丹还他之后,姜啸的修为进阶也十分的快,若不是岑蓝一直要他压制,他绝对不止爱劫巅峰的阶段。

不能再进阶,岑蓝不能给他召唤全部妖丹觉醒血脉的机会,若他压制不住,岑蓝就会打伤他。

幸好姜啸一直都很听话,压制的也很好,且心思不骄不躁,不如从前一样急于求成,反倒是大部分时间都围着她转悠,缠人得很。

这好也不好,好的是省得岑蓝动手,不好的是他太缠人了,岑蓝时常忙完之后连点空闲都没有,就要被他拉着黏糊。

这会漫山地疯跑意义何在,岑蓝实在想不出,她有心想要回去,姜啸却激动地对她吼,“蓝蓝你快看!”

岑蓝顺着他的手,看向身后,两个人奔跑过的地方,渐渐的亮起了一道道银光,这是林中瘴气与妖气被速度带着相撞之后的反应。

岑蓝不知道这有什么可看。

姜啸却在妖兽的身上突然一抬腿转过身来,正面抱着她,亲她的脸,“美不美,像不像天上的星河在跟着我们跑?”

岑蓝:“……”

半夜三更的折腾,就是要她看这玩意,岑蓝有这份工夫直接飞升去天上看真的不好吗?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小女孩一样的惊喜和欢快,倒是没有泼姜啸的冷水。

跑了几圈,这一小片的林中都亮起了银河星带一样的光,确实衬着这林中如梦似幻,幽光闪烁。

不过这世上怕是只有姜啸能欣赏这幽光,因为若是夜间对战妖兽之时,不幸那林中有瘴气,与妖气一撞,亮起了这银光,那就很容易暴露身形,等同于死亡之光。

这并不美好,岑蓝也不打算给姜啸说这个,妖兽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始漫步,岑蓝不知寒暑,却被姜啸以深秋夜深露重的名头给裹进了外袍里面,也没有挣扎。

随他吧,岑蓝靠着姜啸看着林中银光,心中竟有了片刻的安宁与放松。

孤寂几千年,她不曾有这样的时刻,岑蓝早已经修入绝道,可到底未曾登神脱凡胎,偶尔像这样的时候,也会重拾为人的弱点,希望能短暂地逃避一切。

“师祖……”姜啸贴着她耳边说着一些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情话,大概是这些天见了魏欣,魏欣那个混球教他的。

岑蓝不由得抬起眼看姜啸,“我不吃这套的,你别再学乱七八糟的,不然我就让姜蛟把长舌的魏欣逐出师门。”

姜啸顿时禁言。

岑蓝直起腰身,“我三千一百多岁,不是十三岁,也不是十六七岁。”

她手指弹了下姜啸的鼻尖,“你该学学怎么哄老妖婆的法子。”

“师祖不是老妖婆。”姜啸鼻尖追着岑蓝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那师祖,想试试在林中欢}爱吗?”

岑蓝:“什么?”

“就在这妖兽之上,”姜啸说起也有些不好意思,“或者我可以变成马,给师祖骑。”

“这样算是能讨三千一百岁少女开心的办法吗?”姜啸看着岑蓝,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比这林间幽光不知美了多少倍。

岑蓝最终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尝试了一次“林间骑马”,她在骑的时候看着躺在妖兽身上对她笑得妖媚无双的姜啸,就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若是被人知道定然晚节不保。

不过幸好,她这林中处处是阵法禁制,无人能够窥探,她眯着眼按着姜啸的胸膛,他心脏的位置,在巅峰极致的时候问他,“爱我吗?”

“爱……”姜啸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腿上,宽大的法袍遮盖了一切旖旎和泥泞。

岑蓝轻笑咬了下他的耳朵,勾着他的脖子道,“姜怀仇,你会后悔。”

后悔说这句话,后悔爱她,更后悔这样心甘情愿地哄她开心,给她当“马”骑。

姜啸却抱着她说,“不会后悔。”

怎么样都不会后悔,他这一生,岑蓝给他的就是全部的色彩,他怎么可能后悔。

胡闹过后,两个人回到了登极峰内殿,却还黏糊糊地亲昵,这一夜谁也没有睡,姜啸精力旺盛,说得多做得也多。

岑蓝却是难得放纵自己,莲花冠摘下放在枕边,长发落满床榻,她用能够令荒原一夜长满绿草般的眼神,看着她的小马,纵着她的小马在她的领地肆意驰骋。

长夜漫漫,星月不眠。

第二天姜啸神清气爽,满脸都是新婚小妻子一样的甜蜜,他亲自给岑蓝穿衣服,岑蓝张开双臂由着他,这根本不用穿的法袍,被他摆弄得几乎要出了褶皱。

他意犹未尽地给岑蓝戴上了莲花冠,手指理顺了两条垂落在发簪两侧的束魂带,缱绻的眉目锁在岑蓝的脸上,“师祖,我们现在出发吗?”

