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欢逛街,今天却一反常态拉我出来,你知道会在这里碰见仇人,是吗?”景横波没有抬头,语气很轻,手指慢慢抠着指甲。

指甲油已经有点脱落,显得斑驳,她身边又没有指甲油可以补上,看着怎么都觉得难看,她一块块剥着,动作有点恶狠狠。

翠姐默然。

“你平常和我交情谈不上多好,却跟着我出了凤来栖,你本来就是趁机打算出来报仇的是吗?”景横波有点烦躁地将指甲在墙上蹭着,“你知道我有瞬移的本事,觉得我迟早能帮上你的忙?所以你一路跟着,只是后来运气不好,被看守住了,谁知道今天居然进了城,真的遇上了你的仇人,说起来你运气还是不错。”

她心中一动,忽觉不对,有些事太过巧合了,而且应该根本不是翠姐就能安排的巧合。

只是此刻心情沮丧,也懒得多想。

她耷拉下眼皮,想着如果是静筠,也许会软弱,会晕倒,但应该会陪她一起吧?

翠姐还是不说话,背对她站着,指上血滴慢慢积蓄成一滴血弧,再圆润地落下,哧哧有声,听得人烦躁。

半晌她木木地道:“我先走一步。”

景横波嗯了一声,懒洋洋翻个身,像只受了挫只想晒肚皮的猫。

这一刻她分外想念研究所三人组。

翠姐的脚步声已经出了巷口,景横波正要起身,从另一个方向出去,蓦然听见一声惊呼,翠姐已经蹬蹬蹬地又倒退回来。

她眼光向着地下,颤声道:“你…你…”

景横波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臂从巷子拐角探进来,在地上摸摸索索,颤抖着去抓她的脚踝。

与此同时一个颇为动听的声音,凄凄惨惨戚戚地呜咽道:“别…走…我…死…得…好…惨…啊…”

陋巷、冷风、阴影、地上挪动的断臂、沾血的手指、刚刚杀过人的惊悸犹在。

足够摄人心魄的惊悚。

翠姐抬起脚,似乎想踩下去,然而那鲜血淋漓的五指向上霍然一张,她便“啊”一声,两眼翻白地倒了下去。

景横波也“啊”一声尖叫。

一瞬间贞子伽椰子楚人美聂小倩统统在脑中复活,从电视里书里录音带里电梯里墙上各处蠕动爬出…

景横波飞奔要逃,脚下忽然一紧,她头皮一炸,缓缓低头。

那双血淋淋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脚踝。

幽幽咽咽的泣诉萦绕在她耳侧。

“你…色诱…我…啊…你…骗…我…做鬼…”

脚踝上冰凉凉粘腻腻,似一条死去的蛇将她紧紧缠绕,景横波忍住恶心,拼命甩脚,“滚开!滚开!”

手软绵绵被她甩开去,连带她高跟鞋也甩了出来,景横波也顾不得捡拾,甩开步子飞奔。

奔没两下忽然想到箱子已经被黑衣美人拿走了,这双高跟鞋是仅剩的一双,想到这里她心如刀割——怎么可以丢下这唯一的心爱的高跟鞋!

“还给我!”她赤着脚又蹦回去,一把从那手里夺走自己的高跟鞋,顾不得穿,往腰上一挂转头就跑。

抢到高跟鞋的鬼手,似乎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还能回头“鬼手夺鞋”,五指一张,也僵住了。

“哧。”一声忍不住的轻笑,回荡在巷子里。

景横波向前冲的身子一僵。

这笑声…熟悉!

在哪听过?

鬼会这么笑?

她慢慢回头,巷子空荡荡的,翠姐晕在地上,她身边还是那只手臂,从墙角处露出一截深红锦缎的袖子,是刚才那纨绔的衣裳,袖子尽头一只修长的手,手指头忽然对她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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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这个杂役有点冷

地上沾满血迹的手指,忽然对她勾了勾。

这一勾把景横波浑身的汗毛都勾了起来。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只手指,脚下慢慢向后移,这一幕太诡异,傻子才应招上前。

然而她的脚步很快停住,因为那手指一勾之后便向下,落在泥地上,开始写字。

景横波怔怔地盯着手指,嗯,手指很修长,嗯,字好像也不错,嗯,好像关注的重点错了…

一排字出现在泥土上,她眼睛眨了眨,有点不明白这手的主人,明明可以站起身来和她交流,为什么非要躲在墙角背后装神弄鬼。

很快她就明白了为什么。

手指忽然在地面一顿,随即向她身后一指,又对地下字迹指了指,然后,忽然不见。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你在做什么?”

声音清冷好听,似静夜里拨动落雪的琴弦,景横波却叹了口气。

宫胤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还是来了。

只是,他到底看没看见那只诡异的手?

宫胤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疏离,听不出什么变化,“玩够了?”

景横波哼一声。

“玩够了就回去。”宫胤也不提两人当街杀人的事,似乎那点事不算事。

景横波又嗯一声,抢先蹲下身去扶翠姐,却好像力气不足,扶了一半翠姐从她臂膀里滑了下去,她转头看看宫胤。

宫胤挥挥手,一个护卫鬼魅般出现,扛起了翠姐。

景横波眼角向地下一瞥——刚才给她这么一扶一蹭,地上的字迹和血迹都没了。

景横波正想着这样出去会不会被追捕的兵丁发现,蓦然听远处一声大喊“发现那个杀人的女人啦,快来啊!”耳听得脚步杂沓人声喧嚣,都往那个方向去了。

一个很简单的调虎离山计,却很有效果,最起码随后景横波被宫胤的护卫们围在中间出来时,已经没什么人注意,一路很顺利地回了客栈。

客栈门口,景横波看见生病未愈的静筠正焦急地在门口张望,看见她静筠似乎松了口气,急急迎上来道:“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听说街上出了事…”说着眼波向景横波身后一绕,双颊蓦然隐隐泛上红晕。

景横波正在左顾右盼街上动静,也没注意她的神情,听她声音关切,心中温暖,拉住她手笑道:“放心,这么多人,哪里会有事呢?”

