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别叫。”景横波竖起手指,对眼前浓妆艳抹、眼神惊惶的新娘子嘘了一声。

轿子晃啊晃,景横波笑眯眯地打量对面的小新娘。

这是一队从山坡下经过的迎亲花轿,本地有凌晨迎亲的习俗,这新娘子在轿子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腿上一重,一睁眼,面前一个满脸灰的泥猴儿。

新娘子要叫,被景横波眼疾手快地堵了回去。

景横波摸摸脸,有点遗憾自己没能以本来面目示人,不然也好让姐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儿,让这村姑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美貌。

怪只怪时间仓促,她没来得及洗脸。当然她完全可以就着侍卫打来的水先洗洗,可是她怎么能那么简单地洗脸?她洗脸必须得备四盆水,一盆冷,三盆温,先冷水拍脸收缩肌肤,再用温水洗脸,用磨砂洗面奶去角质,再用滋润洗面奶护肤,完了才清洗干净。如果只有一盆清水,毛孔里的脏东西洗得掉?她一想到毛孔里有很多黑黑的泥巴…她会疯的!

有严重洁癖的人,清洁的事情往往很严重…

“妹子,今天结婚啊?”景横波自来熟地攀着新娘子肩膀,“你这妆画得不好啊,胭脂擦过头了啊,猴子屁股似的,反而掩盖了你本身的美色啊亲…”

“啊,这样啊…”新娘子果然顿时忘记某人来路不明,“姐姐你教教我…”

“哪,你去做个柔软的小刷子,从脸颊向鬓角轻扫,嗯,一挑一勾,像李宁的标志一样…”景横波谆谆教导,开展化妆术现场教学。

外头轿夫咕哝:“咦,轿子怎么忽然重了?”

“刚才经过了一个乱葬岗,莫不是…”有人狐疑地猜测,忽然一抬头,看见身后山岗上,一抹银黑色的衣角,悠悠飘着。

“鬼呀…”

“快些走,快些走!”轿夫们颤抖着加快脚步。

“…下巴两侧凹陷处也用深色粉扫一扫,修出立体轮廓…”景横波忽然停住,眼珠一转,“哎呀,来了,一、二、三!妹子再见!”

正抚摸自己下巴的新娘子抬起头,愕然瞪着空荡荡的轿子,片刻,尖叫。

“啊——”

“啊!”外头轿夫也叫了起来,“你是谁!站住!这是花轿不可冲撞——”

“唰!”轿帘掀起。

新娘子尖叫抬头,就看见一张难以形容的脸。

她的尖叫咽在喉咙里,眼神瞬间痴迷,下意识仰起下巴,想要将自己最美的角度向他展示。

黑衣人半俯身,眼神在轿子中一掠而过,露出不出意外而又微微恼怒的神情。

轿子里新娘子目不转睛地看他。

黑衣人放下轿帘要走,新娘子迷迷茫茫地伸出手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哎,你…”

黑衣人停住,半转身,看一线深红帘子后露出的手,手白而圆润,村姑身份使这手略微有些茧子,指甲倒是干净的,染了微红的凤仙花汁,染得不太好,有些凸凹不平。

他忽然便想起另一双洁白纤长、指甲淡金色的手,那般炫目的淡金色,晶莹、平滑、修剪得齐整圆润,像一枚枚反射日光的精致小瓦。

他心底忽有些奇怪感受,忽然一转身,拈住了新娘子的指尖。

新娘子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地仰头盯着他,红唇翕动。

“你这样的丑女,”他款款握着人家的手,温柔地道,“下次不要染指甲了,狗啃似的。”

第六章腰带拿来!

“嗖。”

站定下来的景横波举目四望,眼前是一处渡口,垂柳依依,淡绿的枝叶扫在乌黑色的乌篷船梢头。

她心中一喜。

“喂!船家!”她扬手招呼船上睡觉的艄公,“送我去对岸!”

船家懒洋洋起身,将船摇了过来。

“十个铜板过河费。”船家声音低沉。

“没问题!”景横波摸摸腰间祖母绿,财大气粗。

祖母绿有价无市,一枚少说也值一线城市顶级别墅一幢吧,她可是背了七八栋别墅游走天下呢!

她迈上船板,回头看看,来路一望无垠,空荡荡没有人影。

“傻叉,追不到了吧哈哈。”景横波哈哈一笑,准备钻进船舱。

披着蓑衣的船家坐在船头,背对着她,遥遥望着对岸。

景横波低头往船舱里钻,忽然心中一动,觉得有什么事不对劲,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回头,望着船家。

船家低头专心摇橹,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景横波向来是个懒人,想不出的事情绝不会死命想,耸耸肩干脆放弃,这时心微微定了,才觉得脸上脏得无法忍受,也顾不得那许多讲究了,蹭到船边去捧水洗脸。

河水清亮,倒映着她的脸,倒映着玉兰一般沉润洁白的肌肤,尖尖下巴,较他人分外艳的红唇,和那双宝光流动的眼睛。她的眼睛并不算很大,却生着极其流畅的弧度,双眼皮在眼尾处挑出来,似一双展翼的蝶,翅尖承载跃动的春光。唇天生微翘,望去总有三分喜气,再仔细看,却又像是媚气,那媚气如此张扬,让人心痒着,怕遇上带刺的玫瑰。

这样的颜总让自恋的家伙迷醉,景横波洗着洗着第一万次发痴,“皮肤真好…眼睛真漂亮…真美…”

船似乎抖了抖。

河水流动,她的身影也流动着艳艳的红,那是一身艳红裹裙,紧身,包臀,低领,露风光跌宕一线天。

景横波手一顿。

她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

她穿成这样,在这里标准的奇装异服,这艄公怎么一点意外表情都没有?