岑蓝把要被玩坏的束魂带从姜啸的手里拉出来,“等一会,等姜蛟来了之后再去。”

“这一次那个谁和那个谁也会啊?”姜啸缠人了半晌,总算说出了最终目的。

岑蓝动作一顿,抬手敲了下他脑门,“那个谁和那个谁都不去,就只有你我去寻妖骨。”

“不过守妖城的有我的弟子,”岑蓝对姜啸说,“到时候你只管像那天一样装就行了。”

“嗯嗯!”姜啸听到那个什么地煞皇和寒水门的掌门都不去,喜形于色,“那……”

“师祖,弟子在殿外。”姜蛟的声音从登极殿外响起,姜啸顿时松开了岑蓝不黏她了。

他指了指密室,“我去那里,你们聊。”

他大没有躲的必要,岑蓝很坦荡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她道侣,纵使是姜蛟也不敢不敬。

只是姜啸不想尴尬地面对姜蛟,于是主动说去密室。

那密室岑蓝从不对姜啸设防,只是告诉他什么是毒,什么是蛊不能碰。

姜啸去了密室,岑蓝这才挥手开门,与姜蛟谈起了正事。

而姜啸进入密室之后,也不曾乱动,他侧耳听了听外面的谈话,又是关于红云和人间布置,他不太懂,兴致缺缺地打开自己法袍自带的储物袋,查看自己去凤冥妖族准备的东西来。

首先是吃的喝的不能少,他带的有云沧派掌门命人送来的其他碧蓝果的点心,姜啸自然知道这些东西若非是看在岑蓝的面子,他这辈子也尝不到。

他忍不住吃了一个,一边吃,一边继续查看自己储物。

然后发现了一块他一直拿着没有机会还给岑蓝的留影石。

那天他慌张地收起来之后就觉得好笑,师祖带着这个,他之前也见过的,就是她时常会失控的时候,想知道自己失控都做了什么。

不过从焦山回来之后,师祖没有失控过,这个自然就没用了。

估计师祖是忘扔了,现在师祖什么好东西都给他,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留影石怎样,是他那天太紧张了。

不过这对现在的姜啸来说,倒是个好东西,毕竟这里都是师祖,他就不还了,没事拿出来看看也挺好玩。

想着左右师尊和师祖每次都要说好久,他就将嘴里的吃食咽进去,东西都收起来,然后拿出留影石,以灵力催动,打开了。

“仙子,取你身边那位的妖骨,就不必费周折,唾手可得,”

还是上次那个他关掉的地方,姜啸本来上次没有听懂,更没有多想,但这一次他一听,却将要挥转前进的手顿住了。

等了好一会,那留影中的岑蓝才转过头,开口道,“两千多年的封印影响了他的血脉觉醒,他身上只有残丹,若是抽出妖骨,必定痛苦非常,他还有其他的用,不可。”

留影中那个容貌i丽的男子便说,“仙子,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何况是仇敌,五鸳劝你,还是给他服用了噬心蛊最好,令他无法反抗仙子的命令,才最稳妥。”

那个自称五鸳的男子说,“仙子,五鸳知仙子面冷心慈,可凤冥妖族乃是邪恶罪孽孕育而生。纵使仙子身边那位不过是个血统不纯的妖族。可现如今血池动荡,又要有其他的凤冥妖族出世,难保不会相互影响激发血脉,仙子要防着才是。”

岑蓝皱眉,没有马上说话。

那五鸳最后又说了一句,“仙子,你要知道,他不是真的十八岁人族无知少年。”

姜啸听到这里,悬浮在半空要去碰留影中岑蓝皱着的眉心,习惯性的想要将她眉心搓开的手一抖。

第43章 她要杀他(不要赌人心啊。...)

