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坊人流中心,缓缓移动着彩车,彩车由几辆马车拆去外壁连接而成,四柱饰以彩幔,板上堆满花草,正中坐着红色宫裙,眉目端庄的“坐花娘娘”,而穿着妖艳,浓妆艳抹,画得挑高的眉的“花妖”,正舒展一双玉臂,围绕着“坐花娘娘”作舞,此刻演得正是“花妖作乱,漫天花雨”情节。

演花妖的女子,不愧是即将大红的名伶之女,身段柔软妖娆,一场舞姿态绮丽,不时跃上四面饰柱顶端,足尖花瓣绚烂浮沉,引一路看客轰然叫好。

“唰。”

人影一闪,景横波到了。

她出现在人群中,最前方,因为人多,众人注意力都在彩车上,虽有奇怪之感,却没有在意。

唯有在饰柱上跳舞,居高临下的“花妖”,忽然一顿,睁大了眼睛。

景横波知道她看见了,露齿对她一笑。

那女子眼底惊骇之色更浓,脚下一软,顿时盘不住柱子,“啊”地一声身子倒仰,已经栽了下去。

“咔”一声她脑袋撞上彩车边缘,吭也不吭便晕了过去。

欢呼声戛然而止,人人目瞪口呆,不明白为何突然出此变故,那“坐花娘娘”愕然站起,却被“花妖”的身子绊得一跌,砰一声也摔彩车下面去了。

目瞪口呆的寂静顿时被惊呼惊破,众人面面相觑——以往也不是没出过问题,但是一转眼倒了俩主角,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

谁干的?

“谁干的!”一声大叫,一个绿袍官员拎着袍子,杀气腾腾跳上彩车,“啊?谁干的!”

这是本城府丞,是此次游行的组织者管理者,也是“花妖”小凤凰的背后支持者。

彩车出事,“坐花娘娘”和“花妖”都不能再游行,对他来说也是件难以交代的事情。

“谁干的,啊?”大老爷出离愤怒了,啪啪甩出袖子,“谁干的!拖出来上车示众!”

众人沉默,过了一会,人群中的姑娘们,忽然有人将目光投向景横波,低低惊呼了一声。

接着,又有更多的人把目光投向了她。这些人多半都是女子。

景横波给这些人目光看得莫名其妙,擦,搞错没,这俩女的自己吓出了问题,和姐有一毛钱的关系?

她那自如自在的神情看在姑娘们眼底,更加燃出熊熊妒火。

对!就是她!

刚才在那边街上拖着个美人买花的那个!

不要脸在大街上拽男人!

还让那么个俊逸高贵公子给她讨价还价!

现在又跑来这里招摇过市!

这种女人不惩罚怎么行?

“谁干的!”彩车上大老爷咆哮。

彩车前哗啦啦涌上一群女子,齐刷刷转身,指住了景横波。

“她!”

天南王靠着窗台,笑看下方动静。

“怎么了?”慵懒魅惑的男声传来,他似乎并不打算过来看热闹。

“似乎坐花娘娘和花妖都受了惊吓,”天南王不在意地推开窗,“看样子这场游行要意外中止了,正好咱们回宫。”

男子轻笑一声,声音愉悦,“也好。”

“咦,”已经准备离开的天南王,忽然停住,转头看了看底下,“拉上去一个女子…这怎么可以随便凑数…啊,这女人竟然比那花妖还艳!”

她的声音里满怀妒意,说到后来已经带了杀气。

这世上所有娇媚艳丽的女子,都该不及她风情万一,谁若超越,谁就该被抹杀。

男子已经起身,向门外行去,听见这句,忽然一顿,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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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ONLYYOU

“是你干的?”彩车上府丞原本要发作,一眼看清景横波容貌,顿时语气和缓了许多。

“啊?”景横波不妨人在看戏中,祸从身边来,愣了一愣道,“喂,搞错没,我离那两个有八丈远呢,我怎么弄昏她两个?”