身边忽然一阵凉风过,白衣飘拂,却是宫胤已经先进了门,虽然一言不发,但身体语言满满“你们真啰嗦”几个字。

景横波撇撇嘴,跟着猫步进门,静筠抿抿嘴,退到一边,望了望宫胤的背影。

宫胤和景横波房间面对面,只要宫胤愿意,随时可以隔空劈开景横波的房门,对这样的安排景横波抗议无效,只得快步抢过他身侧,恨恨用力摔上门。

她在房间里坐了一坐,想起刚才看见的地上的字,不禁心烦气躁,想了想,忽然又拉开门,探头向对面望去。

门一开,背对门负手而立的白衣人缓缓转身,一双眸子在黄昏的日光下,凝定如深海明珠。浅金色的日光在他发梢跳跃,越发映得他面容如雪。

景横波没想到他竟然一直站在自己门前,不由一怔。

“你在这干嘛?”

宫胤眼神淡淡,越过她的肩,“你开门做什么?”

景横波顿顿,眉毛一挑,“…我要水洗脸!”左右看看,“咦,我门口两个护卫怎么给你调走了?调走他们,你又不许我出门,我有什么需要怎么办?”

宫胤对她伸出手。

景横波又一呆——这是干嘛?

“盆。”

景横波差点要掏耳朵——听错了吧?

她低头看看他的手,细腻洁白,纹路清晰,手指修长,指节优美…属于大荒第一人的手。

这只手在等着她的盆?

“你不是要洗脸么?”他语气冷而自然,“不拿盆我怎么打水?”

景横波这回真要掏耳朵了。

不是她自轻自贱,也不是她抬高宫胤,可是,宫胤这样的人,去给她亲自打洗脸水?

再说一看他就没做过这样伺候人的事,他就不知道小二会送上热水大壶,根本不需要拿盆去打么?

他好端端地把护卫赶走,就是为了守她门口做杂役?

可惜她对满身贵气的宫大神望了半天,人家硬是没有缩手的意思,景横波只好回去拿了盆,砸在他掌心。

“要滚烫的!速速给朕送来!”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宫胤看她一眼,接过盆,转身走到栏杆边,栏杆下就是一楼天井,一个小二正吃力地拎着一大壶热水路过。

宫胤招了招手。

那壶从小二手中飞了出来,扶摇直上,轻轻巧巧落入他掌中。

小二仰头张嘴的表情就好像看见天上忽然掉下个神仙。

宫胤将壶中热水倒入盆中,衣袖一拂,送回了景横波房中,不偏不倚正落在盆架上。

袅袅热气遮住了景横波神情,想来她是恼怒的,宫胤想着景横波气怒脸红的时候,从鬓角淡淡扫出一抹嫣红,一直红到波光潋滟的眼角,艳若盛夏莲,忽然心头微微一动。

一动之后,却又是满彻全身的寒。

他迅速转身,掐灭这一刻的联想,眼角忽然瞄到一个小护卫,正站在楼下阴影徘徊,不断仰望景横波房间,脸色微红,眼神隐隐渴望。

这小护卫正是先前被景横波欢喜之下啃了一口的那位。

两个时辰前,那一口之后,他就失去了在景横波门前站岗的机会。

宫胤瞄他一眼,双手扶在二楼栏杆上,遥望远处夕阳在山后收去最后一抹微光。

心情忽然不错。

景横波恨恨洗完脸,在屋子里转了转,想着先前看见那手在地下写的那几个字。

“想要自由,今晚支开宫胤,与我会面,以三声鹧鸪为号。”

支开宫胤…怎么可能?没见人家都守门口了吗?

正想得烦躁,忽听横梁上传来三声低低鸟叫。

景横波心中一震,先快步走到窗边对外张望,宫胤已经不在门口了,对面他的房门却开着,相信等会他也会随时劈开她的门。

这神秘人这样也敢联系她,胆子也太大。

她抬头向上看了看,看见一角黑衣垂落,在阴影中也依稀暗光隐约,那衣裳式样再次令她心中一惊,觉得眼熟。

果然,下一秒,横梁上已经传来悠悠的笑声。

“尊敬的陛下,你领口散了,赶紧替微臣束起来好吗?”

景横波眨眨眼,咽了口唾沫,心中却在骂人。

踏破铁鞋无觅处,哪壶不开提哪壶!

早知道装神弄鬼联系她的是黑衣美人国师,她还费这心思干嘛?

也是她自己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路八成就是两个国师大斗法,黑衣美人国师一直没占到便宜,迟早会从她身上下手嘛。

不过也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现在黑衣美人过来也是冒险,主动权还在她手里嘛。

“我忽然手软…”她靠在床边,笑吟吟仰头,特意将散开的领口对着他的方向,“你来替人家束上好不好?”

横梁上嗤地一笑,“耶律祁可不敢唐突陛下。”

哦,他叫耶律祁。

“人都不敢下来,还好意思说什么给我自由?”景横波懒洋洋转身,“负分滚粗。”

横梁上微响,一截黑色衣角垂落,耶律祁宜嗔宜喜活色生香的脸探下来,笑道:“您给微臣半刻钟,微臣保证您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