岑蓝前些时日在仙门集会时, 云沧派的大殿上对着众家仙首之言,姜啸一直都只当是岑蓝为了护他才会那样说。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是什么凤冥妖族后裔,他分明就是普通的人族, 被圈养在山上,然后……然后岑蓝是在五年前将他带回山中的, 据说他是师祖的故人之子, 才会破格收他为徒。

至于为什么会将他带回门派,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渊源,姜啸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想不起, 师祖明明说……说她也记不起了。

她是受了上古妖兽丹的影响才想不起, 她……

留影石上方画面还在继续。

岑蓝沉默了许久, 才又开口,“不行, 他身上本就血脉不纯,加上多年来只有残丹在身, 两千多年的封印将他的血脉压制到了最低, 我若要抽他妖骨, 必然要还他另一半的妖丹。”

岑蓝摇头, “那其中封印着他关于我的记忆, 若是妖丹归位, 他如何会老老实实的任我抽妖骨?”

她对五鸳说,“且一旦他的妖丹归体, 血脉觉醒哪怕只有不到一半, 若心怀憎恨, 对于世间也是一大祸患,到时候凤冥妖族血脉相互影响激发, 若一旦联手必定天下大乱,难以收场。”

五鸳听了之后,微微躬身对着岑蓝道,“是五鸳浅薄了,仙子心中自有谋划,五鸳不再多嘴……”

姜啸看到这里,并没有任何真切的感受可言,他脑中甚至是茫然的。

怎么会?

怎么可能?

凤冥妖族那样能令整个人间三界忌惮防备的妖族……怎么会跟他扯上关系,他不过是双极门中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修而已啊。

侥幸得了双极门老祖的另眼相……双极门老祖这样的人物,为何会对他另眼相待?

姜啸的心在无限地下沉,他从前时常会想这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徒孙,会得双极门老祖的另眼相待?

最开始那些折辱姜啸早已经在心中将其奉为情趣,他当初多么崩溃,现在就多么的不在意,因为相比于他承受过的痛苦来说,那点程度真的不算什么。

能用那点疼痛去换岑蓝的欢愉,他是真的觉得值得,毕竟他除了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能够给她,而她给了他的实在太多。

可若他是凤冥妖族,这一切就都能够解释得通了。

为何她失控数次,那么多的弟子偏生掳他上登极峰。

姜啸是个思想十分简单的人。他真的不够聪明,这他自己也知道。

因此他此刻脑子乱糟糟的揪成一团,他僵立在这密室之中,怔怔地看着留影石中的岑蓝,他能听到她在说什么,却完全无法去分辨其中的意思了。

“什么时候杀他?不急。时机到了,我会带他去凤冥妖族,那时候再说。”

留影石中岑蓝沉吟了片刻,用素日与他云淡风轻的调笑一般模样的语调,轻描淡写地说,“留他两千多年,自然要物尽其用,凤冥妖族的血不仅能够激发同族的血脉,还有更厉害的作用……”

“姜啸?”这时候岑蓝在外面叫姜啸,姜啸猛的一激灵,像是在昏睡之时,被人抽了一鞭子,猛地清醒过来。

他第一反应是将留影石收起来,而后收进了衣袖当中。

眼中因为震惊而不知何时蓄起的泪水,在他低头收留影石的时候,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不是寻常人甚至是妖的透明眼泪,而是血泪。

鲜红如血,触目惊心。

姜啸盯着自己的手,突然间觉得无法呼吸。他张着嘴,像个在阳光下暴晒后渴水至极的鱼,哪怕是用尽全力地张嘴,也根本无法喝到水。

“姜啸?走了,”岑蓝的声音堪称温柔,“你磨蹭什么,不要动高格子上的药瓶,那些是蛊毒,小心……”

“哎,怎么了?”姜蛟走了,岑蓝从外面进入了密室,姜啸背对着岑蓝站在密室里面,正微微弓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岑蓝走近,看到姜啸痛苦地按着自己的脖子,满脸都是血泪,“怎么回事!”

姜啸慢慢抬眼,瞬间的功夫,却觉得自己用了足有千年那么长的时间,用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看向岑蓝。

姜啸看到了她紧张的神色。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块糕点,是他刚才慌张塞进嘴里的。

他看着岑蓝,一口气终于喘上来,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岑蓝,然后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他用几乎要把自己心肺咳出来的力度,眼泪肆意地流下来,“我……我呛到了。”

姜啸声音极低地将头埋在岑蓝的肩膀上说。

岑蓝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小糕点,正是她专程传信跟云沧派掌门要的碧蓝果点心,本来是想着他嘴馋喜欢吃,正巧碧蓝果就只有云沧派才有,于是岑蓝只好拉下老脸跟云沧派掌门要。