众人瞧着也觉得是,众目睽睽,没人靠近彩车,这女子不可能做什么的。

景横波却有点心虚——这要那花妖小凤凰醒来,指着她说一句“妖怪”,下一瞬她就会被人群淹没,这么密集的人群,瞬移都移不远,还会更被当作妖怪群殴。

怕什么来什么。

那被人扶起掐人中的小凤凰忽然嘤咛一声,悠悠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一眼看见被拉到车前的景横波,怔了怔,脸色大变,抬手颤巍巍指着她,道:“妖…”

“妖怪你也配当!”景横波一口截断了她的话,一掀裙子跨上彩车,一脚踢在她腰上,“这么烂的舞你也好意思跳,也不嫌丢人现眼!边去!这花妖让姐做!姐给你瞧瞧,什么叫上天入地开天辟地惊天动地美绝人寰第一妖!”

可怜的小凤凰,本就半晕半醒,给这么劈头盖脸一骂,眼睛一翻,又晕了。

那府丞要骂,仔细看看景横波的脸,目光漾了漾,点头道:“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你就上来做这花妖!做得好有功无罪,做不好加倍惩罚!”

景横波回头看看人群,吓!好多人!里八层外八层,这架势,跑跑不掉,瞬移也瞬移不了。

那就做呗。

她庆幸今天虽然里面没穿自己的裙装,但外头的长裙也改过,现在都是束腰贴身设计,把裙摆扎起来,跳起舞来也没什么问题。

就让西鄂这些乡巴佬见识见识女王陛下的绝世舞蹈吧!

“坐花娘娘”由人搀扶着又爬了上来,她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跌了一跤,反正她也不需要坐什么动作,只需要在最后,在准备好的大花道具上坐一坐即可。当下打算坚持到底。

景横波却不乐意了。

花妖是要绕着坐花娘娘跳舞的,她却不乐意绕着这么个木头一样的姑娘跳。

四人组里论起性格高傲,景横波和太史阑有一拼,一个是天下众生皆傻×,一个是天生只有我如花。

景横波认为论起容貌天下女子都只能是她陪衬,她怎么可以去做别人陪衬。

“我不要绕着她跳。”她抗议,眼风在人群中飞啊飞,想要找个看得顺眼的坐花娘娘,要么极美可以让她服气,要么极丑可以更加衬托她的美。

忽然一道人影,也似闪电般出现在彩车前,来人伸手就来拉她,“下来!”

景横波眼睛一亮。

“那女子哪来的?是谁?不像本地人,怎么出现的?快给我去查!”彩楼上天南王濒临抓狂。

一道黑影缓缓移了过来,一双玉白修长的手,轻轻覆在她肩上。

“怎么忽然生气了?”他在她耳边软语,轻轻吹着她的耳廓,眼角有意无意往街上彩车上一瞥,眸光一闪,露一抹神秘笑意。

“没什么。”天南王勉强一笑,反抓住他的手,有点不安地看进他的眼睛,“我觉得底下那个女人很像探子…你看着像不像?”

“哦?”男子漫不经心扫了一眼,似乎对底下女子毫无兴趣,“大王看着像,那就像咯。”

他对景横波容貌的无动于衷,令天南王心情大好。

“既然是探子,自然要抓过来好好审问。”天南王咬牙切齿,齿间似乎磨着的不是字,是景横波那张媚态天生的脸。

“如此甚好。”男子仍然是懒懒的,眉微微斜飞,从底下女子身上掠过。

随即他微微一顿,目光落在人群中一条飞速闪现的白影身上。白影在人群中行走轨迹如电如风,轻轻巧巧顺着人群的缝隙逼近彩车,周围人流攒动却无人知晓。

黑衣男子眉毛微微一挑,身子向后避了避,手轻轻落在天南王肩上,温柔地将她扳了扳,挡在自己面前。

天南王就势格格笑着,靠向了他的肩,手指底下景横波对护卫道:“把那个女人抓来…咦,那个穿白衣的是谁?好美的男人!”

她的语气,忽然爆出巨大的惊喜。

“下来!”

景横波一听这语气,就知道宫大神到了。

“亲们,”她理也不理宫胤,一手扶住彩柱,笑吟吟对万众飞了个媚眼,“想看我跳舞吗?”

“想!”回声激越,尤其以青年男子响应更为积极。

“可我家夫君不给我跳呢…”景横波向宫胤方向撅了撅嘴,“人家跳了,他会抓人家回去,还会逼人家跳给更多人看,人家好怕…”

“夫君”两字入耳,宫胤抬起的脚步一顿。

他忽然垂下眼,密密的睫毛遮住此刻波澜暗涌的眼神。

“还有这样的男人!”一众愤青听着,横眉竖目,“揪出来,打!”