心砰砰地跳起,越来越急,将要冲到喉咙口,一瞬间她想要转头看那艄公,想要尖叫,想要赶紧跳水,然而几个念头转过,她依旧一动不动。

她只是将视线移了移,看水中艄公倒影。

她看见艄公手中的橹根本没有触及水面,而船在飞快前行。

她看见艄公脊背笔直而姿态潇洒。

她看见水中艄公影影绰绰的倒影,脸被水波曳乱,隐约只看见微长的鬓发,垂落颊侧。

景横波吸一口气,开始慢慢往后梢移动,双手攥紧。

她脸色有点古怪,似乎在蓄力准备做什么,以至于鼻尖都挣出一点汗。

她身子刚刚一动,艄公便似背后有眼睛一般,转过身来。

景横波还没看见他的脸,只看见那长长鬓发一扬,立刻举起双手,凶猛一挥。

“下去!”

“噗通”一声,猝不及防的艄公仰身入水。

景横波站在船上,一瞬间浑身大汗,手指发抖,脸色通红。

她能瞬移自己,也能隔空移动物体,但以往实验的都是小件,从来没试过人体这样的大件。

使尽了吃奶力气,好歹一次成功,把大件一瞬间扔到了水里。

“哗啦”一声,大件物体从水中冒头,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露出的肌肤泛着晶莹的光。

他盯着景横波,眼神里恼怒已去,反而泛上浓浓的好奇。

他确定,刚才伟大的女王陛下,绝对绝对,没有碰上他一根毫毛,也不可能碰上他一根毫毛。

她是怎么出手的?武学上最顶级最神异的隔山打牛?

瞧着也不像啊…

景横波张大嘴,看着那黑衣美人国师从水中冉冉升起。

我靠。

科幻片啊。

天色已亮,日光点燃河面半面金,那人四肢不动,冉冉自水波出,水珠不断从他衣上滚落,在一片淡金霓虹的日色中晕开。

这姿态,似一朵迎风盛开的莲花,可惜是黑色的。

景横波眼看他肌肤在日光下近乎透明,湿漉漉的黑发,一点一点迅速干了,黑色发丝轻轻扬起…

景横波扑到船头,抓起桨,迅速摇船!

一开始船在水面转圈,好在她向来聪明,学东西极快,几下之后,船便向后退去,只是速度太慢,她心急如焚一回头——

身后水面上,黑色影子如白日鬼魂般,竟然飘过来了!

这这这这就是武功?

登萍渡水凌波微步草上飞水上漂?

平日里或许这一幕挺稀奇挺有美感,她少不得要买点瓜子边磕边道声“好看,赏!”,但此刻她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只手。

景横波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狗爬一般扳桨,试图将船开快些,更快些。

身后忽然传来轻笑,景横波魂飞魄散——那声音就在耳后!

“女王陛下。”那声音带几分懒懒鼻音,依旧带笑,“您这么殷勤地替微臣操船,微臣真是三生有幸。”

身后水波声响,他似乎已经完全出水,将要踏上船板。

景横波背对他,忽然唇角一扯,回头。

“此路我开,腰带拿来!”

“嗖!”

一枚黑金色镶黑曜石的玉版腰带,自耶律祁腰间飞出,啪地落在了景横波手中。

耶律祁身子一震,立即低头。

腰带不见,宽松的裤子慢慢垂落…

他唰一下双手拎住裤子…

“噗通。”

美人国师再次坠入水中…

景横波仰头哈哈大笑,满头染出的淡金色大波浪卷晃出嗑药一般的节奏,一阵猛划将船靠岸,三两步窜上岸,跑出好远了才回头。

水中,某人正赶紧寻水草系裤子…

“嘎嘎嘎嘎嘎。”景横波双手叉腰站在岸上,看那家伙远远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双手扶在腰上,向下一抹,再肚子一挺,向上一拎。

一个活灵活现的系裤子动作。

那人定格在水中。

这么远,看不清那家伙表情,景横波有点遗憾。

一定很精彩,可惜没带相机。

景横波抬手搁唇边,掌心向外曼妙一弹,给出个荡漾的飞吻,才装模作样“拎着裤子”,扭着屁股,转到路边。

路边一株树上,拴着一匹马,想必是美人国师骑来的。

景横波要爬上马,马低嘶着,很有抗拒之意,景横波笑眯眯,把手慢慢伸到马腹下…

黑马赶紧夹着腿上前几步,在女王陛下面前低下高贵的头颅。

景横波上马,扬鞭,回头,对还在水中系裤子的国师大人,飞出一个三百八十度全方位高辐射媚眼。

“达令,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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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做个交易!

骑出一小段路,看见路边有村庄,景横波便下马,用骏马和村人换了一辆牛车,换了一件新的大褂子,一条裙子,一块新的包头巾,在村姑帮助下换上,问明了附近的县城,赶车继续上路。

她直奔最繁华的县城而去。

研究所四人组,在这种情况下,君珂可能先躲入山中,文臻多半就在村庄落脚,而太史阑则随意地走,到哪是哪。

但对于爱热闹爱享受爱张扬的景横波来说,她宁被抓走,也不愿意在深山或破旧的小村过活,她必然要选一个最繁华的所在,把她的祖母绿变卖了,先过上上流社会的生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