想着给他带在身上当零食,谁成想这还能噎哭了。

岑蓝哭笑不得,想要呵斥两句,却因为姜啸语气里的哭腔终究没有开口,只手心运转灵力,给姜啸抚着后背,理顺凌乱的气息。

“你怎么这么娇气啊。”姜啸不咳了,岑蓝才忍不住说了一句,“爱吃也不至于狼吞虎咽,这碧蓝果只有云沧派有,等从凤冥妖族回来了,我命人去找云沧派掌门要些种子,种在登极峰的仙灵池,不需多久就能长出果子的。”

姜啸已经停止了哭,可是打起了嗝,可不论岑蓝怎么给他理气,这嗝也停不下来。

他打了几下推开岑蓝,竟然还半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他是吓得狠了,心中惊惧不断。

岑蓝无奈地给他轻轻拍着背,“你还能不能走了啊。”

姜啸闻言剧烈地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那留影石中说,“时机到了,我会带他去凤冥妖城,那时候再说。”

这留影石何时留影,姜啸并不知道,可岑蓝亲口说,待到时机到了,便带他去凤冥妖城……杀了他。

她要杀了他。

姜啸蹲在地上,惊惧到无法站立,她要杀了他。

是为了取他的妖骨吗?

姜啸头昏脑涨,他眼前一片血色,他听到岑蓝在他的身边一声声叫他,却犹如浑身陷入冰冷的深潭。

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岑蓝感觉到手下的人一软,便收起了手心用以扰乱心智的阵法。

掌心符文一闪而逝,接着化为一缕白烟,没入了躺在地上的姜啸的眉心。

她面上的关切和温柔尽数消失,如同一尊冰冷的石佛一般站在密室之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姜啸眼角落下的一滴血泪。

一切都势在必行,岑蓝从来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她将姜啸留在密室冰冷的地面,迈步朝外走,可走到了门口,却顿住了脚步。

她不能心软,也不该心软。

岑蓝对自己说,如同那留影石中一般告诫自己,留了他两千多年,自然要物尽其用,令他发挥最大的价值。

世人都知,剑要养,要用血喂,要用软布精心地擦拭,也要磋磨劈砍,才能在用的时候,锋利无比。

可她在密室的门口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转身走到了姜啸身边。

岑蓝蹲下,将他眼角的那滴血泪抹去,而后用容天法袍将他一卷,便出了密室。

将姜啸放在床上之后,她手中捏着噬心蛊,反复地转了很久,最终打开了瓶塞,捏开了姜啸的嘴。

可就在那蛊虫即将落入姜啸口中的时候,岑蓝又突然出手如电地抓住了。

小小的蛊虫,很不起眼,却能让这世间任何的生物唯命是从,这是乌水沉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养出来,临死之时交给她的。

她说,“我最终该是不舍得给他用,否则他也不敢去死。”

她说,“是我心软,你日后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不要犹豫,给他吃。这世上啊,没有什么比傀儡更听话,更不会伤人的了。”

“不要赌人心啊。”

岑蓝回想起乌水沉临死时候的神情,当时只觉得她可悲。

现在仍是。

小小的蛊虫入了人体能够侵蚀神志,但若不入人体,便也只是一个小小的虫子而已。小小的虫在指尖化为飞灰,岑蓝吹了一下,然后将空瓶子重新收进了容天法袍。

姜啸陷入了真实无比的梦境当中,他看到了沸腾的血池,他看到了一个容貌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抬手斩下了身着一身喜服的女子首级。

他看到了与自己模样相像的女子拥着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指着那血池当中的头颅娇笑,那身着喜服的女子的无头尸身,就倒在那血池边上,血顺着她的身体喷出来,直接喷入了血池。

姜啸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颅在落入血池以后,好一会又漂浮上来,然后她的脸在沸腾的血水中转过来,那人头被腐蚀得剩下半个好脸,姜啸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正是岑蓝的模样!

他看到无数怨魂被血池吞没,他听到万鬼同哭的哀嚎,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同他长着一模一样脸的女子,叫他好孩儿。

而后画面如指尖流沙,迅速飞驰,他又看到同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女人,那个自称是他娘的女人,自称是他爹爹的男人,在他面前被漫天的流光削骨剃肉千刀万剐。

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妖族,他们哀叫着被削得只剩下骨架,满地血水。

而他在襁褓当中陡然背生双翅,绽开简直遮天蔽日,他张口吐出热焰,朝着那一身黑色蒙着半张脸,手持清冷溯月般的千仞长剑,一步步朝着血池走来的女子。

嫁衣断头历历在目,她蒙着脸,却没有挡住脖颈之上生拼硬接的伤疤,她是来复仇的,她的眼睛比泛着寒霜的千仞剑还要冷。

姜啸却已经认出了这双眼,认出了这样黑衣裹身打扮的人。

第44章 求你了。(你不会骗我吧...)