一群人顺着景横波的目光,找到宫胤,一眼之下,顿觉颇受刺激。有人握着拳头本想冲上来,然而宫胤冷凝尊贵的气场,让人们望而生畏,探出一步,又缩回两步。

“啊别,别,”景横波不怕大神被打,怕大神发飙全城被打,急忙笑道,“夫君其实也爱看我跳舞啦,只是不喜欢我当着众人面献演,你们呢,要是能让他上来,做这个坐花娘娘,我围着他跳,他就没意见哟。”

她托着下巴,笑吟吟看宫胤,想拉他上来,是灵光一闪,想捉弄高岭雪般的大神胤,真要做了坐花娘娘多好玩啊。另一方面,宫胤上来之后,带她离开就更方便,飞来飞去的妖怪就变成了宫胤而不是她。再一方面…她的钢管舞肚皮舞草裙舞,还没跳给他看过呢!

不过,她用手指想也知道,大神的配合度,等于零。瞧他站在那里,生人勿近模样,周围自动空开三尺距离,谁敢勉强他?

“一个大男人,管女人那么多做什么?”大神没配合度,百姓却自有百姓的智慧,忽然几个男子就从宫胤背后冲出来,一头顶向宫胤。

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宫胤的手瞬间抬起,指间似弥散淡淡寒气,然而转眼就放了下去。

景横波放了心,宫胤果然是有原则的。他素来缜密稳重,肯定不愿在这异国闹市伤人。

只是这么一顿,人们得了鼓励,顿时人潮如涌推过来,将宫胤生生推了一个踉跄,靠近了彩车,妙的是,推他的人当中,居然还有不少遮遮掩掩的女子。

好容貌在哪都吃得开,无数人目光灼灼,颇有兴趣欣赏这一对美貌“夫妻”的表演。

“你就勉为其难坐一坐,也让我们瞧瞧美人献舞!”不知道谁发一声喊,一大群人涌过来,推着宫胤向前,还有人早已跳上车,将那倒霉的“坐花娘娘”拉了下去,叫道:“让位!让位!我们要看美人!”

景横波笑得更加开心了,看宫大神吃瘪真爽啊。

人潮汹涌,千百号人顿时将宫胤活生生挤到彩车前,在即将被挤上车的前一刻,宫胤手一抬,啪地一声把住了彩车的边缘。

景横波看见他垂着眼,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神情似乎在忍耐,又似乎在犹豫。睫毛密密地垂下来,流转的阳光因此分外晶莹地闪耀着。

她忽然觉得他这样很可爱。

这种感觉很古怪,高岭雪寂寞冰一般的宫胤,从来都是不染纤尘气质绝俗的,谁也不敢用那些充满烟火气的人间词汇形容他,会觉得那是亵渎。然而此刻景横波只觉得垂着眼睛的他,略微的茫然和满身的淡淡拒绝,充满了独特的诱惑,惑得她心都痒了。

忽然真的很想在这万众之前,围着他跳一场,让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他,看清楚她的美。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她蹲下身,伸出手。

宫胤正在思考下一瞬间到底是出手还是将这胡闹的女人直接掳走,眼前忽然多了一只手。

洁白,指尖纤细,指甲莹润,闪着淡紫色的奇异碎光,精美如名师雕琢。

一个邀请的姿势。

他微微抬起眼,就看进她水光流转的眸子,带着盈盈的笑意,微微的鼓励。亲切而活泼,一道眸光便似一尾小鱼,游进了他心里。

他忽然更不愿意了。

跳舞可以,跳给这么多人看…不行!

他伸手,准备将她拉下来,然后离开,随便哪个地方再惩罚她。

彩楼上鸦雀无声。

天南王盯紧宫胤,银牙紧咬,却控制不住浑身都在兴奋地发抖。

黑衣人手指停留在她发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彩楼下,正看见宫胤被推近彩车,而那女子忽然弯下身,向宫胤伸出手。

从他的角度,正看见宫胤的神情。

黑衣人忽然眼眸一动,下意识地身子向前一探,想要琢磨清楚这一刻最大政敌的神色。

一探身之下,他忽然醒觉,赶紧又向后一缩。

然而楼下,宫胤忽然抬头,眼神如电,已经扫向彩楼!