他被寒彻骨髓的千仞砍断双翅, 刨出了妖丹,她当着他的面将妖丹捏碎,他疼入骨髓, 痛不欲生,却被冰冻在法器当中, 连哼也哼不出一声。

紧接着眼前弥漫上了浓稠的血色, 待到血色褪去,他便在那山中。

山中飞速的日落月升,他看到了好多次她持着千仞来, 冷眼看他垂死挣扎。终于有一天, 她许是看得腻了, 便摘下了面上黑纱, 对着他露出那张被腐蚀得面目全非,遍布血色疤痕的脸。

她说, “孽障,你集千万怨魂浴无辜鲜血而生, 本不该存于世间, 只是……罢了, 算你命大, 但这人间也容不得你好好活着, 否者那些死于血池连投胎转世都没有机会的冤魂们, 要不得安宁。”

接着她祭出了法器,姜啸便再度被冻住四肢, 他最后看到的, 是她面容如恶鬼般可怖, 却依旧蕴着温柔和慈悲的眼睛。

姜啸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声,她那样看我, 是否也在怜我。

最后的感觉却只有入骨的冰冷,姜啸再度拥有意识之时,甚至分不清眼前是否是现实。

他视线聚焦后看清了正坐在床边伸手摸他脸上冷汗的人,那双眉眼一如梦境当中那般好看,却不冰冷也不悲悯,而是盛着无尽的温柔和碎裂星光般,微微弯起。

姜啸看着她对自己笑起来。

“你醒了,真是厉害,噎了一下而已,就昏死了四天,”岑蓝说,“你知道我这几天又要行路又要给你输送灵力治愈,你却困在梦里不肯出来么。”

岑蓝亲昵无比地用指尖弹了下他的鼻子,“我就说你进阶太快容易心境不稳,怎么样,魇住了吧?”

“与我说说,你做了什么样的美梦?美得都舍不得醒过来了。”

姜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因此倒是极好地掩饰了他的僵硬。

但就在岑蓝试图来抱他起身的时候,他控制不住地抬手打开了她的手臂。

岑蓝愣了一下,微微地扬眉。

“怎么,难不成是梦中有了美娇娘?不要我这个老妖婆碰了么。”岑蓝难得这般的同他调笑,姜啸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勾了下嘴唇,却比哭还难看。

最终姜啸闭了闭眼睛,压下心中翻涌的各种情绪,哑声问他身边的岑蓝,“这里是哪里……”

这里不是登极峰。

“哦,这里是凤冥妖城的外面,”岑蓝说,“夜里妖城瘴气与红云太过浓密,不宜冒险,我们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去妖城。”

岑蓝说着,还柔声问姜啸,“你饿不饿?”

她从前每一次这样问,姜啸都觉得心中甜美异常。

可到如今,他却觉得遍体生寒。

这太荒谬了,无论是他是凤冥妖族这件事,还是那逼真梦境中上演的一切。

姜啸不信,他到现在,或者说从一开始就不信!

他怎么可能是妖?岑蓝亲口说的,他是天生灵骨,他只是因为受到仇家追杀重伤才会经脉滞涩,绝不是因为……因为冰冻了两千多年。

不是!

不是!

或许他看到的都是假的,是谁故意要害他,是……是倾慕岑蓝的那两个人也说不定,他们嫉妒自己得岑蓝的青眼,才这样编造留影石和梦境骗他!

姜啸故意去忘记留影石是从岑蓝的衣袍中抖出来的,这不合理,若是她要骗他,怎么会留着这个东西……就算她有收集癖,连用过的药瓶也不扔,也不可能留着这个等着被他发现,或许是谁趁她不注意塞进她衣服里的,就是这样。

他也故意去骗自己,去忘了连鲁岳那样的大能,也不得靠近岑蓝半步,谁又能朝着她怀中塞什么而不被发现,又保证恰巧被他发现?

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就像是得了恶疾的人,都会幻想自己会突然就痊愈一样。

姜啸闭着眼睛,微微侧身面向床铺里面,他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像是有一把刀在翻搅,将他的内府搅成了一滩比被千刀万剐还要糜烂的血水,而他只要一张嘴,就会连血带肉的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